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什图尼斯坦问题”的历史考察
2015-04-09闫伟
闫 伟
(西北大学中东研究所,陕西西安710069)
20世纪中期,英国退出印度后,在南亚遗留下两大领土问题,即克什米尔问题和普什图尼斯坦问题。后者不仅是亚非国家典型的边界、领土问题和跨界民族问题,长期影响阿富汗与巴基斯坦的关系,而且也逐渐成为中南亚地区的热点问题。20世纪70年代末,苏联入侵触发了阿富汗问题。普什图尼斯坦问题也随之发生关联,特别是与极端主义、毒品问题、伊斯兰主义等问题一道,严重影响中南亚及中国边疆的安全与稳定,同时也是制约当前阿富汗重建与地区经贸合作的重要因素。但与克什米尔问题相比,国内外学界对于普什图尼斯坦问题的关注较少,缺乏系统的研究。①邱建群、李惠:《“普什图尼斯坦”问题的历史由来》,《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6期;于卫青:《普什图人与普什图尼斯坦问题》,《世界民族》,2011年第6期;姚大学、闫伟:《“普什图尼斯坦”问题:缘起、成因及影响》,《西亚非洲》,2011年第2期。因此,对该问题的探讨不仅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也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鉴于此,本文借助西方的档案文献及阿富汗相关文献,系统阐释该问题的历史演变,以期更加全面与深刻地把握该问题。
一、“普什图尼斯坦问题”的历史溯源
普什图尼斯坦 (Pashtunistan)也被称为帕克同尼斯坦 (Pakhtunistan)或帕坦地区,意为“普什图人家园”。国外对该地区的地理范围大致有三种观点:一是认为巴基斯坦一侧的普什图人聚居区,主要包括今巴基斯坦的联邦直辖部落地区、西北边境省②2010年,“西北边境省”更名为“开伯尔—普赫图瓦省”(Khyber-Pakhtunkwa),首府为白沙瓦。和俾路支省。该地区囊括了从印度河到阿巴边界的广阔地带,面积约为49万平方公里 (19万平方英里)。20世纪60年代,该地区总人口约700万。①如今,普什图人是巴基斯坦第二大民族,总人口约为3000万人,占巴基斯坦总人口的15.42%。The World Factbook,https://www.cia.gov/library/publications/the-world - factbook/geos/pk.html.S.M.M.Qureshi,“Pakhtunistan:The Frontier Dispute between Afghanistan and Pakistan,”Pacific Affairs,Vol.39,No.1/2(Spring - Summer,1966):99.二是指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所有普什图人的聚居区,即包括阿富汗中部兴都库什山与印度河之间的广大地区。②兴都库什山将阿富汗分为南北两部分,该山脉以南为普什图人聚居区,以北则主要为塔吉克人、乌兹别克人、土库曼人聚居区。Muhammad Mushtaq,“Managing Ethnic Diversity and Federalism in Pakistan,”European Journal of Scientific Research,Vol.33,No.2(Summer,2009):283.三是指全部阿富汗领土以及巴基斯坦的普什图人聚居区。在阿富汗乃至西方学界,第一种看法占据主流,本文也持这种观点。
普什图尼斯坦是印度的门户,也是历史上南亚与中亚及中东交往的陆路枢纽,在地缘政治上极为重要。该地区为普什图人的祖居之地。直到15世纪后,普什图人才向北扩张至阿富汗。尽管阿巴两国普什图人同根同源,但也存在差异。历史上,阿富汗普什图人与波斯交往密切。巴基斯坦普什图人也被称为“帕坦人”(Pathan)或“帕克同人”(Pakhtun),在南亚以“边界部落”而闻名。③主要有洛蒂王朝 (Lodi Dynasty,1451-1526年)和苏尔王朝 (Sur Dynasty,1539-1555年)。帕坦人扼守中亚与南亚的商路、交通要冲 (开伯尔山口),同时保持着强大与完备的部落组织。此外,帕坦人更关注自身利益与自由,反对外部的干涉与控制,对意识形态兴趣索然。在政治文化上,帕坦人沿着家族、村庄和部落的界限发生分裂,只认同所属的传统社会组织。不同的社会组织间矛盾重重、冲突不断。该地因此被喻为“无序之地”(Ghairilaqa)和“叛乱之地”(Yaghistan)。④Olaf Caroe,The Pathans:550 B.C.-A.D.1957,London:Macmillan,1958,p.347.
这些特点决定了普什图尼斯坦的双重属性。近代以来,该地是周边强权争夺的对象,但却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在此建立直接、有效的统治。18世纪中期,普什图人在阿富汗建立了杜兰尼王朝,第一次将普什图尼斯坦纳入阿富汗版图。但帕坦人仍一如既往保持着传统的自治状态。19世纪,随着杜兰尼王朝的衰落,阿富汗逐渐失去对该地的控制。⑤B.D.Hopkins,The Making of Modern Afghanistan,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8,p.75.此时,英国与俄国分别在南亚与中亚大肆扩张,阿富汗及普什图尼斯坦成为两大强权的缓冲地。英国将这一地区视为印度防御的“天然边界”。⑥当时英国在印度防御问题上大致有四条防线,分别为阿姆河、兴都库什山、苏莱曼山 (杜兰线)和印度河。因此,英国通过建立要塞、收买帕坦部落等手段逐步蚕食普什图尼斯坦。⑦Arnold Fletcher,Afghanistan:Highway of Conquest,New York: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65,p.163.英国的扩张也引起了阿富汗的警觉,后者为帕坦人提供大量资金与武器,以便抑制英国染指该地区。但英阿两国都未控制该地,帕坦人居中渔利。⑧Richard Tapper,ed.,Tribe and State in Iran and Afghanistan,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11,p.181.当时的阿富汗国王拉赫曼称:帕坦人在夏天“习惯投入阿富汗的怀抱,通过向阿富汗埃米尔效忠得到金钱和荣誉;冬天时,又倒向印度,从印度获取金钱。双方都认为控制了帕坦人,事实上他们只屈服于利益!”⑨Sultan Mahomed Khan,ed.,The Life of Abdur Rahman,Vol.II,London:John Murray,1900,p.149.
