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的起源与传播——齐美尔的时尚滴漏论及方法论基础
2015-04-02张杨波
[摘要]齐美尔的《时尚的哲学》是时尚研究领域中的一个开创性贡献。围绕它,学界形成了过时论和修正论两条思路。本文通过重返经典文本,在澄清后人误读的基础上,就时尚研究的阶级分野论提出新观点,同时揭示该论点得以成立的条件。文章还从辩证论的人性观和形式社会学两个角度审视了时尚研究在齐美尔理论体系中的位置,结尾就这种理论分析的做法做了方法论的反思。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15]10-0042-06
收稿日期:2015-07-15
作者简介:张杨波(1981—),男,博士,武汉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消费社会学、组织社会学。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城市家庭消费分层的结构形态与制度逻辑研究”(项目编号: 15BSH015)、武汉大学研究生精品课程建设项目“社会学方法”的阶段性成果。
一、饱受争议的时尚滴漏论
时尚一直到近代才进入西方哲学家的视野。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指出“正是由于我们钦佩富人和大人物,从而加以模仿的倾向,使得他们能够树立或导致所谓时髦的风尚。他们的衣饰成了时髦的衣饰;他们交谈时所用的语言成了一种时髦的语调;他们的举止风度成了一种时髦的仪态。甚至他们的罪恶和愚蠢业成了时髦的东西” ①。然而,除个别哲学家外,由于探讨的现象过于琐碎和多变,对时尚的研究者寥寥。这种境况一直到社会学家格奥尔治·齐美尔这里,才有所改观。如果考虑到二十世纪以来时尚工业的快速发展以及对人们生活的广泛影响,时尚再不是一个被忽略的研究话题,学界围绕它的讨论自然也多起来。其实除了齐美尔,如果权且将模仿也算作时尚的一种表现形式,至多还包括同时期的法国社会学家塔尔德的相关研究 ②。同期的凡勃伦在探讨有闲阶级的炫耀性消费时就提到时尚的重要性 ③,后来的恩特维斯特尔从时尚与身体的关系全面梳理了时尚理论研究领域内的重要成果 ④。还有,时尚作为消费心理学或消费社会学的重要议题开始作为课堂教学的重要议程 ⑤。除这些文献资料外,齐美尔在1895年发表的《时尚的哲学》中提出的时尚滴漏论成为后人不断援引的经典。然而,通过阅读相关文献,我们发现针对齐美尔的滴漏论形成了过时论和修正论两条思路:过时论者认为滴漏论不能解释当前纷繁复杂的时尚现象,至多刻画了齐美尔时代的时尚景观,例如美国社会学家布鲁默提出的集体选择论就是一个例证 ⑥,还有人提出时尚可以从下层阶级向上层阶级传播的时尚漂浮论;而修正论者则认为滴漏论固然有局限,但是在经过修正之后,解释力要远超过我们的固有看法 ⑦。针对上述两种看法,我们首先要追问的是齐美尔在这篇文本中到底讲了些什么?它为什么反复被引用却又有这么多的争议?我们今天重读《时尚的哲学》,依然能被其中的段落所打动,这不只是因为时尚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而且由于它的相关论述和引发的问题激发了我们的研究兴趣。
时尚在西方学术史上算不上是一个严肃的哲学问题,更不必谈是社会学话题了。齐美尔为何对它情有独钟?后来学者在论及时尚时为何绕不开他?我们假如能从齐美尔的文本中找到一些线索就好了,但“也许是玩世不恭的原因,齐美尔不屑于做脚注。以此表明他要背离学院式的惯常做法,而另辟蹊径” ①。我们只好通过其他文献来理解他的创作背景。第一,现代性是古典社会学家关注的核心话题,齐美尔也不例外,而“时尚作为一种历史现象的出现,与现代性有一个相同的特征:与传统德割裂以及不断逐‘新’的努力” ②。齐美尔则指出“与一个多世纪以来人类不停劳作、发挥自身天赋的过去之断裂使意识越来越专注现在。