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义韵视角下的流行词词义虚化

陈 荔

(华侨大学 外国语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语义韵视角下的流行词词义虚化

陈 荔

(华侨大学 外国语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语义韵是语料库语言学一个重要语言现象,而隶属于新词范畴的流行词则是广受青年群体青睐的词语类型。选取流行词“小XX”结构为着眼点，以语义韵相关理论为依托，借助在CCL语料库和CLIP语料库实证性检索，对结构中形容词“小”的词义虚化机制分析。提出流行词“小XX”结构中“小”在发生形容词词义虚化表象下,其语义韵呈现层次化改变；而语义韵强度提升促成其在现代汉语中得以高频运用。此类探讨不仅有利于对类似流行词结构理解，而且对ESL近义词辨析和二语写作教学选词准确性的提高提供有益思路。

语义韵；流行词；词义虚化

作为语料库语言学一个重要研究对象的语义韵(semantic prosody)起源于20世纪末，最早由Sinclair提出，近年来受到国内外学者广泛关注。各国学者从不同角度对语义韵现象作出研究和分析。Caroline L. Smith[1]把研究聚焦在话语分析上，他研究文本的话题顺序及其对朗读过程中语义韵间隔的影响。Güliz Günes[2]以土耳其语为研究对象，对句法-语义韵映射关系的研究发现，语调片语形成的唯一触发体为言后行为投射，其触发机制与输入句法结构所属小句类型差异无关。Deirdre Wilson和Tim Wharton[3]对关联理论和语义韵的关系进行探讨，认为语义韵研究和语用学研究之间具有相互促进效能。Chie Nakamura, etc[4]研究发现在特定上下文影响下，语义韵对起始句法分析以及后续二义信息消除形成影响。Lu[5]研究了语料库BROWN和LOB中gain和obtain后，发现两词的语义韵存在显著差异。国内研究中，卫乃兴[6]对比分析了cause，commit和effect三个词的语义韵。陈颖[7]选取五个英语虚化程度副词，就其在中国ESL学习者中的使用情况研究发现，在此方面，ESL习得者使用能力偏弱。唐义均[8]从汉英翻译的角度探讨非母语使用者对英语的语义韵意识。姚双云[9]对“搞”的语义韵调查发现其有进一步向介词虚化的趋势。庞杨,杨玉晨[10]对三个表示“开始”意义英语同义词(begin、start、commence)触发模式及区别特征研究发现，同义词在词汇搭配，触发频率，语法聚合模式，语用功能和语义韵等多方面都存在诸多差异。

以往语义韵方向研究或是针对特定语言，或是对多语言元素作对比。在对英语语言的研究中,大部分研究集中在英语近义词辨析以及跨语言对等词汇的辨析。在现有研究中，汉语相关研究，尤其是针对汉语新词研究较为少见。本研究选取流行词“小XX”为研究对象，研究形容词“小”的词义变迁及其隐含变迁机制。

一 汉语“小”的语义韵特征

中文“小”可以用作形容词、副词、名词和代词。《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2005:1497)对“小”的各词性分别举例如下：

1.“小”作形容词：(1)在体积，面积，数量，力量，强度等方面不及一般的或不及比较对象(跟“大”相对)：小河/小桌子；(2)排行最末的，如：小儿子/他是我的小弟弟。

