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教育国际化的认识问题
2015-04-07朱益明
朱益明
摘 要:经济全球化是产生教育国际化的重要根源之一,全球化理论在教育领域中同样适用。教育国际化的本质是教育现代化,教育必须与经济发展形态的变化和个体发展的需求相适应。教育国际化是促进国家教育发展的驱动力之一,区别于教育的“西化”,是一种动态的发展追求。
关键词:教育;国际化;现代化;国家
《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下文简称《教育规划纲要》)中明确提出,“加强国际交流与合作。坚持以开放促改革、促发展。开展多层次、宽领域的教育交流与合作,提高我国教育国际化水平”。当前,教育国际化已经成为全球教育发展中不可阻挡的趋势之一。在迈向教育国际化的过程中,如何坚持教育为国家发展与社会发展服务,如何坚持教育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以及如何坚持教育促进人类团结与世界和平发展,这些都是教育发展进程中全球性的重大课题。本文试就如何合理地认识教育国际化提出四点认识,为形成教育国际化发展的共识提供参考。
一、经济全球化驱动下的教育国际化
经济全球化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它对世界各国的发展带来了全方位的影响。教育领域同样也因经济全球化而产生了各种变化,并由此带来了各种改革与发展。在不断变化的全球背景下,教育究竟应该何去何从?本文所说的教育国际化是指在经济全球化驱动下国际教育领域正在发生的变化及其趋势,旨在顺应这种全球化对教育的挑战。
在教育研究的英文文献中,“全球化”(globalization)这一术语被广泛使用;相对说来,“国际化”(internationalization)的使用相对较少。对“教育国际化”与“教育全球化”的概念进行严格界定与区分是困难的。基于国家教育发展的角度,国际上普遍采用“教育国际化”的术语,以此表述当前世界范围内教育发展中的新形势、新变化与新要求等。
“全球化”方面已有诸多的研究和理论论述。例如,挪威学者埃里克森在其著作《全球化的关键概念》中论述了有关全球化的8个概念:抽离、加速、标准化、互联性、移动、混合、脆弱性、再嵌入。他用这8个概念辩证地讨论了全球化的问题,尤其是提及了全球化的双重性:“一方面,全球化通过促进跨越原有边界的快速接触使世界缩小;另一方面,全球化创造了差异意识,又使世界扩大。”所以,“全球化的向心力在于,它把全世界的人联系在一起;全球化的离心力在于,它激发了地方独特意识的提高,实际上是地方特色的重构”。[1]
又如,美国的迪恩·纽鲍尔在《全球化和教育:特征、动力和意义》一文中指出了全球化带来的六大影响:不平等、工作方式的变化、知识经济对工作的意义、用户至上和在消费中学习、过度城市化和全球化、媒体。[2]
很显然,不论是埃里克森的观点还是纽鲍尔的论述,都有助于我们思考教育国际化的特征。
从埃里克森的论述中,我们可以发现,教育国际化其实就是世界上各种教育系统之间相互比较、相互竞争、相互学习、应对变化、满足需求的结果,是各国、各地区教育之间的趋同与融合,但也并不意味着教育的全球统一化。
纽鲍尔的论述则提醒人们注意,在创建教育环境、认识教育对象、确立教育目标以及丰富教育形态等方面,必须关注全球化中的各种变化及其特点。或许可以认为,全球化对教育学本身提出了各种新的要求与挑战。
很显然,经济全球化是导致教育国际化的根源之一,经济全球化的诸多理论也能够阐述教育国际化发展的要求与内容。
二、教育国际化的旨向是教育现代化
教育是伴随着经济发展与社会进步而产生并发展的,近代制度化的教育体系就是工业社会发展的产物。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教育不仅是为了适应日益变化的全球社会,与正在发生变化的全球社会生产生活实践相一致;同时,教育也要主动参与促进全球化社会的积极变化,主动为消解、遏制或者避免全球化社会的消极影响而努力。如果说现代化是当今社会的特点,那么教育现代化就是当今教育发展的目标,同样也是教育国际化的特征所在、本质所在。
《教育规划纲要》中明确提出到2020年基本实现教育现代化的发展目标。所以,讨论教育国际化问题,不能离开教育现代化的主题,不能促进教育现代化的教育国际化是没有意义的。
