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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喷水枪当作护身符的年轻人

2015-04-01李敏

南方人物周刊 2015年7期
关键词:营房新兵火场

李敏

赖增财(左)、陈才旺(中)与蔡紫容 图/本刊记者 梁莹菲

一个周二上午,按照训练安排表,消防员蔡紫容要参加所在中队的实战化训练。他必须在6点20分准点起床,然后整理床铺。就像你在电视里见过的那样,他得把军绿色的被子叠成棱角清晰、没有褶皱的“豆腐块”。

离开房间,蔡紫容行动的节奏明显加快了。6点半,他站进队列,出操、跑步、做俯卧撑。赶在7点半之前,他得完成个人洗漱,并打扫营房卫生。7点半一到,进入早餐时间,饭后即开始每天例行的消防车辆装备保养。8点10分,集合的哨子响起来,蔡紫容小跑回到队列里,将在身后的训练塔里完成一系列模拟任务。

蔡紫容服役的广州市白云区金沙洲中队的营房坐落在地铁站A出口的右侧。从营房办公室的窗口朝外望去,双向两列地铁交错闪现,疾驰起来就像两缕白色的流光。车轨底下,一个大型十字路口中央,车辆来来往往,热闹不息。

不同于其他作战部队被安置在深山老林里的营房,消防部队的营房位于闹市之中。入伍时,蔡紫容和同期入伍的老乡互相提醒,一旦谁抵挡不住花花世界,动了当逃兵的念头,一定要阻止对方。他们还是撑了下来,熬过了义务兵不能外出的两年。

入伍前,蔡紫容叛逆,爱打架。对于部队里的诸多规则,他表面服从,内心则不然:凭什么要这样子?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始终让他感到吃力,皱皱巴巴的被子多次被营长拎起来从窗口抛下去。他形容在部队当新兵的感觉“就像坐牢”。

与此同时,蔡紫容却变得更孝顺了。以前出门在外,他很少给家人打电话。新兵连3个月,蔡紫容“(想家人)想得不行,从小到大从来没这么想过”。给家里人的电话打得太频繁,“我感觉打到他们都烦了。”学唱《军中绿花》,他是整个新兵连三百多人里哭得最凶的一个。

外面的世界到底有什么诱惑呢?我问蔡紫容。“太想出去玩了呗,不管玩什么都好,压马路也好,只要让我出去就行了。”还是新兵时,蔡紫容每天最想做的事情是上网聊QQ。但他再明白不过:作为一个军人,“你注定要跟这些东西说拜拜。”

要抵抗“诱惑”,蔡紫容的法则是和诱惑保持距离:“要在诱惑当中做到坚定不移,首先你自己不要去接触。”除此之外,蔡紫容还学会了自我调节。穿上军装,“感觉就像是立马变身一样,心态什么的都变了,抵抗力天然而成。”

当兵7年,蔡紫容有了“思想上的洁癖”,进出娱乐场所让他感觉“玷污了自己”,“真的是站在门口都不自在,不要说进去了。”

从新兵转成士官以后,尽管蔡紫容每个月有两次请假的机会,每次能外出4个小时,但他仍然会在每一次买烟和想大吃一顿麻辣烫的时候,感受到自由的限度。小卖部就在马路对面,“虽然仅是一条马路的距离,但还是感觉离得很远。”

日复一日的训练地被囊括进了一张《周训练工作安排表》,包括:体能训练(短跑、俯卧撑、仰卧起坐,以及单双杠训练),操法训练,条令条例学习,思想政治教育,业务理论学习……除此之外,蔡紫容还得学着怎样战胜内心的怯懦,克服对死亡的恐惧。

“说白了很简单,你怕什么,就去弄什么。”在火场里,身体的其他部位有防火服遮挡着,敏感的脸部对火的感受最强烈。这种热气让他感觉生命受到了威胁,“但是任务在身,你已经到了(火场)里面了,只能往前冲。”可能牺牲的想法,往往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如果在现场看到群众受到生命威胁,恐惧完全被想要去救人的心掩盖了,什么恐惧都没了。就算你前面放几百个炸弹在那里,(我们)都不会去管那些东西的。”