2.“小”作副词：(1)短时间的：小坐/小住几天；(2)稍微：小有名气/牛刀小试；(3)稍微少于，将近：这里离北京有小二百里/编了小三十年词典。

3.“小”作名词：(1)年纪小的人：一家大小；(2)妾：讨小。

4.“小”作谦辞：称自己或与自己有关的人或事物：小弟/小女/小店。

《说文解字》释义“小，物之微也。”鉴于流行词“小XX”和“弱弱的(地)XX”等类似结构中的“小”和“弱弱的(地)”都属于形容词或副词，这里将研究聚焦于“小”的形容词和副词性下的意义分析。前面列举的词典释义表明，不论作形容词或是副词，“小”作为与“大”相对的概念存在，或是表示形状，性质；或是表示程度，范围。借助CLIP提供的Text Pattern Retrieval系统对“小”进行共现模式检索，CLIP语料库中“小”的出现共有4593例，其中“小”作为形容词和副词的原始有效频数共计1481例。基于此1481例句，探讨其搭配词语义特征。其中，“小城镇”共出现552次，“小地区”共出现220次，“小部分”共出现146次，“小局部”共出现120次，“小流域”共出现89次， “小北风”共出现57次，“小天鹅”共出现53次，“小煤矿”共出现50次，“小煤窑”共出现31次，“小女孩”共出现43次，“小山村”共出现39次，“小水泥”共出现30次，“小男孩”共出现23次， “小商贩”共出现23次，“小火电”共出现19次，“小黑板”共出现19次。可以看出，与“小”共现的词语“城镇”，“地区”，“部分”，“局部”，“流域”，“北风”，“天鹅”，“煤矿”，“煤窑”，“女孩”，“山村”，“水泥”，“男孩”，“商贩”，“火电”，“黑板”均为中性名词，且皆表达具象事物。就当今存在流行词构成模式，即：“小”+表示抽象概念的名词/动词(常见于表示心理活动和使令动词)，笔者对其中部分常见用词在CCL语料库进行检索以求一窥“小”的使用趋势，这些词依次为：“小幸福”，“小倔强”，“小快乐”，“小高兴”，“小庆祝”，“小生气”，“小愤怒”，“小命令”，“小鼓励”，“小支持”。[11]检索结果，CCL语料库中含有“小”的语料共计460823条，然而其中，搜索“小幸福”一词，仅有如下一条语料：“……生活中一共有多少种幸福？什么是大幸福、小幸福、最大的幸福？……”句中“小幸福”与“大幸福”并列，显然此句中的“小”是表达与“大”相对的概念。

在同一语料库中检索“小快乐”一词，检索到的语料共两条：“……制造个气氛，给自己寻个小快乐也是有的。含沙射影血口喷人，决无。……”和“……一家大小快乐地在阳光下嬉戏。……”其中，第一条语料中的“小快乐”显然与“大快乐”相对，且此句中的“小”是表达与“大”相对的概念。然而，第二条语料显与讨论话题相悖，因为此句中的“小”并不与“快乐”构成意义单位，而与其前的“一家大”构成有效意义单位，所以正确诠释应为此句体现“大”与“小”共现性例证。

继续检索发现，“小高兴”仅检索到一例：“……现在第二期有很多进步，我有一个小小高兴，其实那不值钱，重要的是……”此例中的“小”不仅同样是表达与“大”相对的程度级别，且从意义单位分词，与其说此例是“小”与“高兴”的共现例证，不如说是“小”与“小“共现呈叠词现象的例证。

就“小生气”一词仅检索到一例：“对不可知力量的探索，使秦文玉那轻盈活泛的水乡小生气，一下换成雪国的肃然，……”此处“小”并非呈现“小”与“生气”的共现性，而是“小生”与“气”的或然共现性，故而此处的“小”不可单独释义，而应与其后紧随的“生”合并理解为“年轻男子”，此处的“气”则相当于“气质”了。又如“小命令”一词，同样仅检索到一例：“……日本NEC和东芝公司开发了速度最高的RISC(缩小命令计算机)型微处理器，……”且其呈现的并非“小”与“命令”的共现现象，而“小”在此处与其前的“缩”构成了“缩小”这一语义单位。

“小鼓励”一词共搜索到两例：“儿子一下子蒙了，他盯着父亲的脸，这就是从小鼓励他好好学习，长大了考大学的父亲说出的话？”和“……行军路上能搞点小鼓励，有时还给大家出谜语。……”其中，第一例呈现的应为“从”与“小”的共现，所以不可列入“小鼓励”的例证。第二例确为“小”与“鼓励”的共现例证，但同前所述，此句中的“小”是表达与“大”相对的概念

对“小支持”的检索共得到两例: “……的捷克人支持《欧盟宪章》。这在欧盟当中是仅次于英国和丹麦的最小支持率。”和“大干大支持，小干小支持，不干不支持。”第一例中实为“最”与“小”的共现例证。显然“最小”中的“小”依旧是表达与“大”相对的概念。第二例中虽然呈现“小”与“支持”的共现，但“小”无一例外是表达与“大”相对的概念。

