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孤寂深渊》与《奥兰多》浅探20世纪初期英国的性别空间创建
2015-03-31卢丽安鲍英
卢丽安+鲍英
〔摘要〕 性别平等是19世纪以来妇女运动的核心诉求。在19、20世纪之交,个体性别观之形成围绕着生理决定论和文化养成论的辩论展开;与此同时,性科学的崛起也意味着性相(sexuality)在个体性别身份建构中,益发成为关注的焦点,益发成为与(生理)性征(sex)、(社会)性别(gender)鼎立而论的重要组成。本文拟以同为1928年出版的《孤寂深渊》和《奥兰多》为文本依托,由此一窥20世纪初期英国社会复杂的性别观念;论文并采朱迪丝·巴特勒的性别操演理论(gender performativity)为视角,对比探讨这两本小说在建构主体性别与性身份上的不同侧重策略。本文认为,《孤寂深渊》欲以“性倒错论”科学话语为同性恋者开脱污名,塑造了20世纪英国社会第一个公开的女性性倒错者形象,但是其主人公仍深困在僵滞的二元性别规范中,无法提供性别身份平等的启示。而《奥兰多》以主人公变性、变装等荒诞的情节刻意错置了性征、性别和性相,挑战了异性恋规范所强制框定的三者对应关系,从而建立了一个性别意识流动、性别身份宽容的乌托邦。
〔关键词〕 社会性别;性相;性别操演;变装;《孤寂深渊》;《奥兰多》
〔中图分类号〕I04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14)01-0188-08
〔基金项目〕上海市浦江人才计划“传承与创新:当代英美文学经典重写的要义与策略探讨”(KBH3152525)
〔作者简介〕卢丽安,复旦大学外文学院副教授,英国格拉斯哥大学英国文学博士,中美富布赖特访问学者;
鲍 英,复旦大学外文学院硕士,上海 200433。
一、西方性别观之形成
性别观的形成自古至今都是基于生理决定论(biological determinism, essentialism);生理决定论者认为自然决定思想,因此男人与女人的生理差异决定了男女不同的社会地位和角色;在这个观念里,生理性征(sex)的特点被理解为是合理导致个体社会性别(gender)规范的前提,二者应该重合。然而,我们以为沿袭已久的性别二元论——“男女有别”——却是近代以降的观念:西方古典时期乃至近代的性别观,基本上认为男女生理性别的趋同性大于差异性,男女差不多是一样的,只不过男性比较优越。如,亚里士多德认为,女人由于缺乏热量而未能将经血转化成更完美的精液,在受精怀孕过程中,男人的精液决定了婴儿的形体和精气,而女人只提供胚体孵化的温床和养分。<sup>〔1〕</sup>古罗马医学家盖伦(Galen of Pergamon)遵循这个观点,认为女人基本上就是男人,但由于缺乏某种热量,女人的部分器官没能像男人的那样长到身体外部来。当代医学史学者拉奎尔(Thomas Laqueur)将这个影响深远的古典性别观总结为“单性模式”(one-sex model),即人类只有一个常态性别——男性,而女性是未发育完善的男性。<sup>〔2〕</sup>“单性模式”的必然推论曰女性是男性的低级版本,这个观点在后来的西方基督教传统中又因原罪典故等宗教诠释而被加固,于是出现了所谓女性本质低等、罪恶的认识。
①“sexuality”的中文译法是学界与译界一个难题,因为这包含的意义源自太多方面,有个体生理与心理的层面,更有文化与社会的层面。较常见的译法有“性性”、“性存在”,或者是“性”。笔者采我国传统佛教理解,以“相”为包含所有主观与客观、能取与所取的执着与表征之合,建议把sexuality译为“性相”。关于此字译法的讨论,可见彭晓辉“对‘Sex与‘Sexuality的讨论及其定义中的中文翻译”,中国人民大学性社会学研究所http://www.sex-study.org/news.php?isweb=2&sort=134&id=1100。
②基督教强烈谴责所有非婚育导向的性行为,也的确有因鸡奸罪而受罚处死的案例。但是,学者Halmut Puff指出,宗教改革前的西欧基督教教会基本上并不太涉入跟鸡奸罪相关的法庭审判案例中,而且,世俗法庭以及诸多修道院也少见积极开展肃清鸡奸犯的举动(Puff,165)。也就是说,真正大力度对同性性行为采取规训手段的,还是理性启蒙时期以来的世俗法庭。以英国来说,轰动一时的此类案件莫过于是1895年奥斯卡·王尔德因“行为失当与鸡奸罪”而入狱一案。达尔文进化论学说激发了性科学的兴起。进化论谓物种存活取决于大多数个体的性选择,而人类的性选择并非全然与自然选择协同一致。性选择在进化论中的重要,促使向来视性为禁忌的西方社会深入研究人类性相。同时,达尔文进化论的问世也引发西方对“退化”的恐惧,此焦虑显现于当时甚嚣尘上的优生论焦虑:担忧异族通婚会引发族裔血统失纯、同性情欲不利优秀人种传续、女性情欲异常引发的疯狂不利生育子嗣,等等。就同性情欲研究而论,包括性倒错论在内的早期性科学都以男性为关注焦点,再加上西方长期把女性视为冷淡的性别,对女性同性情欲较为宽容、甚至漠视,所以男性同性恋行为在入罪化的程度与可视数量上明显大于女性同性恋行为。