19世纪后期,俄国基本完成了对中亚的殖民征服,从而对英属印度构成直接威胁。故此,英国开始推行“前进政策”(Forward Policy)。即通过入侵阿富汗,兼并普什图尼斯坦等手段将印度防御的边界向中亚拓展。1890年,时任印度总督的兰斯多恩派出使团,与阿国王拉赫曼进行边界谈判。拉赫曼深知英国的意图,婉拒了英国使团。兰斯多恩不得不下令对阿富汗通过印度进口的钢铁和武器实施禁运,并发出最后通牒。他给拉赫曼的信中威胁道,“印度政府不会为你模糊的时间承诺而等待,规定时限过后我们将做出决断”。⑩Sultan Mahomed Khan,ed.,The Life of Abdur Rahman,Vol.II,p.156.尽管拉赫曼随后向兰斯多恩说明,“这一地区被称为‘叛乱之地’,如果在阿富汗控制下,我会使帕坦部落反对英国的敌人”,“我也会逐渐平息他们的叛乱,并与英国保持友谊”。英国吞并该地对双方都无益处。⑪Sultan Mahomed Khan,ed.,The Life of Abdur Rahman,Vol.II,pp.157 -158.
但兰斯多恩还是驱逐了阿富汗在该地的官员,并委派英印政府外交部长杜兰德 (Mortimer Durrand)率团赴阿富汗进行边界谈判。1893年,阿富汗被迫接受英国拟定好的《杜兰协定》。该条约规定,将从瓦罕走廊到波斯约2400公里的“杜兰线”作为阿富汗东南部与英属印度 (即后来的巴基斯坦)的边界,英国每年向拉赫曼提供的补助金增至180万卢比。①条约全文参见[英]珀西·塞克斯著,张家麟译:《阿富汗史》第二卷下册,商务印书馆1972年版,第1233-1237页。《杜兰协定》将“杜兰线”以南本属阿富汗的普什图聚居区划归英属印度,普什图人从此成为跨界民族。阿富汗也永久失去了在印度的属地,同时丧失了出海口成为内陆国。英国则借此完成了在印度次大陆的扩张。此后,英国与阿富汗在1893年、1905年、1919年、1921年和1930年的双边条约中都对《杜兰协定》予以确认。然而,从国际法上看,②在国际法上,领土变更主要有先占、割让、征服、时效和全民公决等方式。参见白桂梅: 《国际法》,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36-339页。《杜兰协定》作为边界条约存在严重缺陷。该协定并未明确说明“杜兰线”是阿富汗与印度的边界,只是含糊其辞地指出,印度不干涉“杜兰线”以北的阿富汗领土,阿富汗也不干涉该线以南印度的领土。阿富汗虽然承认“杜兰线”是阿富汗的边界,但否认其是阿富汗与印度的边界。③由于英国政府与帕坦部落分别签订条约,阿富汗声称,英国将帕坦地区视为独立于印度之外的公国,“杜兰线”是阿富汗与帕坦公国 (而非印度)的边界线。不难看出,普什图尼斯坦主权的变更埋下了领土问题的隐患。
英印当局兼并该地区后,试图打破部落割据,建立直接统治。但这与帕坦人追求个人自由,反对外部干涉的政治文化相悖。在阿富汗鼓动下,帕坦人发动起义攻击印度驻军与政府。尽管英印政府最终镇压了起义,但仍无法完全控制该地区。④Arnold Fletcher,Afghanistan:Highway of Conquest,New York: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65,p.169.1899年,寇松继任印度总督后,放弃了“前进政策”,推行新政。一是撤出正规军,恢复对部落地区的间接统治;二是推行行政改革,将该地区从旁遮普省中独立出来,单独设省 (西北边境省和联邦直辖部落地区),⑤1932年,英印政府正式将西北边境省划分为定居区和部落区两部分。直接向印度总督负责;三是以英国政府的名义与帕坦部落签订条约,为其提供补助金。寇松改革获得了一定的成功,但英属印度并未对普什图尼斯坦,特别是与阿富汗接壤的联邦直辖部落地区实现直接统治,后者仍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政治实体。
总之,英国不顾普什图人的历史联系和民族分布,将《杜兰协定》强加于阿富汗,致使数百万帕坦人脱离了阿富汗的统治,从而打破了普什图人统一与独立发展的轨迹。自此之后,英国以及后来的巴基斯坦都难以对帕坦社会实现整合与控制,帕坦人的反抗从未间断。更为重要的是,《杜兰协定》在“杜兰线”性质上的似是而非埋下了后来阿巴领土问题的隐患。《杜兰协定》是普什图尼斯坦问题的历史根源。
二、“普什图尼斯坦问题”的形成
英国退出印度后,普什图尼斯坦主权的归属成为阿富汗与巴基斯坦争执的焦点。最终,作为英国后继者的巴基斯坦也继承了“殖民遗产”,将该地区纳入版图。普什图尼斯坦问题由此形成。该问题包含两个层面内涵。
第一,阿富汗与巴基斯坦的领土冲突。英国撤出印度后,普什图尼斯坦的主权再次面临变更。英国认为,巴基斯坦作为其在印度北部的继承者,理应拥有该地区的所有领土。所以,《蒙巴顿方案》规定,印巴分治,印度的土邦、锡克人和俾路支人都可以决定归属印巴任何一方,或是选择独立。但帕坦人却只有加入巴基斯坦或印度两个选项。英国此举是在玩弄“分而治之”。与国大党相比,穆斯林联盟相对亲英,但实力处于下风。英国将普什图尼斯坦划给巴方,有助于增加后者的战略纵深和实力,制衡国大党,以维护英国在南亚的利益。1947年,西北边境省举行全民公决,但遭到帕坦人的抵制。据统计,当时该地区注册选民有57.3万,占总人口不到14%。其中仅有约55.6%的注册选民参与投票。①Mukulika Banerijee,The Pathan Unarmed:Opposition & Memory in North West Frontier,Karachi: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pp.188-189.而在一年前西北边境省议会选举中,投票率高达68%。由于该地区98%的人口为穆斯林,因此仅有2074人选择加入印度。②Arnold Fletcher,Afghanistan:Highway of Conquest,New York: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65,p.251.该地区最终加入巴基斯坦。
