通过一个日本人的眼睛看中国

西门媚

火车车厢，一个封闭的环境，放入许多不同的人，会发生什么，都是未知的。这有点像动物行为学家康拉德·劳伦兹的水箱实验。他准备一些环境相同的水箱，每个水箱里再放入一些来自池塘湖泊的水，水箱会慢慢长成一个微型生态系统。这些看似无甚区别的水，却带着不同含量的微生物，每个水箱都会是非常不同的世界。

很多火车爱好者，迷恋的就是这样的小世界。

日本有位主持人关口知宏，也是这样一位火车旅行爱好者。他拍摄了好些关于火车旅行的纪录片，《欧洲铁道之旅》《中国铁路大纪行》《日本铁路大纪行》等。

有人猜想，以一个日本人的角度来拍摄各地铁路，多半是给日本人看的旅游片吧，是介绍风光和民俗的，导游性质的。

但事实并非如此。关口知宏的纪录片在中国引起的反响是惊人的。在豆瓣网上，有三千多人对这部片子进行了评价，74.1%的人给它打的是五颗星。

关口知宏凭借什么魅力，赢得了这么多中国观众？

这部片子是他2007年到中国拍摄的，他根据中国铁路路线分布，设置了一个乘火车旅行的路线，且线路不重复，不交叉。他从拉萨出发，终点为喀什，全程共计36543公里，乘车时间累计609小时48分钟。片子记录了他春秋两季，共两个多月的火车生活。

但打动观众的并不是这个数字，这数字后面是一个第一次来中国的日本人，坐了无数趟火车，有高铁动车，更多的是绿皮火车。在这个过程中，他学会了汉语，见识了这片辽阔大地的风物与人。他最感兴趣的是与这些普通人的交往，看见他们的生活。观众不只是观看这位日本人如何进入中国，更通过他的双眼，看见一个不一样的中国。

这听起来有点矛盾。

我们借一个陌生人的眼光，更能看清身边的世界。

我在豆瓣上看到一个铁路旅行爱好者，经常带着相机，坐绿皮火车，拍很美的铁路沿线风景。我读到他写的火车日志。他说，在绿皮火车上，车厢很空，只有一对夫妻，带着一对小孩，他看起来觉得那是很美好的普通人，忽然见那家人乱扔了垃圾，顿时心生反感。那妻子热心来跟他打招呼，问：“你一个人来旅行啊？”他立马生硬地顶了回去：“旅行就是要一个人，人多了烦不烦啊？”搞得那一家人很惶惑，他却安心了。

他有观察能力，却缺乏“体察”之功。他看到旅途中的冰山一角，却错失了更深沉的部分。

关口知宏在这一点上就太强了。

他进入旅行的陌生世界的时候，他调适自己，尽量去理解，全身心地投入这个新世界。因此，我们在屏幕上，看到不少令我们咋舌的画面。

众所周知，中国的火车，除了高铁动车，其他的卫生环境都不太好。关口知宏不仅在这些环境里安之若素，還轻轻松松地和各色乘客打成一片。

有一次，有位老年旅客拿了自己的电动剃须刀，直接给关口知宏刮起了胡子。我们知道，日本人相处时是多么克制，关口知宏在中国的火车之旅，得怀抱怎样一颗宽容之心？

不单是宽容接受，关口知宏还全身投入。他也为相遇的陌生人唱歌，画画，讲笑话，卖萌，干活。他想去别人家里拍摄，经常把“好想吃”挂在嘴边，一向以食为天的中国人便架不住了，马上想与他分享。

回报是丰厚的。那些亲密的陌生人，让他能看到外人难以了解的东西。他们会倾诉心声，会唱歌给他听，会带他回家。

关口知宏在旅途中，写了四个字：“异乡有悟”。他觉得这旅行改变了他。

观众通过他，也能有所体悟，能够发现，世界，不是只有我们在新闻里看到的那部分，也不仅是我们周边的生活，还有很多不易进入我们眼帘的存在，除了愤怒、激烈、快速的东西，还有些亘远、绵长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