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意识:翟永明诗歌意象分析
2015-03-28金莎磊SarkaMasarova
金莎磊(Sarka Masarova)【捷】
(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上海 200433)
黑暗意识:翟永明诗歌意象分析
金莎磊(Sarka Masarova)【捷】
(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上海 200433)
翟永明的诗歌,很难绕离黑暗意识。这种黑暗意识,也是深入研究女性意识的重要切口。然而,黑暗并无贬义或恐怖意味,而是源自于大自然循环中不同概念的相互补充和相互依赖,这对于理解女性自我意识相当重要。
翟永明诗作;女性预感;女性身体的黑暗;女性黑暗的野性
本文探讨翟永明诗作的黑暗如何跟女性本质有关系,归纳翟永明黑暗的概念和她诗作中光与暗的对照与女性黑暗的类别。本文也包含翟永明诗作黑暗意识的意象分析,女性意识和黑暗意识关键的相互关联。本文论题具体可以细分为三个小类别:第一个小类是女性预感,第二个小类是女性身体的黑暗、女性和光与黑暗的关联,第三个小类是女性与黑暗的野性。
一、女性预感
翟永明在《纸上建筑》、《黑夜意识》等作品中,较为详细地解释了这方面的主要内容——女性预感,她是这样写的:
“女性总是通过对自身内部的关注来感知外部世界,女性身体的敏感度带有一种坚韧的穿凿力,它能穿透时间和空间、理性和感性直达事物的本质。这是女人的直觉和天赋能力,女性的身体是站在生命开端和生命终结的生与死的点上,因此女性的潜意识比男人更敏感,也便接受来自外部世界的一切征兆,这种‘与生俱来的毁灭性预感’也许类似动物对自然界灾变的本能预知,它支配我的生活与我的诗歌中的主题、动机,甚而支配着我的语汇。”[1](p241-242)
这里的“女性预感”,暗示了翟永明“黑夜意识”的基本意思,即女性的本性和自然的本能。女性像其它雌性动物一样,基本的本能是保护幼兽。所以一般来讲,女人当母亲和其它雌性动物生幼兽,自然都会有“女性预感”这种本能以便哺育和保护她们的“儿女”。像上述的女性预感是一种本能,比如,假设大自然将要发生什么灾难,女性和雌性动物一般会首先感觉到大自然在提醒她(这种提醒例如是一种感觉、心理压力、恶梦等等)。捷克语里头把这种情况叫做sesty′ smysl zeny(女性的第六感觉),第六感觉的意思其实就是指女性的预感。上述的毁灭性预感(比如,大自然灾难、家里的事情、孩子身体健康的问题,或者孩子遇到什么困难等)。女性预感,或者说第六感觉基本上是翟永明笔下所描述的“黑夜意识”、女性神秘意识。该预感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女性神秘性,就连女性自己也讲不清楚为何她们会产生这种预感,因此它又有点类似于“黑夜意识”,或者说一种毁灭性预感;在这里,所谓的“黑夜”是指不清楚、晦涩的意思,不知道为何的意思,它是一个大自然的神秘性。
不管如何,我们可以确认的是,翟永明第一次
产生出那种“黑夜意识”,或者说毁灭性预感,或者说女性的“第六感觉”是小时候她的祖母逝世之前,她所感觉到的恐怖、阴影:“1962年的某一天,贵州省桐梓县城,一个坐落在山坡上的幼儿园,一名七岁的女孩看到远处正有一队人抬着黑色的灵柩走向山脚下她家的方向。小女孩的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从高高的山上一口气奔回家中,令她震惊的是,她的祖母,这位在她七岁前给予了她母爱的老人,躺在床上,脸上盖着一块手帕。多年以后,成为诗人的翟永明把这个场景描述为她最早的记忆。在回忆中,诗人突出了“预感”和视觉画面在记忆中烙下的痕迹。山坡、黑色的灵柩、从心头掠过的阴影的重量、垂下的蚊帐、祖母脸上盖着的手帕,这些质地鲜明的事物,逐一变成意象,多年后被诗人书写到诗作之中。”[2](p103)