直到18、19世纪,随着生物学和解剖学日益深入的发展,生理性别差异成为科学关注焦点,出现了种种新的研究方法和标准来研究男人和女人的生理差异,并以此作为划分两性的界限,现代的“双性模式”才开始出现。<sup>〔3〕</sup>尽管如此,生理决定论的性别歧视逻辑仍主宰着“科学启蒙”后的西方思想。例如,颅骨学家通过收集和分析男人和女人大脑的相关信息,得出结论,谓:女人大脑的体积和重量都比男人的小,因此男人比女人更聪明。<sup>〔4〕</sup>科学的发展虽带来了对性别的新认识,却没有改善女性在“单性模式”中所处的低下位置,反而为男女社会地位的不平等和社会权利分配的不公再度提供了看似合理的论据。在性别二元对立观的影响之下,女性被定位为温驯、情绪化、性冷淡、意志力薄弱、需要依靠男人保护的“家庭天使”,而男人以体力之优势则被视为具有更高的抽象、逻辑和想象能力,在社会、经济、政治等领域理应享有主导权力。因此,延续到20世纪上半叶的维多利亚文化主流性别观念不但贬抑女性、视性相(sexuality,即,情欲实践与对象选择等性的偏好①)为毒蛇猛兽,更在性科学等权威话语的洗礼之下固化了原有的性别歧视传统。这个俨然已成为“常识”的性别观具有下图“不言而明”的逻辑必然性:
西方男尊女卑的性别观在19世纪中叶时面临第一波女权主义的挑战;这股运动催生了出现于19世纪末反抗父权社会约束、追求经济独立的“新女性”(New Woman),以及20世纪初追求情感自由与性自主的“轻佻女郎”(the flapper)。这两类非主流的女性都引发卫道之士的攻讦和讨伐,但是,就社会伦理威胁指数而论,被污名化乃至入罪化最深的,莫过于同性恋者。
同性情爱现象在人类历史上长期存在,并在很多特定文化、社会中具有特殊的社会功能。然而,早期基督教文化把所有不以生育为目的的性行为统称为“鸡奸”,视其为悖离自然的行为,是淫亵罪。中世纪以来,鸡奸者要遭受重惩,甚至可被宗教法庭处以死刑。<sup>〔5〕</sup>
基于达尔文学说与当时医学科学的基础,兴起于19世纪末期的性科学(sexology)旨在科学地研究人类的性相。②西方性科学肇兴伊始,关注的就是被入罪化最深的男同性恋情况,只不过当时还不存在“同性恋者”这种性别化了的身份概念,当时的性科学家是以“性倒错”(inversion)这个观念来理解同性恋。比如,于1870年首开研究男性同性情爱先河的乌尔利克斯(Karl Heinrich Ulrichs)认为(男)同性恋是只有少数男性才会有的特定性行为。他把男同性恋理解为性别倒错——爱男人的男人,是具有男性身体但女性灵魂的人。①接下来,克拉夫特-埃宾(Richard von Krafft-Ebing)把错综复杂的人类性行为进行分类、命名,奠立研究异常性行为、变态性认同的基础。他基于达尔文学说关于性选择与自然选择的关联,把同性情欲视为病态与退化,而非犯罪行为;同时,他也开始关注女性性功能评估、女性阳刚气质(female masculinity)和女性同性情欲。克拉夫特-埃宾虽然力促性别观改革,但是他推动同性恋“去罪化”的代价却是将其“入病化”。②由此可见,从19世纪中后期开始,医学和性科学话语开始将同性情爱解读为一种变态、异常的心智或人格的外在表现,而不仅是一种行为。<sup>〔6〕</sup>这正如福柯所总结:“19世纪同性恋者除了成为一种生活类型,一种生活方式,以及在一种轻率的解剖学和可能在一种神秘的生理学伴随下的一种生物形态学以外,还成为一种人品、一种病历和一种成问题的童年时代”,“当同性恋从反常性行为实践被转位到一种内在的两性同体,一种心灵的两性共存时,它便以性状态的一种形式出现。〔以前的〕好男风者只是暂时的错乱;同性恋者现在则已成为一个种类”。<sup>〔7〕</sup>
①乌尔利克斯维护同性恋者的权益,主要是基于公民权的考量:统一后的德国采普鲁士法作为通行法,而不同于大部分其他日耳曼公国通行的法,普鲁士法惩戒(男)同性恋行为,故乌尔利克斯的性倒错理论主要是要援引古典时期的同性交谊文化风俗,以此构建公开的同性情欲空间,尤其是捍卫男同性恋者的公民权利不可因其情欲认同而被歧视。参见Heike Bauer. English Literary Sexology: Translations of Inversion,1860-1930, N.Y.: Palgrave Macmillan , 2009, pp. 21-27.
