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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诗典(之一)

2015-03-31蒋蓝

山花 2015年5期
关键词:豹子

蒋蓝

辞典式的豹

我认同的“动物诗学”其实是一种自然诗学。

动物不是来自庙堂书写史观的载体,更不一定非要是用来“说事”的符码,文不载王道,物也不载。福柯认为,物体具有某种连续的整体性,而人无非是此整体的一部分。动物诗学是以动物为核心、感知世界、体验甚至超验于功利现实的理论和诗学品格。主要体现包括直接的动物形象的诗学表征;拟化动物意象的文化、情感内涵以及从动物视角而产生的对人生、社会甚至人类、自然、世界的独特感知方式和思维模式。我心目中的动物,不但是天地间的容器,上帝的器皿,还是道义的衡器。这其实是一种“非思”的动物——自然之境:物支配语言、语言被其所表现之物所支配的境界。

一个物种一旦在语言体系之内安身立命,我们才可能得以明白它的意义;物种内在地孕生出一套它的意义系统,也等于宰制了我们透过物种,理解世界的方式。豹的肉身与人类社会交错,豹的身体被语言赋予和命名,一种豹子意识形态构成了我反推豹子身体政治的意图。

豹的一路上,播撒砒霜与香气。

瓦尔特·本雅明曾表示过,他希望全部用看似没有关联的“引文”来完成一篇作品。这个一再延宕的理想虽未真正实现,但“引文”在本雅明的写作中有着关键的意义。他说,引文“就像路旁跳出来的强盗一样,手拿武器,掠走了闲逛者的信念。”在我看来,“引文”还是豹子眼中的猎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树下藏弓,同样深埋陷阱与历险的心跳。

卡尔维诺在《美国讲稿》里说:“我想到玛丽安娜·穆尔,她笔下的穿山甲,鹦鹉螺以及其他动物,把动物学知识与象征、寓意紧紧联系在一起,使她的每一首诗都成为一篇道理寓言。我想到埃乌杰尼奥·蒙塔莱,他的诗《鳗鱼》在动物学知识与象征这两个方面都达到了顶峰。这首诗像鳗鱼一样,只有长长的一句,描写鳗鱼的生活习性,并把鳗鱼变成一种道德象征。”我的动物随笔当中众多的动物形象也具有了隐喻、象征和伦理道德的维度,这也是我的动物随笔的修辞基础。比如豹,我进一步认为,在汉语汗牛充栋的动植物典籍里,“豹”往往是被一笔带过,成为老虎的附庸,属于典型的“弱势动物”,一如它飘忽、谨慎、独立、阴性的气质。而这恰恰是豹比天子之龙与王道之虎更接近老庄哲学的一个被忽略的文化现象。豹是静极而动的东方哲学的具象。我甚至以为,豹子才是中国文化精神的隐喻或符码。我力图追踪豹的踪迹,勾勒这一道黑夜与白日梦交汇地带的金边,这也使得《豹诗典》具有古代文人笔记的考据气质,同时也是我向古希腊以降的“断片/箴言录”文体的一次诗与情的致敬。

辞典式写作在欧洲以及北美并非新文体。但“辞典”具有某种沉淀下来的决定论倾向,又让读者陷入了沼泽境地:他们们既不能怀疑“辞典”的不准确,又不能不对历史的、逻辑的、线性的解释方式心存疑窦——难道文学、知识与思想如此水火难容吗?

目前已知的豹大约有24个品种。本文中涉及的豹,乃人文之豹,也是我向《尔雅》以来的中土博物学致敬之作,并非按照严格的动物分类学而写。头脑冰结的学者请勿急于指谬。我还知道猎豹、美洲豹与豹的现代分类学常识。比如《古今图书集成》记载说:“按照笺传诸家所载,豹有赤豹、白豹、黑豹、青豹、土豹、元豹凡六种,未见黄色者……”对这等分类,则不可强求古人。

号称“作家的作家”的美国作家格特鲁德·斯泰因,曾有一个掌纹式的名句:“玫瑰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1912年,这个句子首次出现在未完之作《一部长的快乐的书》中)如果我搬用来写成“豹子不是一头豹子不是一头豹子不是……”,估计不但没有达到斯泰因心目中重复所具有的“持续的现在时”,而且还会激怒神物,它会用名词的牙齿在我的脖子上命名。

没有大剂量胃液的刺激,豹子非暴。

汉字的读音,固然是约定俗成,但有些却又与颜色直接相关。豹犹驳、鸨,具有器宇轩昂的爆破音,声音直灌后脑共鸣区,由于这两个字读音接近“保”,它们均指涉色彩斑驳的意思。豹的上古音为帮母药部,与“驳”相同,“驳”即是“马色不纯”的意思;而“鸨”身上布满了花斑。可见豹的花纹,在仓颉时代并不代表纯美气质。

豹为形声,从豸,勺声。“豸”(zhì)乃象形字,本指长脊的野兽。勺同杓,指的是这样一种物相:把一只瓜(比如葫芦)剖开,吸允液汁,勺即是指剖开的瓜里有液汁的意思。这个字与同系的酌、瓢两字都是同义字。这里,有一个文字公案。王安石历来认为,汉字的义符、声符,甚至其偏旁位置、笔画曲直,皆非人私智所为,而是造法自然,是“可视”、“可听”、含有非人为的“自然之义”。他的《字说》虽佚,然从他的弟子陆佃所作《埤雅》征引《字说》的文字来看,很能体现王安石的文字观。比如,《字说》指出:“豹……虎、豹、狸皆能勺物而取焉。大者犹勺而取,不足为大也;小者虽勺而取,所取小矣。不足言也,故于豹言勺。”“豹”为从“豸”的形声字,本与“勺”风马牛不相及,而王安石《字说》却拆分偏旁为多字,后来的文字学家认为“生搬硬套,牵强附会,让人忍俊不禁。”但是,王安石这种打开汉字的行为,显然体现了诗人特有的一窥本体的根性。就像“灼”字一样,那更像长鞭勾起的一点鬼火,逼近天灵盖。

