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估判断的认知和影响因素研究——基于对中国资产评估师的问卷调查

张志红，冯玉梅

(1.天津财经大学工商管理博士后流动站，天津 300222;2.山东财经大学会计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3.山东财经大学金融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资产评估专业判断是指资产评估专业人员在执业过程中依照执业标准，根据其专业知识和经验，对资产价值进行分析、估算并发表专业意见的行为和过程［1］［2］。本文将其简称为评估判断。国外最早关于资产评估中专业判断的研究始于20世纪90年代初，其中RICS(英国皇家特许测量师协会)在这方面做了较多的研究工作。与之有密切关联的审计咨询业务中的判断研究则始于20世纪50年代，70年代开始呈现多样化的局面。从审计判断的研究趋势推断，评估判断方面的研究将是一个极具发展空间的方向。中国学者在评估判断方面的研究起步较晚，研究成果至今仍然很少。

一、评估判断与审计判断的相关研究

(一)评估判断研究综述

评估判断是估值决策的核心，因而评估过程的判断质量决定着评估结果的合理性和可靠性［3］，如Carpentier等(2008)分析了43个高科技企业的评估案例后指出，评估结果的可靠性依赖于评估过程中的判断行为［4］。该论断与阿尔弗雷德·R．金(2009)的观点相一致，因为每一份评估报告都需要评估专家根据相关判断作出选择，因此同一资产在同一评估目的下具有不同的评估结论，而且这些判断的依据无法审计［5］，导致对评估师的执业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此如何减少评估过程的不确定性，减少判断的偏误成为评估判断研究的重点［6］［7］。

评估师的心理和行为偏差对其专业判断具有潜在的重要影响，其中锚定效应是最为重要的影响之一，这一点在审计判断中已经得到证实。研究发现，评估师在承接一个评估业务时对价值的最初观点会形成一个锚定，并影响评估的最终结果［8］。Diaz III研究发现专家的价值判断意见所形成的锚定效应是显著的［9］，而且有经验的评估师还会表现出来自委托方的锚定效应［10］。锚定效应会因为信息提供方式的不同而对评估结果产生不同的影响［11］，会因评估时点的不同而不同［12］以及业务类型的不同而不同［13］。由此看来，影响锚定效应的因素与专家意见、委托方、评估时点、业务类型等都可能有关。另一方面，道德和情绪也对评估判断造成一定的影响［14］。无论是评估业务还是审计业务，个体判断者的心理和行为偏差对评估有着潜在的多方面影响［15］。

通过上述研究得出，评估决策受到分析师或评估师个体行为的影响而导致评估判断偏误，因此应该从行为决策角度研究如何提高评估判断质量，从而提升评估师执业能力。

(二)审计判断与评估判断的关系

评估判断是为资产交易服务的，而交易中对资产价值的判断则需要基于会计和/或审计的信息来实现。已有研究表明，评估判断离不开审计判断。例如Nordlund指出，提供清晰披露就会减少评估者与财务报表使用者之间的信息不对称，从而提升评估的可靠性［16］［17］;DiGabriele对私有公司收购的研究发现，审计师的选择会造成市场评估的差异［18］。这说明在评估中不仅要研究评估行为和判断问题，也必须明确审计、会计与评估之间的关系。因为评估依赖的关键信息是会计师撰写的财务报告，审计后的报告为评估信息的真实性提供了保障，评估有时又为财务报告提供数据，两者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其判断也就会有交集，相互影响其决策过程。因此审计判断质量是影响评估判断的基础要素之一。

二、问卷调查分析

为了解当前中国资产评估师对评估判断的认知程度及其在执业中运用的现状，我们研究设计了《评估判断基本认识》、《评估判断运用现状》和《影响评估师判断因素》的调查问卷。问卷中所有问题的设计基于三个方面的分析。一是根据咨询行业的特点，借鉴审计判断相关研究而提出;二是根据中国资产评估协会近3年的行业问题调查的结果，结合行为经济学理论而确定;三是根据国际相关研究尤其是英国RICS和美国USPAP(专业评估执业统一准则)针对评估人员在执业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所提出的相关建议，再结合中国国情分析得出。这些问题的设计既有理论基础和实践指引，也有类似行业方面和国际方面的借鉴，因此这一设计是合理可行的。本研究在各地资产评估协会的协助下，随机向北京、深圳、山东、新疆、江西、湖北、四川、广东等省市的评估机构发放问卷130份，回收有效问卷114份，回收率88%。