究竟什么是教育现代化呢?这里无意对以往研究进行评述,而是只推介美国学者里夫金所著《第三次工业革命:新经济模式如何改变世界》一书中的论述及其观点[3]。里夫金对第三次工业革命的经济模式进行了分析,指出“我们将进入一个合作时代”,为此“教育要面向第三次工业革命”。里夫金认为,“教育必须为21世纪第三次工业革命培养人才”,而不是按照以往的方式进行,不能只是停留在为学生培养技能与技术层面,更主要的是改变学生的观念和培养学生新的意识,如生物圈保护意识。里夫金尽管没有系统地论述教育需要如何变革,但他在书中提及的诸多观点非常有价值意义,如“分散式合作课堂”“扁平式学习”和“将生物圈变为学习环境”等。
教育现代化并不只是教育领域物质设施的条件变化(包括信息通信技术在教育中的显性运用),其关键是教育对人、自然与社会发展所带来的积极影响——教育现代化注重人性的养成与潜能的发展、注重培养人对自然的保护、注重发展人对社会的贡献。
在以往社会经济发展的初级阶段,教育往往是一种帮助个体生存和社会延续的工具。但是,当今社会经济发展到了一个相对比较发达的时期,教育成为个体生命中的权利之一,成为社会全面发展的一个方面。在以人为本、以学生为中心成为共识的教育思想指导下,教育必须充分考虑如何尊重学生个体、如何促进每个个体的全面发展。
所以,教育现代化意味着教育科学化,即教育的思想、体系、模式、内容、方法应遵循当代青少年发展的规律与要求,基于时代发展对人的需求与要求,建设一个丰富多样的教育体系。由此,在普及化的教育体系中,每个个体主动选择并享受教育,而不是被强迫接受教育;同时,教育作为一种专业的活动,服务于学生的发展,引导学生的探究与创造文明。教育不再是简单的权威性传授与流水线式生产。
教育现代化对教育工作本身提出了全新的要求。例如,如何在教育普及化的进程中,体现教育中个体的权利与要求?如何通过更新课程体系与教学方式培养学生的创新精神与实践能力?如何将传承与创新融入到教学实践体系之中,改变以往单一的传递模式?如何以每个学生为中心,建立个性化的教育与学习服务体系?如何运用信息通信技术创建一个超越于传统学校与教室等概念的教育与学习制度及其体系?
教育国际化不能只是停留在教育的表面与形式上,如举办者、管理者、教育者、学习者、课程与教材等,更不能停留在对各种教育体系简单比较而判断孰优孰劣的层面。教育国际化必须紧随全球发展的时代步伐,以教育现代化为追求。
总之,教育国际化与教育现代化密切相关。只有通过教育系统的内部变革与可持续发展,即教育系统的能力提升,才能实现教育为人类可持续发展服务的目标,这就是教育现代化,或者说是教育国际化的方向。
三、教育国际化推动国家教育发展
全球化追求同质性,但同时又以异质的存在为基础和前提。经济全球化并不排斥民族国家的存在,更不能以影响国家的主权为导向,包括价值观、态度在内的文化多样性仍然是影响世界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
英语中出现了一个新的单词“Glocalization”,中文直译为“全球在地化”。美国哲学家罗兰·罗伯森用这个术语来论述全球(global)与地方的(local)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一方面,全球化减弱地方性,增加全球的一致性;另一方面,全球化又促使人们强调自身的地方独特性,进而增强地方的认同感。[4]
还有学者创造了“Glonaloc”术语,用于探讨全球化进程中全球力量与国家和地方力量之间的关系。“Glo”代表全球(global),“na”代表国家(nation),“loc”代表地方(local)。[5]
显然,教育国际化与国家教育之间的关系是这种全球与地方之间关系中的一种表现,教育国际化促使全球教育趋同,由此使得教育全球化与国家教育之间的关系并非是矛盾的或者冲突的。所以,教育国际化或者说全球化对国家教育发展而言,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教育植根于不同的经济、政治、文化、历史与地理的境脉关系中,教育中的情境脉络十分重要。2010年12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教育局(International Bureau of Education)编辑出版的《教育展望》杂志刊登了“境脉至关重要”(Context matter)专题文章。该期主编在“编者按”中指出,“在本期专栏中的所有文章都强调,应当使西方舶来的模式审慎地适应本民族的和当地的情境脉络,同时也讨论了在教育模式的强加性舶入和自愿性舶入之间那根细微的边界线”。[6]