勺,乃是轻漂在水体之上的意思。身轻如燕,踏水而行。这可以视作“轻功”的一个身体革命出典。

凶猛的走兽,一当背上了一只勺子,明示了这种动物轻快而飘浮的步态。作水上漂,想象一下吧,真是绝美。

当然了,早期的甲骨文学者认为勺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怀疑是利爪“匕”字的误写。豹在甲骨文里就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身上布满斑点的猛兽。古鈢字形写成会义结构,豸,张着大口成为了它的招牌。但,这却是一个生物性的误会。豹明明是笑不露齿的典范,怎么可能老是张着嘴喝风?

李时珍指出:“豹性暴,故曰豹。按许氏《说文解字》的说法:豹之脊长,行则脊隆豸豸然,具司杀之形,故字从豸、从勺。王氏《字说》云:豹性勺物而取,程度而食,故《列子》云:青宁生程,程生马。”“青宁”乃是竹根虫,即竹虱或竹蛆,整句意思是由小到大的生命机变。我们可以进一步猜测,唯一把树上作为家园的大型猫科动物,豹这个汉字,就具有一种仰视而成的具象。

明朝杨慎《升庵诗话》引述汉朝遗存的古诗:“饿狼食不足,饥豹食有馀”,指出虽“断圭缺璧,犹胜瓦砾如山”的箴言佳句,暗示了不同的物性,狼贪豹廉,豹子是有所程度而食。这个小心翼翼、举起勺子度量危机的动物,的确是廉而有文的“廉兽”。其实呢,它同时也在往内心的井口倾倒胆气与愤怒。美国诗人卡尔·桑德堡有写《雾》的名诗:“雾来了,/踮着猫的细步。/他弓起腰蹲着,/静静地俯视/海港和城市,/又再往前走。”如果是豹的话,显然更接近雾气的本质。

这类文人的描述,显然无法影响中央天朝的正朔之耳。天朝历来视南边为蛮,西边叫戎,东边称夷,尤其在北边都跟动物有关。天朝对外邦的命名学,充满了反犬旁与豸字旁,这个拆卸自“豹”的零配件标明了这些外邦的猫科属性——难以驯服,只能远观。

程生马

一次列子出游,就在道旁进餐。他见到一具百年骷髅,走过去拨开蒿草指点骷髅发了一番生死轮回高论:“只有我和你知道,你未曾死,也未曾生。你果真忧愁吗?我果真欢乐吗?”物种有精微的本质,得到水就成为断续如丝的继,得水土交界处则成为覆盖水面的藻类和浮萍,生于高爽之地则为车前草,车前草栖息在粪壤上就成为乌足,乌足的根变成地蚕,叶变成蝴蝶。蝴蝶很快又化而成虫,生活在灶下面,样子象蜕了皮似的,它的名字叫鸲掇。鸲掇经过了一千天变成鸟,它的名字叫乾余骨。乾余骨的吐沫变为斯弥虫,斯弥虫造出食醋。蛾檬从食醋中生出,黄轵虫从九酞虫生出,蠓虫从黄甲虫中生出,竹蓐与不生笋的老竹并连一起,老竹主出竹根虫,竹根虫生赤虫,赤虫生马,马生人,人又复归于物种之精微。万物都由物种精微生出,又都返回于它。

那么问题就来了,“豹生马”,最早写本是“程生马”。程,如何生马呢?

雷抒雁在《口音》一文里认为,为彻底弄清楚这个“程”字,古人大费周折,最后还是从“口音”里豁然明白的。——

沈括的《梦溪笔谈》里说得很清楚:“《庄子》云:‘程生马。尝观《文字注》:‘秦人谓豹曰程。”

“程”是“豹”吗?为什么把“豹”叫“程”呢?沈括说他在延州,“人至今谓虎豹为‘程,盖言虫也。”原来,是陕西人将虎豹叫‘程是‘虫。莫非庄周先生也把“虫”读成“程”??把虎豹叫“大虫”,地域比较广。《水浒传》里,母大虫顾大嫂,其实就是“母老虎”;武松打虎,亦呼虎为大虫。但呼“虫”为“程”,甚至直接写“豹”与“程”,只《庄子》一处。

庄周是河南商丘人,大约那里人不会读“虫”为“程”。但庄周生于战国时代,其时周王朝虽已名存实亡,影响却远未消失。周起始于岐山,岐山人至今仍读“虫”为“程”。虽为方言,却是古音。随着周王朝势力东扩,岐山口音难免不波及中原。也许那时岐山话便是官话,也未始可知。庄周在写“程生马”时,口里念念有声的“虫”字,竟是笔下的“程”。当然,也可能庄周误听陕人呼“虎豹”为“程”,未必就以为是“虫”音,以为真是“程”呢。

让人钦佩的倒是沈括。他本是浙江钱塘人,即今之杭州人氏。按说应是一口越人蛮语,与陕人说话相差十万八千里。元丰三年(1082年)他到延州当了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几年时间,竟弄通了陕人方言,确实难得。沈括不只弄懂了“虫”“程”同字误写,在读《经典释文》里,他还看出其中的反切注音多用陕人发音。比如:“璧有肉好”,“肉”字读“揉”;官称里“尚书”,读“常书”。

这些读音只在关中一些县区保留,如著名评论家阎纲先生家乡礼泉乾县一带就是这种读音。口音是方言的核心,是地域文化里重要的一部分。我常常想,在作品里要能写出口音,即各地人们说话的腔调,该是件有趣的事。可是又一想,如果都像庄周这样以“程”代“虫”,怕不只外地人望之生疑,即使本地人面对代字,亦难辨乡音,岂不乱成一锅粥!(《今晚报》2006年11月13日)