阿富汗认为,英国退出印度后,《杜兰协定》理应废除。一位阿富汗高官表示,“只要英国仍统治印度,阿印边界便没有问题,但阿富汗不允许帕坦人遭受印度人的统治”。③“The Secretary of State to the Minister in Afghanistan(Engert),”FRUS,1943,Vol.IV,Wshington D.C.: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64,p.34.阿富汗希望实现“杜兰线”两侧普什图人的统一,至少帕坦人有权独立建国。阿富汗主张,帕坦全民公决应决定加入阿富汗或独立建国。④本文所引“英国外交部档案:印度、巴基斯坦与阿富汗” (Britain Foreign Office Files for India,Pakistan and Afghanistan,1947—1980)中的“阿富汗通讯” (Correspondence Respecting Afghanistan)皆来自“中国国家数字图书馆”,http://dportal.nlc.gov.cn:8332/zylb/zylb_ww.htm#。“Conversation with the Afghan Ministrer”,Correspondence Respecting Afghanistan,Part I,1947,pp.39-40.由于英国主导的全民公决只有加入印巴两个选择,而且投票率低下。阿富汗拒不承认全民公决的结果。1947年,阿富汗单方面废除《杜兰协定》以及与英属印度签订的其他条约。不难发现,普什图尼斯坦主权变更存在严重问题。虽然全民公决在二战后已成为决定领土归属的重要方式,但帕坦全民公决在设计上本身存在缺陷,同时由于遭到抵制,投票率低下,其结果的合法性存疑。巴基斯坦继承英属印度的土地也无国际法依据。⑤Dr Nabi Misdaq,Afghanistan:Political Frailty and External Interference,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6,pp.296 -297.因此,普什图尼斯坦主权的两次变更都存在问题。20世纪50年代,英国驻阿富汗大使拉塞尔斯甚至也称,“杜兰线”的法律地位并不完全清晰。⑥Bajan Omrani,“The Durand Line:History and Problems of the Afghan - Pakistan Border,”Asian Affairs,Vol.XL,No.II(Summer,2009):189.这势必引起阿巴两国的严重冲突。
在印巴分治初,阿富汗仍对英国抱有幻想,不断安抚已决定独立的帕坦部落,要求其不要有过激行为。阿富汗声称:“巴基斯坦是我们中的一员,我们一同与英国商讨解决之道。”⑦“Position of the North - West Frontier Tribes:Policy of Afghan Government,”Correspondence Respecting Afghanistan,Part I,1947,p.64.阿驻巴基斯坦大使瓦利·汗指出:“阿富汗并不想得到边境部落,因为没有能力给予它们补助金。”⑧“Future of the North-West Frotier Province”,Correspondence Respecting Afghanistan,Part 3,1949,p.10.1947年末,阿特使纳吉布拉赴巴基斯坦会谈,要求巴方保证帕坦人的特殊认同,将西北边境省更名为“普什图尼斯坦省”。⑨“Afghanistan:Annual Report for 1947”,Correspondence Respecting Afghanistan,Part 2,1948,p.3.阿里·真纳称将维护帕坦自治,并从部落地区撤走了所有正规军。1948年,双方建立外交关系,互派大使。但阿巴两国在该问题上存在着结构性矛盾。历史上,阿富汗政权完全由普什图人主导。普什图尼斯坦的归属关系到阿富汗统治者的合法性。一位阿富汗官员一针见血地指出,“如果放弃对普什图尼斯坦的支持,阿富汗没有一个政府可以维持下去”。⑩“Airgram from the Embassy in Afghanistan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FRUS,1964-1968,Vol.XXV,Wshington D.C.: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99,p.1049.因此,在民族主义兴起的背景下,阿富汗必须有所作为。巴基斯坦的民族构成极为复杂,失去该地区意味着丧失了战略纵深,而且也有可能引发俾路支人、锡克人和孟加拉人的独立运动。这将严重削弱其实力,并使巴基斯坦在与印度的对峙中处于下风,而且有可能导致国家崩溃。领土争端与民族主义相互纠缠,使阿巴两国在该问题上爆发了严重冲突。