(一)样本说明

被调查的人员80%有5年以上的工作经历，20%具有2到5年的经验，且75%是注册资产评估师。他们的工作经验丰富，其意见能客观真实地反映目前中国评估师整体对评估判断的理解水平。同时，参与问卷调查的评估师均具有大专及以上学历，本科65%、硕士14%、大专21%;被调查者中男女性别比例差别不大(男性58%，女性42%)，而且年龄在30－50岁之间的占77%，20－30岁之间的占21%;被调查者在各个机构内的职位也是多样化的，分别有合伙人(22%)、部门经理(8%)、项目负责人(10%)、助理(22%)等，其中从事专业的人员占到90%。因此，该问卷样本具有广泛性和代表性，能够有效体现中国评估师对评估判断的认知和运用现状。

(二)中国资产评估师对评估判断的基本认识

为了调查目前中国资产评估师对评估判断的基本认知情况，本调查设计了11个相关问题，这些问题包括“资产评估的学科归属、专业判断的重要性、评估判断的构成要素及其影响”。

调查结果表明，有64%的调查者认为评估判断属于行为经济学范畴，有94%的被调查者认为评估判断对提高评估质量有重要影响，这说明评估师关于评估专业判断对评估质量影响的认识是比较统一的。同时认为判断行为存在于评估的各个阶段，尤其是实施过程中，评估过程中的判断存在不同的层次。

但对于“评估判断是否完全是主观”这一问题却具有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有49%的调查者认为基本是一种主观行为，而50%的调查者认为自身的判断很少凭主观意识来决策。这导致大部分评估人员(79%)认为判断失误所造成的法律后果应该视情况而定，有12%认为应该承担，8%认为不应该承担。这与前述的认知是矛盾的，这种矛盾的认知现象说明当前评估人员对评估专业判断本身的了解是初步的，缺乏全面、理论上的理解。目前在评估准则、培训教材中，都只涉及到评估专业判断这个词，但对评估专业判断本身未作深入的探讨，缺少此方面的研究。

(三)中国评估师运用评估判断的现状

通过调查评估人员在判断过程中的可能表现(譬如运用评估判断的主动性、努力程度等)设计了8个问题来展现当前评估师在执业中运用判断的情况。调查发现，在实际运用判断的过程中，有84%被调查者认为其自身能够主动运用评估判断，且能够做出高质量的评估判断，这与评估认识的调查中评估人员对评估判断是“完全主观还是基本不是”是矛盾的，再次说明当前评估人员虽然潜意识中认为评估判断决定着评估过程，但又不知道是如何决定的。现实中评估人员多数情况下是努力想做出高质量判断，做出高质量判断的动因主要是职业道德(43%)，其次是法律责任(30%)，而个人信誉和激励制度分别仅占14%和10%，其他方面的动因占到3%。虽然经验是评估师执业的资本，但他们并不认为做出专业判断主要依赖经验(80%)。在执业过程中，他们都会主动向其他人咨询，只是咨询的频率不同，经常性的咨询占到56%。根据这些统计结果可以看出，职业道德对于提升执业质量是最大的隐形力量，它间接地促使评估人员做出高质量判断，并且这是一种可持续的素养。评估师执业过程应该是一个团队合作协调的过程，完全依赖个体的能力和经验是无法完成的，评估结论是群体决策的结果。

(四)评估判断的影响因素及其影响程度分析

1．描述性统计分析。了解影响评估判断的因素是做出合理评估判断的前提，因为影响评估判断的因素遍布评估过程的各个阶段。我们根据评估程序、文献分析以及对评估师的初步调查，梳理出影响评估判断的31个因素，并分为四类:评估师个体因素、评估业务因素、评估环境因素、评估师利益关联因素，以期通过调查，明确这些因素的影响程度(根据李克特量表将重要程度分为5个等级，5表示最重要，1表示无关)。

描述性统计分析表明，绝大多数评估师认为这31个因素都会对评估判断产生影响。根据对每项因素的权重选择以及平均得分，可以知道该因素的影响程度，以及相对于其它因素而言其影响水平的高低，其中得分越高的因素其影响力越强。结果表明评估师对业务的熟悉程度(4.6)、评估师的分析能力(4.5)、评估师的经验(4.4)、评估师的理论知识(4.3)、评估资料的完备程度(4.3)、评估师的道德水平(4.2)、评估师的职业敏感(4.2)和评估目的(4.0)都超过4分①最高分为5分。，表明这8个因素是最为重要的影响因素。在此要说明的是，尽管在《评估判断基本认识》的调查中，评估人员认为自身不会依赖经验来做出判断，但在其《评估判断运用现状》调查中却认为经验是影响评估判断的关键因素，这种矛盾表现恰恰表明目前评估师在运用判断时缺乏正确的引导。在这8个重要影响因素中，除了评估目的和资料的完备程度之外，都是评估师个体因素，充分说明评估师个体的素质是决定执业水平的关键。其中，特别被强调的是评估师对业务的掌控能力(对业务熟悉且具有分析能力)，并且认为，这一掌控能力来自评估师的理论知识、道德水平以及职业敏感性。对其它因素的调查发现，我国评估人员对评估判断影响因素的认知具有基本的认识，譬如，认为评估人员的情绪对评估判断的影响很小(2.5)，说明他们认识到在执业过程中不应该受到主观情绪的影响，要以理性判断为依据。2．模型分析。利用多元逻辑回归模型(公式1)来分析四类影响因素的具体影响程度。