而对于这种“预感”,诗人如此在《女人》组诗的《预感》诗中写道:
“穿黑裙的女人夤夜而来,她秘密的一瞥使我精疲力竭”[3](p1)
这种“预感”是怎样的一种精神形态?那也许就是被“秘密的一瞥”所击中的感觉。当童年的翟永明奔下山坡、跑进祖母的房间,撩开蚊帐,看到那条——使她与祖母阴阳两隔的——手帕。诗人,就是凝视那条手帕的人,是试图与逝者目光对接却不能因之而恐惧而渴望永恒的人。[2](p103)
翟永明在《黑夜的意识》中如此解释:“说到底,意识是一种素质。女性身体内部总是隐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毁灭性预感。正是这种预感使我们被各种可能性充满的现实最纳入某种不可挽回的命定性。正因为如此,女诗人在开括她的神话世界时,既与诞生的时刻相连,又与死亡的国度沟通,在这越来越模糊的分界线上,保持内心黑夜的真实是你对自己的清醒认识,而透过被本性所包容的痛苦启示去发掘黑夜的意识,才是对自身怯懦的真正的摧毁。因此,有人对我说过:‘女诗人最强大的对手是自己。’”我完全相信这一点。对女性来说,在个人与黑夜本体之间有着一种变幻的直觉。我们从一生下来就与黑夜维系着一种神秘的关系,一种从身体到精神都贯穿着的包容在感觉之内和感觉之外的隐形语言,像天体中凝固的云悬挂在内部,随着我们的成长,它也成长着。对于我们来说,它是黑暗,也是无声地燃烧着的欲念,它是人类最初同时也是最后的本性。就是它,周身体现出整个世界的女性美,最终成为全体生命的一个契合。它超过了我们对自己的认识而与另一个高高在上的世界沟通,这最真实也是最直接的冲动本身就体现出诗的力量。必须具有这种发现同时必须创造这个过程方能与自己抗衡,并借此力量达到黑夜中逐渐清晰的一种恐怖的光明。”[4](p784-785)
翟永明把上述黑夜意识与女性相关的各种经验抽绎、概括,并将它们与跟其诗作连接:
“现在才是我真正强大起来的时刻。或者说我现在才意识到我周围的世界以及我置身其中的涵义。一个个人与宇宙的内在意识——我称之为黑夜意识——使我注定成为女性的思想、信念和情感承担者、并直接把这种承担注入一种被我视为意识之最的努力之中。这就是诗。”[4](p784)
关于这一点,在林祁看来,女性跟魔女和魔术有关系。林祁认为,魔女变身意味着诗人的自我形态变为世界的新形态。作为异端(heresy),作为反主流文化的女性诗歌(即女性诗人写的诗歌,跟女性主义无关),作为变革的媒体,“黑夜”恰是其诗歌表现力的一个突破口。因为黑夜的神秘性和女诗人的魔女性互相契合。翟永明成功塑造了黑夜中的魔女形象。翟永明把写诗作为一个凝视的过程。而要凝视诗人选择的黑夜就不可能用普通人的肉眼,而必须借助魔眼了。女性的想象力就可以称作是诗人的第三只眼,即魔眼。纵观人类文化艺术史,曾经有过这样的说法,即认为女性以及女性文化是魔术似的现实界、自然界、超自然界之间彼此交往,人的心理领域和外界的体化及君临宇宙的神秘的想象力的最初根源。[5](p481)女巫,女魔等等故事传说或许是一个明证。
因此,依据林祁的看法,女性的黑暗跟自然世界和超世界有关系,跟魔术和魔女文化相勾连,而且这都代表女性和作为大自然和生命起源的一个主要的秘密,也就是女性的神秘性,即讲不了以及无法讲清楚的东西。翟永明在《预感》一诗中也如此暗示:
“穿黑裙的女人夤夜而来,她秘密的一瞥使我精疲力竭。我突然想起这个季节鱼都会死去,而每条路正在穿越飞鸟的痕迹,貌似尸体的山峦被黑暗与拖曳,附近灌木的心跳隐约可闻,那些巨大的鸟从空中向我俯视,带着人类的眼神。”[6](p1)
