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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古典诗词的时空诗学

2015-04-03

关键词:古典时空诗词

韩 荣 荣

(石家庄铁道大学 人文学院,河北石家庄 050043)

论古典诗词的时空诗学

韩 荣 荣

(石家庄铁道大学 人文学院,河北石家庄 050043)

古典诗词中颇多关于时间与空间的描述,季候变换、人世兴亡、自然与人文物象的空间存在等等都是对于时空诗学的阐述。在艺术上,其表现为时空平行与时空错综的结构形态。此外,古人的时空意识又流露出悲天悯时的情怀与浓重的宿命之感。

古典诗词;时间;空间

巴赫金时空体理论强调时间与空间的不可分割,他认为:“在文学的艺术时空体里,空间和时间标志融合在一个被认识了的具体的整体中。时间在这里浓缩、凝聚,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则趋向紧张,被卷入时间、情节、历史的运动中。时间的标志要展现在空间里,而空间则要通过时间来理解和衡量。”[1]274-275这种观点与中华民族“时空双向观照”的思维方法类似,即承认时间与空间的一统性。中国古典诗词受此传统思维方式影响颇深,并据此产生了一批具有时空意识的佳作。本文即试图以巴赫金理论为依据,探讨时间、空间视界中的古典诗词。

一、古典诗词中的时空体验

(一)时间体验

时间作为一种客观存在填充在每个人的生活中,“我完全不能设想一种感觉或感情过程是无时间性的,没有持久度的;照它本来的样子对心理进行分析时,它给我的印象常常是一个持续一定时间的过程。”[2]古人很早就意识到时间的一维特征,它的瞬息流逝与不可复制常使人感叹不已。庄子就曾云:“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反映到古典诗词中,他们的时间体验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内容。

首先,春夏秋冬的自然季节更替使诗人们在哀伤似水流年的同时,更心惊于人生的短暂。古往今来,这种由于季节变更而引起的时间伤逝数不胜数,如“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晏殊《浣溪沙》)“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蒋捷《一剪梅》)“湘梅初蕊,怅华年锦瑟,匆匆弹指。”(李佩金《壶中天》)李煜《乌夜啼》也是这方面的典型作品,其词云: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首句写暮春景象,伤春红匆匆零落之外,更寄托他对自己人生之春“太匆匆”的感慨。“几时重?”亦是他时间意识的表露,春天难以留住,却可以再来。然而人生之旅却永不可能返途,在这一客观自然规律面前,人显得如此无能为力。结句更有一种时光匆匆如流水一去不复返的意味,这样的时间体验里蕴含着的可谓人类共同的生命缺憾了。李煜作品之所以能够流传至今,这种在时间体验里共同的哀愁与无能为力也是一个原因。正如巴赫金所说:“如果我们试图只根据创作时的条件,只根据相近时代的条件去理解和阐释作品,那么我们永远也不能把握它的深刻的涵义。……文学作品要打破自己时代的界线而生活到世世代代之中,即生活在长远时代里(大时代里),而且往往是(伟大的作品则永远是)比在自己当代更活跃更充实。”[3]

其次,咏古、咏怀作品所流露出的盛衰兴亡之感也是古人时间体验的一种表现。如李白《越中览古》,诗云:“越王勾践灭吴归,战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登金陵凤凰台》:“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刘禹锡《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再如其《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这些诗或通过具体景物对比,突出人世变化无常的感慨,或通过自然事物的亘古不变,衬托今昔物是人非之叹。作者的感觉穿梭在古今时空,或先记叙历代繁华,再写今日之荒凉;或先写今时景象,再追溯到昔日时光。即“创造作品的作者可以在自己的时间里自由的游动:他可以从结尾开头,从中间开头,从所描绘事件的任何一点开头,同时却不破坏所描绘时间中时间的客观流程。”[1]457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的时间指的是作者的心理时间,通过这样自如的时间穿梭,今昔紧密结合,更能凸显沧海巨变带给人的心理冲击。

再次,古人对待时间的态度也透露出了他们的时间意识。既然时间匆匆而过,有带走一切、销毁一切的魔力,那么古人又是如何对待这个“百代之过客”(李白语)的时间呢?从现有诗词来看,其态度主要分为两种,一是珍惜光阴,以期建功立业;二是利用一切时间,及时行乐。我们先看第一种。这也是比较常见的类型,如汉乐府《长歌行》:“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陶潜《杂诗》云:“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宜自勉,岁月不待人。”颜真卿《劝学》:“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等等。这类作品是古人面对时间飞逝而惜时如金的自然感叹。第二种及时行乐的态度如《古诗十九首》之《生年不满百》有云:“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李白《将进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宋汪真《及时行乐歌》:“君不见人生百年须旷达,莫负金樽赢白发。又不见对景逢场须尽欢,转眼光阴一指弹。春去春来人易老,今年花比去年好。等闲花下且豪吟,笑指乾坤凭潦倒。”这是对待时间光速流传采取的极端态度,渴望以及时行乐来填充生命之密度。当然也有诗人们不得志于当局而选择的消极态度与怀才不遇而发的牢骚之叹。