火场未知的情况偶尔会让他产生恐惧,因为“各种各样的现场不一样”。他也有自己的办法,“等你灭完这次火,你就有经验了。下次你再灭,你就不会感觉到。”他的火场经验日渐丰富,恐惧变成了麻木。

在一定程度上,实战化训练是训练新兵胆量的一个关键途径。在营房所在训练塔的一片轰鸣声中,金沙洲中队的指导陈才旺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向我介绍实战化训练。

训练塔是一座5层楼高的模拟建筑,消防员可在塔上完成各种任务:打水带、双人登窗、爬水渠、爬墙角、攀爬、两节拉梯、三节拉梯、挂钩梯……陈才旺站在训练塔边上,手握对讲机发出命令,12年的兵龄让身材壮硕的他看上去不怒自威。他告诉我,这套题库也会在动态中逐步完善,变得更适应消防员的训练,“实践值还是挺高的。”

无论如何,这些消防员正在成为勇士。蔡紫容说,每次在火场里,一拿起水枪,就“什么恐惧都不怕了,这把水枪好像是我的护身符一样”。

但他不能确定“勇士”的定义,问我这个称号是不是有点高了?尽管他说每次想尽办法救出被困人员时,就像置身于网络游戏里,他会“变身”:“那一刻的话,你可以称我为勇士,我认为我是当之无愧。”然后他笑起来,“其他时候,我只能说自己是一个合格的消防兵。”

最近,蔡紫容有了新的烦恼。他今年27岁,早在两年前就达到了部队规定的适婚年龄,他特别想让父母早点抱孙子。前年,他谈了一个“很漂亮、思想很多东西不一样”的设计师女朋友。

蔡紫容说,和这个女生的恋爱“像初恋一样,很疯狂”。为了跟上女友的步伐,他“经常去看时尚的东西”,每次见面都精心打扮。他常常需要努力避免露出窘态,但和女友看电影,他直挺挺坐了两个小时军姿。就像5年前,他刚从新兵转成士官,穿着便装走出营房的大门就开始齐步走,很久才适应过来。恋爱谈了8个月,蔡紫容和女友只见了5次面。部队请假外出的时间有限,每次见面最多两个小时,“吃顿饭的时间都不够”。无奈之下,他们的恋爱关系只能靠网络来维持。丢下手机去执行任务的次数多了,对方也不高兴,加上聚少离多,女生提出了分手。蔡紫容后来觉得,文字不能准确表达他的心情,变得“很讨厌上网聊天”。他很羡慕战友赖增财有个能接受聚少离多的女友。被女生嫌弃多了,蔡紫容现在“见到母猪都会觉得眉清目秀”。

“去留问题”也是消防兵的心病。入伍7年,从新兵升到下士,今年是蔡紫容扛着中士军衔的第二年。明年如果不能转成上士,就得退伍,这意味着回归社会的蔡紫容得从零开始。目前,他每个月在部队拿五千多元工资,3000元寄回家做投资,挣的和花出去的差不多。倒是当义务兵时,每个月的500块津贴外加百余元补助,蔡紫容无处消费,攒了不少。

一想到退伍,蔡紫容“心就很慌”。就像赖增财说的那样,“出去不知道干什么”,而“部队什么都锻炼不了”,只有吃苦的能力超出别人很多。但对比老同学,蔡紫容觉得自己的“身材肯定是同学里面最好的”。回家和同学打球,他能打全场,其他人体力不如他,打了半场就扛不下去了。

这天晚上,看完《新闻联播》,一场球赛在等着蔡紫容。9点,他还要给消防车再做一次装备保养。9点半,房间熄灯,一直到11点,蔡紫容会通过手机多了解外面的世界。也许,从这些信息中,他会找到退伍后的出路。

链接一:

《军中绿花》歌词

寒风飘飘落叶

军队是一朵绿花

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

不要想妈妈

声声我日夜呼唤 多少句心里话

不要离别时两眼泪花

军营是咱温暖的家

妈妈你不要牵挂

孩儿我已经长大

站岗值勤是保卫国家

风吹雨打都不怕

衷心的祝福妈妈

愿妈妈健康长寿

待到庆功时再回家

再来看望好妈妈

故乡有位好姑娘

我时常梦见她

军中的男儿也有情

也愿伴你走天涯

只因为肩负重任

只好把爱先放下

白云飘飘带去我的爱

军中绿花送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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