不过,这种对现在的强调显然是对变化的强调,达到了一个特殊的阶层是这种文化倾向代表这样的程度,在此程度它在所有领域里都将变作时尚,而不单单只是服装才会引发时尚” ③。此外,齐美尔与韦伯虽然都被人们称为文化悲观论的代表,但他从文化哲学的层面指出现代文化是碎片化的,难怪在多年之后还有人将齐美尔看作后现代主义者的先驱。第二,齐美尔终其一生都在关注社会互动,被后人称为方法论关系主义者。时尚展现的求同与求异并存但又对立的局面正好符合他的方法论立场。第三,这与他对社会学问题的讨论是一脉相承的。他在《社会学问题领域》中将研究问题分为三个层次:纯粹社会学关注心理学变量与互动形式的结合过程;微观社会学研究探讨互动形式及参与互动中人的类型;中观社会学研究探讨人类历史的社会文化成果的普通社会学;哲学社会学讨论人类本性和必然命运 ④。时尚既兼顾个人层面的心理学变量,又关注社会群体间的互动类型。显然,从时尚来看齐美尔是理解他思想体系的一个不错切入点。
本研究通过探讨《时尚的哲学》来完成两项任务:其一,还原时尚滴漏论的原貌,在陈述文本的基础上揭示该论点成立的前提条件,指出齐美尔的表述只是其中一种类型,如果改变了前提条件结果就大为不同,而这正是我们重新看待齐美尔时尚观的缘由。其二,从辩证论人性观和形式社会学两个角度来审视时尚滴漏论,尝试在齐美尔思想体系中多角度理解时尚研究观点。在完成两项任务后,笔者还将对这种分析理论的做法进行方法论上的思考。
二、还原时尚滴漏论
国内外学者在介绍齐美尔的时尚论时,在滴漏论 ⑤上并无太大差异。然而,这种论点在注重阶级分野论的同时却忽略了文本的其他内容,而这可能正是齐美尔理论的精华。接下来,本文将从两个角度呈现他的时尚论:一是还原齐美尔时尚滴漏论的原貌,不仅就阶级分野论提出新论点,而且揭示出文本包含的其他思想。二是提炼齐美尔时尚论之所以成立的前提条件,指出滴漏论只是满足了一些前提条件的结果,如果改变了条件,可能就会导致不同结果,这在一定程度上将扩大时尚论的解释范围。
(一)时尚的兴起与衰落:分化与统合
时尚缘何发生?齐美尔在文中首先从生理学谈起,指出从生理学、精神生活、情感生活到人类社会历史过程都存在普遍性与特殊性对立统一的状况,而模仿则是个体从特殊性向普遍性转变的重要因素。“时尚是既定模式的模仿,它满足了社会调试的需要;它把个人引向每个人都在行进的道路,它提供了一种把个人行为变成样板的普遍性规则。但同时它又满足了对差异性、变化、个性化的需求” ⑥,说到这里,时尚还只是一种哲学论证。时尚到底是什么,我们是否能用一些客观的、美学的或其他立场来考察它的缘由,在齐美尔看来并不恰当。他认为时尚就是一种社会需要的产物,具体来说包含统合和分化两种需要。“如果建构时尚的两种本质性社会倾向——一方面是统合的需要,而另外一方面是分化的需要——有一方面缺席的话,时尚就无法形成它的疆域性终结。因此,较低的阶层几乎没有时尚,即使有的话也往往不是他们特有的;在此意义上,原始种族的时尚比我们更稳定。” ①如果说统合与分化需要是时尚产生的动力,那么这对关系可能会由于处在不同的阶层群体而发生改变。换言之,如果该阶层成员相似而没有分化,比方说在原始社会就不存在时尚;或者成员都很特殊而不追求一致性,例如在个体主义极度张扬的社会也不会产生时尚。时尚是社会需要的产物,但这种需要在不同的社会领域各有差异,阶层就是其中一个领域。我们如果遵循这个思路往下考虑,自然就会想到除了阶层还有性别和民族,这些结构因素就成为考察时尚变化的重要条件。
时尚产生之后,影响它变化的速度是什么呢?齐美尔认为“时尚的变化反映了对强烈刺激的迟钝程度:越是容易激动的年代,时尚变化就越迅速,只是因为需要将自己与他人区别开来的诉求,而这正是所有时尚最重要的因素之一,然后,随着冲动力的减弱而渐次发展” ②。他在文中以卡菲族为例,指出如果存在结构分明的社会秩序,人们的着装行为虽然受到一定限制,但仍可能会产生时尚;而布西门族由于没有社会等级的分化,因此无所谓时尚。这是从分化方面来看,假如没有统合,情形也是如此。佛罗伦萨男士因为没有追求群体一致的需要,而是以独有方式来展现自己,结果没有时尚;威尼斯贵族则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反而会产生时尚。只有当统合与分化的两种需要彼此都很强烈,时尚变化程度才会变得越发激烈。齐美尔提到除了这两种需要外,时尚变化程度还与人们的消费能力有关,如果某类衣服很昂贵,并非人人能负担,那么这种时尚也不会传播开。