(二)空间体验

“空间是时间的必要的对应物。……从心理学上来看,正如柯林律治所指出的那样,我们的时间观念‘总是与空间观念混合在一起’。……如果不把存在的任何特殊瞬间置于它的空间背景中,我们也就不易想象它。”[4]因此,在探讨了诗词中的时间体验之后,我们有必要对其空间体验也作一说明。

首先,诗词中空间词语的运用显示了古人的空间意识。例如运用方位词语说明物体具体空间位置。如“日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孟浩然《夏日南亭怀辛大》)“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饮酒》其五)运用体积词语说明物体空间大小的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王维《使至塞上》)“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杜甫《旅夜书怀》)运用特定动词表示物体空间状态的如“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刘禹锡《秋词》)这些诗中西、东、南、大、直、长、圆、垂、阔、穿、下、向、上等词语的运用便标明了物体的空间存在,当然,这些词语一般都是交叉运用在一首诗作中,即一首作品中不止只出现一种空间词语。这种灵活的运用使诗歌的面貌也显得不那么呆板单一。

其次,古典诗词中的空间意识还体现在作品对于物象空间存在的描写上。其中又包括自然物象与人文物象。自然物象例如荒漠、草原、高山、河流、风云雨雪等等,人文物象如亭台楼阁、历史遗迹、文物、园林、城市等。具体诗词如“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孟浩然《宿建德江》)“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崔颢《黄鹤楼》)“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杜牧《赤壁》)“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李白《早发白帝城》)“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杜甫《登岳阳楼》)这些诗中出现的空间物象或是自然界的客观存在,如“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这样的空间描写通过原野之广阔突显作者的他乡客愁之无边,通过月近人的冷寂舟上景象衬托诗人的家园思念。所以沈德潜说:“下半写景,而客愁自见。”或是沾染了浓重的人文气息,如“折戟”、“岳阳楼”等的加入,使得作品更加的厚重,富于历史感。

当然,诗词中的时间体验与空间体验如本文开头所说,多是水乳交融的交织在一起的,这样的时空交错才构成了古典诗词中丰富多元的境界,为后人留下了一批传世佳作。如朱光潜云:“诗的境界是理想境界,是从时间与空间中执着一微点而加以永恒化和普遍化。”[5]正是客观存在的时空为诗作提供了得以构架的背景,诗人们才得以在此抒发他们的人生感受与生命体会。

二、古典诗词的时空表现艺术

由于时间与空间不是割裂的孤立存在,所以古典诗词里对于它们的表述常错综交叉,形成独特的时空并置结构形态。第一种时空并置结构形态是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依次加入空间因素而形成的时空平行结构。[6]263如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这首词基本上遵从着时间的流程而写出,先写黄鹤楼践行,次写目送友人乘舟远去,末写行船不见,只余浩渺江水。“黄鹤楼”、“孤帆”、“碧空”、“长江”等物象暗示的空间转换都以时间为主,这样的结构形态颇有一气呵成之感,再加上诗人用笔的流畅,更使诗作一意贯穿。

第二种即时间与空间随意排列的时空错综结构形态。如纳兰性德《台城路·塞外七夕》,词云:

白狼河北秋偏早,星桥又迎河鼓。清漏频移,微云欲湿,正是金风玉露。两眉愁聚。待归踏榆花,那时才诉。只恐重逢,明明相视更无语。人间别离无数,向瓜果筵前,碧天凝伫,连理千花,相思一叶,毕竟随风何处。羁栖良苦,算未抵空房,冷香啼曙。令夜天孙,笑人愁似许。

这首咏七夕的词约作于纳兰任三等侍卫,第一次扈驾出巡塞外之际。此词时间游移,空间变换,在时空的交错中谱写着词人挥之不去的愁情。张红运有言:“心理时间不仅不一定反映客观时间各个时刻的依次延伸,而且可以凭主观感觉把时间搞得前后颠倒、长短相悖、互相错综。诗歌作为意识形态的产物,其创作只能是对人的心理体验的重新组合,因而诗中的时间只能是以客观时间为基础的主观时间。它不是现实生活的刻板的真实,而是心灵的审美、现实的超越和艺术的创造。”[6]103这首词正是如此。作者先写白浪河畔秋意先至,接着把笔触伸向天上,展开绮丽的想象。七夕之夜一年一度的牛郎织女相会,想必是你侬我侬,无限甜蜜吧。而自己待在清冷的关外,不得见相思之人。想留存所有的思念话语“那时才诉”,又恐怕相见反倒脉脉难语。下阕起笔写人间别离无数,离人在外如飘荡于风中的叶子,闺房中人也应该思情楚楚,泣啼凝噎吧。怕是今晚的织女,都会笑人间怎会有如此多的离情愁绪。词人的笔触时而天上,时而人间,时而关外,时而闺房,这样交叉的时空结构形态使词意曲折回环,别有一番曲径通幽的韵致。