②克拉夫特-埃宾认为性倒错有两种情况:一为“反常”(perversion),即天生的同性情欲倾向;另一为“变态”(perversity),即后天刻意而成的病态行为。他认为这二者本质上有所不同,但在表态区分上,却并非泾渭分明。参见Heike Bauer. English Literary Sexology: Translations of Inversion,1860-1930,pp.28-32.
19、20世纪之交的英国视同性恋者为道德败坏之人,并以法律施以惩处。为了洗涤同性恋的妖魔色彩,当时西方的性科学以性倒错理论来解释同性情爱。性倒错理论认为性倒错是与生俱来的:“性倒错者”是性征与性别错乱、不一致的人;所以,在同性恋者中,真正的性倒错者是阴柔的男人(和阳刚的女人),而爱男人的阳刚男性(以及爱女人的柔雅女性)就没有性倒错的问题。由此可见,性科学家们试图在男性/女性和男子气概/女子气质二元对立的基础之上构建出一个突兀倒错的性别范式,这个分类法的前提仍是异性恋性别观:生理性征“应”主导社会性别与情欲对象选择;这个范式仍然把个体的社会性别和性相混同对待。<sup>〔8〕</sup>当代学者指出,在20世纪初的语境里性倒错的定义莫衷一是,它指涉的不仅有性别认同倒错,还有性取向倒错。但是,在现实情况里,把“性倒错”等同于同性恋(homosexuality)是不严谨的:“同性恋”只说明了同性性对象选择,而“性倒错”这一宽泛观念则可包括同性恋、变性者、易装癖者等等在内的一系列反常的社会性别行为。<sup>〔9〕</sup>作为权威话语的性科学,其实是以科学语言转译了当时英国乃至欧洲社会对于包括性别认同与性取向认同在内的性别身份之变动涤荡的不安感<sup>〔10〕</sup>;性科学的目的,不但是具体研究人类性行为(做什么),还为人类的性心理(为什么)以及社会性别角色(应该怎么样)提供了科学诠释。
二、孤独的性倒错者:《孤寂深渊》与酷儿情欲
拉德克里夫·霍尔(Radclyffe Hall)于1928年出版的自传色彩浓厚的小说《孤寂深渊》(The Well of Loneliness)首次公开长期隐匿的女性同性恋现象,确立了英国文学史上第一位大胆出柜的女性性倒错者形象。小说在出版后的短短四个月里就被扣上淫秽罪名而遭到查禁,引起社会的广泛热议和关注。笔者以为,《孤寂深渊》内容大胆,然霍尔因不假思索地运用当时甚嚣尘上的性科学话语,没有避免掉性科学内蕴的男/父权意识异性恋规范,以致未能给包括性倒错者在内的性少数者开拓出一隅喘息的空间。
性学家们认为性倒错是天生的;他们根据社会性别实践的偏离程度将女同性恋者分为四个等级,其中第一级所具有的男性气质最少,而第四级则是彻头彻尾的性倒错者,“这种女性所具有的唯一女性气质就是她们的生殖器,在思想、情感、行为,甚至外表上都与男人无异”。〔11〕这个观点成为解开《孤寂深渊》主人公斯蒂芬·戈登性别身份的密钥,她被刻画成当时性科学分类中的第四级性倒错者:一个深陷在女性身体里的男性灵魂,孤寂地企求社会的同情和接受。斯蒂芬生就一个宽肩窄臀的男性化身材,她的外貌也酷似父亲,甚至在她母亲看来,斯蒂芬是戈登先生的“遭到阉割的复制品”。〔12〕除了外貌特征,斯蒂芬在言行举止、兴趣爱好、情欲指向等方面都与男子无异,例如,她热爱骑马、击剑,爱穿男服,痛恨女士的衣物服饰。斯蒂芬甚至宣称自己是男性。当斯蒂芬意识到异性恋社会对她的敌意时,她困惑了;而年轻小伙马丁向她求爱,也让她反感、迷茫。饱览丛书的戈登先生出于爱和懦弱不敢告知斯蒂芬是性倒错者的真相,一直到他过世后,斯蒂芬从他的性科学丛书阅读批注中才明白自己的性别真相。通过这样的情节设计,霍尔将斯蒂芬塑造成一个天生的、无辜的性倒错者,而不是个堕落的、道德败坏的同性恋者,从而为其争取社会同情。