时尚既然产生了,那何时消亡?齐美尔没有给出明确答复,只是说明特殊的时尚会消亡,但作为总体的时尚将会持续下去。“时尚发展壮大导致的是它自己的死亡,因为它的发展壮大即它的广泛流行抵消了它的独特性,因此,它在被普遍接受与因这种普遍接受而导致的自身意义的毁灭之间摇摆,时尚在限制中显现特殊魅力,它具有开始与结束同时发生的魅力,新奇的同时也是刹那的诱惑。” ③如果统合与分化两种需要是产生时尚的动力,那么我们就可以认为缺少任何一种需要,时尚自然就消亡了。进而言之,把时尚界定为社会需要(统合与分化)的产物,从两种需要的关系演变来理解时尚变迁的速度,是齐美尔当初研究时尚时提出的独特视角。此外,他指出不同的社会领域对两种需要的不同影响也值得关注。然而,我们不能就此苛求齐美尔提出测量两种需要的指标,也不能指责他没有探讨影响两种需要变化的因果机制,这不是他的重点,反而应该是后来学者发展时尚理论的基础。如果说时尚是社会需要的产物,而且不受客观、美学因素的影响,那么它是否会波及所有领域?齐美尔认为“被称作‘经典’的东西离时尚较远并且往往与时尚对立,尽管偶尔经典也会受时尚的支配。经典是崇高旨趣的和谐提炼,拥有某些共同的东西,这些东西具有稳定性,不会带来修正、不安和失衡” ④齐美尔在这里没有详细说明经典指什么,但经典之所以能脱离时尚逻辑的支配,关键在于它的整体性,即组成整体的各个部分形成一个内在的总体而不受外部力量的影响。
(二)时尚的传播路径:是阶级分野还是群体分界
时尚一旦产生,它是如何传播的?这是齐美尔探讨时尚话题的重点,后人将他的时尚传播途径概括为滴漏论。指的是在一个社会中,上层阶级为了与下层阶级相区分而发起的示差行为,当下层阶级识别这种行为后便会通过模仿寻求一致,一旦这种模仿消除两者的差异后,上层阶级就会寻求新行为。时尚的魔力就在于产生一个此起彼伏的过程,它的短暂成功可能正预示了它的失败。这是学界对齐美尔时尚滴漏论的大致看法。通读原文,我们发现他的时尚滴漏论要成立,需要具备三项条件:第一,一个社会内部兼顾统合与分化的双重需要,上层求异是为了显示与众不同,而下层模仿是为了寻求一致。第二,上下阶层群体对时尚的象征意义看法保持一致。齐美尔不仅用下层追随上层的时尚来表述一致性,而且还用原始社会内不同群体为了区分彼此而采用外部时尚的例子,因为这种借来的时尚蕴含了来自外部的象征意义。第三,可见性是滴漏效应发生的又一前提,上层群体在某一消费领域发起的求异行为在一定范围内能够被下层群体所观察,齐美尔在文中引用的着装例子具备这种可见性。然而,如果要将时尚扩展到其他领域,那么可见性就会成为一个重要的影响因素。
或许是齐美尔大篇幅介绍阶级分野与时尚传播的关系,让读者产生了一种时尚传播只和阶级有关的印象。然而,在细读文献后,阶级分化只是群体分界的一种类型。为此,齐美尔以原始社会为例,指出“在一些原始的种群里,生活条件完全相同并有着紧密联系的群体有时候会发展出完全不同的时尚,凭借这些不同的时尚每个群体建立起它内部的一致性,以及与外部的差异。另一方面,喜欢从外部引入时尚的偏好广泛存在,在某些社会圈子里外来的时尚显现出巨大价值,只是因为它不是本地产生” ①。如果我们在此放宽齐美尔的阶级分野的限制,以群体分界来探讨时尚传播路径,结果就能扩展滴漏论的解释力度,麦克瑞肯列举的两性着装例子 ②就在这个解释范围内。此外,飘浮说或水平影响说也都能放在群体分界的标准下来探讨。关于时尚象征意义的讨论,齐美尔假定这种意义在两个阶层内的传播是一致的,但我们并不能这样认为。时尚蕴含的意义在传播过程中存在变化的可能,如果稍有改变,就会变成另外一番景象。