我看过扬雄的《方言》以及相关考据文章,有材料显示在西北音中也有开合读混,但情况相反,合口东钟部一些舌齿音字读成开口,变读成庚青部字。沈括亲耳听到西北延州人把东钟部合口三等“虫”字,读成庚青部开口三等的“程”字。四川读音开口讹读为合口,延州音却合口讹读为开口,这应当是西部大方言下的西北与西南的差异之一。

构成类的事物,暗含一种递进、承接的关系。当喝血的豹子与驯良的马匹四目相对,更为迅捷的风,就从这目光的缝隙里飞纵而逝。毫无疑问,它们在彼此的眼眸里寻找自己。鬼魅的速度,成为它们再次相望的因子。宋朝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里提到一种马戏:“或放令马先走,以身追及,握马尾而上,谓之豹子马。”这一速度的竞技,让我感觉到总有一股如影随形的戾气。这也是我写《第三只豹》结尾的秘钥所在:“豹看上去没有颜色/也没有斑纹/是第三只豹/连四肢也被历史的旋转溶解了/豹静卧于马桑树下,披火而眠/侧看,是一匹马。”

金钱豹

金钱豹的亚种主要有三种。东北亚种,也可称为东北豹,现为公认的世界上最稀有的豹亚种之一。还有一个亚种称为华北豹,这是中国唯一特有的一个亚种豹。再有一个亚种是华南豹。华南豹在这三个亚种豹中分布面最广。

在后现代景观里,豹是滚滚大钞卷成的炸药筒,胡须是最危险的导火索。

格特鲁德·斯泰因在《美国地理史:或人类本性与人类心智的关系》里认为,“金钱是独立的。”顺势而导,可以认为金钱豹洁净。金钱是诗,金钱豹却是箴言、偈语。

我每每想到“金钱豹”一词,就联想起一段夕光中的桃花心木。没有任何一部辞书指出了命名者,我认为其命名权应该归属李时珍。《本草纲目·兽二·豹》:“豹,辽东及西南诸山时有之。状似虎而小,白面团头,自惜其毛采。其文如钱者,曰金钱豹。”当然了,随后它也被称为“银钱豹”。金、银具有汉语的溢美心理,它其实是“铜钱豹”。将踏水而行的飘逸之兽命名为“钱奴”,真“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至于《九歌·山鬼》有说山鬼“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的威仪,动脑冬烘的考据家以为“赤豹”具有火焰一般的斑斓之彩,优雅高贵。其实,在一个神出鬼没的淳朴时代,“金钱豹体毛以橙色为底,应归入赤豹。古代无橙色之名。”(李海霞《汉语动物命名考释》,巴蜀书社2005年5月1版,85页)

南山豹

豹子自然没有什么思想,但我们总是渴望它被思想占有。就是说,我们渴望表达的思想,如同一团雾气将豹子笼罩,并通过它的皮毛与瞳仁化合出一种我们可以目睹的造像。

回望中的豹是一轮满月。

《豹隐》条提及了《列女传·陶答子妻》,陶大夫答子之妻一番话大有弦外之音。她说的是“南山豹”而非“北山豹”或“西山豹”,这凸显了自《诗经》以降的“南山”乃是体制外文化空间的格局。尽管《诗经》里先后出现了“周南山”“齐南山”“曹南山”之类,可以视为不同地缘当中的情欲之山、干柴烈火相遇之地。是否能够成为桑塔格向往的“火山情人”,那要看道行。

第一,南山暗喻性事。闻一多指出:“《候人》末章四句全是用典,用一个古代神话的典故来咏那曹女。”(《闻一多全集》(第一册),三联书店1982年版,第88页)这个典故即高唐神女的传说,亦即涂山氏与大禹的传说。闻一多也曾用大量的材料证明,高唐神女与涂山氏神话重床叠屋,是同一事。高唐神女发生在巫山,大禹娶涂山氏发生在会稽山,可见在遥远的年代,仅仅依靠脚力来推测方位的古人容易模糊漫漶,涂山、巫山、会稽山就混为一体了,而会稽山又叫作“南山”。

第二,南山暗指长寿多福,是因为它盛产不死草。隐士文化里,身心修炼的极顶——终南山,也叫“南山”,那里还有“豹林谷”。

第三,鉴于俗语有:”大门朝南,子孙不寒;大门朝北,子孙受罪”的古训,南为阳,北为阴;住宅朝南,为阳,有吉。住宅朝北,为阴,有凶。

所以啊,退出体制的陶渊明直腰抬头,精光缕缕,“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合理的,如果他见到的是东山或者西山,那么在诗歌写作中,他自觉地会移形换位,统统以“南山”予以厘定立场。

凡事也有例外。望帝杜宇的终老之地却是在古蜀国的西山(就是现在的成都青城山一线),旧时那里豹子极多。南山育豹,自然是得道之豹。“南山豹”与“南山隐”最大的不同,如鲁迅说,魏晋隐者怕死,又渴望彰显名头;还说“隐”与“沦落”是两种不同之境。生活无保障,就没有条件隐来隐去,那只能沦落!但是豹一直活在南山,隐到面目全非,豹也成了“非豹”,豹终于成了隐匿文化的他者。

窥 豹

在“窥豹”与“豹窥”之间,存在一根秘密管道。我推测,巨兽阳具风干了,就成为古文化中一只打量情欲的单筒望远镜。窥视者双手搂定宝塔山,眼睛在喷火,目迷五色,突然与豹鞭狭路相逢,那么,这管道里注定冲决着吊诡的双重火焰。

刘义庆《世说新语·方正》:“王子敬(王献之)数岁时,尝看诸门生樗蒱,见有胜负,因曰:‘南风不竞。门生毕轻其小儿,乃曰:‘此郎亦管中窥豹,时见一斑。”