无独有偶按照斯洛伐克艺术家、画家鲁西亚·多韦加阔娃(Lucia Doviáková)的观点:女性生活当中代表和表演出一种女性形式,因为该形式是社会对女性要求的。女性一直被社会是神话化作为仙女、神女、致命女人(femme fatale)、自我牺牲的母亲,然而如此女性实际上要把压住歇斯底里的方面与朦胧,清楚的方面;女性一直是朦胧的、不清楚的样子,也不说是的,也不说不是的样子(斯洛伐克语的Ani áno,ano nie.,英语的Not yes,not no.)。同时,多韦加阔娃还认为,女性比她们形式上表现的和被社会期待的,被看的与被想到的更加野蛮和粗俗的。女性生活上到固定年龄她们生活有些事情改变,女性跟男性表现相比诸多事情是不可以的,诸如女性应该表现更加害羞,谦虚,并且任何野蛮的表现是不可以的,接受不了的,因为是女性,后来女性作为如此公主的样子对有些女性肯定会变成受不了的,忍不住的。[7]
所以,就多韦加阔娃的女性被社会期待表现形式的观念而言,翟永明认为,女性诗人写纯粹甜美的那种东西其实是男性话语规定的,好像对应于男性话语的女性声音就应该是甜美、温柔或柔弱,然而女性声音可能温柔、柔弱,反过来也可能坚强、独立。[8](p113)
在这里,翟永明认为,在社会里,在男性诗人看来,有不少女性被期待写成温柔、甜美等刻板的形象;这类惯性看法使得不少女性诗人(这类女诗人,除了翟永明,还有例如尹丽川(1973—)、唐亚平(1962—)等等中国“文革”后的女性诗人)试图反映和创造女性特有的写作,女性特有的题材,描述与感受那些只属于女性的生活经验。如此一来,女性的其他真正特色其实是被社会期待预先筛选过的,比如说女性的粗野、野蛮的一面。事实上,女性除了具有被社会所期待的温柔、善良等个性外,她们的心理里也蕴含着野蛮、粗俗等特点,只不过一般被她们控制住而没有明显地体现出来而已。
也许,多韦加阔娃提到的女性品质跟传统社会里的母性形象大有关系,因为传统女性在当母亲时,表现出来的往往是端庄,谦虚,能够较好控制住自己不良的感受。女性和雌性动物也蕴含野蛮的方面,当然,这种野蛮性也是自然天生的。女性在生孩子、当母亲后,所表现出来的自然是温柔多一点;不过,女性假如不生孩子,女性的本性也是关心人、照顾人;不管关心的人是不是自己生的孩子、老年人、亲人、朋友等;特别是女性看到亲人很虚弱时,她们会很感动和慈悲。她们的心理自觉地会想到如何帮助他人,这些心理也都属于“女性预感”不同层次的表现。然而,女性自觉地关心人的本能被现代社会改变并越来越压抑住,不少人转到过分的关心自我,特别是在现代社会电子化和城市化过程中,来自工业革命之后社会环境的变化,越来越多的家务与工作机会被机械化的大生产替换掉了,人的接触不断减少,感情变得逐渐冷淡。
二、女性身体的黑暗、女性和光与黑暗的关联
这个分类又可以分成于两个小类,第一个讲女性身体的黑暗,第二个小类是女性和光与黑暗的关联。
1.女性身体的黑暗。
所谓“女性身体的黑暗”,是指女性黑暗的本性跟生命的来源和起源有关系,即子宫(英语的utero来自拉丁语的uterus,是腹部、子宫的意思)具有一种人生命的神秘和奇迹,因为实际上人们无法解释,为何人的生命是从女性的身体开始。长久以来,人们常常把子宫比能作土地,因为土地也是万物的起源,然而土地作为生命的起源从外面是看不到的,需要推导,子宫也是如此。所以,女性和土地包含这种神秘性的内容,是讲不清楚,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在翟永明的《建设之歌》诗中,她如此暗示:“事实上我出生:向着任意的方向,不及分析哪样更好?在母体的小小黑暗里,还是在世界广大的白昼中,万物像江河奔来,像阳光刺痛我的双眼。接连几个月,我紧闭两眼躺在床上,那是我终生要躺的地方。我的母亲戎装在身,红旗和歌潮如海地为她添妆,而我则要等到多年后,在另一个狂欢的时代,模仿母亲的着装,好似去参加一个化装舞会,‘我们是创建者’母亲说。”[9](p17-18)
在有的研究者看来,诗中的女人、黑夜和黑暗这几个意象是融为一体的。“黑夜”是女性生理特征的标记;顾名思义,“阴部”是指阴暗的地方;而“子宫”则指孩子寄寓之所,“乳房”指母乳的生产之所。三大女性性器官莫不暗含着“隐秘”和“寓所”之义。在中国传统文化里,生殖事实是借助隐喻、隐讳的语言表达及呈现出来。在西方传统文学中,女性身体亦通常会被形容为诸如洞穴、深渊、地狱和暗房等,以此暗示出“母性阴影”的表述,并加以神秘化。[10](p169,p172)
