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核电拉力赛

核电国际间合作即使有了意向，还仅仅是为更艰难的尽职调查、商业谈判和竞标亮起了起步灯。路途艰难，不是一场盛大的签约就可弹冠相庆的。

去年年末，在新闻里看到国家领导人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与南非总统祖马共同见证了《中南5-10年合作战略规划2015-2024》及包括核电等领域多项合作文件的签署，眼前一亮的是国家核电技术公司与南非核能集团签署了《南非核能项目培训协议》，以及配套的《南非核电项目融资框架协议》。这样的新闻总是视觉冲击着核电业者的眼球，犹如呼啸而来的赛车声浪激荡着跑道，再咆哮轰鸣绝尘而去，令我恍然撇了一眼摆在办公桌上的那尊黑人乌木雕。

这尊木雕是我非常要好的负责国际核电项目同事从南非带回来的小手信，记不得是他哪次去南非推销核电项目时捎过来的，看到这个黑木雕，总能想起海外核电开发那一路的艰辛，也遗憾自己总是和南非核电项目推进擦肩而过，只是一个看客。

最早听说南非核电还是二十年多前在核电厂从事维修工作的时候，科里的顾问就有一位矮胖结实的南非师傅，他来自南非南部开普敦的库博格核电站，和他在一起经常好奇地问他遥远的南非核电概况。在他的故乡有非洲迄今为止唯一的一座核电站，两台共193万千瓦的机组分别于1984年和1985年发电，供应着当时南非6.5%的电力需求，和大亚湾核电站一样都是法国技术。南非从上个世纪40年代就进行天然铀的开采供应美国曼哈顿计划，还在70年代自行研发制造出了原子弹，核工业水平可见一斑，要说在民用核工业领域当我们的师傅还真是名副其实。

自己2008年去过南非，但不是参与核电项目，可无论在商业城市约翰内斯堡还是在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亚，都能真实感受到南非电力供应不足带来的麻烦。南非的电力装机容量约占整个非洲总装机容量的43%，在2007年前，南非除了满足国内的电力需求，还是非洲主要的电力出口国，向博茨瓦纳、莫桑比克、纳米比亚、斯威士兰、津巴布韦等周边国家供应电力，是10多个南部非洲国家组成的南非电力联盟中的领头羊。可到了2008年，由于南非以煤电为主且电站设施多建于上世纪80年代，已日趋老化并接近使用期限，有限的煤炭资源加上新电厂的建设脱节，出现了严重的电力供应不足，不仅给国内矿业和其他工业生产带来严重损失，也影响到南非经济发展和生活质量，同时还被迫停止向邻国纳米比亚、博茨瓦纳、津巴布韦的输电，连锁导致南部非洲国家供电短缺。

迫在眉睫的困境让南非政府开始制定宏伟的电力建设计划，并把希望寄托在核电项目上。推出了“综合能源计划”、“独立发电厂商计划”，制定提高电费等刺激措施。但由于南非没有自己的核电技术，电力市场门槛高，非技术性准入条件严苛，包括严格的公开招标程序、强调企业社会责任、坚定执行《黑人经济赋权法案》等，使得建设计划举步维艰。2008年，南非电力公司因筹不到核电开发需要资金，重启核电的计划成了无米之炊。

转眼就到了2010年，我接到了参与南非核电项目法律支持任务，虽然只是短暂的咨询工作，也多少了解到当时的南非政府继续发布更激进的规划，提出要在接下来的20年中把核电发电比例提高到总发电量的14%。之前日本东芝公司、美国西屋公司和法国阿海珐公司已经展开了激烈的竞争，终因全球经济危机和各种复杂的因素影响让第一轮竞标被搁置。南非遇到的最大问题还是在资金上，全球化成了南非领导人的工作。这一年，南非副总统访问韩国并签订了核电合作协议，宣称为韩国参与南非核电建设铺平了道路。8月，日本外务省率团赴南非访问，也向南非推荐自己的核电技术，可都没了下文。

近年来，中国已经取代美国和日本成为南非第一大贸易伙伴，核电技术走出去也成为中南合作的一个新亮点。以中广核集团为首的中国核电项目团队参与了南非核电项目的这一轮竞赛，向昔日的师傅伸出合作的双手。2010年8月，中广核集团与南非标准银行达成在南非建设核电厂的合作协议；11月19日，前国家发展改革委副主任、国家能源局局长张国宝在约翰内斯堡参加了中广核集团南非办事处揭牌仪式。2011年，南非开发银行与中国国家开发银行签订了一项25亿美元的金融合作协定，为中方参与南非核电站建设开辟了融资渠道……

或许是经受福岛核事故后的全球核低谷，或许是财政困难没有解决，2010年这轮曾经轰轰烈烈的南非核电角逐，竟然又没留下一丝痕迹，偃旗息鼓了。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2014年，再次听到南非史上最大的采购项目——核电中长期战略开发计划出台了，媒体新闻让全世界都知道南非计划在2030年之前斥资1万亿兰特建造总装机容量为百万千瓦级的三座核电站大单。法国、美国、韩国、日本、加拿大、俄罗斯和中国等几乎所有拥有核电技术的国家都表现出参与项目的浓厚兴趣。组团登门的不乏法国阿海珐公司、法国电力公司、美国东芝—西屋电器集团、中国中广核集团和国家核电技术公司、韩国电力集团和俄罗斯国家原子能集团等。

新一轮的签约浪潮似曾相识地轮番登场。2014年2月，法国阿海珐公司与南非核能集团续签核能全面合作协议。9月22日，南非政府与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签署了核能战略合作伙伴协议，世人关注以为俄国人拿下了南非大单。10月14日，南非能源部长与法国外交部长在巴黎就核能合作签署框架协议。此外，南非还计划与美国、日本、韩国签署类似协议。

不甘示弱的中国政府于11月7日和南非签订了《中南两国核能合作政府间框架协议》，宣告介入新一轮的核电角逐。一个月后，又有了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的签约一幕。

核电已成为世界诸多国家解决电力危机、缓解空气污染、拉动经济增长的重要选项，由于核电项目面临着巨额投资、技术选型、电价保障、建安风险、公众博弈等需要政府应对的复杂问题，无论是项目所在国还是技术输出国，都需要在更高的层面通力合作进行立法、规划、筹资、担保乃至实施监督。有了规划，还需要政府的全球游说和达成意向，即使有了意向，还仅仅是为更艰难的尽职调查、商业谈判和竞标亮起了起步灯。路途艰难，不是一场盛大的签约就可弹冠相庆的。

每每对国际核电项目总是职业性地盯上一眼，从南非核电项目规划的起起伏伏，就像是看到好几场考验智慧和耐力的拉力赛，无论赛果如何，过程的精彩纷呈总是让人心潮起伏，个中艰辛，只有赛手能够体会。

或许自己依然是一位看客，可衷心期待中国核电企业能赢得这场拉力赛，希望南非能早日建起新的核电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