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严歌苓小说中的女性主义精神
2015-03-28翟倩
翟 倩
(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1)
论严歌苓小说中的女性主义精神
翟倩
(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1)
[摘要]严歌苓是一位享誉世界的当代华裔女作家,在过去三十年的创作生涯里以形形色色的女性人物形象进入我们视野,反映了不同女性的生存境遇和心理状态。通过分析其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可以由此发现严歌苓小说中女性主义精神在不同层面上体现为西方男性对东方女性含蓄婉转之美的幻想和迷恋、雌性天然的魅惑和自恋情结、女性对“父权”的质疑和重新取舍,从而探究女性主义精神的意义所在。
[关键词]严歌苓;女性主义精神;东方;雌性;父权
[DOI]10.16261/j.cnki.cn43-1370/z.2015.05.016
在中国新文化运动时期,“Feminism” 这个产生于19世纪末的法国的词汇被引入国内,有关它的翻译一直游离于“女权主义”或“女性主义”之间。但大多还是以“女权主义”称之。反映了妇女争取解放运动的两段时期的两个词汇“女权主义”和“女性主义”分别代表了不同的含义。前者是妇女为获取平等权利而进行的斗争,具有强烈的政治意味,是面对男权社会决绝不妥协、争权夺利的姿态。而后者强调的则是“性别”一词,削弱了“权”字所带来的硝烟炮火、势不两立的战势,表现出了更加温和的色彩,更易为批评界所接受。
严歌苓小说中的女性内心的刚强胜过于男性,人物性格更加曲折饱满,心理的“灰色地带”延伸广阔,然而她并没有站在男人的对立面,在一定程度上,还给予男人理解和同情。她从两性共同的角度去探寻人性,所以寻得的也是种复杂、无明确是非道德仲裁的人性论。她总是在表达一种人性所具的强烈张力,两性之间相似又相异,若即又若离,走出了一条“不可能”的路子。所以,严歌苓的小说呈现出的是女性主义的精神,没有将“权”置于话语系统,而是关注普遍的生活和人性。她将“性别诗学”的理论融入到实践当中,对“性别二元对立的诗意”进行超越。将人作为研究的对象,既解析作为“类”的存在的人,也考察个体的人,结合人所有的心理、生理、政治、情感因素及种族属性等,将其作为具体的完整的人来考虑。因此,严歌苓的小说在保持作品社会属性的同时,还进一步透析了人的内在认知。
一、来自东方的幻想
在严歌苓的写作中,东方与女性是水乳交融的一组形象与幻想,是西方男人对东方女人的想象。那些传奇性的东方女人被西方男人迷恋的故事,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份悠然自得。东方女性特征是纤弱阴柔,含蓄婉转之美,拥有古老的传统美德——谦卑、温顺、隐忍、坚毅、宽容。她还将这种美德命名为“母性”。“母性”就是水一般的特性:“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1]此时的女性超越了本身的弱势,上升为一种强势的存在。严歌苓在《十年一觉美国梦》中说:“我欣赏的女性是包容的,以柔克刚的,不跟男人一般见识的。扶桑是跪着的,但她原谅了所有站着的男人,这是一种极其豁达而宽大的母性。如果女人认为男人给她的苦也是苦的话,那她最苦的是她自己。不要把自己作为第二性,女人是无限体,只要不被打碎打烂,她一直可以接受。”[2]在《扶桑》中,扶桑就是最具有母性的女人,她同一般意义上的妓女不同,她不放荡,她是“跪”的谦卑姿态展示了东方,她身上的“母性”上升为最为神圣和高尚的“圣母性”,圣母有着无条件的博爱、宽容、怜悯和慈悲,宽恕任何掠夺行为,她悲悯众生,拯救世人。为什么严歌苓要用女性来表达东方?这其中渗透她的美学思考,女人总是带着魔一般的气息。在西方人眼里,和不整洁、不礼貌、不文明的中国务工男人相比,蛮荒大地上的中国女人虽然也处于“卑下”地位,但不会是落后、野蛮的代名词。无论是悉尼的普通女工小渔,还是旧金山风华绝代的妓女扶桑,她们身上都散发出一种中国女性味道的美,不精于计算,含蓄与温煦,不懂得潇洒,凡俗与沉默。放下了高等文明对劣势民族的侵略的仇恨,转而上升为母性的大度,用善良无私弥补男性对女性的伤害和打击。但真实的东方女性并非如此,她们反而强调纯洁与忠贞带来的精神上的清白,不见得会越过道德的谴责、世俗的观念而舍弃贞洁无私地给予,而且她作为一个没有文化且不会英语的中国妓女,是处于失语状态的,她对所有施暴者给予宽容和救赎实在让人难以理解和信服,这是作家面对强势的西方文化所做出的一种设想,同时也是东方女性身处于西方异质文化下的远离主流社会的边缘化状态的真实写照。严歌苓笔下的女性主义精神包含西方对古老东方的幻想,幻想出的一种细腻、生动、悠长而又神秘不可说的东方女性美。
二、雌性之地的魅惑