其中，Y表示评估判断质量，x1表示评估师个体因素，x2表示评估环境因素，x3表示评估业务因素，x4表示评估师利益关联因素，ε为随机扰动项。

由于以分类数据为主的调查结果对评估判断质量的定量影响只有两种，即有与无。因此采用多元逻辑回归模型，因变量Y的取值为1和0，即将“有”定义为Y=1，“无”定义为Y=0。根据调查数据得到的统计分析结果如表1所示，其结果与描述性分析基本一致。

表1 评估判断影响因素模型估计结果

由表1我们作如下分析:

(1)个体因素，评估师的道德水平(X3)、情绪(X6)、理论知识(X7)和分析能力(X8)四个因素对评估师判断质量的影响是显著的。说明评估师的执业素质(知识水平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对评估判断有着重要影响。评估师认识到道德对于执业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情绪对评估判断也有着直接明确的影响，所以在评估师的执业素养中不仅要提升其专业知识水平和评估能力，更要注重其道德操守和情绪管理方面的提升。

(2)环境因素，会计报表的披露方式(X14)和会计准则完善程度(X16)对其质量的影响是显著的。由此可见，评估师认为行业监管、市场信息以及承担法律责任等宏观、规则性的约束对于他们的执业水平的影响较小，主要是因为目前行业法律法规和准则相对成熟，评估师都能够自觉遵守，并具备了相应的业务能力。而会计准则和直接的信息来源方式(财务报表)是形成合理评估判断最为直接的依据，所以应该着重解决财务报表的披露问题。这也再次说明评估师认为会计、审计判断是形成合理评估判断的基础。

(3)业务因素，评估业务的复杂程度(X24)和资料的完备程度(X27)对其质量的影响是显著的。说明评估师在执业过程中能够很好地处理评估目的、评估时点、价值类型、业务类型以及评估的方法和程序等评估要素问题。现实中，委托方为了某些利益有时不会主动提供甚至还会隐藏与该业务相关的关键信息，因此能否获取全面而真实的资料成为合理进行评估判断的前提，评估师也深切认识到这一点。对于比较复杂的业务，譬如跨国并购等，评估师还需要掌握国内外的相关法律法规、财政、会计、审计以及评估的差异，由于业务的复杂程度，使得评估师形成合理的判断更加困难。这就需要行业监管部门以及管理机构加强新型的、复杂业务的培训，机构自身也要培养高水平人才。

(4)评估师利益关联因素，其影响都不显著，与相关文献的研究不一致，譬如Havard(2001)和Amidu等(2008)指出委托方的压力会影响注册资产评估师对线索重要性的判断并能改变其对评估目的的感知［19］［20］。评估师没有认识到来自利益相关方压力的重要性，是因为这一影响是间接的。评估师虽然潜意识中受到其影响，但由于某些认知偏差，譬如框架效应、锚定效应、过度自信等，使其认为这些利益因素不会损害其判断的中立性和公平性。

三、结论和建议

(一)结论

(1)评估判断狭义而言是指专业评估师在其执业中的行为决策过程，广义上，经济行为(无论群体还是个体)过程都有评估判断存在，譬如会计、审计人员以及投资决策者对信息的分析。要想在经济领域做好资产评估的专业判断，必须从认知心理学入手，以行为经济理论为基础，基于判断和决策技术，才能做出符合实际的有价值的判断意见。

(2)评估判断与审计判断密不可分，两者都依赖于可靠的会计信息，审计判断质量应该成为评估判断的基础，评估判断需要更高的执业能力。在评估环境因素的统计分析中，会计准则和财务报表这两个因素的显著性印证了二者关系的合理性。

(3)从评估师对评估判断的基本认识来看，大多数评估师认为评估判断属于行为经济学范畴。基本认为评估判断存在于评估工作的全过程中，并且判断是分层次的。在实际工作中，大多数评估师认为专业判断很重要，而且判断是有规律可循的。

(4)在评估判断的运用情况方面，大多数的评估师认为基本能主动运用评估判断去做出高质量评估，愿意为之付出努力，并认为法律和职业道德是评估师做出高质量评估判断的主要决定因素。在评估过程中，绝大多数会制定评估计划，能够有意识地运用专业判断去评估标的物，在判断过程中，评估师不仅依靠经验，还会经常咨询专家来提升判断质量。