在笔者看来,就上述的“深渊”一词而言,深渊
代表女性身体的意思;具体而言,深渊代表母亲的肚子,或者说子宫。一般来讲,儿童害怕黑暗,因为看不到东西,看不到妈妈和亲人时,他或者她往往会感觉模糊和不安全。然而孩子生出来之前,在母亲的黑暗的肚子里,孩子并不害怕,因为跟妈妈是浑然一体的身体,在那段神秘的时间当中,孩子是妈妈,妈妈也是孩子,难分彼此。
因此,母亲黑暗的肚子是唯一快活的地方,在那里虽然孩子看不到东西,但他们并不害怕,反而感觉安全。翟永明在《建设之歌》中便把妈妈的肚子比作寺庙,比作一个比任何地方都更好的场所,作者这样写道:“我的出生地:一座寺庙,几间危房,高处一座黑塔护卫我的:一个本地女孩,战争搞乱了母亲们的生育,胎儿如幽灵向外张望,但没有权利选择时间。如果能够选择,我该会选择第一个出生,而不是最后。如果选择能够改变人类的第一步,我将躲开各种各样的命运,或者最好的一种,或者早夭。事实上,我出生:向着任意的方向,来不及分析哪样更好?在母体的小小黑暗里,还是在世界广大的白昼中。”[11](p16-17)
2.女性和光与黑暗的关联。
女性和光与黑暗之关系是跟大自然循环相关的。如果把女性的黑暗,阴的方面比作地球、土地的肥沃跟太阳、阳光在大自然的循环中是互补的。
在翟永明的《秋天》诗中如此暗示:“你抚摸了,你早已忘记。在秋天,空气中有丰盛的血液,一只鸟和我同时旋转,正午的光突然倾泻,倒在我的怀抱,我没有别的天空像这样出其不意,仰面朝向一个太阳。”[8](p17-18)
在这里,秋天代表收获的意思,而且,这里的收获不但是种地方面的收获,同时也喻示着人类的生产、新生活的意思,即诗歌中描述的“空气中有丰盛的血液”,“血液”代表了收获的果子、粮食、新生活、新生命等丰富的内容。反过来,新生活则暗示土地的肥沃、无限生机,土地就像母亲一样,孕育了体内的孩子的新生活。
土地和母性在这里代表阴性的意思,阳光代表阳性的意思,整体意思可能就是比作阴阳分不开的,以及阴阳相互依赖关系,自然的不断循环,阴阳合一等更深方面的内涵。
3.女性黑暗的野性。
“女性的黑暗”包括女性上述晦涩的、不清楚方面的野性(wilderness)与它的极度(extreme)。而“极度”是有比较贬义的表述。该黑暗的野性源于人的动物本能,具体指向则是,女性的本能和女性的本性,即母性的本能。需要说明的是,这本能的本质原本是保护孩子和家人的本能,后来成为女性自卫本能(instinct of self-preservation),抵抗外界危险和侵蚀,以便自己及孩子不被毁灭,而能够代代相传。因为女性的身体是人类生命起源的代表。因此,女性跟男性相比一般更加包含感情的,而且,因为女性跟孩子有肉体攸关的关系,所以,女性作为母亲跟男性作为父亲相比,与孩子的关系也是更加富有感情的。
母亲与孩子感情的关系首先是来自肉体的关系,这是母爱的本质。但是有时候,母爱从爱护也会转到一种极端的控制欲望。从母亲利他式爱(agape)转到除了自己保护,而排斥他人保护的占有式(mania)的爱。而且在一般情况下,充满控制欲望母亲是意识不到的,不知不觉的。①按照李约翰John Lee的心理学研究《爱形式》,“爱”能辨别六大类:(1)浪漫式(eros)——双方初次见面即互相吸引、一见钟情,婚姻是一种延长的蜜月;(2)游戏式(ludus)——有时不得不回避的情人们,没法避免两个人互相发生的情爱感情,游戏式情人把爱情的关系当作挑战,性对他们是一种运动,婚姻则是圈套;(3)好朋友(storge)——爱情是一种深情厚谊,长时间培养出来的;(4)实用式(pragma)——寻找能满足自己的基本或实际需求的人;(5)占有式(mania)——如果我怀疑我爱的人跟别人在一起,我的神经就紧张,两个人互相被迷住,有很强占有欲与嫉妒心的情人;(6)利他式(agape)——我宁愿自己吃苦,也不让我爱的人受苦,精神的爱(包含母爱)、“无自己”的爱。翟永明在她一首诗中《静安庄》亦反映了这样状况,她如此表示:“月亮像一颗老心脏,我的血统与它相近。你尘世的眼光注视我,响起母亲愤怒的声音。昼和夜茫然交替不已,永恒的脐带绞死我。”[8](p29)