意思是说: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小时聪明,后成为书法大家,与父亲并称“二王”。据说他对赌博游戏樗(chū)蒲(pú)却不精通。某次,他见几个人正在玩樗蒲,就在一旁指手画脚:“你要输了。”那人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小孩就像从竹管里看豹,只看见豹身上的一块花斑,看不到全豹。”王献之见他们这样说自己,不禁大愤:“远惭荀奉倩,近愧刘真长。”说完,甩开袖子就飘走了。

在庄子发明“窥天”之后,就有《三国志》当中的接力者“窥虎”一词了。这个赌博者显然是个功力非凡的诗人,“窥豹”一词,绝美!虎纹伟长,竹管实在难以攫取,虎纹嚣张,是暴力抽出的闪电,而且王道之虎岂容随意窥视;豹深色的云纹和斑点构成豹的伪装,因而是莽野化的豹,其豹斑成为了民间东张西望的竹管,渴望直接对接的微火。何况,豹斑既是客体的本质,也是观察者的天才之花。博尔赫斯说,神父通过一只豹身上的豹纹解读了神示,喊出神的真正名字,照亮世界。

《三国志集解》作者卢弼引用赵一清的话解释说:“《晋书·王献之传》有窥豹之语,似因避唐讳而改。”《三国志旁证》的作者,清人梁章钜也说:“此言窥虎,而《晋书·王献之传》以避唐讳,改为窥豹,今人遂但知窥豹矣。”唐朝的开国者李渊有先祖名为李虎,而现行《晋书》又是唐人官修的,因此将“窥虎”改为“窥豹”以避讳。

竹管是箫,后世理当听到豹声。

豹 胆

“豹胆”一词的出典是元朝纪君祥《赵氏孤儿》第三折:“老元帅!我有熊心豹胆,怎敢掩藏着赵氏孤儿。”

套用诗人马拉美“世界就是为一本书而存在”的说法,黑夜就是为葆有豹子而存在的,所以它不像老虎那样小气,容易在“人定胜天”的欲望扩张下消失。豹子非常谨慎,抑或说比较胆小,因为豹的疗伤能力极差,一旦受伤极易死亡,所以豹子绝对不会冒受伤的风险。如果明白了“江湖跑鹿,豹子胆小”的古训,就会知道,牛逼哄哄的“熊心豹胆”“英雄驱虎豹”之类,即便是宏大叙事的修辞也是蹩脚的。豹,在宏大修辞地域之外忐忑而行,它不是榜样,也不是被洗脑的听众。

诗人戈麦在《大风》里说:

哦,上帝的中山装,从你那四只口袋里

风像四只黑色的豹子闪电一样飞出

啃食玉米的房屋,啃食庄园丰盛的雪骨

劫掠着树木,劫掠着大地的牙齿,劫掠着采石场

很显然,戈麦还是在传统的意义地界牧放他不可一世的愤怒。

博尔赫斯说,“隐藏一片树叶的最好的地点是树林”。那么,一头豹子隐匿的理想场域就是黑暗。

我再说一遍吧,豹子没有愤怒。愤怒的,只是臆想豹子的人。如果再靠近一些,伸长,被弥散在空气中的恐惧拉长,他们就是鲁迅所言的“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提着鸭脖子”。艾米莉·狄金森说:“我比他——或许活得长/他必定比我——经久——/因为我只有杀的暴烈,/却无——死的力量”。在这一点上,少数天才的身量,稍稍逾越了豹。

古代学者多数具有博物学精神,他们观察受制于囚笼的虎豹之后,得出了结论。司马迁《报任少卿书》指出:”虎豹在山,百兽震恐。及在槛阱之中,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尾而求食者,多如过江之鲫。鲁夫子说:“希望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圣经》中的豹

有人称《圣经》为“神圣图书馆”,毫不为过。《圣经》里有8处直接提“豹”的经文,其豹子的意象丰富、奇妙,给人非凡的理解和想象空间。内中既有实际的豹子及其特性的描写,也有对豹子未来生活的预言,有的是体现上帝的属性,有的则指着魔鬼的作为。豹的意象在一本书中被如此自由地使用,我们只能感叹上帝实在是“随自己意行作万事的神。”【以弗所书1∶11】

【雅歌4∶8】:“我的新妇,求你与我一同离开利巴嫩,与我一同离开利巴嫩。从亚玛拿顶,从示尼珥与黑门顶,从有狮子的洞,从有豹子的山往下观看。”在这首千古绝唱的歌中之歌中,良人向新娘深情地呼唤和吁请:与我同去,一同离开,并从有豹子的山往下观看。无论是从情感,还是从属灵来说,极美的爱情必经历艰难和凶险,并在其中一次次因爱而胜过,因爱而超越,以致能从极高之处笑看种种:狮子如何,豹子又如何,我们的爱已安然度过。真是“爱情,众水不能熄灭,大水也不能淹没”。【雅歌8∶6】

【以赛亚书11∶6】:“豺狼必与绵羊羔同居,豹子与山羊羔同卧。少壮狮子,与牛犊,并肥畜同群。小孩子要牵引他们。”先知以赛亚的眼前如此清晰的异象:在以赛亚的国度,基督临在的地方,豹子如同羊羔温顺,柔美,一切的凶猛、凌厉、孤独和封闭都放下了。万物回到起初被造的样式:和谐美好,天人合一,人与百物共生。上帝说那时“在我圣山的遍处,这一切都不伤人、不害物,因为认识耶和华的知识要充满遍地,好像水充满洋海一般。”【以赛亚书11∶9】

【耶利米书5∶6】:“因此,林中的狮子必害死他们。晚上(或作野地)的豺狼必灭绝他们。豹子要在城外窥伺他们。凡出城的必被撕碎。因为他们的罪过极多,背道的事也加增了。”先知耶利米发预言,指着谁发预言?耶路撒冷。因为耶路撒冷城中没有行公义的、求诚实的,尤其是“尊大的人”悖逆、愚昧,明知上帝的作为和法则,却不顺服、尊崇,任意妄为,以致上帝忿怒地击打。那时的豹子乃是上帝击打这些恶人的惊雷般的的武器,豹的威严与凶猛将他们毫不客气地撕碎!