至于时尚的可见性方面,齐美尔则将它当作既定前提,这又成为一个批评的靶子。麦克瑞肯就认为齐美尔的时尚滴漏论没有注意中产阶级,因为正是这个群体才勾连起上层与下层的内在联系。如果下层都看不到上层的时尚现象,何谈模仿?事实上,齐美尔在文中已经发现了这一点,“较低的社会阶层总是向较高的社会阶层看齐,他们在那些服从于时尚兴致的领域很少遇到抵抗,因为单纯的外在模仿是最易于达到的。相同的过程也在上层阶级中的不同层次间运行,尽管这些层次之间的差异如同少女与少妇之间的差异一样并不总是能够被察觉到的。的确,我们通常可以观察到:一个阶层越是接近其他的阶层,来自较下层的对模仿的寻求与较上层对新奇的向往就会显得更加狂热” ③。在文章的后半部分,齐美尔花了一些篇幅探讨中产阶层在时尚变迁中扮演的角色,认为正是这种新社会阶级才使时尚变得更加充满活力 ④。然而,齐美尔没有在此花费太多笔墨,以至于丢掉了一个扩展时尚理论的契机。如果放弃探讨不同阶层群体的关系,那么就很难理解可见性的重要性。因为可见性往往是被结构化的,处于不同阶层地位的成员可以观察到的现象是不同的,阶层结构是影响可见性的一个重要因素,但齐美尔将它当作一个既定前提。
综上所述,在发展时尚滴漏论时,齐美尔本来可以在群体分界的基础上探讨时尚传播的一般路径,这样就能避免时尚只能从上层传播到下层的局限,而且还能消除后来漂浮论和水平论等学者对他的质疑。此外,齐美尔假定时尚在不同阶层之间的传播的象征意义是一致的,但是忽略了意义在不同阶层传播之间的选择性后果,这个研究缺陷就成为后来发展时尚研究的契机。可能与他选择的人们着装例子有关,可见性本来是他扩展时尚理论的切入点,可是他没有展开讨论。在百年后,美国经济学家朱丽叶·斯格尔就探讨了美国社会中可见性与人们地位标志之间的关系 ⑤。
(三)时尚的社会功能:社会地位补偿机制
时尚产生之后,会有哪些功能?齐美尔指出,对社会地位低下的群体来说,时尚可以实现社会地位补偿功能。为此,齐美尔以德意两国的女性着装时尚为例。在十四、十五世纪的德国,个人主义充分发展,但是女性的自我提升空间不大,因此会通过着装时尚来补偿;意大利倡导个性自由,具体化冲动得以满足,因此就没有与此类似的时尚。此外,对于那些没有能力凭借自身实现个性化的人来说,追求时尚也可以让他们加入有特色的群体从而获得公众关注。这种论述又和之前所讲的时尚产生的缘由建立起了联系,时尚之所以能传播下去就是迎合了社会补偿的需要。
我们重新看待齐美尔的时尚阶级分野论,是想说明这种观点在文中占了很大的篇幅以至于给后人留下了这种印象,但是他也提到群体分化,如果能将这作为探讨时尚观的基本出发点,或许就能回避后来的不少质疑。揭示齐美尔理论的前提条件,尤其是对可见性的讨论会引出不同阶级之间的关联程度,因为只有相邻的阶级不仅可以观察而且有模仿的可能,虽然他在后来也提到中产阶级,但着墨不多。此外,文章还补充了齐美尔的其他观点,包括时尚的产生与消亡、时尚运作的边界,而这些却是我们忽略的。
三、拼接时尚滴漏论
在还原了齐美尔时尚论的主要观点之后,接下来,文章将从齐美尔的辩证论人性观和形式社会学两个角度进一步探讨时尚在他本人思想体系中的地位。
(一)辩证论的人性观:个人自由与群体支配
与涂尔干关注超越个人之上的社会事实不同,齐美尔在探讨个人与社会结构关系时采用的是辩证论立场。正如刘易斯·科塞所言,“他并没有研究个人的社会行动,而是阐述了他们与其他个人的行动的联系,以及与特殊的社会结构或过程的联系” ①。这种看待个人与社会的视角影响了他的不少具体研究,例如他在《论统治和服从》中就指出统治是双方相互依存而形成的结果,任何一方脱离另一方都不能单独存在。还有他对主观文化与客观文化关系的讨论,指出人类虽然通过自己努力创造了大量的客观文化,但这种客观文化反过来会具有生命制约主观文化。齐美尔对待时尚的态度有些变化,指出“为了独特的内在结构,时尚提供了一种个人性的引人注目,这种引入注目看起来是合适的,不管它的外观或表现方式如何过分;只要它是时尚,它就可以免于个人在成为注意对象时所体验到的不愉快的反映。所有的大众行为都有丧失羞耻感的特征。……人类以各种形式在外在性上做出牺牲,即在外在性上受一般大众支配,以达到保存内在自由的目的,时尚只是这些形式中的一种” ②。通读全文,我们发现时尚在个人与社会关系中扮演了两种角色:个人通过观察时尚与群体保持一致,这个过程从阶层之间转变为阶层内部成员之间;个人追逐时尚是为了保证内心自由,而那些惧怕时尚的人反而没有独立。