三、时空意识的文化内涵

乐黛云曾说“文学是表现文化现象最敏锐的部分,是研究文化现象最重要的资源;另一方面,只有深入了解一种文化才能对其文学有全面和深刻的认识。”[7]古典诗词的时空诗学研究也是如此,为了更好的把握其本质,我们有必要对其内在的文化意蕴作探讨说明。

首先,古典诗词的时空意识中蕴含着古人悲天悯时的情怀。古人笔下颇多对时间飞逝、四季轮回的描述,草长莺飞、树木荣枯的反复循环与人生命的一维不可复制形成鲜明的对比,从而体现出其对生命零落的无限哀伤。如“行人莫听宫前水,流尽年光是此声。”(韩琮《暮春浐水送别》)“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王勃《滕王阁诗》)不管时间如何冷漠的向前流走,自然事物都以或亘古不变或循环往复的形式存在,而无论生命存在之际多显赫辉煌最终都注定成空,人生在世的悲凉况味由此可见一斑。

其次,诗词中常出现的宿命之感也是时空意识的文化流露。尤其在一部分女作家的作品中,这种无法解释自己命运从而归结于无形力量掌控的诗词更为常见。如熊琏《贺新郎·感怀》有云:“不是才人多挫折,自信生来薄福。”《百字令·夜坐》有云:“薄命儿家,慈乌未及,血泪空沾袖。”等等。古代女性的附属地位使得她们无力对自己的生存空间做出选择或者抗争,困迹于闺阁绣房,眼界被限制的同时,她们几乎不能独立生存,更没有决断的权力。虽然清代已有卖书画自活的女性,但这毕竟只是少数,并且她们也并不认为这是多么光荣的事情。于是,古代女性在解释这一普遍生存困境之时,便把这一切推给冥冥中无形的命运。这种宿命之感也包含了对宇宙广阔空间的敬畏之情。远古先民把自己不能解释的自然现象如风雨雷电等归结为一种神圣力量的控制,并由此发展出了敬神崇神的文化,这种文化里对神的崇拜与命运的不可测正契合了女作家们的生存困境,遂被她们广泛的书写于作品中。

综上所述,古典诗词中对于时间与空间的描述比比皆是,古人笔下的时间体验结合着自身的感性认知,表现出对时间飞逝与生命匆匆的感慨;而空间的广大辽阔与自身的渺小无力对比,又不免使人生出“沧海一粟”之叹。这种时空体验常以平行或者错综交叉的结构形态出现,此类作品或按照事件的发展过程、顺序描述;或横穿今古、以心理时间作为构架。当然,时间与空间通常会杂糅着出现在同一首作品中,呈现其永恒的艺术魅力。如黑格尔所说:“诗艺术是心灵的普遍艺术,这种心灵是本身已得到自由的,不受为表现用的外在感性材料束缚的,只在思想和感情的内在空间与内在时间里逍遥游荡。”[8]

[1]巴赫金.小说理论[M].白春仁,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2]铁钦纳.构造心理学公设[A]//西方心理学家论文选[C].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7:69.

[3]巴赫金.文本对话与人文[M].白春仁,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366.

[4](美)约瑟夫·弗兰克等.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223.

[5]朱光潜.诗论[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7:41.

[6]张红运.时空诗学[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2:263.

[7]乐黛云.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十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41.

[8](德)黑格尔.美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1:109.

The Time and Space of Classical Poetry

Han Rong-rong

(School of the Humanities, Shijiangzhuang Tiedao University,Shijiazhuang 050043,China)

There are many classical poems about time and space description, such as seasonal variation, the rise and fallof the universe, natural and cultural images of space existence. In art, there are two structures: space parallel and the temporal intricate. In addition, the temporal and spatial awareness of ancients hint the feelings of lamenting things and strong sense of fatalism.

classical poetry; time; space

2095-0365(2015)03-0040-04

2015-03-25

韩荣荣(1986-),女,讲师,博士。研究方向:诗词学。

河北省重点学科培育项目

A

10.13319/j.cnki.sjztddxxbskb.2015.03.08

本文信息:韩荣荣.论古典诗词的时空诗学 [J].石家庄铁道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9(3):4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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