显然,情境脉络对于教育研究和国际教育发展意义重大。教育国际化不能脱离既有的国家体系;教育必须适应于一定的社会政治经济及其文化体系。在全球范围内,教育国际化的发展并不只是教育系统自身的自主行为,在很大程度上,它或许就是整个国家和社会发展国际化与全球化的一种表现。教育国际化难以排除教育的国家性、民族性、政治性或者阶级性的立场、要求与影响。在教育国际化的过程中,教育发展需要突出国家、民族等文化与历史等方面的传承与创新,更需要体现促进国家经济发展与政治发展的具体需要。
世界上各种教育体系的丰富多彩与可持续发展,是国际教育多样化的基础和前提,也是教育国际化的一种特征。当前,国际社会高度强调“跨文化教育”与“国际理解教育”等要求,这表面上是教育国际化的要求,实质上是保护与促进各国各地区发展的需要。教育需要培养具有国际意识的个体(人),以促进国际间的理解与合作,但这些“个体”首先必须是依附于具体的客观现实的生活世界,即“社会”,而当前的任何社会都具有“国家”属性。在现有的格局下,教育所培养的人仍必须是“国家”的人,教育的“国家”性质是无法消除的,不能排斥教育在维护国家主权或者民族发展方面的影响与作用。
《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中指出,要“深化教育领域综合改革”;必须“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坚持立德树人,加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教育,完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在我国,教育及其学校仍然是“推动中国先进生产力和先进文化发展的重要阵地”;所以,“教育领域维护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反对西化、分化的任务将更加艰巨”。[7]
过去30年多年改革开放的历史告诉我们,全球化与国际化并不可怕,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正是得益于国际化与全球化的参与和竞争。可以认为,教育国际化将是我国建设有中国特色的教育体系的推动力,也是中国教育改革与发展的方向之一。关键问题在于,在实现教育国际化的过程中,必须思考如何实现我国教育在培养个体发展、促进国家发展和实现人类进步三个方面的相互融合和相互促进。这就是国家教育发展的根本所在。
四、教育国际化没有唯一标准
纵观全球教育发展的历史,在教育上并不存在一种统一的国际规范或者国际标准。基于人才培养与促进国家发展的目标,在教育理念、教育制度、教育体系、教育实践等各个方面,均存在国别性、地区性差异,并没有唯一的标准或者范式。原因在于,教育与政治、经济、文化、历史传统等各方面相互关联。在不同的经济发展水平下,在不同的社会文化氛围下,人们及其国家对教育的认知与要求是不一样的。
例如,经济发展的水平对教育发展的影响明显,不同发展水平的经济体系为教育发展提供的资金支持就不一样,对教育发展的需求也不一样。所以,教育经费的政府投入能力、社会支持能力和受教育者及其家庭的承受能力,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教育发展的总体规模及其结构分布。
即使在经济发展水平相同的情况下,鉴于价值观的差异与文化传统的不同,不同国家与地区之间同样会产生教育发展的不同选择路径和不同发展模式。国际社会高度强调“投资于教育”与“教育优先发展”等有关教育发展的政策选项,但这些政策并没有成为全世界各国各地区的政策实践。同样,“大力发展职业教育”或许是国际社会的共识,在我国也受到各级政府的高度重视,但在实践中却不甚理想,其一大根源就在于人们对职业及其职业教育的片面认知。
如果回到教育活动本身,教育内容、教育方法、教育过程与教育评价等各个方面同样难以有一个国际化的标准规范。不同国家与地区对教师和学生的要求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在不同文化的约束下,教师与学生在教与学的活动中的表现行为很难统一规范或者一致。最典型是,师生关系与性别问题等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有着不同的表现与看法。
