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经过我青春的偶像
2015-04-02花崖
花崖
她有着不动声色的美丽
陆向晚是邻居家的姐姐,是父母口中事事都好的“别人家孩子”,在学校里亦是光鲜榜样,无论她在哪里,总能把方圆几公里内的一群人映衬得灰头土脸,光彩全无。
我尾随着她,看她掰下一小块早餐蛋糕喂街边的流浪狗,看她捡起人行道上的垃圾扔进垃圾箱,看她踩着米白色小高跟仰起骄傲的脖颈,身姿像一棵挺拔的小松树。我学着她的样子,踮起脚尖轻盈行走,毫不在乎这是不是东施效颦。
路过喧闹的早市,一个卖野菜的老奶奶在路边哭,围观的人说,是老人辛苦一早上,却收到张五十元的假钞,把自己的钱反倒找零给了人家。向晚穿过人群,拿出张五十元钱递给老人,把假钞收起来说可以替她拿到银行换。周围有人鼓掌,她的善良让百米以外的我也觉得脸上有光,仿佛是我被夸奖一样开心。
后来,她停在一家小店的橱窗前,我本以为她喜欢里面的音乐盒或布娃娃,可走近了看,里面黑洞洞的,落地玻璃窗上映出我的脸,再仔细看,她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背后冲我微笑。
她冲我伸出手,掌心里有一枚蝴蝶发卡,她说:“我猜,你一直跟着我,是喜欢我脑后的这枚蝴蝶发卡,送给你。”
我怯怯接过,眼睛里有紧张的羞赧,甚至忘了说谢谢,只管问:“那钱银行会换吗?”她笑而不答,那种一切成竹在胸却不动声色的气场,像个巨大的漩涡,使我不由自主地被吸进,想挣扎却无可奈何。
因为和三中大名鼎鼎的陆向晚是邻居,最近又得蒙青睐成了朋友,我受到了一群小萝莉的羡慕嫉妒恨。我每天向大家汇报新闻,比如昨天我是在陆向晚家做的作业,比如陆妈妈做的糯米鸡很好吃,比如陆向晚最近将代表学校参加奥数比赛,天天备战到深夜,非常辛苦。
有一天课间,我坐在桌子上照例一个劲数着陆向晚的优秀事迹,经过的一个男生阴阳怪气地说:“你那个偶像出事了,你还不知道吧,奥数考试作弊啊,被当场捉住,她一个人灰头土脸不说,真是丢了我们三中的脸啊。”
一片静默,我第一反应是跳下桌子,和那个男生厮打起来,抓破了他的脸,当然我也好不到哪去,流着鼻血仍坚持瞪着他,那一刻我宁愿那个男生是恶意诽谤。
但是很遗憾,真相确实残酷,陆向晚仿佛突然间消失了,转学、搬家,走出我的生活,却秘而不宣地留在所有人的记忆里。
我很难想象她为什么选择作弊,因为天分和努力,她完全有相当的实力傲视一切。我只能理解为压力太大,她一直在赢,她从没输过。但愿以后,她可以不要这么累。
我每天别着她那枚蝴蝶发卡招摇过市,身上渐渐地有了她的影子,我曾经对她和她所代表的大方、典雅、美丽等一系列修饰语有着深深的迷恋,却看不见背后的付出和代价,可现在,那些渴望终究散佚在光阴的罅隙里,渐渐泯灭。
我年少时最荒唐的认真
我的第二个偶像是个街边摆象棋摊挣钱的少年,他叫方绛,十五岁,已经打遍附近无敌手。我没来由地坚信,他是个天才。
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去上学?”他反问:“你见过丁俊晖上学吗?”我沉默,事实如此,没什么好辩驳的。
因为不满他的傲慢,我总是耍些小把戏。给他买三个烧饼,一个加很多辣,一个加很多盐,只有一个能吃,让他选;看他出汗了给他递小方巾,里面加了煤灰,一抹一脸黑;或者突然出现在他背后,大声嚷嚷,快跑啊,城管来了!
凡此总总,我惨遭他鄙视,被他形容成一个只会考试的笨蛋。
我很生气,我立志要打败他,超越他,把他踩在脚底下。
这是一场关乎尊严与荣誉的战斗。
我请来的人,是爸爸的朋友,最关键的,是个国手。他在我背后辅助我,方绛知道我是菜鸟,于是大度地许可了二对一这种方式的存在。但很快,方绛不再泰然自若,他的每一步都在对方预料之中。
他的脸色瞬间灰败,此时才暴露出于年龄相符的脆弱,他哑着嗓子说:“好吧,你赢了。”那一刻,我竟然为自己的刁难而感到无比难过。
他走了,我再没见过他,也许他换了一个城市接着摆摊,但我真心希望,他应该感受下学校的氛围。
现在,我想坦白,我何其羡慕他的自由肆意,他却已经不会再相信了。
少年太平公主和贺兰
我到了爱美的年纪,对自己容貌和身段的关注,仿佛是一夕之间盛开的花朵,从悄无声息到茂密繁盛,只用了一个瞬间。
她是我最后一个偶像,她本是我这座城市的普通人,也许很多年前曾与我擦肩而过在某个路口,后来勇于闯荡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明星。她话题不断,整容、爆粗口、年龄履历造假,负面新闻缠身,但这一切都无损于她的美貌,无损于我们对她的惊叹。
不只是我,她是我们城市一群还没长齐整的豆芽菜们的理想模板,既指引又鞭策,是天使与恶魔并生一样的存在。
我照镜子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渴望有自己第一支的眼线笔、唇彩、睫毛膏。有天我把眼睫毛涂成了苍蝇腿,乐颠颠到学校等着看大家惊艳,结果根本没人注意到——我关于美丽的第一次尝试宣告失败。
我追那个明星的所有电影,知道她的所有动态。直到有天,我在一个论坛上看见一条不起眼的爆料,说她近年来苍老得厉害,隐瞒已婚事实,又遭逢婚变,财产全失,吃了安眠药,最后救了过来,但是人迟钝呆滞了很多,不复最初的光彩。
她从此消失于公众视野。
她像一具完美的瓷,太过饱满娇嫩,又像一张撑满的弓,张到极致,反而禁不起风霜侵蚀。
我常常想起《大明宫词》里面的一个场景,少年太平公主对妩媚动人的贺兰姐姐有种本能的艳羡,但贺兰却在梦里对太平说,你甚至不如我的一个脚指头好看。
我不是太平,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做了贺兰,急速盛放在最美的年华,生命来不及凋零就已被封存,沉入时光的海底。
我把那些化妆品通通锁在小柜子里,也许有天,它们会重见天日。
美丽是一把双刃剑,我能做的就是牢牢把这把剑握在手里,去控制它,而不是无止境地依赖它,最后被它所控制。
你的生活中有没有这样很多个偶像,他们阶段性地成为那个时期我最想成为的人。他们不遗余力地把最美的一面呈现人前,但毕竟不是完人。他们或者消失,或者被超越。
我曾经以难以想象的热情去追随他们的足迹,他们反馈给我的礼物,是成长的道理。
偶像的没落,就像英雄白头,美人迟暮,总是让人伤感的事情。
很多年以后,现在的我没有偶像,我的偶像,是自己。
(摘自《那段奋不顾身的日子,叫青春》,中国青年出版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