(二)形式社会学:时尚的内容与形式
与互动内容相比,齐美尔更在乎互动的形式,因此他的学说被称为形式社会学或社会几何学。可能是由于他在讨论时尚时援引了不少着装例子,才使我们讨论消费话题时必须关注他的研究。可是,着装不过是他探讨时尚论的一个具体事例,他更关心时尚所展现的一般社会过程形式。瑞泽尔这样评价齐美尔的贡献,“社会学家的任务是严格地像非专业人士那样行事,也就是说,将有限的形式加在社会现实尤其是互动之上,以便更好地对其加以分析” ③。于是,在讨论着装之余,他还介绍审美观领域中存在的时尚,他的真实目的是打算将时尚作为一种纯粹的社会形式来分析,从产生动力、传播渠道及发挥功能逐一展开。除了时尚话题,他在探讨小群体话题时,虽然关注的是二人关系与三人关系的差异,但得出的结论却能帮助我们理解很多类似的现象。
上面只是从辩证论人性观和形式社会学角度审视时尚论在齐美尔学术思想中的地位,如果换作其他角度观察也未尝不可,比如从现代性角度来审视也能得出一番见解。这样做的好处是将时尚作为一个点,探讨它与齐美尔其他观点之间的联系,随后再去理解时尚内容就更全面。从还原齐美尔到拼接齐美尔是从点到面的转变,这是我们重新看待西方社会学理论的新思路。
四、阅读西方社会学经典的价值
研究者在做理论时通常是选择一个专题,综述与它有关的重要文献,梳理出一条线索,这称为理论体系化工作。社会学家罗伯特·默顿在《社会理论和社会结构》中提出一条理论历史化的思路 ④。本文无意就齐美尔提出时尚论的具体历史过程进行一番描述,但可以将它放在齐美尔的整体学术框架里来理解。这就为我们重新阅读西方社会学经典提出了一些思考。如果不了解研究问题的语境,而是直接挪用这些概念和观点,会不会导致水土不服。此外,我们不能用现在规范的研究方法来苛求古典社会学家,既然如此,阅读经典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想早期社会学家至少有三个贡献,这里仍以齐美尔的时尚论为例。首先,他提出了一些创见性概念,这使后人在面对时尚现象时能找到一个研究的视角,在这个基础上扩展、修正甚至是反驳齐美尔的时尚论。例如有人指出除了滴漏论,可能还有从下层到上层的漂浮论,不同阶级的时尚象征意义的迁移等系列研究。其次,发展了一套观察时尚现象的研究框架。对于这种琐碎的时尚话题,齐美尔率先从分界与统合的需要来探讨时尚的演变动力,从阶级分野的视角来预测时尚传播的渠道。这开启了后来学者研究时尚话题的先河,后来学者才能以他的研究框架作为起点,积累了大量的研究成果。再次,古典社会学家行文风格按现有的学术规范算不上严谨,但这也为我们解读同一文本提供了不同的思路或视角,这意味着在齐美尔的思想遗产中会产生一股巨大的张力。后来学者通过发展不同的理论反驳、修正齐美尔,其实都在他的研究框架内进行。
然而,本文却认为经典理论之所以成立其实需要一些条件,如果能识别并提炼出这些条件,那将大大提高理论解释的力度。拿齐美尔时尚论来说,以可见性为例,如果不同阶级之间没有可见性,那么时尚现象就不会产生,因为下层没有看到上层的变化,何谈模仿,而上层没有看到下层的求同自然不会求新,何谈示差。可见性 ①在齐美尔这里被当作一个常量来看,但是随着大众媒体尤其是互联网的崛起,不同阶层间在时尚领域的可见性大大增强,那是否意味着时尚变化的速度会更快,这自然成为我们当前研究的话题。因此,经典理论对后人的启发有两个方面:提出创见性概念和分析性框架,为后人确立了一个研究角度;探讨理论成立的前提条件,让经典重新焕发生机。
五、总结与讨论