【耶利米书13∶23】:“古实人岂能改变皮肤呢?豹岂能改变斑点呢?若能,你们这习惯行恶的便能行善了。”圣经中说的古实人,从种族而言,指的是阿拉伯人和埃及人入侵之前的古实人,全是地地道道的黑人。黑人的肤色可以漂白吗?科技再发达,似乎也没有成功之例。豹若失去它的斑点,那一眼就知的与众不同的特征,还叫豹子吗?先知以此做比喻,警告狂傲之人、虚假之辈,你们顽固不改,无法转变,“所以我必用旷野的风吹散他们,像吹过的碎秸一样。”【耶利米书13∶24】

【但以理书7∶6】:“此后我观看,又有一兽如豹,背上有鸟的四个翅膀。这兽有四个头,又得了权柄。”上帝给先知但以理看关乎世界列国的大异象,异象中有四个大兽。其中“像豹的兽”在第三个。接着经上说明“这四个大兽就是四王将要在世上兴起。”这个豹有四个翅膀,是说它比两翅的鹰还要敏捷、神速。豹兽指哪个国家呢?指希腊的亚历山大大帝,他一路所向披靡,比历史上任何一个王更快地征服世界,从小亚细亚、巴比伦、波斯,直到印度。他来到印度叹曰:“我再也没有可征服之地了”。这位不可一世的君王33岁就死了,他的领土被四个将军分割,希腊帝国从此分裂为四个邦国。这便是为何这个豹有四个头,上帝的预言多么准确而有趣呢。

【何西阿书13∶7】:“因此,我向他们如狮子,又如豹伏在道旁。”在这里,上帝直接说自己就像豹伏在道旁,随时要在烈怒中审判以色列。以色列本是上帝在万民中首先拣选出来,一路恩待他们,将他们分别为圣归耶和华的。但他们竟然罪上加罪:忘记上帝,转从偶像,又不要上帝做他们的王,闹腾着要立人做王,并且不行公义、好怜悯,存谦卑的心,处处弃善行恶。上帝是忌邪的上帝,不容忍罪恶和污秽,他要在怒中以豹的猛烈、迅速攻击这背道的民。圣经上说“上帝是轻慢不得的”,诚哉斯然!

【哈巴谷书1∶8】:“他的马比豹更快,比晚上的豺狼更猛。马兵踊跃争先,都从远方而来,他们飞跑如鹰抓食。”他指谁?指上帝兴起的迦勒底人。先知哈巴谷在苦苦求告上帝:以色列满地罪恶,“毁灭和强暴在我面前”,你怎么不管呢,你怎么不拯救呢?上帝说:你不要单注目在以色列,你向列国观看,我正兴起迦勒底人,就是残忍暴躁之民,让这些人来攻打以色列,抢夺、杀戮和羞辱以色列,唯有“义人必因信得生。”【哈巴谷书2∶4】

【启示录13∶2】:“我所看见的兽,形状像豹,脚像熊的脚,口像狮子的口。那龙将自己的能力,座位,和大权柄,都给了它。”启示录的不少异象从但以理书中来,狮子、熊、豹、龙等这些兽都是象征世界历史上的各大帝国。比如现在象征美国的动物是鹰,而俄罗斯是熊,现在人们依然存在着用各样动物来代表强国的习惯。这句经文中的兽指着哪个国家而言呢?大多释经者认为是罗马。公元476年,罗马帝国分裂为10个国家,即盎格鲁萨克逊、法兰克、阿尔马尼、布根第、苏维、伦巴特、东哥特、西哥特、汪达尔、黑如来。按照预言,在公元476年之后,在罗马所分裂成的10个国家的版图上,并且在拔掉汪达尔、东哥特、黑如来这三个国家的过程中,这个小角或兽的势力将从西部欧洲兴起来。有的认为不仅指罗马帝国,也指罗马教皇。不论如何,上帝的预言奇妙,引人遐想。那“形状像豹”,何等神秘,威武,有力。有些不用猜测,隐秘的事属于耶和华上帝,人能做的仅仅在信、望、爱中从新得力吧!(此节文字由康晓蓉提供)

豹纹控

花豹在古希腊文化中代表着漂亮的女子,也是狄俄尼索斯放荡奔放的化身。花豹既是克里特岛的迷宫,也是阿里阿德涅恶线团,是将谜团与底牌浑然归一的矛盾体,正因为如此,豹的欲望以不走寻常路的方式横斜而出。

在“豹纹控”的天桥上,碧昂斯是阐释内涵最为丰富的标本。她用凸凹之身逼出了花纹深处的灵魂。她的嗓音、旋律、歌词和MV被认为是黑人女权运动的经典,她也因此成为美国大学的研究课题。2012年的“Runthe World(Girls)”单曲MV中,碧昂斯将场景搬到非洲,从服饰到舞蹈全面仿效猎豹,化身为豹女王,在强劲的打击乐节奏中复活豹的性力与统摄力,鼓噪着观众的松果腺。花豹只能爱花豹,条纹只能爱条纹,斑点的又只能爱斑点,而斑点却是永远不能爱条纹的。但是,碧昂斯改变了这一美学走向,男人甚至女人,爱上了她的斑纹。