在《性别麻烦》中,朱迪丝·巴特勒(Judith Butler)指出“扮装”(drag)是对社会性别的戏仿(gender parody),它“隐含透露了社会性别本身的模仿性结构——以及它的历史偶然性”;这也是说,“扮装”颠覆了异性恋规范,显示了社会性别的其他可能性。<sup>〔13〕</sup>但斯蒂芬一贯的男装打扮却不具有颠覆意义。霍尔认为,社会性别模式——比如衣着习惯——都是天生而非社会建构。异性恋主义认为社会性别与性相具有一致性,以异性恋为常态的主流社会为男性和女性分配了不同的着装风格,以便于分辨人的生理性别和性相;在霍尔看来,斯蒂芬的男性化衣着风格和行为模式便足以为她对女性的情欲正名。再者,依据当时的性科学理论,霍尔和斯蒂芬均认为具有女性气质的女性并不是性倒错者,她们是无法对同性产生欲望的;在小说中,温柔体贴的玛丽主动向斯蒂芬热情示爱:“我唯一在乎的就是你,就是现在这样的你——就像你现在这样,我爱你!”<sup>〔14〕</sup>但斯蒂芬坚信社会性别与性相的一致连贯,认为自己“应”是男性,所以爱上女性是理所当然;可是,娇弱婀娜的玛丽必定是异性恋者,所以,玛丽对她/他的爱不过是一段受战争影响、终会逝去的短暂迷恋,不是真爱。霍尔对性倒错理论的执着揭露了当时性科学话语在对性征=性别=性相的理解上充满模糊矛盾,小说中斯蒂芬便纠杂在这三者的不对应突兀中。当时西方性学话语并未区分社会性别和性取向/性相,而霍尔将女性的阳刚气质和女同性恋(female homosexuality)混为一谈,深陷在异性恋主义强制要求社会性别与性相一一对应的泥潭里。异性恋主义不止要求社会性别与性相一致,还认为此二者应与生理性别协同一致,而这正是斯蒂芬痛苦绝望的根源。男性服饰固然可以让斯蒂芬乔扮成男性,并试着说服社会将斯蒂芬“解读成”一位性倒错者,然而,服饰毕竟无法改变斯蒂芬的生理构成。于是斯蒂芬的身体与异性恋社会准则格格不入。她痛恨自己的身体,因为她本人也深信生理性别与社会性别、性相应当一致,自己是一个被困在女性身体里的男人。
斯蒂芬接受并相信异性恋规范,她不但痛恨自己的身体,还频繁表达出对异性婚恋和生育的渴望。在斯蒂芬眼里,异性恋者是单纯体面的人,“一对并不显眼的未婚夫妻”“在她那羡慕的眼光中竟赋有了不可思议的光荣和自豪”。<sup>〔15〕</sup>福柯指出,关于婚姻的法律是西方设计来抑制性的体系之一。<sup>〔16〕</sup>生育繁殖是异性恋主义的终极目标,而异性恋婚姻是控制和保证繁殖的唯一合法手段,通过一代代的实践和重复,婚姻和生育已成为社会情感关系规范的神圣目标,斯蒂芬正是深陷在这样的异性恋社会规范中。
《孤寂深渊》出版时请到当时英国著名的性科学家霭理士(Havelock Ellis)作序,由此以及从该小说里我们可以梳理出霍尔意欲援借性科学性倒错话语为自己(以及同性恋者)争取社会空间的意图。<sup>〔17〕</sup>霍尔的传记作家指出,霍尔通晓德语,而且熟读德国性科学的诸多著述,她笔下的斯蒂芬俨然成为性科学中“性倒错者”的代言人;透过《孤寂深渊》,专业艰涩的日耳曼性科学学术话语被转译为通俗易懂的文学人物并推介给广大的英语读者。但是,斯蒂芬这个女性性倒错者毕竟不同于大众想象的男性性倒错者:在霍尔笔下,男性性倒错者/同性恋者大多被负面地塑造成酒鬼、病人、瘾君子、偷情者等堕落无望的形象;这是出身上流、过着体面生活的斯蒂芬无法与之认同的性倒错社群;学者鲍尔(Heike Bauer)因此称斯蒂芬为“女性超倒错者”(female super invert)。<sup>〔18〕</sup>女性主义学者丽奇(Adrienne Rich)指出,强制性异性恋规范使得大量的、包括女权主义立场的学术著述文字完全忽略女同性恋的存在,因此,把性相这个概念加入到生理性别/社会性别的分析体系里更能丰实此辩证范式。<sup>〔19〕</sup>“性相”不仅只是性行为,而是“有强烈感情联系的亲密接触”<sup>〔20〕</sup>,是包括性取向、性冲动、性行为等在内“潜在而巨大的欲望领域”。<sup>〔21〕</sup>也就是说,只基于“生理性别/社会性别”的话,我们无法理解《孤寂深渊》中斯蒂芬之孤寂所在。丽奇认为斯蒂芬首先就否定自己是女性、失去了来自女性的支持,而又无法与男性认同,所以也就不具有可以改变社会性别关系的力量。可以说,斯蒂芬一方面坚信性别二元论框架之下的性别价值,同时她/他又无法在此框架下为性倒错者突破出一片社会空间;斯蒂芬的酷儿使命因此受缚于这道无法疏解的第22条军规上。