尽管标准化是全球化的一个体现,教育标准化也是当前国际教育发展中所普遍关注的问题,但教育其实是不能有标准的。教育领域更需要面向每个个体的个性化服务和旨在面向未来的创新培养。近年来,美国政府为了提高教育质量,要求各州在教育中实现“共同标准”,但此举在实践中引起了很多争论。反对者的一大理由就是,这种标准的实施将扼杀学生的个性和教育的创造性,而教育本身是鼓励创新的。所以,教育国际化中需要慎重审视标准的问题。即使在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地区,教育标准的开发与实施同样需要慎重。
认识或者理解教育国际化,并不能以某些明确的内容或者指标来界定,更不能直接地以“西化”为蓝本。教育国际化的深刻含义还是需要回归到各种教育体系之间相互尊重、相互学习、共同发展。
2009年、2011年PISA测试结果公布之后,全世界都对上海和中国的基础教育予以了高度关注,但国内外的反响却并不一致。当我们为当前学生学业负担过重而忧心忡忡的时候,西方国家和学者却对产生这种测试结果的教育体系和教育实践产生了兴趣。这种测试的结果要求我们审视中国教育实践中究竟是蕴藏着一些尚未揭示的教育原理与教育经验,还是面临着“应试”主宰的教与学的困境?
如果说,上海教育、中国教育、东亚教育代表着东方教育,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的教育代表着西方教育,那么教育国际化究竟是朝东方走还是朝西方走呢?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它们各自的教育都具有自身的优势,也都具有各自的劣势。问题还在于,国际教育是不是只有所谓的东方教育与西方教育之分呢?那些经济欠发达或者落后的国家与地区的教育没有值得关注与学习的地方吗?
此外,国际教育援助的经验表明,单纯的教育援助包括学校基础设施建设、校长与教师培训、教科书免费提供等,并不能从根本上促进非洲贫困地区的教育发展。教育援助需要结合受援国的接受愿望、社会环境、政治体制、文化传统以及发展需求等各种因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的《2006年全球全民教育监测报告》中特别指出,国际教育援助要注重提高发展中国家政府与援助者之间的相互责任感,要支持教育发展政策的国家所有权,要使得外部援助与国内发展战略、发展需求相一致。[8]
教育国际化也并不只是西方发达国家与新兴工业化国家之间的事情,它是全球教育发展的共同课题。教育与人类文明的发展息息相关,而这种文明并不只是简单的经济增长与经济繁荣。在全球化的今天,和谐已经成为全球的追求;如果说教育国际化有标准,那标准就是各种教育共同发展以追求人类的和谐、进步与幸福。由此可见,《德洛尔报告》所倡导的教育的“四个支柱”,即“学会求知、学会做事、学会共处、学会做人”,或许正是教育发展的国际化取向所在。
参考文献:
[1][挪威]托马斯·许兰德·埃里克森. 全球化的关键概念[M]. 周云水,张劲夫,叶远飘译.上海:译林出版社,2012:156.
[2][5][美]彼得·D·赫肖克, 等. 变革中的教育:全球化进程中亚太地区的领导力、创新与发展[M].任友群,杨光富,译.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21-36;119.
[3][美]杰里米.里夫金. 第三次工业革命:新经济模式如何改变世界[M]. 张体伟, 孙豫宁,译. 北京中信出版社, 2012:241-271.
[4]Roland Robertson. Glocalization: Time-Space and Homogeneity-Heterogeneity, Readings in Globali-zation: Key Concepts and Major Debates, edited by George Ritzer and Zeynep Atalay[M]. Wiley & Blackwell, 2010.
[6]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教育局. 境脉至关重要[J]. 教育展望,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2013:1.
[7]陈至立. 我国加入WTO对教育的影响及对策研究[N]. 中国教育报, 2002-01-09(01).
[8]胡小娇. 国际教育援助及其效果的研究[D]. 华东师范大学, 2011.
编辑 郭伟 校对 许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