上述分析可以看出，拟定检索项目中，“小倔强”和“小愤怒”未能检索到，其他诸词均呈现“小”的常见义。

为对“小”的用法演进机制建立更深入全面的了解，借助CCL语料库对“小”在古汉语中的用法进行检索。

二 古汉语中与本研究结构中“小”的语义相关用法

(一)作为虚词，表地位低

1.表蔑视。

(1)……杨魁笑道：“你这[小]子很会大话！我昨日没有你，怎样进里的呢？”菊猛道：“昨日将军进……(清·小说·续济公传(下))

(2)……。如今愚民[小]子，怎生不把色欲警戒！说话的，你说那戒色欲则甚？自家今日说一个……(明·小说·喻世明言(上))

(3)……时分，唤寿童跟随出门，走到归锦桥边南货店里，买了两包干果，与[小]厮拿着，来到灰桥市上铺里。……(明·小说·喻世明言(上))

2.构成谦语。

(1)……式和民则。尔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惟尔之中。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厥惟艰哉！思其艰以图其易，民乃宁。(周·今文尚书)

(2)……孙毓汶进曰：“[小]臣冒昧何责焉？”寝其奏不下。越一年，太后归政，……(笔记·国闻备乘·清·胡思敬)

(3)……专同我们作对，这是什么道理？”乞丐哭哭啼啼的道：“爷爷明见，[小]人并非同爷爷有心作对，……(清·小说·续济公传(下))

(4)摇个不住，说道：“[小]店概不赊欠。”周礼看了这样，暗说道：不好不好，……(清·小说·续济公传(下))

(二) 作为实词，与“大”相对的概念

1.(传一·五)冬，卫子叔、晋知武子来聘，礼也。凡诸侯即位，[小]国朝之，大国聘焉，以继好、结信、谋事、补阙，礼之大者也。(春秋·左传)

2.虽欲养之，非其道。心所说，毁舟为杕；心所欲，毁钟为铎。管子以[小]辱成大荣，苏秦以百诞成一诚。质的张而弓矢集，林木茂而斧斤入。非……(西汉·刘安·淮南子)

3.今天忘掉带钱出外，这笔[小]帐请你暂记一记罢。那伙计听说，便把一颗头……(清·小说·续济公传(下))

4.《异物志》曰：“荔支为异：多汁，味甘绝口，又[小]酸的以成其味。可饱食，不可使厌。生时，大如鸡子，其肤光泽。(六朝·齐民要术·贾思勰)

5.三耦拾取矢如初，[小]射正作取矢如初。三耦既拾取矢，诸公卿大夫皆降如初位；与耦入於次(战国·仪礼)

上述检索结果与以“小XX”为代表的流行词在今天社会的使用并不吻合。如：歌曲《小倔强》的风靡使得“小倔强”一词妇孺皆知，而翻阅歌词，看似冠以“小”的“倔强”可以是“叛逆”甚至是“危险”。再查阅《小幸福》的歌词，今天被人用得泛滥的“小幸福”一词，看似渺小、平凡，却定位于“完美“的高度。显而易见，此处的“小”不仅不小，而且很大。词义虚化同时,语言意蕴积极度得以高度强化。由此可见，流行词“小XX”结构中“小”的用法具有明显创新性，目前流行语中的“小”无法从已知语义层面得到合理解释。

观察此类与“小”共现的流行词构成，特点概括如下：其一，不同于常规具象搭配共现，流行词中，与“小”搭配的词语为——“小”+表示抽象概念的名词，表示心理活动或动作行为的动词。其二，语义韵分析显示流行词结构中的“小”在不同程度上远离其原有的表明确低程度的字义，且共现搭配结果使得后接词语词义柔化，整体显趋向积极语义韵。“小XX”结构表面词义弱化同时修饰核心词的深层语义韵积极度得以高度强化。其三，此类流行词共现现象仅存在于口语使用中。

三 结 语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

现代汉语流行词出现了以“小XX”，“弱XX”为代表的“小”+表示抽象概念的名词/表示心理活动或动作行为的动词的结构。本文选取其中使用频率最高的“小XX”为研究着眼点以探索其用法和形成机制。