三、颠覆异性恋规范:《奥兰多》与性别操演
《奥兰多》(Orlando)是伍尔夫献给她的同性情人V. 萨克维尔-韦斯特(V. Sackville-West)的作品。它集传记、史记、小说的风格为一体,描述了一位才貌兼备的年轻人奥兰多从伊丽莎白一世治下到1928年四百多年间的生活、爱情、思考和身份转变。伍尔夫通过主人公变性、扮装等种种荒诞不经的情节,表达了与霍尔截然相反的性别观。《孤寂深渊》中斯蒂芬的扮装是为了成为世人眼中的男人,她渴望改变自己的生理性别,但奥兰多的扮装却挑战了异性恋主义生理性别决定社会性别的观点,揭示了社会性别并非天生,而是流动可变的。《奥兰多》的叙述者称,“服饰不仅仅为了保暖,它们具有更重要的职责。它们改变了我们对世界的看法和世界对我们的看法”。<sup>〔22〕</sup>叙述者一针见血地指出服饰的管制和规训作用:“是服饰穿戴我们,而不是我们穿戴服饰;我们可以将它们做成胳膊或胸膛的形状,但是它们却以它们喜欢的方式铸造了我们的心理,我们的大脑,我们的语言”。<sup>〔23〕</sup>通过世代的重复实践,服饰成为性别的社会符号,人们自然地将某种风格的服饰与特定的社会性别联系起来,并随之轻松推导出服饰遮盖下的生理性别。这正是异性恋主义的公理。在《奥兰多》中,中性服饰打破了异性恋主义透过服饰具化主体性别意识乃至情欲选择的强制建构。例如,当奥兰多初次邂逅莎莎时,尽管奥兰多无法从后者宽松的外衣及裤子直观区分她的性别,但是他仍感受到某种吸引力。<sup>〔24〕</sup>另外,变身为女人后的奥兰多经常男装乔扮外出猎艳,赢得女子秋波频送,这也暗示出把社会性别等同为生理性别并由此引导出异性恋情欲合理性的荒谬逻辑。
巴特勒认为在身体里并无一个性别化了的自我意识可以决定人的社会性别模式,性别是可以被重复、正在被重复的“身体风格,一种‘行为”。<sup>〔25〕</sup>奥兰多变性后,其思想和举止并没有立刻改变,这暗示生理性别并不能决定社会性别;但生理性别的改变确实改变了奥兰多的未来。叙述者指出,女性的奥兰多回到英格兰之后,变得像女人了,这表现在她对智识精神不似以往戮力追寻,而是转求外表虚荣。这些变化是社会性别的规训结果:女人优雅的举止、美丽的外表并非天生或由身体决定的,而是通过“最枯燥乏味的纪律”习得的。由于受性别身份规约,人们按照异性恋规范行动,从而又使性别身份的建构性看似天生真实;而未能实践异性恋规范者则会受到社会的歧视和惩罚。重复和惩罚遮盖了性别的操演性,使所谓的“正常”成为真实。<sup>〔26〕</sup>正是由于社会惩罚的压力,奥兰多被迫去满足社会期待,变得更加女性化。
巴特勒认为,如果社会性别不是由生理性别决定,而是为异性恋主义服务的社会建构,扮装便立刻成为对性别的戏仿;扮装体现了“生理性别与表演、生理性别与社会性别、社会性别与表演之间的错置”,这种错置“构成了身份的流动性,意味某种可以重新意指以及语境重置的开放性”。<sup>〔27〕</sup>性别的二元对立在人们的世俗生活中被不断重复和实践,从而产生了性别内核的假象,即一个人生来就具有某种性别内核,它决定了人的社会性别实践和情欲指向。巴特勒认为,人的性别实践实际上并非一个先在的性别化自我的表达,而正是身体风格/程式化的实践造就了性别化自我的假象。