阿巴关系在1949年后迅速恶化,阿富汗是巴基斯坦加入联合国时唯一投反对票的国家。随着阿巴领土争端的爆发,普什图尼斯坦问题正式形成,该问题很大程度上是民族国家的问题。传统政治形式在向民族国家转变中,面临如何划定明晰边界的问题。《蒙巴顿方案》客观上完成了这一使命,塑造了南亚的民族国家体系。但是,该方案反映了英国的殖民利益,漠视该地区复杂的民族和教派构成。这便造成了在帝国废墟上诞生的阿巴两国,存在政治疆界与族裔、文化和认同疆界错位的严重问题。同时,两国受到国内民族主义影响,缺乏妥善解决领土问题和民族问题的经验,从而引发了领土冲突。该问题是非常复杂的领土问题。
第二,帕坦人的民族权利诉求。《杜兰协定》签订后,帕坦人虽然不时反抗英印政府的殖民统治。但帕坦人关注的仍是现实利益、权利与自由,社会认同主要集中于家族、部落和教派,民族认同淡漠。寇松改革使帕坦人的诉求得到一定满足。当时英国为帕坦部落提供的补助金是后者收入的2倍,40%的帕坦人享有免税权。①Mukulika Banerijee,The Pathan Unarmed:Opposition& Memory in North West Frontier,p.43.此外,“杜兰线”两侧的普什图部落仍可自由迁徙。帕坦人甚至没有意识到英国在普什图尼斯坦强加的殖民统治。
19世纪末,现代教育催生了帕坦人的民族意识。英国吞并该地后,开始兴办现代教育,以笼络帕坦精英和培养地方官员。1855年,该地建立了第一所现代学校“爱德华高中”,后扩建为当地第一所高等学校“爱德华学院”。1913年,英印政府又在白沙瓦建立“伊斯兰学院” (Islamia College),②伊斯兰学院是如今白沙瓦大学的前身,爱德华学院如今也并入白沙瓦大学。还为学生提供奖助学金。③Olaf Caroe,The Pathans:550 B.C.-A.D.1957,London:Macmillan,1958,pp.429-430.西式教育开拓了帕坦知识分子的视野,新思想和民族意识开始发酵。其中,最著名的当属被称为“边疆甘地”的加法尔·汗。④加法尔·汗 (Abudul Ghaffar Khan,也名Badshah Khan)的父亲为帕坦部落的首领,前者曾在爱德华高中就读。详情参见S.R.Bakshi,Abudul Ghaffar Khan:The Frontier Gandhi,New Delhi:Anmol Publications,1992.他的民族主义实践有:一是发展农村的教育、传播新思想,改变帕坦文化中的陋习,特别是血亲复仇。20世纪20年代,他在农村兴办了70多所中学。这些学校教授伊斯兰教、普什图的历史文化等。二是创办政治刊物《普什图人》,刊登新闻、政论和普什图历史的文章。1929年,该杂志发行量已达到3000余册。三是创建名为“真主之仆”(Khudai Khidmatgaran)的帕坦民族主义政党。该党成员以社会下层居多,统一穿着廉价的红衫和棕衫,因此也被称为“红衫党”。该党很快成为帕坦民族运动的领导力量,1931年已有2.5万名党员。⑤Mukulika Banerijee,The Pathan Unarmed:Opposition & Memory in North West Frontier,pp.55,60.四是受到印度国大党及甘地的影响,奉行“非暴力不合作”的斗争宗旨。红衫党的目标是,通过提高帕坦人的文化、教育水平,从而实现民族启蒙、激发民族认同、认识殖民统治的本质,最终通过非暴力的方式实现民族独立。
20世纪30年代中期,在红衫党的力争下,英印政府在西北边境省进行民主改革。1937年和1946年,红衫党两次赢得该省的议会选举。但是,该党不仅受到英印政府的打压,也遭到穆斯林联盟的敌视。其原因在于:虽然两者皆为伊斯兰政党,但政见截然相反。穆斯林联盟与英国关系紧密,并主张印巴分治和集权政治,敌视印度教徒。这与红衫党一直奉行的印度独立、帕坦自治以及非暴力的思想相悖。⑥Mukulika Banerijee,The Pathan Unarmed:Opposition& Memory in North West Frontier,p.176.此外,英国也一直挑拨各派的矛盾,试图通过支持穆斯林联盟在普什图尼斯坦渗透,以瓦解红衫党的社会基础。因此,红衫党与穆斯林联盟关系十分紧张。
英国退出印度时,红衫党支持国大党,反对穆斯林联盟的分治方案。但国大党最终接受《蒙巴顿方案》,这使帕坦人大为失望。加法尔·汗给甘地的信中称,“你把我们扔入群狼之中”。印度分治后,红衫党最初希望普什图尼斯坦加入印度,但并不可行。该党转而要求独立,建立普什图尼斯坦国。为了实现这一目标,红衫党号召帕坦人抵制英国主导的全民公决。尽管抵制产生了一定效果,但普什图尼斯坦最终还是被纳入巴基斯坦。红衫党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要求获得高度自治权。加法尔·汗表示,“我效忠国家,但希望真纳授予帕坦人以自治权”。①Mukulika Banerijee,The Pathan Unarmed:Opposition& Memory in North West Frontier,p.189.然而,阿里·真纳对此断然拒绝,他镇压帕坦民族运动,取缔了红衫党,抓捕其领导人。他们的财产被没收,子女也被禁止入学。红衫党更是被蔑称为“甘地与尼赫鲁的朋友”、“巴基斯坦的叛徒”。帕坦人的地位甚至比殖民统治时期更加恶化。但该党仍以非暴力的方式反抗巴基斯坦的高压统治,以争取帕坦人的民族与自治权。