在这里,翟永明暗示了母女之间的矛盾关系。比如上述的“永恒的脐带绞死我”,象征了母亲的温馨母爱稍有不慎,也容易变成了要控制人的欲望。“脐带”除了代表温暖母女之间的疼爱,有时候也代表了一条“铁链”,所以,婴儿要独立成长,终究要剪断母婴之间维系的脐带。也许因为翟永明很小的时
候,没有她的母亲在她的身边,后来祖母去世之后(上述),全家回到成都。[2](p103)翟永明的母亲也许因为没法带她而感觉到自责,也许因为没法带她而与她的关系比较冷漠;同样,在翟永明这一头来说,因为那时候很小,因为母亲没法在她的身边也感觉自卑。母女之间有着既血缘相连,温馨如画,又隔阂、淡漠的复杂关系。
就现实情形中的诗人翟永明而言,诗歌中的“我”更多是诗人之间的经历和影子,比如说,翟永明离开单位和决定成为一名诗人,使这个“我”变得更加复杂,因为母亲完全不要赞成和接受翟永明当诗人。
在另外一首诗《黑白的片断之歌》中:“我的四十岁比母亲来得早,骨髓里的忧伤是她造成的。她不知道,但她的思想暗暗散发进我的体内,就像一盘桃子的芳香暗暗散发进我的鼻孔。她造成我倦怠生命中最深远的痕迹,比任何黑白字母的渗透更有力。”[3](p204)
在这里,翟永明母女之间的矛盾关系更是展现得明显与淋漓尽致,这里被比作“生命中最深远的痕迹”,比作“比任何黑白字母的渗透更有力”。
接下来,在《舞蹈的女人之歌》一首诗中,翟永明讲述了母女两个人的不同世界。翟永明用讽刺的语气与语调回想她的母亲以及她对生活观察视角的差距:“我、家族的下一代,经过一个肃杀的童年和一个苦恼的少年,现在进入寂寞的时代,我的三十岁马马虎,诱惑我的感情已不重要。“当爱来临,将取走你的眼睛”,桌边:一杯劣质咖啡,一下午的偎颈共语,一个被称为柏拉图式的爱情,毁了我的青春,我的母亲不相信她的亲眼所见,
还有那些白发长者:在月光下、在临水的河边,我全身抽搐,如吐火女怪,鬼似的起舞,骨骼发出吓人的声响,我当众摇摆的形体,使她憎恶。”[9](p23-24)
又比如,在《肖像》一首中:
“你都像那冒险的根黝黑而自在,本该是绿色波浪。在神经质的大海里,恢复你充满生命的模样,现在却是一只狼快乐、生动而复仇的牙齿,向着黑夜张开,在画中你的恨也显得如此孤独被人称道”。[6](p74)
显然,在这里,翟永明的思考更进了一层,她提到了女性野性之黑暗另外一种层面。即,女性的内心和难以控制的幽暗意识。在这里,“一只狼”代表女性的内力和野性,是她们自己所控制不了的自己的隐秘的幽暗心理方面。
这里可以再具体的分析,上面的“肖像”属于镜子一种,把每个人的真面目显示的清清楚楚。就一般心理来说,不少人不敢直接看到自己的真面目,因此把真面目常常遮盖掩饰起来,比如说通过化妆、假面具、修饰等等。这也是人的本性的一个很普遍也很正常的方面。因为每个人有对于自己的不同期待、不同要求。反过来,对自己的要求其实也不仅仅是对自己的要求,在一定程度上事实上是对某人的一些要求和期待。“一只狼”就有这样的一种心理的悖反味道,一方面是对自己,有不愿意承认自己本性的凶狠、黑暗方面,极力想掩饰起来;另外一方面也是对别人的一种过高的要求、残害以及威胁。
况且,这样一种“狼”的意识与心理也正是人,包括女性自身所触摸不到的方面,因此,就像上述诗中所言:“你都像那冒险的根黝黑而自在”。这里的“黝黑”即是指女性的黑暗,它摸不到的,说不清,也控制不了方向。
另外,《肖像》这首诗也提到了女性自然的野性的矛盾。这种矛盾在于女性本性的野性方面跟女性生活当中的男人和社会对她固定的期待和要求有所背离。人们常常希望女性是一个“伟大”、“善良”、“优雅”、“美丽”的天使般的形象,但是女性也有另外一些自然的野性的本性,比如说凶猛、残忍、歇斯底里、野蛮等,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矛盾对立的女性体。所以,上述所说的“一只狼”的意象,或许就是作者对社会与男性对女性本质期待的一种叛逆,这种叛逆的目的是揭示出女性本质的另外一个重要方面的内容,即女性黑暗意识。