本文是重返西方社会学经典的一次尝试,以齐美尔时尚论为例,采取从还原到拼接两步走战略。在还原部分,做了三项工作:第一,表述了当前国内外学界对齐美尔时尚滴漏论的主要看法,并对文本中隐含的群体分化与阶级分野提出了不同看法。第二,揭示了时尚滴漏论成立的三项前提,指出齐美尔论点只是满足了某些条件的结果,如果改变条件,就需要重构时尚理论。重构齐美尔的时尚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预示后来的不少研究,而这就是经典的魅力。第三,补充了时尚论的其他部分,包括时尚的社会补偿机制、时尚逻辑运作的边界限制以及时尚产生及消亡的因素。这些都是以往我们忽略的地方,但本文认为它依然是齐美尔时尚论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一点都值得认真拓展。在拼接部分,文章将时尚论放在齐美尔的人性观和形式社会学框架下来看待。在人性观部分,时尚再现了个人自由与群体支配的矛盾关系,双方只有在相互影响的条件下才得以成立;在形式社会学部分,我们再次领略了齐美尔偏好形式分析的特点,他抽丝剥茧地给我们展示了时尚发生及消亡的动力、时尚传播的渠道以及运作的边界。探讨齐美尔的时尚论,看似是一种理论分析,其实对当前消费社会学的深入拓展有莫大的帮助。从时尚角度看消费是拓展这门新学科的重要视角,可是怎么看、看什么,这些都是问题。如果了解了齐美尔时尚观的全部内容,我们就可以参考他的框架来关照当前消费生活领域中的新现象。
对齐美尔时尚论的研究,不只一种思考视角。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来梳理时尚社会学的学术脉络,采用文献比较的办法探讨齐美尔在时尚研究领域的贡献和不足,这是目前学界通行的做法。本文没有采取这种做法,而是选择了从还原经典到拼接经典的办法,目的是从深度上挖掘经典文本具有的可能空间。将齐美尔的时尚论作为研究话题,本身就是一项有关理论的超理论分析 ②。如果单纯介绍他的观点,可能又变成了一个对西方社会学家论点题要的摘录。笔者希望在还原文本的同时,揭示齐美尔论点得以成立的条件,指出他的时尚论只是其中一种类型,如果改变这些条件还会产生其他更多的类型,采用这种办法能极大扩展他理论的解释力,而这就是我们重返西方社会学经典后的意外收获。
(责任编辑:陆影)
·文艺美学研究(学术主持人:谭好哲)·
[英]亚当·斯密:《道德情操论》,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75页。
[法]加布里埃尔·塔尔德:《传播与社会影响》,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41-153页。
[美]托斯丹·凡勃伦:《有闲阶级论》,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55-79页。
[英]乔安妮·恩特维斯特尔:《时髦的身体:时尚、衣着和现代社会理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5-94页。
迈克尔·R·所罗门、南希·J·拉博尔特:《消费心理学:无所不在的时尚》,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09-272页。
Herbert Blumer.1969,“Fashion: From Class Differentiation to Collective Selection.”Sociological Quarterly 10(3).
格兰特·D.麦克瑞肯:《修复的“滴落”理论》,王列生译,《艺术百家》2013年第3期。
[美]刘易斯·科塞:《社会学思想名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220页。
[挪威]拉斯·史文德森:《时尚的哲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页。