相较红衫党而言,与阿富汗交界的帕坦部落采取暴力的反抗方式。早在20世纪30年代,在帕坦宗教人士法齐尔 (Fakir)②原名米尔扎·阿里·汗 (Mirza Ali Khan),是北瓦济里斯坦地区著名的宗教人士。A.L.P.Burdett,ed.,Afghanistan Strategic Intelligence:British Records 1919-1979,Vol.3,Farnharm:Archive Editions,2002,pp.607-612.领导下,一些帕坦部落就组织武装,反抗英国殖民统治。印巴分治后,这些部落武装得到阿富汗大力支持,开始袭击巴基斯坦的驻军。其中的许多部落更是宣布独立,要求与阿富汗合并。20世纪50年代,法齐尔声称建立普什图尼斯坦国,自任第一任总统。直到70年代后,帕坦部落的武装反抗才逐渐停歇。但随着阿富汗问题的产生,帕坦部落对巴基斯坦的反抗更加激进。因此,印巴分治后,帕坦人对于巴基斯坦的统治极为不满,要求民族自决、自治的民族主义运动高涨。这构成了普什图尼斯坦问题的另一重内涵。
三、“普什图尼斯坦问题”的历史嬗变
普什图尼斯坦问题出现后不断升级,逐渐成为影响阿巴关系以及中南亚安全与稳定的重要因素。该问题的产生与发展既受到阿巴两国政局的影响,同时也与当时的地区、国际大环境密切相关。20世纪后半期,普什图尼斯坦问题的演变大致经历了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普什图尼斯坦问题持续升级。冷战兴起后,阿巴两国也被卷入其中。阿富汗虽然形式上保持中立,但在寻求美国军事援助受挫后逐渐倒向苏联。③阿富汗是冷战期间人均得到苏联援助最多的国家。巴基斯坦则成为美国的地区支柱,加入以遏制苏联为目的的“巴格达条约组织”④该组织成立于1955年,主要成员有英国、土耳其、伊拉克、伊朗、巴基斯坦。1959年改组为“中央条约组织”。1979年该组织正式解散。。美苏在中南亚的冷战一定程度上外化为阿巴两国的冲突,其焦点正是普什图尼斯坦问题。这一时期,该问题共爆发了三次大的冲突。阿富汗认为,“杜兰线”并非其与英属印度以及后来阿巴两国的国境线。依据在于:阿富汗与英国签订的多项双边条约中均未对“杜兰线”的法律地位做出明确说明,也未明确规定边境部落⑤主要指如今的联邦直辖部落地区,而非西北边境省。归属印度。特别是,英国政府曾与边界部落订立条约,事实上将后者视为独立的公国。印度总督兰斯多恩在信件中也多次承认边境部落的“独立”。因此,“杜兰线”只是阿富汗与这些帕坦公国的边界线。帕坦部落不属于阿巴两国,有权选择独立。1949年后,阿富汗的立场转向强硬,积极支持边境部落的独立。⑥“Conversation between the Secretary of State and the Afghan Ambassador”,Correspondence Respecting Afghanistan,Part 3,1949,pp.17-21.
巴基斯坦拒不接受阿富汗的说辞。1949年初,巴总司令造访西北边境省时称,边界部落是巴基斯坦的一部分。此外,巴基斯坦还支持阿前国王阿马努拉⑦阿马努拉是阿富汗穆罕默德王朝最后一位君主。1929年,他推行的现代化改革引发了叛乱,该王朝也被推翻。1930年,阿富汗建立了最后一个王朝,即穆沙希班王朝。之弟穆罕默德·阿明在巴策动颠覆阿富汗政权的活动。阿巴关系因此急转直下,爆发了第一次冲突。1950年初,两国相继召回大使,外交关系降为代办级。此后,双方相互指责,并进行民族主义宣传。巴基斯坦以技术原因为借口,对阿富汗通过卡拉奇港进口的石油产品实行禁运,⑧阿富汗为内陆国家,其商品进出口主要通过巴基斯坦进行。巴基斯坦封闭边界使阿富汗经济遭受严重损失。并且派兵驻守边境的要塞。
阿富汗则与印度签订《友好条约》,煽动国内民众举行反巴游行,还在帕坦地区建立“普什图尼斯坦国民大会”(Pathanistan National Assemblies),由法齐尔担任主席。该组织竖起了象征独立的旗帜,①“Afghanistan:Annual Review for 1950”,Correspondence Respecting Afghanistan,Part 5,1951,pp.1-4.破坏交通线,袭扰巴基斯坦驻军。双方陈兵“杜兰线”两侧,阿巴两国矛盾因此激化。巴基斯坦指责5000多名阿富汗军人乔装为平民潜入巴基斯坦。1951年,巴总理利亚格特·阿里·汗被阿富汗人刺杀,两国关系跌入谷底。1952年,尽管巴基斯坦向阿派遣大使,做出和解的姿态。但阿富汗仍以就普什图尼斯坦问题进行谈判作为恢复外交关系的前提。②“Memorandum by the Deputy Assistant Secretary of State for Near Earstern,South Asian,and African Affairs(Jernegan)to the Acting Deputy under Secretary of State(Murphy)”,FRUS,1952-1954,Vol.XI,Part 2,Wshington D.C.: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83,p.1405.虽然国际社会对此进行斡旋,但都未能成功。③“The Secretary of State to Ambassador”,FRUS,1950,Vol.V,Wshington D.C.: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78,p.1045.不过,阿富汗在该问题上处于孤立,仅获得苏联的支持。英国、美国、土耳其、伊朗等国甚至联合向阿富汗施压,要求接受“杜兰线”作为阿巴国境线。④“Afghanistan:Annual Review for 1950”,Correspondence Respecting Afghanistan,Part 5,1951,p.2.