此类结构的语域有明确针对性，常见于非正式文体。在词性层面，流行词组“小XX”结构中“小”以形容词或副词身份出现。但较之现代汉语书面语常用意义下“小”的修饰对象，本研究结构中“小”的修饰对象范围显然趋小。在词义部分，对比现代汉语普通用法的“小”，本文研究结构中的“小”字面义虽基本沿用，但比较层面功能明显弱化；其语义偏好在变窄同时，原本中性语义韵呈现向积极语义韵的转变。在语用层面，本文研究结构在实际使用中其言内行为是借助“小”在现代汉语的常规意义实现的；本文研究结构的非常规搭配构式使得表达前景化，同时借助古汉语中的谦语语用功能降低语言表达目标群体的理解期待，进而降低话语接受目标群体的负面子，完成言外意；进而，提升语言话语接受目标群体正面子，实现以“小”言“大”的言后意。对“小XX”语义韵的分析表明，此类结构中“小”出现语义弱化同时，说话人借助语义韵层次化，实现目标语用效果。其语义虚化形成字面意义层面信息损失，但词语含义表达的完成通过残留意义在意愿表达前景化强度的大幅提高下获得补偿。正因为以“小XX”为代表的流行词结构借助语义韵的语义实现过程满足人们的社会交往需要积极“面子”的交际需求，其存在及流行得以拥有良好社会人文根基，故而其适用人群日益广泛。

鉴于以流行词为标记语言的主要使用群体为在校学生，研究进而借助本研究使用的研究思路用于在ESL课堂近义词辨析部分引入以对流行词的理解和英译为入手点的尝试，并引导习得者将本研究使用探索思路运用于L2写作。之后的问卷调查表明本研究探讨流行词“小XX”结构思路不仅适用于汉语同类流行词结构的深入理解，而且基于模因理论的此类习得模式确有利于二语习得者从语义韵层面入手，提高近义词辨析习得效率，进而提高L2写作用词准确率。

[1] Caroline L.Smith. Topic transitions and durational prosody in reading aloud: production and modeling[J]. Speech Communication, 2004(42):247-270.

[2]Güliz Günes. Constraints on syntax-prosody correspondence: The case of clausal and subclausal parentheticals in Turkish[J] Lingua, 2014(150):278-314.

[3] Deirdre Wilson&Tim Wharton. Relevance and prosody[J].Journal of Pragmatics, 2006(38):1559-1579．

[4] Chie Nakamura,Manabu Arai, Reiko Mazuka. Immediate use of prosody and context in predicting a syntactic structure[J].Cognition, 2012(125):317-323.

[5] Lu L. How corpus-based approach can contribute to the study of seemingly synonymous words[J]. CELEA Journa1,2005, 28(6):14-20．

[6] 卫乃兴.基于语料库学生英语中的语义韵对比研究[J].外语学刊,2006(5):50-54．

[7] 陈 颖.语义韵视角下虚化程度副词研究[J].外国语文，2012(6):80-83.

[8] 唐义均.论汉英翻译中的语义韵问题[J].中国翻译，2012(5):109-113.

[9] 姚双云.“搞”的语义韵及其功能定位[J].语言教学与研究，2011(2):61-68.

[10]庞 杨,杨玉晨.语料库对同义词触发模式的解释:以begin、start和commence为例[J].外语与外语教学，2012(2):21-25.

[11]陈 荔.基于语义韵的英语词汇教学模式探讨——以流行词“小XX”的英译为例[J].重庆文理学院学报,2012(4):130-133.

Meaning Weakening of Trendy Express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emantic Prosody

CHEN L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Huaqiao University,Xiamen 361021,China)

Prosody is a very important linguistic phenomenon in linguistics while trendy expressions are widely favored by youngsters.Choosing trendy expression as research object,with the help of semantic theories,this paper has analyzed the structure of “Xiao XX” based on CCL and CLIP.Through the study of the transformation mechanism of the usage of “Xiao XX”,we propose that a prosodic hierarchy appears underlying the meaning weakening of adjectives like “Xiao”;and the resulting richer prosody leads to its high frequency in usage.The research not only provides prospect for the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similar Chinese trendy expressions but also helps the understanding of English synonymous and improvement in ESL writing as to word choice.

semantic prosody；trendy expression；meaning weakening

2014-09-17

2013年度福建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立体式二语写作架构及影响因子探略”(2013B214)。

陈 荔(1975-),女,福建莆田人，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大学英语教学工作。

H030

A

1671-1181(2015)02-005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