因此,奥兰多的扮装不仅颠覆了生理性别决定社会性别的异性恋公理,也展示了社会性别流动的可能性,解构了异性恋主义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的二元对立。除了打破社会性别的二元对立,《奥兰多》也向读者展示了性相的复杂性和可变性。奥兰多,无论在生理上是男是女,都表现出了复杂的情欲——男性的他虽逐蜜花丛,也不免被雌雄莫辨者吸引;变性为女性的她,却仍然动心粉黛。这可说明在身体里并无一个能看穿身体外部的伪装,而将人的情欲准确无误地指向另一性的性别化了的自我。变成女人后的奥兰多仍爱慕女性,可是,当维多利亚式“时代精神”诱使她寻觅丈夫时,她迅速爱上了夏尔默丁船长并与他订婚。
身为女性的奥兰多还通过扮装扮演了种种不同的性别角色,颠覆了异性恋主义关于性相的二元对立,挑战了生理性别决定性相的异性恋主义观点。《奥兰多》体现了伍尔夫独特的性别观念:雌雄同体(androgyny)。在伍尔夫笔下,这个观念指的是结合两性的气质并由此得以将文学创作的潜能发挥到极致。<sup>〔28〕</sup>这个观点虽然主要见于1929年的《一间自己的屋子》,但是,在早一年发表的《奥兰多》中就已可见一斑。就性征而言,奥兰多虽然经历了生理变性,从男性变为女性,但是,他/她的心性气质乃至身体都被描写为糅合了男人的力量和女人的高雅。奥兰多的神秘变性是伍尔夫对生理性别的强制钳制的刻意抵触。奥兰多在君士坦丁堡的政变中昏睡了七日,醒后发现自己变成女性。尽管这在生物学家看来是十分荒谬的,但叙述者告诉我们,奥兰多根本没表现出任何反常的迹象。<sup>〔29〕</sup>奥兰多对于自己变性的轻松态度与《孤寂深渊》中斯蒂芬对自己身体的痛恨形成了鲜明对比。奥兰多变性的情节并不意味着伍尔夫否认生理差异的存在或真的认为生理性别可随意改变。学界认为,奥兰多的变性情节,一方面是伍尔夫为了避免书中涉及异常、甚至被认为是变态的情欲刻画而导致作品被查禁所采取的手段<sup>〔30〕</sup>,另一方面,这表明了伍尔夫故意忽略生理性别而使社会性别和性相得以自由表达的意图:《奥兰多》“戏谑地设想了一种超越身体性别的身份”。<sup>〔31〕</sup>这种超越驳斥了生理性别与社会性别或性相之间的一一对应关系。
奥兰多展示的社会性别与性相的多重可能性也是雌雄同体性别观念的重要内容。《奥兰多》的叙述者说,“尽管性别不同,但它们混杂在一起。在每一个人身上都发生由一个性别到另一个性别的摆动”。<sup>〔32〕</sup>奥兰多雌雄同体的具体表现是多样化的。凯威拉(Karen Kaivola)指出,“如果奥兰多的身份是雌雄同体的,那么这雌雄同体是动态的,而非静态的:呈现的不是融合对立面的综合体,而是无秩序的雌雄混杂”。<sup>〔33〕</sup>这种“无秩序的雌雄混杂”表现在奥兰多的多个“自我”中,哪种自我的出现以及奥兰多雌雄同体的某种具体表现与生理性别毫无关系,而是由任意特定的环境和氛围决定的。
伍尔夫反对异性恋主义根据生理差异武断地划分两性,因为这种划分具有管制和规训作用。变性后的奥兰多回到英格兰,意识到异性恋主义对女性的压迫,情愿回到吉普赛人中去,因为他们的服饰不具有明显的性别指示,而且吉普赛社会中男女性别界限模糊。实际上,吉普赛人的社会是伍尔夫建构的、用以实现她雌雄同体性别观的无性别乌托邦。无性别社会并非指一个否定性征差异的社会,而是指在这个社会中,没有性别区隔意识,没有基于生理差异的两性气质划分或是行为规范。如果生理性别的二元对立能被消解,那么也就没有硬性重合的社会性别和性相的统一逻辑,因为异性恋主义所认定的社会性别及性相的二元对立是基于生理差异的。因而,在这个无性别乌托邦中,雌雄同体的人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思想自由的个人。在这一点上,伍尔夫预见了后现代女性主义者莫妮可·威蒂格(Monique Wittig)的重要论点:人类新的个人的定义只能在生理性别分类(男性和女性)之外找到,个人化主体的到来首先要求摧毁生理性别的分类。〔34〕