事实上,上述社会和男性对女性的期待是他者的期待,并不是女性自身的要求。从这个角度而言,男性对女性的期待,下意识的来自于一种不可靠的幻想。而该幻想的起源是每个男性跟母亲的关系,比如说母亲小时候的疼爱、男人关于小时候母亲形象的回忆和意象,这有点类似于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1939)说的“恋母情结”(或者俄狄浦斯情结,Oedipus complex,来自古希腊语传说《俄狄浦斯王》)。正是在这样的心理意识下,每个男性长大以后,都不自觉的在寻找与他母亲诸多方面相类似的女人。可是,客观而言,每个男性一般对母亲的回忆和想法是很理想化的,男性最弱的地方,最触摸
不到的地方还是他跟母亲的感情关系。反过来,诸多女性当然也会考虑到,甚至利用到男性的这个最弱的地方。不过,男性跟母亲的关系是肉体的,直感的,很感性的,但男性一般说来还是没有女性那么感性。
关于女性的视角下的人和男性对女性的外貌和表现的期待,翟永明在《肖像》中是如此描述并暗示的:“因此一副期待的样子,但相信:生来多么虚幻,嚼食甜物,知道冬天的滋味,你移来移去,寻找更偏僻的姿势。小小的头若沉若浮,随遇而安地嵌入布中,她消极的变化恍惚成形的样子。”[6](p74)
总而言之,就翟永明诗歌而言,“女性黑暗”代表不同层面的意思和暗示女性生活不同的方面、经验。而笔者在这里归纳的几个方面,或许也仅仅是摸着了“冰山一角”而已,是一种个人的理解。
概括起来,本文归纳了翟永明诗作中女性意识与黑暗意识的关联,阐述了女性与黑暗如何相关。在翟永明的黑暗诗作中并没有贬义或者任何恐怖的意味。在翟永明看来,黑暗和黑暗意识基本上是指女性的自我意识与本性意识,此意识是来自大自然循环中不同概念的相互补充和相互依赖。这里相互补充和依赖源于道教的阴阳概念:有阳,才能有阴,有阴,才能有阳,二者并不分开存在,而是在一个循环里,相互影响和混合,绝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阳或阴存在,阴蕴含阳的成分,阳蕴含阴的成分。大自然诸多事物正是如此存在,例如:白昼与黑夜、男性与女性(雄与雌)、太阳与月亮、太阳与土地、光与暗等。阴属于消极、暗、不清楚、晦涩的概念、也容纳女性。因此上述所探讨的女性预感、女性身体的黑暗、女性和光与黑暗的关联和女性与黑暗的野性都不知不觉来自于黑暗、阴的概念,即女性的本性基本上都是藏于女性的潜意识当中的。女性与男性相比更敏感、更感性,直觉几乎就是女性的潜力和本质。更特别的是,预感和直觉源于哪里女性本人也并不清楚,这种不明确其实正是黑暗意识和女性意识的体现,是女性发现自己,接受自己“阴”的方面的一个过程。这种阴和黑暗的方面在翟永明诗作中没有蕴含贬义,也没有容纳褒义,只是一种中性的概念,是女性自我意识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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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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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莎磊(MASAROVA,Sarka,1980—)【捷】,女,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博士后,文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