这种蕴含“动物风格”(Animal Style)的诱惑服饰,属于从希腊罗马艺术泛生出来的第二级艺术风格,也用于描述欧亚草原公元前1世纪的艺术,1922年由苏联学者洛斯托沃采夫首先使用,中国服饰美学界称之为“兽纹”。豹纹作为强力时装元素,由美国时装设计师Norman Norell(1900-1972),于20世纪40年代初开创先河。既然豹是狄俄尼索斯的坐骑,同时也是山鬼的座驾,那就暗示了豹同时具备“天生狂野”和“被神驯服”的属性。古希腊人进一步提升了豹的性力,认为狮子之间没法交配,它们只能去找豹子解决性饥渴。周作人引普林尼《自然史》之说法,如果母狮子忘记尊严,降而与豹子交媾,它的原配便能立即发现,加以重罚;但是公狮子若与母豹有了偷欢,却没有什么限制措施。这个说法暗示了豹纹(女性豹纹)的无可奈何,所以“豹纹控”昭示了一种后现代处境的“叶公好龙”心态——依然渴望被更强大的神力(性力、权力)洗骨伐髓,树上的豹花枝乱颤。

果下豹

徐珂编纂的《清稗类钞》当中的《动物类》分卷,记载了洋洋数千条飞禽走兽,关于豹子的仅有两条。其中一条说:“果下马、果下牛,人皆知之。惠州罗浮山巅有兽,小如猕猴,名果下豹。”“果下”一词甚妙,因骑乘的动物可行于果树之下,故称。南朝梁任昉《述异记》卷下:“曰南郡出果下牛,高三尺。”清屈大均《广东新语·兽语·果下马》:“又有果下牛,出高凉郡,《尔雅》所谓犤牛也……粤谣云:‘果下马,果下相逢为郎下;果下牛,果下相逢为侬留。”这样看来,果下豹应该指的是豹猫,罗浮山林场区域在20世纪70年代常有豹猫出没。豹猫又名狸猫,现为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主要生长于四川、云南、广东及西藏等地,而不是“非典”时代爆得大名的果子狸。

骑豹者,除了大名鼎鼎的山鬼,其实在中土还是另有想象的。1976年6月下旬,贵县化肥厂扩建厂房时,发现了罗泊湾一号墓的墓道和车马坑,墓道东侧的车马坑内掘出一些汉代鎏金的铜车马器,其中提梁筒上的漆绘图里可以见到罕有的骑豹造像。

清洁之神与金豹

远古的赫哲人认为天地日月、星河山川、草木水火、风雷闪电等都由神来主宰,每种动物也都有神在主宰,因而崇拜威武凶猛的塔斯赫(虎)、玛发克(熊)、雅日格(豹)等动物。赫哲族流行萨满教,文化是巫师萨满掌握的独门绝技,社会生活离不开萨满,他们没有自己的文字,却有图象代替文字的功能。有一幅图像绘制时间虽晚、但内容十分古老的《治病用的神像图》,现藏彼得堡人类学与民族学博物馆,是由曾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旧俄革命者施坦恩伯格收集。原画用黑墨画在一块71×58厘米的白布上。记录如下:“麻布的画像,悬挂于墙上,画着天空和两个雷(龙——慕度尔),中央为中国人像(雷的主人),他的两旁是持旗的士兵。在第二排中有两个‘仆人,在他们之间有托盘,他们两旁是豹和一个偶像。”徐中舒先生认为,所谓豹子,亦是神偶,或称“紫翁”。紫翁是以木刻成的神像,是赫哲人所供奉的一种清洁之神。这就意味着,清洁之神豹子的威力,在巫师的指令下,足以为观望者祛魅。

金豹,即黄金铸造的豹。

汉魏时期,实用银器相对朴素。汉代金银制明器及其他厌胜器具所表现出的奢豪逼人的造型、繁缛富丽的装饰让人顿生恍若隔世之叹。

盱眙北部是“管鲍分金”故事的发生地,盱眙县城东南则是3件国宝的埋藏之地。1982年正月初七,马湖店村农民万以全在挖水渠时一锹下去,发现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兽。这是一只重达9000克的金豹,含金量高达99%,堪称两汉最负盛名的黄金重器。金豹蜷曲匍伏,炯炯瞪目,贴耳静听,长尾由裆下穿过小腹,斜置于左背之上,造型生动。豹身表面遍布细心敲击而成的斑点状花纹,每个斑纹大小相当,呈不规则之圆,显然是铸就后再用工具锤击上去的,这是精心模拟金钱豹皮毛花纹。至于金豹的用途,有人根据其腔壁刻“黄(衡)六”两字及形制与秦汉时期作为称量标准的铜权相似的特点,推断其应为国库专用的衡器。盱眙金豹展现了其拥有者的巨大财富和炽人权焰。

在我看来,这只金豹还具有守财神兽貔貅只进不出的功法。比起威风凛凛的上古神兽诸犍(人面豹身,牛耳一目,有凶猛的长尾,能发出巨声,行走时衔着尾巴),金豹就有些不幸了。

吊诡之处恰在于,祛魅的清洁之神,又成为镇守财欲之宫的神兽,豹子忙得过来吗?一如豹子无法修改自己的斑纹,豹子的羞涩、孤独的本性,却被文化与权欲的油漆涂抹得鬼神难辨。豹,已经不是豹了。