雌性,代表一种动物本能——情欲的享乐。严歌苓从不避讳女性生理对情欲的真切体悟。在中国传统古典小说里,“妓女”一形象在文学上占据的位置远远超过了“良家妇女”,这是因为她们具有更为明显的雌性特征,她们的存在满足了文人士子被伦理道德所压抑的性欲望,补偿了他们被包办婚姻剥夺情感自由的缺失。她们被排除在伦理道德之外,文人士子不用担负任何责任,但妓女身份的卑微无法获得男性内心真正的尊敬和认同,她们被书写、被侮辱、被摧毁,成为权威的男性笔下任意妄想的精神和肉体的寄托者。到了当代,女作家们大胆书写自己,建构了自己对性爱的言说方式:“身体写作”。这样克服了男性作家虚拟的对女性心理进行刻画,使得性爱重新获得了新的形式和内涵:具有自我的女性应该是放逐的,危险的,令人捉摸不透的。严歌苓所写的女性和她们不同,她笔下的主人公们常常危险地游走在伦常的边缘,想成为夏娃,却又借着上帝的名义,迷失于本能的肉欲,却又向往圣洁的爱情。《雌性的草地》中的小点儿和姑父之间乱伦的情欲源自于二者间无法抗拒“那丑恶的幸福”感,[3]这违背了最基本的伦常令她感到可怕,因而在邂逅年轻俊美的军官后深感罪孽,洁身自好。《红罗裙》中的海云,虽然嫁给了70多岁美籍华人周先生,衣食无忧,但却因为无性婚姻的遗憾让她不由自主地在继子卡罗俊美、孤独的黑眼睛中沉溺,甚至 “对伦常天条的无知使她无邪地想要和想给”。[4]虽然她们无可奈何地沉浸在情欲里,却并未因此受到灵魂的偿还。对肉体追逐的最后往往能达到灵魂的自净,这是严歌苓小说里女性主义精神最闪烁的一道艺术之光。
严歌苓写情欲之所以特别,她是着手于仰慕,而不是情欲。情欲是指向肉体的,是必须占有的,是通过消耗对方来得到满足的,是以足以满足的数量和强度为价值的。仰慕是一种有节制的审美,它不是以得到为终极目的,它在保持距离的形式下产生的爱慕之情,对心仪者持仰视、欣赏和寻求归属的态度。她们深受情欲之苦,因爱慕而恋上男人,却因伦理道德而在行动上踌躇和抑制,但内心深处却在不断地挑逗和造作。《抢劫犯查理和我》中“我”原本极为痛恨卑劣的抢劫犯查理,却因为他“有着古典肖像上直而窄的鼻梁,嘴唇抿严时,像条愈合的伤口。”以及在抢劫冒犯“我”之后优雅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你不懂这当中的快乐”使我像中了蛊一样迷恋着他。[5]与其说“我”迷恋他,不如说幻想他“迷恋”了我。也许查理对每一位女子都说过这句话,他对自己美貌的认识很清晰,这是一个美男子犯罪最好的抽身伎俩——让那些无知的女人爱上自己。可是“我”却身不由已地爱恋他,即使“我”知道“那个傍晚我突然的迷失,一直暗暗在我命运中延伸着。”[6]就像《初夏的卡通》里,明知道罗杰每天清晨牵着公狗准时来公园里假装散步其实是来与她相遇的艾米丽一样。尽管艾米丽乘车来到热闹的市中心偶然得知罗杰是个流浪汉,在吃惊中羞耻地发现自己上了骗,第二天却依然期待公园的那一角熟悉的身影。
不过这种仰慕很可能是一种自恋情结。她们由俊美男性唤醒的对自我的审视,有关或无关乎对“美”的重新拿捏,她们从没放松警惕,从男性的暗示中聪慧地识破这些不过是他们获得利益的手段,她们嘲讽自己轻信爱情的天真幼稚。所以她们的迷失只是对自我的检讨。当这种美轮美奂的可望不可即的梦随机被打破,立刻清醒。曲折的灵魂在打破“镜城”后得到自我的确立,因此她们在被自己放逐之后又走得回来,因为她们爱的不是他人,是自我,源于自身蕴藏着的巨大能量——雌性的魅惑。
三、寻父之路
父亲,是一个家庭的核心人物,但在男权社会,还是经济、政治、法律、社会、文化的裁决者。法国女性主义学者西蒙娜·德·波伏娃说过:“弗洛伊德的所谓恋父情结,并非像他猜想的那样,是一种性的欲望,而是对主体的彻底放弃。在顺从和崇拜中,心甘情愿地变成客体。如果父亲对女儿表示喜爱,她会觉得她的生存得到了极雄辩的证明,她会具有其他女孩子所具有的所有种种优点,她会实现自我并受到崇拜。”[7]这也就是说在男权社会中,女性获得自信的源泉是父爱,得到父爱的女性是完整的,父爱是女性观照自身的一面镜子。《雌性的草地》中沈红霞的亲生父亲形象在小说中并没有任何细节性的描写,通过养父在给沈红霞的书信中可以朦胧地了解到他是一个相当有权势的年老军官,其它的我们一概不知,不过他是谁并不重要,因为“父亲”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符号。隐藏多年的军官父亲对沈红霞的种种严厉要求,反映了时代对女性的形象设定是女性在行为准则上向男性靠拢。沈红霞在迎合父亲的同时,也牺牲了自己作为独立主体的性别特征,抛弃了作为一个女人的正常情感和需要。她要求自己无欲无私,拒绝相信人的宽恕和仁爱,极端地把无情与冷漠当做树立威信手段,因此不被人同情和理解,“沈红霞被孤立了,这种独立有多彻底就有多光荣”,她是一个在男权社会下被异化的病态女性。 《人寰》里“我”的父亲是一个比工、农、兵矮一大截典型的知识分子,文弱而又显得有些敏感多疑。属于主流社会里被批判、被改造的对象。父亲和军人叔叔贺一骑的恩怨,被时代价值所左右的“我”无法再一味地认同“父”,“我”既同情父亲因为社会身份的卑下和政治的迫害,必须忍辱负重,为他人做艺术的嫁衣;又痛恨父亲在文革时给了贺一骑一个巴掌,留下了一个抹不去的人格污点。父亲性格上的卑弱和不被认可的社会身份给女儿带来了强烈的屈辱感,“父”的高大形象早已坍塌了。当父亲的形象无法让女儿所仰视,无法寄托起女儿对于裁决者的期许,父与女之间不可避免地产生矛盾。这种矛盾表现在:父亲失去掌权者的光环,神性被祛魅,回归平庸和凡俗,女儿对父亲形象由迷恋走向失望再到质疑,女儿自我的独立精神油然滋生,不再以父亲为唯一的崇拜对象和精神导师,女儿要在理想信念动摇之前展开寻父之路。为了填补象征着权威的“父”的缺失,“我”选择叔叔贺一骑作为寄托对象,小说中这样描写:“爱不爱他不取决于我个人的好恶、情趣,取决于时代和理想。理想给了我们成见、审美。他眉宇间的正气,嘴唇的刚毅,前额的胜利和征服,越老,这些美的特征就越显著。他是九亿中国农民优越长处的集合,然后经过过滤,打磨,抛光和精炼”。[8]贺一骑的形象满足少女“我”对当时主流社会所倡导的时代完美男人的所有幻想:出身干净、身份正派,显赫的社会地位和权力。不仅如此,他一直善待“我”的家庭,贺一骑自始至终表现的都是对“我”的关心关怀,“我”对他的尊敬、仰慕完全出于女性对“父权”的依恋渴望,出于男权社会的价值观。