四、性科学之后的性别身份建构
“性别”,这个问题是西方妇女解放运动的辩证核心。自19世纪妇女运动以来,性别的界定以及个体性别观之形成,就长期局限在生理决定论和文化养成论的辩战中,导致女权主义运动产生分歧:平等论者(equality feminism)力倡不可因男女微乎其微的生理差异而形成两性在社会文化中的差别对待;差异论者(difference feminism)则强调两性有别,女性更应因其生养后代的命途而被给予社会福利照顾。这两个看似对立的阵营均普遍接受异性恋——婚姻与生育——做为女性的必然生命选择。尽管在第一次女权运动的浪潮之下,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英国社会在性别身份意识上有所松动解绑,但是主流性别观念仍是传统的、简单的二元论。长期以来的西方文化遵循男女性别二元论,在异性恋规范观中强制地把性征、性别、性相混同合一。在20世纪后期,这个不言而明的假设被解构主义女性主义以及性别研究学者驳斥;他们提出,个体的性别身份认同并不是只有生理性别与社会性别这两个维度,我们还需关注被长期裹挟在个体性别意识里的性相维度。
兴起于19世纪后期德国的性科学对非常态性行为的深入罗列与研究无不反映了当时西方对性的焦虑与不安;比如,社会对儿童与童年的建构管束便围绕儿童性心理以及青少年性相等议题;对女性疯狂(歇斯底里)的研究离不开对女性性相的想象刻画;针对女权运动风潮下的性别意识变化引导出种种涉及有违主流性别价值的性别身份或是行为的研究——这些都是性科学覆盖的范围。<sup>〔35〕</sup>到了20世纪,英格兰承继德国成为性科学的发展重镇;弗洛伊德把性科学的研究方向从“行为”转向“驱动心理”,把性相的研究意义推向人类心灵的深层次;与之同时,霭理士于1897-1910年在英国出版了六卷《性心理学》(Psychology of Sex),其首卷就“性倒错”展开对人类同性性行为、性心理的探究。霭理士一方面为同性情欲“去病理化”,另一方面也为女性性相争取了“可视化”的积极意义。<sup>〔36〕</sup>正是在这个性别观念的转变折点,霍尔与伍尔夫不约而同地刻画非同于常态的女性酷儿情欲,她们的酷儿书写展示了传统性别观(性征=性别=性相)的错裂,揭明了现代性别意识(性征/性别/性相三维度纠合)正日渐萌生。紧接其后的女性主义者在20世纪中期建立的生理性别/社会性别(sex/gender)理论体系是对传统性别观的理论拨正。<sup>〔37〕</sup>生理性别指涉男女的生理差异,而社会性别是社会对于生理性别的解读,是社会根据生理差异而赋予男性和女性的不同社会角色、行为规范等。生理性别/社会性别的区分有利于女性主义者为女性团体争取社会权利,但这种区分无法解释为何一些女性会深受同性吸引。
巴特勒的性别操演理论颠覆了异性恋规范。巴特勒认为性别并非天生,而是为“异性恋和阳具逻格斯中心主义的权力体制”服务的社会虚构,是“规训性的社会性别生产,为了在生殖领域内对性欲实施异性恋的建构和管控,而使社会性别获得某种虚假的稳固性”。<sup>〔38〕</sup>巴特勒指出,“性别是一贯隐藏它自身的创生的一种建构;它是心照不宣的集体协议,同意去表演、生产以及维系明确区分的、两极化的性别的文化虚构,而这协议被那些产物外表的可信度——以及一边等着伺候那些不愿意相信这些产物的人的处罚——所隐蔽;这建构‘迫使我们相信它的必要性和天生自然的本质”。<sup>〔39〕</sup>巴特勒的理论为同性恋者、性倒错者等性少数者的自我定位提供了积极的启示。近来西方医学界开始驳斥以性征作为性别基础是“天经地义”的可靠准则。