古希腊罗马时代的豹

在希腊罗马艺术中,豹子常常与酒神狄俄尼索斯(Dionysos,即罗马神话中的巴克斯)及其在东方的神秘功绩联系在一起。酒神的形象是一位似醉非醉,骑着豹子或狮子的,有些癫狂的健美青年,他的道具是葡萄和装饰精美的酒杯,他的圣鱼是海豚。我最喜欢英国画家约翰·威廉姆·沃特豪斯(John William Waterhouse)(1849年4月6日-1917年2月10日)的名作《阿里阿德涅》:阿里阿德涅是米诺斯的女儿,尽管她帮助忒修斯杀死米诺牛,并爱上了忒修斯,可惜命中注定,她必须是酒神的妻子。忒修斯知道命运女神的安排,不敢违抗只能惆怅离开她。这幅名作中远去的船就代表忒修斯,而画面当中的两只花豹就代表酒神的临幸。德田纳在《处死的狄俄尼索斯》里引述古代人(比如亚里斯多德)的观点:“豹子是能散发香气的动物。它利用这种香气来捕捉猎物。他只需要把自己藏起来,利用香气把猎物迷倒——看不见的陷阱,猎物们一一前来就擒。”这就不禁让人们联想起楚辞《九歌》里的山鬼骑豹造像,比较而言,中土的酒神沉迷于个人精神体操,自扯着头发欲旱地拔葱,少了些煽动与蛊惑。

狄俄尼索斯本来就是放荡者、淫乱者、引诱者的三个代表,但不喝醉之前也是性感、快乐的代表,如此之多的代表下,他俨然是魅惑的性感与赤裸裸的性欲,女人视域里更青睐前一层蕾丝,犹如为胴体抹上金色橄榄油。

德国著名雕塑家约翰·海因里希·丹尼克尔在1814年创作的《骑豹的阿里阿德涅》铜雕,在创作时并没有直接选取神话故事中的场景,而是让阿里阿德涅优雅地坐在这只散发香气的豹子背上,完成了骑豹者的完美情欲叙事。豹子蠢蠢欲动,女神不可方物,以突显她的尊贵气质。而她的丈夫——酒神狄俄尼索斯当初也正是被阿里阿德涅斜倚在海边的橄榄形身影所打动,才将镶嵌着宝石的华冠戴在了阿里阿德涅的头上。她目光注视前方,右手扶着身体,左手撑在豹子的头上,豹子壮硕的身躯和利爪同少女柔和的身体形成对比,性欲的紧张与情欲的松弛,不但体现了艺术家高超的雕刻技巧,而且这展示了这一阴阳合体的关系。

英雄忒修斯在阿里阿德涅的帮助下,用一个女人心计式的线团破解了迷宫,杀死了怪物弥诺陶洛斯。这个线团称为“阿里阿德涅之线”,是走出迷宫的生命之线,是不是咝咝作响的情欲的导火索?差不多吧。阿里阿德涅的眼泪,那的确也是一个迷宫。至于她的心计与身体,更是连她自己也注定要迷失的迷宫。

历史学家汤普逊《罗马帝国的盛衰》里指出:“非洲最名贵的树木是香橼树;希腊人称它为‘紫茵(thyine),罗马人称它为‘色特伦(citreum)。这种树木在阿特拉斯山脉里,生长得很多,它的叶脉活象孔雀尾巴上的翎眼,老虎身上的条纹,豹身上的斑点,因此它受到了很大的珍视。”这一美学,其实缘于古罗马社会里从猫到豹的宠物演变。例如,豹子、狮子、熊等不但用于古罗马贵族的表演,还被罗马皇帝用于训练军队。克劳狄皇帝曾让数千名近卫军与豹子搏斗;另外像东罗马的查士丁尼皇帝,其伟大主要表现在一些公众活动的巨大排场上,这件事在群众眼里,其神圣性和重要性不在尼斯和卡尔西冬会议所制定的信条以下:他就任执政官的花销据估计为28800金币;他曾在竞技场上同时展示出二十头狮子和三十头豹;许多经过训练的马匹配上富丽的鞍辔,作为特殊奖金赏给马戏团中优胜的驾车人。

最为著名的暴君、“角斗士”皇帝康茂德纵情声色,热爱暴力,《罗马帝国衰亡史》说他为了在大众面前炫耀武功,“让人将一只豹松绑,等它向着发抖的罪犯扑上去时,这位皇帝射手将箭射出去,野兽立时中箭而死,犯人则毫无损伤。”另一个暴君尼禄发明了“动物行刑”的残酷刑罚,把一些女人、俘虏给斗兽场的狮子、豹子等作为食物。

所以在《启示录》第十三章里,撒旦现在从天上被抛了下来,他知道在人世间的时间不会长久,恶鬼决心尽量作出最大损毁,为要达到他在地上的破坏目的,把自己的权力分配给两只野兽去履行,其中一个从海中出来的野兽象征罗马帝国。而在圣徒约翰看来,罗马无疑是恶的化身,他是借用《但以理书》的言辞来描写这种邪恶之力。在《但以理书》七章三至七节中,记载四只从大海波涛里涌现的怪兽异象,分别代表历史中曾统治世界的强国,和但以理书写作时代的世界君王——那只像狮子而有鹰的翅膀怪兽代表巴比伦(Babylon);那只像熊的代表玛代(Media);那只像豹而有四翼的代表波斯(Persia);第四只代表亚历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的王国。在《启示录》当中,约翰所写的图画是把但以理异象中四只怪兽的特征组合而成──他像豹,有熊脚与狮口,这就是说,约翰认为罗马帝国实在极其邪恶,以前众邪恶强国的恶行皆为之兼容并蓄。

1880年在罗马的巴别诺路(Via Babuino)出土了一件铜质豹子雕像,尺寸为14cm×10.8cm×21.9cm,取名为《黑豹》,描绘的是一只侧躺的母豹,一只前腿和后腿举在空中,头部抬起转向左侧,双耳向后背着,张开大口,摆出一副防御的姿势。它也可能是在嬉戏时佯装对峙,但魁伟的豹子头、强劲的肌肉组织,以及强壮有力的身体所表现的强健体魄证明,当母豹觉察到危险时极有可能变得十分凶猛。