1953年达乌德上台后,阿巴关系爆发第二次冲突。达乌德奉行普什图民族主义,并以此构建威权统治,普什图尼斯坦问题正是他强化个人权威的工具。同时,美苏在中南亚的争夺也激化了该问题。美国明确支持巴基斯坦,打压阿富汗。苏联则多次表示,“同情阿富汗在普什图尼斯坦问题上的政策”。⑤N.A.Bulganin and N.S.Khrushchov,Visit of Friendship to India,Burma and Afghanistan,Moscow:Foreign Language Publishing House,1956,p.203.阿巴两国的立场也日趋强硬。达乌德指出,不能“低估普什图尼斯坦问题的重要性”,该问题“是一个生与死的问题,事关民族荣誉”。他认为,“阿巴边界从未确定,即便在英国统治时亦是如此”,“杜兰线不是‘边界’ (border),仅是一条线 (line),将亲友随意分割的一条线”。⑥A.L.P.Burdett,ed.,Afghanistan Strategic Intelligence:British Records 1919 - 1979,Vol.4,Farnharm:Archive Editions,2002,pp.711-712.阿富汗政府再次否定“杜兰线”的合法性,支持帕坦人独立。
1954年末,巴基斯坦推行一体化改革,将西部各省合并为西巴省,取消帕坦人的自治权。这彻底激化了两国的矛盾,也点燃了帕坦人的怒火。达乌德发表声明称,帕坦人的权利不容侵犯,普什图尼斯坦并非巴基斯坦领土,巴基斯坦必须道歉。⑦“The Ambassador in Afghanistan(Ward)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FRUS,1952 -1954,Vol.XI,Part 2,p.1434.在他的鼓动下,阿富汗人举行游行示威,冲击巴基斯坦使馆,侮辱巴国旗。喀布尔电台更是呼吁适龄青年应征入伍。巴基斯坦的帕坦人认为,一体化改革就是要将他们纳入政府控制,因此极为不满。1959年,边界部落与巴基斯坦军队发生冲突。而红衫党则强烈要求恢复帕坦人的自治权。巴基斯坦召回驻阿大使,第二次封闭阿巴边界,⑧巴基斯坦封闭边界得到了美国的授意,其目标是使阿富汗经济恶化,从而迫使达乌德下台。“Letter from the Secretary of State to the United States Representative at the United Nations(Lodge)”,FRUS,1955 -1957,Vol.VIII,Wshington D.C.: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87,pp.165-166,187-189.并镇压国内的帕坦运动。巴基斯坦国内同样爆发了袭击阿富汗使馆的行为。美国担心冲突升级会进一步将阿富汗推向苏联,开始调解该问题,阿巴关系暂时缓和。1955年,两国互派大使,领导人也实现了互访。1958年,两国签订了改善双边关系和保障阿富汗进出口贸易的协定。
1958年10月,政治强人阿尤布在巴基斯坦掌权,阿巴关系爆发第三次冲突。阿尤布虽为帕坦人,但在普什图尼斯坦问题上却更加强硬。⑨“Memorandum of a Conversation”,FRUS,1958 -1960,Vol.XV,Wshington D.C.: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92,p.303.他将阿富汗的政策称为“拙劣的表演”,认为“只有强硬的立场才能使阿富汗屈服”。⑩“Telegram from the Embassy in Afghanistan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FRUS,1961-1963,Wshington D.C.: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96,Vol.XIX,p.21.达乌德同样是一位政治强人,其主张得到苏联鼎力支持。赫鲁晓夫明确表示,“普什图尼斯坦是阿富汗领土的一部分”。1959年末,阿富汗国王查希尔和首相达乌德相继发表声明,支持普什图尼斯坦独立。此外,阿富汗还派遣军队潜入帕坦地区,煽动部落叛乱。巴基斯坦对此极为不满,于1961年第三次封闭阿巴边界。两国再次断交,阿巴关系陷入有史以来最紧张的时刻。最终,阿富汗成为失败一方,其向普什图尼斯坦派遣的武装有去无回,而且也使巴基斯坦第一次名正言顺地控制了部落地区。此外,阿巴边界的封闭导致阿富汗经济发展严重受挫,阿国内爆发政治与经济危机。①阿富汗为内陆国家,其商品进出口主要通过巴基斯坦进行。巴基斯坦封闭边界使阿富汗经济遭受严重损失。达乌德被迫于1963年辞去首相之职,阿巴关系得到缓和。
第二阶段,普什图尼斯坦问题的缓和与复杂化。20世纪六七十年代,该问题进入了相对缓和与稳定的阶段。1963年,阿巴双方达成《德黑兰协议》,恢复外交关系,同意通过国际法解决领土问题。此后,阿巴领导人多次互访,两国承认在普什图尼斯坦问题上存在分歧,决定通过政治手段解决该问题。究其原因,其一,阿富汗进入了政治多元化时代,对民族主义的关注淡化。阿富汗在该问题上的诉求主要服务于国内政治目标,②“Telegram 52513 from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to Embassy in Afghanistan”,FRUS,1969-1972,Vol.E -7,Wshington D.C.: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2005,pp.1-3.并没有能力支持独立的帕坦国家。达乌德的强硬立场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转移国内的政治压力,迎合民众意愿,强化自身权威。阿富汗的民主化改革释放了这种压力,各种思潮风起云涌,国内政治斗争成为主要话题,从而稀释了民族主义。③Richard Newell,“Foreign Relations”,in Louis Dupree and Linette Albert,eds.,Afghanistan in the 1970s,New York:Praeger Publishers,1974,p.86.此外,60年代的危机也使阿富汗统治者也意识到,在该问题上一味强硬只能恶化内外环境,危及王室统治。因此,阿富汗在一定程度上将该问题搁置。④A.L.P.Burdett,ed.,Afghanistan Strategic Intelligence:British Records 1919 - 1979,Vol.4,Farnharm:Archive Editions,2002,p.768.