医学研究表明,生理上的两性差异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客观事实,相反地,两性差异出于两性相同的基础,并在个体的早期生命发展过程中有不同的任意决定因素。<sup>〔40〕</sup>染色体的性基因差异就可能导致性别分化失常,胚胎发育过程中荷尔蒙会影响性别的分化,这些也都可能导致胚胎乃至个体的生殖器官发育不全或是性征不明显;并且,青春期的荷尔蒙作用也会影响个体的性征显现。<sup>〔41〕</sup>亦即,以性征来强行定义性别归属——更别说是情欲倾向——是有待商榷的。时至今日,部分国家出现符合医疗条件的变性手续合法化、同性恋除罪化、同性恋婚姻合法化,乃至德国已经立法实施的、针对性征不明显的新生婴儿设立一个独立于“男性”、“女性”的第三性别等等性别身份构建变化,都说明了性别意识有其错综复杂的内蕴纠葛与社会文化影响。
本文介绍了20世纪30年代英国性别观念经受的变化以及英国社会对同性爱的解读,从性征、性别与性相三者之间的关系、“扮装”、以及“性别操演”的能动含义探讨了《孤寂深渊》和《奥兰多》的性别意识构建策略。这两部小说从不同的角度讲述故事主角力图挣脱性别强制规束、营造主体身份空间的过程。本文认为,霍尔在《孤寂深渊》里为公众展示了第一个女性性倒错者,但是,这是一个被性别二元对立论夹击的“不男不女”的人。在霍尔之前,19世纪末期的英格兰新女性作家就已经挪用性倒错理论来为“新女性”那不守成规、惊世骇俗的行径开脱:这些新女性正是因为性别气质倒错了,所以才有想要同男性一样追求智识教育、体能活动、社会涉入的欲望。1928年之后,性倒错论的影响日渐式微;再者,性倒错论认为,就同性性吸引的案例来看,被倒错了的是具女性气质的男同性恋者(伪娘),以及具男性气质的女同性恋者(女汉子)的性别,而非他们的情欲指向;性倒错论仍紧密依附在性别二元论这个大框架,它显然无法解释为何正常人(如,正常的男人)会被同性吸引。再者,对女性来说,把性倒错理论等同于女性同性恋情况并不恰当:19世纪末期的“新女性”——穿裤装、吸烟斗、追求智识独立的“女汉子”、“铁娘子”(mannish woman)——无不借助宽泛的性倒错理论来争取性别平等、社会平等。<sup>〔42〕</sup>《孤寂深渊》虽然利用了当时前沿的性科学理论为女性性倒错者申诉,然此身份定位却深困在异性恋规范中:斯蒂芬的扮装是为了遮掩自己痛恨的身体,她/他顺从异性恋规范,并未能给包括性倒错者在内的性少数开创出性别空间。对女性而言,性倒错论中的性别倒错观是解放女性束缚的工具,借此可以争取社会平等、性别平等;但是,性倒错论中无法自圆其说的性相倒错(同性恋)却无法让大多数女性得到性平等。《孤寂深渊》里的斯蒂芬自认是性别倒错者,是爱女人的、错生为女人但应该是男人的人,而不是爱女人的女人。相反地,《奥兰多》以主人公变性的荒谬情节揭示了异性恋规范的武断及其管制作用:奥兰多通过扮装展示了社会性别及性相的多变和流动,颠覆了生理性别、社会性别与性相一一对应的异性恋规范,设想了一个能超脱刻板性别意识规训的、充满各异情欲可能的性别与性相宽容的乌托邦。尽管这个乌托邦仍流于幻想,但伍尔夫的雌雄同体的性别糅合观念不但为当时的酷儿群体们提供了更为可取的性别身份空间创建策略,也预示了21世纪西方社会更为宽松、宽容的多元性别身份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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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潘纯琳)
社会科学研究 20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