伍尔夫在散文《妇女与小说》中说:“历史是男性的历史,不是女性的历史。”[9]因为“在整个历史的长河中,我们都寻不到女性的名字,她们生死都是女儿、妻子和母亲。”[10]女性的书写在父权社会下处于失语的尴尬境地,我们长时间被绝对地类归为母性的、非理性的、多愁善感的、擅长形象思维、缺乏思辨能力的弱者。在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漫长道路上,“父爱”是一个甜蜜又沉重的枷锁,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明白,真正寻找的不是父或夫,而是自我的信仰。
(责任编辑远扬)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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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严歌苓. 人寰[M]. 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3: 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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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潘建. 从失语到“喧哗”:论弗吉尼亚·伍尔夫对女性历史与文学史的追寻[J]. 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06): 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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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李培. 雌性的魅惑——试析严歌苓小说中女性形象的独特内涵[J]. 华文文学,2004(06): 344.
On Feminist Spirit in YAN Ge-ling’s Novels
ZHAI Qian
(CollegeofLiterature,GuizhouNormalUniversity,Guiyang550001)
Abstract:YAN Ge-ling is a world-renowned contemporary Chinese writer. In her past three decades’ writing career, she came into our vision with all kinds of female characters, reflecting their different living circumstances and mental states. The feminist spirit in YAN's novels reflects western men’s fantasies and fascination on oriental female’s mildly subtle beauty, female’s natural charm and narcissism and female’s questioning, rejecting or accepting “patriarchal” at different levels. YAN’s novels maintain social attributes and reflect inherent human cognition.
Key words:YAN Ge-ling; novel; feminist spirit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5454(2015)05-0063-04
[作者简介]翟倩(1990-),女,贵州贵阳人,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2013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收稿日期]2015-0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