其二,巴基斯坦进入多事之秋。20世纪60年代后,巴基斯坦内外交困。随着美国与印度关系改善,美巴关系趋于冷淡,后者获得的美援锐减。阿尤布推行平衡外交,开始谋求与苏联搞好关系。更为重要的是,印巴冲突加剧,相继爆发了第二、三次印巴战争,最终导致东巴基斯坦 (今孟加拉国)独立。巴基斯坦进一步丧失战略纵深。但即便是印巴战争期间,阿富汗顶住苏联的压力严守中立,并未挑起两国的领土问题。⑤“Telegram 616 from the Embassy in Afghanistan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FRUS,1969-1972,Vol.E-7,pp.1-6.另一方面,巴国内也发生了巨大变化。阿尤布下台后,其继任者在政治上相对温和。在叶海亚时期,巴基斯坦开启了民主化改革,第一次举行直接选举。1970年,巴基斯坦制定新宪法,废除了“西巴基斯坦”单一的行政区划,恢复“一体化”改革之前的联邦制。这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国内政治压力与民族矛盾,迎合了阿富汗的诉求。
其三,帕坦人的诉求得到满足。在70年代的改革中,边界部落被恢复为“联邦直辖部落地区”,拥有高度自治权,政府无权干涉其事务。帕坦人的自治权得到充分保障,巴基斯坦政府还与帕坦政党、俾路支政党达成三方协议,表示尊重各方的权利。帕坦人也因此逐渐融入主流社会,并且在政府中占据很大比重。巴基斯坦总统阿尤布和伊沙克都是帕坦人。卡罗伊指出,帕坦人与巴基斯坦联系更紧密,阿富汗的民族主义宣传落伍了,没有多少意义。⑥Olaf Caroe,The Pathans:550 B.C.-A.D.1957,London:Macmillan,1958,p.347.巴基斯坦官员也指出,“60年前,帕坦部落心向喀布尔,但在二战之前就已停止”,“他们现在对教育和发展更感兴趣”。一些帕坦部落十分富有,被比作巴基斯坦的犹太人。⑦A.L.P.Burdett,ed.,Afghanistan Strategic Intelligence:British Records 1919 -1979,Vol.4,Farnharm:Archive Editions,2002,p.852.红衫党也通过参与地方选举而发挥重要的作用,帕坦人追求的目标在一定程度上已达成。加法尔·汗甚至也表示,“我们关于普什图尼斯坦问题的要求已经实现了”。①Muhammad Mushtaq,“Managing Ethnic Diversity and Federalism in Pakistan,”European Journal of Scientific Research,Vol.33,No.2(Summer,2009):283.