直到公元2世纪,猫才成为一种在罗马较为常见的家养宠物。在完成《黑豹》这一雕塑的公元1世纪,豹子更为少见,仅出现在人与野兽搏斗的表演中。这只豹子的脖子异乎寻常的长,这也是公元1世纪罗马人描绘豹子时的一个典型特征。学者认为,这件精美青铜黑豹雕塑的自然主义风格,包括嵌入的青铜、白银和黑银斑点,均表明制作这件作品的艺术家首先细致观察了一只大猫。这让我想起博尔赫斯诗歌《猫》里的句子:“你,在月光下,豹子的模样,/只能让我们从远处窥视。由于无法解释的神圣意旨,/我们徒然地到处找你;/你就是孤独,你就是神秘,/比恒河或者日落还要遥远。”与这件小雕塑一起重见天日的还有几尊其他青铜制品,包括一尊酒神巴克斯(Bacchus)小雕塑,一尊装饰有象牙的母豹雕塑。其风格、姿态和工艺显示,它们有可能与本展品出自同一家作坊,且很有可能属于同一组雕塑作品。

豹 戏

舞之蹈之的戏剧,乃是巫术,乃是仪式,更是最古老的文化。西王母自然就是戏剧皇后。

关于西王母的居住地,历来史家有不同看法,围绕昆仑山的争论至今不绝。《大荒西经》云: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要知西王母所居,必须先求证古西海所在。《水经注》言:河水自河曲,又东迳西海之南。《禹贡》言折支属梁州,在河关之西,羌人所居,谓之河曲羌。西汉时河关是现在青海省贵德县。《十州记》云:昆仑山在西海之戊地。渊精之阙,光碧之堂,琼华之室,紫翠丹房,景烛日晖,采霞九光,是西王母之所居,因此说西王母在西海的西南,昆仑山的西北面。古时的西海即今青海的青海湖,青海省因此而得名。

2014年夏季,我采访考古学家林向教授,他在国内率先将考古学材料应用于地震研究,他对我指正:”地质学家证明,公元前1万年到3000年之间,岷江上游有至少5个地震堰塞湖,水路一直可以通到青海。堰塞湖使岷江上游气候湿润、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堰塞湖4-5千年左右坍塌一次,洪水冲向平原,三星堆古城遭受洪灾,就此才转移到金沙。岷江也因为地震而发生改道,我们后来发现,宝墩文化遗址恰恰就位于洪流道当中……”这就暗示,青海西南自古因为堰塞湖形成的广阔水道,是与古蜀地区的文化联为一体的。2013年夏季,我参加第四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期间,在贵德县玉皇阁(万寿观)里拍摄到一个当地最古老的石碑《题归德创建玉皇阁万寿观碑记》,玉皇阁建于明朝万历二十年(1592年),碑记中提到了本地的归属:“当开彼境,古属四川崇庆府贵德州。太祖高皇初基,命遣邓将军征讨西域……”尽管位于成都平原的崇庆府距离贵德县远隔数千里,但这一材料,也可说明古来青海一地与蜀地的关系。

《山海经》中描述西王母的形象是:“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沈从文在《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一书里指出,所谓豹尾虎齿,反映了原始人着兽皮留尾的服饰形象。并说这种服饰在云南石寨山出土的青铜滇人舞女中,表现得更为真实具体:这些舞女有人着虎尾,有人着豹尾,但比动物的自然尾长,都截短了一些。这是中国服饰史中,豹子作为一种设计元素的最早记载。拖着一条豹尾的西王母,是不是一个“豹女郎”呢?

青海湖藏语称“赤烧杰毛”(万部女王),其东南有高山名叫“九桶神母”,说明青海湖边曾存在过女国。任乃强先生较早指出西王母是西域羌人“女王”。徐中舒先生指出:“在中国古代历史中,由于一部分羌人还停留在母系社会,他们建立了许多女国;在战国时代有西王母,在唐代有东女、苏毗。吐蕃兴起以后,征服了苏毗,苏毗就由母系转为父系……”(《羌族史·序》,四川民族出版社1985年1月版)

这就是说,西王母不但是“豹纹控”的首倡者,而且是“豹戏”的始作俑者。从文献资料可以发现,汉代“百戏”的盛行,对中国舞蹈艺术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豹戏”一词,首见于张衡《西京赋》,赋辞曰:“总会仙唱,戏豹舞罴。”表演者为男性,戴面具,穿豹皮,展示勇士猎豹、勇士戏豹、豹子灵魂附体等场面。《西京赋》所述的“假形戏”有“总会仙倡”、“鱼龙漫延”和“东海黄公”。“总会仙倡”是由人扮成神仙和猛兽的大型歌舞,出现的动物有虎、豹、熊、龙,还有古代的神仙人物女娥和洪崖,仙人洪崖是现场演出的总指挥。“鱼龙漫延”是由人装扮成各种动物有大型假形表演,其中有巨兽、熊、虎、猿、雀、象、鱼、龙、舍利兽、怪兽等,这两个节日都构成了较大的演出场面。汉画中的“假形戏”较多,沂南画像石墓百戏图上有豹戏、龙戏、鱼戏、凤戏等,能够明显看出刻意为之的表演痕迹。豹纹宛如突入贵族阶级美学视域的黑客,还在于“豹戏”与“报喜”的谐音。豹又与“抱”谐音,豹与一堆铜钱在一起的塑像或图画称为“抱金钱”。古有所谓豹头枕,据说枕能避邪。《唐书·五行志》:“韦后妹尝为豹头枕,以避邪。”

汉代刘向《说苑》指出:“晋平公使叔向聘吴,吴人饰舟送之,左百人,右百人,有绣衣而豹裘者,有锦衣而狐裘者,归以告平公。平公曰:吴其亡乎。”奢靡而浩繁,由此可见古代江南一地服装纺织业的发达,豹纹脱离了豹皮,开始切入贵族的痒意和瘾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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