[德]格奥治·齐美尔:《时尚的哲学》,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年版,第77-78页。
[美]乔治·瑞泽尔:《古典社会学理论》,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4年版,第254页。
周晓虹:《时尚现象的社会学研究》,《社会学研究》1995年第3期;孙沛东:《论齐美尔的时尚观》,《西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6期;[英]乔安妮·恩特维斯特尔:《时髦的身体:时尚、衣着和现代社会理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9-79页。
[德]格奥治·齐美尔:《时尚的哲学》,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年版,第72页。
[德]格奥治·齐美尔:《时尚的哲学》,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年版,第75页。
[德]格奥治·齐美尔:《时尚的哲学》,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年版,第76页。
[德]格奥治·齐美尔:《时尚的哲学》,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年版,第77页。
[德]格奥治·齐美尔:《时尚的哲学》,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年版,第91页。
[德]格奥治·齐美尔:《时尚的哲学》,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年版,第74-75页。
格兰特·D.麦克瑞肯:《修复的“滴落”理论》,王列生译,《艺术百家》2013年第3期。
[德]格奥治·齐美尔:《时尚的哲学》,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年版,第74页。
[德]格奥治·齐美尔:《时尚的哲学》,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年版,第89页。
[美]朱丽叶·斯格尔:《过度消费的美国人》,重庆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60-82页。
[美]刘易斯·科塞:《社会学思想名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204页。
[德]格奥治·齐美尔:《时尚的哲学》,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年版,第85页。
[美]乔治·瑞泽尔:《古典社会学理论》,世界图书公司2014年版,第259页。
[美]罗伯特·K·默顿:《社会理论和社会结构》,译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5页。
默顿在论述参考群体行为理论时就将可见性作为一个重要测量指标,然而在有关的论述中往往被人们所忽略。详见[美]罗伯特·K·默顿:《社会理论和社会结构》,译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245页。
[美]乔治·瑞泽尔:《布莱克维尔社会理论家指南》,江苏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2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