其四,阿巴两国外部环境改善。美苏在南亚的争夺在很大程度上激化了阿巴两国的领土争端。20世纪60年代后,美苏关系开始缓和。②刘金质:《冷战史》中册,世界知识出版社2002年版,第584-585页。在南亚地区,美苏在阿巴关系上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合作。苏联与巴基斯坦改善关系,而美国则加强了对印度的援助。与20世纪50年代相比,阿巴两国接受的援助大为减少。这客观上为两国提供了更为宽松的交往环境。
但普什图尼斯坦问题并未获得实质性突破,只是被暂时回避与搁置,该问题仍是影响两国关系的核心因素,阿巴相互敌对的想象也没有停止。1964年,阿议长阿卜杜勒·查希尔就表示,“巴基斯坦试图完全控制阿富汗部落”,“阿富汗不得不为任何的可能性做好准备。如果巴方以野蛮的方式对待阿领土内的部落民,将很难全身而退”。③“Airgram from the Embassy in Afghanistan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FRUS,1964-1968,Vol.XXV,Wshington D.C.: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99,pp.1048-1049.1966年,巴基斯坦同样对阿富汗在西北边境省的一些举动感到不满和担忧。④A.L.P.Burdett,ed.,Afghanistan Strategic Intelligence:British Records 1919 - 1979,Vol.4,Farnharm:Archive Editions,2002,pp.841-842.时至今日,阿富汗从未承认“杜兰线”是阿巴两国的国境线。
20世纪70年代末,阿富汗“四月革命”爆发,随后苏联入侵阿富汗,阿富汗问题由此产生。⑤阿富汗问题指1978年以来,阿富汗国内的暴力、冲突及政治秩序重建等问题。在不同时期,该问题的侧重有所差异。“四月革命”系阿富汗亲苏的人民民主党于1978年发动军事政变推翻达乌德的统治。参见黄民兴主编:《阿富汗问题的历史嬗变》,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1-14页。此后,由于阿富汗政局动荡,阿政权自顾不暇,阿巴两国的领土争端逐渐淡出视野。但是随着阿富汗局势的变化,普什图尼斯坦问题也发生了相应的转变。苏联入侵后,300余万普什图人越过“杜兰线”流亡普什图尼斯坦。该地区因此成为阿富汗难民、抵抗运动、极端主义、普什图民族主义的大本营。这在客观上加强了阿巴两国普什图人的交往与民族认同。20世纪70年代中期,一些帕坦人就指出, “普什图人已存在6000年,作为穆斯林也有2000年之久,但作为巴基斯坦人仅27年”。⑥Ali Banuazizi and Myron Weiner,eds.,The State,Religion,and Ethnic Politics,Syracuse: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1986,p.285.另一方面,普什图尼斯坦的政治生态发生剧变。红衫党作为最具影响的帕坦民族主义政党,一直反对宗教色彩浓厚,思想与实践保守与极端的圣战组织。⑦Ali Banuazizi and Myron Weiner,eds.,The State,Religion and Politics,pp.290 -291.然而巴基斯坦为了打压帕坦民族主义,不遗余力地支持阿富汗抵抗运动。其结果便是,该地区的极端化、武装化与宗教保守化,相对温和的世俗民族主义开始衰落。
四、余 论
2001年以来,随着阿富汗重建的展开,普什图尼斯坦问题再次被激活。阿富汗新政权为了赢得普什图人支持,重提该地区的主权问题。前总统卡尔扎伊就否认“杜兰线”是两国边界,将之喻为“仇恨之线”和“将普什图两兄弟分开的高墙”。⑧Shibil Siddiqi,Global Youth Fellow,Afghanistan‐ Pakistan Relations:History and Geopolitics in a Regional and International Context,Walter and Duncan Gordon Foundation,2008, p.34, http://gordonfoundation.ca/sites/default/files/images/siddiqi_ final%20report.pdf..2005年,阿富汗将每年的8月31日设立为“普什图尼斯坦日”。⑨“Pakistan TV Report on Pashtunistan Day Celebrations in East Afghanistan,”BBC Monitoring International Reports,September 1,2005.在阿富汗各大城市,抗议巴基斯坦的游行示威时有发生。喀布尔的示威者甚至曾洗劫巴基斯坦大使馆。阿巴边界更是多次爆发武装冲突。此外,普什图尼斯坦政治生态的变化非但没有消除帕坦民族主义,反而使后者走向极端化、保守化。如今,屡见报端的巴基斯坦塔利班正反映了这一趋势。①巴基斯坦塔利班与阿富汗塔利班并无直接的组织联系。前者主要以帕坦部落作为社会基础,反对巴基斯坦政府;后者一直与巴政府及安全部门保持紧密的关系。该组织在某种意义上是帕坦民族主义的延续,只是手段更加极端。
普什图尼斯坦问题在当前再次凸显,其影响不仅限于阿巴关系,也成为地区热点问题。一是严重制约了阿富汗重建。巴基斯坦为防止阿富汗鼓动帕坦独立,因而支持阿富汗塔利班,允许其在普什图尼斯坦寻求庇护。“阿塔”正是借此发展壮大,并在阿富汗战争后迅速完成重组,成为阿现政权最大的威胁。普什图尼斯坦问题获得突破在某种意义上是解决塔利班问题,乃至阿富汗问题的前提条件。二是深刻影响南亚地缘政治与地区安全。普什图尼斯坦问题使阿巴关系长期紧张,阿富汗因此与印度保持着紧密的关系。这压缩了巴基斯坦的战略空间,加剧了其在南亚的孤立状态,同时也改变了印巴的力量对比。②闫伟、韩志斌:《论阿富汗重建与南亚地区的安全建构》,《南亚研究》,2012年第2期,第37-40页。此外,普什图尼斯坦已成为极端主义、分裂主义和毒品问题的中心。这对中南亚乃至我国的边疆稳定与安全均构成严重威胁。三是限制地区合作。目前,中南亚地区合作方兴未艾。然而,普什图尼斯坦地区地处中亚与南亚的交通要道,无论能源管道和电力线路的铺设,还是陆路交通都需经过该地区。阿巴的领土争端以及该地区的动荡均严重制约了地区合作。
总之,普什图尼斯坦问题是殖民主义的产物。19世纪末以来,南亚地区经历了由殖民帝国向民族国家体系的演变。在这一过程中,普什图尼斯坦主权经历了两次变更,但却均为英国所强加,在国际法、历史传统及民族分布等方面皆存在争议。这也使该问题成为非常复杂的领土争端。与此同时,普什图尼斯坦问题又与阿巴两国的民族主义、地区乃至国际格局的变迁以及其他地区热点问题息息相关。因此,该问题已越出了阿巴两国,地区及域外力量纷纷介入使之成为影响中南亚安全与稳定的重要因素。在当前区域经贸、安全合作迅速发展,特别是我国提出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的背景下,该问题的消极影响将进一步凸显,值得继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