(5)在影响因素中，统计分析结果表明评估师个体方面的显著性影响因素较多，说明评估师认为自身的业务素质决定着评估判断的合理性，同时认为会计准则、财务报表以及其它相关资料是形成可靠判断的最重要依据，业务的复杂程度也是决定评估判断质量的要素。

(二)建议

文献分析和实际调查结果表明，评估业务中专业判断很重要，但目前中国评估师的判断水平不高，而且缺乏专业的指引。评估师的个人主观判断对评估质量的影响较大，若无法从根本上解决专业判断问题，则评估质量是很难提升的。所以，该问题是评估业良性发展中应研究的核心问题。而要想研究清楚这一问题，就有必要厘清以下三个问题:

(1)研究会计判断、审计判断与评估判断的区别与联系，明确三者关系，有利于评估师在执业中体现出自身的专业特点，尤其是在以财务报告为目的评估业务中，从而解决评估判断与其关联咨询业务的关系。

(2)梳理出评估任务的特征、环境约束条件和相关的业务风险，从而找到制约评估判断质量的因素;利用实验经济学、认知心理学和行为经济学原理，分析这些因素的影响程度及其作用机理。这一方面会为评估判断提供理论基础，另一方面能够为评估判断质量的提升提供逻辑框架。

(3)要明确什么是评估质量及判断质量，如何以可度量的指标来衡量评估判断质量的高低，从而能够对评估师的执业判断水平进行有效的评价。

［1］张继勋．审计判断研究［D］．天津:天津财经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2．13．

［2］Appraisal Standards Board．Uniform Standards of Professional Appraisal Practice(2012－2013 Edition)［M］．Washington:the Appraisal Foundation:U－1．

［3］Wim D．M．Valuation by behavior［J］．Philosophical Explorations，2010，13(2):141－155．

［4］Carpentier C．，Labelle R．，Laurent B．，etc．Does fair value measurement provide satisfactory evidence for audit?the case of High Tech valuation［EB/OL］．Available at SSRN:http://ssrn．com/abstract=1269743，Sep．18，2008/Nov．23，2013．

［5］［美］阿尔弗雷德·R．金著，孟祥军，李杰，郭家利译．财务经理公允价值指南——从新的估值准则中获益［M］．大连:大连出版社，2009．24．

［6］Gallimore P．Aspects of information processing in valuation judgment and choice［J］．Journal of Property Research，1994，11(2):97－110．

［7］Tidwell O．A．An investigation into appraisal bias:the role of decision support tools in debiasing valuation judgments［D］．Atlanta:Georgia State University，2011．4．

［8］Havard T．Valuation reliability and valuer behavior［J］．Royal institution of Chartered Surveyors Foundation Research Paper Studies，2001，4(1):1－51．

［9］Diaz III J．An investigation into the impact of previous expert value estimates on appraisal judgment［J］．Journal of Real Estate Research，1997，13(1):57－67．

［10］Hansz J．A．The use of a pending mortgage reference point in valuation judgment［J］．Journal of Property Investment＆Finance，2004，22(3):259－268．

［11］Havard T．The influence of data presentation on price knowledge and market knowledge anchoring on commercial valuations in an experimental context［C］．RICSFoundation Cutting Edge 1998，London，1998．5．

［12］Diaz III J．，Hansz J．A．The use of reference points in Valuation judgment［J］．Journal of Property Research，2001，18(2):141－148．

［13］Dodonova A．An experimental test of anchoring effect［J］．Applied Economics Letters，2009，16(7):677－678．

［14］MacGregor D．，Slovic G．．P．，Dreman D．，etc．Imagery，affect，and financial judgment［J］．Journal of Psychology＆Financial Markets，2000，1(2):104－110．

［15］吴粒，于延琦．审计人员道德决策研究综述［J］．审计研究，2013，(6):61－68．

［16］Nordlund B．Need for disclosure regarding property valuations in financial reports according to IFRS［J］．Journal of Property Investment and Finance，2010，28(5):333－353．

［17］Chung J．，Cohen J．，Monroe G．S．The effect of moods on auditors’inventory valuation decisions［J］．Auditing，2008，27(2):137－160．

［18］DiGabriele J．A．The insignificance of auditor selection in the valuation of private companies within the public acquisition market［EB/OL］，http://ssrn．com/abstract=1747013，Jan．17，2011/Jan．15，2014．

［19］Havard T．Valuation reliability and valuer behaviour［J］．Royal Institution of Chartered Surveyors Foundation Research Paper Studies，2001，4(1):1－51．

［20］Amidu A．R．，Aluko B．T．，Hansz J．A．Client feedback pressure and the role of estate surveyors and valuers［J］．Journal of Property Research，2008，25(2):89－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