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境”流行术语传播现象探析
2015-03-28吴昊
吴昊
(渤海大学文学院,辽宁锦州 121013)
·文学·语言
“语境”流行术语传播现象探析
吴昊
(渤海大学文学院,辽宁锦州 121013)
“语境”概念从语言学传播到各个人文科学、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领域,在其他非语言学领域的运用频率远远超过语言学,业已成为一个被学术界普遍使用的学术用语。语境的传播现象之下蕴含着学术研究的思潮转向、思维方式的变革,以及语境理论的变异和丰富。推动语境传播的动力,表层上是人文社会科学的语言学转向,不过语言学转向内部经历了从排斥语境到转向语境的曲折历程;深层上则是学术界的整体主义思潮,是对个体主义、还原主义和本质主义的反拨。在这场广泛的传播中,语境也从作为言语环境的语言学概念,变异为多重内涵的普遍学术用语,甚至成为学术研究的一种深层的思维范式和研究方法,发展了方法论、本体论和认识论层面的语境理论
语境;传播;语言学转向;整体主义;思维范式
“语境”,这个原本隶属于语言学的术语,目前在文学研究、艺术学、文化研究、教育学、哲学、政治学、经济学、法学、建筑等几乎所有的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甚至是自然科学领域中也比比皆是。我们通过对1980-2014年间的期刊、博士和硕士论文进行不完全统计,中国和外国语言文字领域以“语境”为题名六千多篇,而人文社会科学学科中非语言学领域中以“语境”为题名的竟有一万多篇,几近语言学的二倍。究竟是什么强大的动力让“语境”越过语言学的藩篱遍布学术界?这背后是否反映出学术思维的发展趋势,我们又如何理解这个多重身份的“语境”呢?这些都是亟待于我们揭示的问题。
一、思维范式的变革:推动“语境”传播的动力
一个语言学术语能够在众多的人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领域中广泛使用,绝不是一种偶然的语言传播现象,其广泛传播的背后必然有着更深层的思想观念的变革等待着我们去探寻。
(一)语境传播的表层动力:语言学转向。
“语境”的传播,首先与20世纪的语言学转向息息相关。20世纪初索绪尔的语言观念不仅改变了语言学的发展方向,也使几乎所有的人文社会科学,如哲学、历史学、心理学、法学,以及文学、绘画、音乐、影视等众多艺术研究都发生了“语言学转向”。语言学的众多术语和研究思维都进入并深刻影响了这些领域的研究。“语境”,和“语言”、“言语”、“话语”、“文本”、“对话”、“共时性”、“历时性”、“隐喻”、“象征”等众多术语一起,成为非语言学领域也会频繁使用的学术用语。当然这不仅是词汇运用的问题,我们还应看到这些语言学术语所伴随着的新的语言观和研究思维,它们的传播也是那些非
语言学领域的研究观念发生变革的结果。更有意思的是,这些语言学术语在传播的过程中,其本身的内涵也要被不断地改造、变形和重铸,我们今天所看到的“语境”已不再是往昔的那个语言学中的“语境”了。起初它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语言学概念,但经过哲学、解释学等领域对它的普泛化运用和升华,已发展为一种具有本体性、方法性的研究方法和思维范式。
在我们将语言学转向视为“语境”泛化的大背景和主要动力之时,有一点是需要注意的,那就是语言学转向最初对“语境”的排斥。在索绪尔区分语言和言语之时,他就已然为语言学的研究对象做了选择。他认为只有“语言”才是语言学唯一合适的研究对象,只有共时性的语言研究才是语言学应该走的唯一正确的道路。而“语境”是与“言语”紧密相连的,这无疑是将言语和语境一起排斥于语言学研究之外。他对语言的推崇和对言语的排斥,带来了整个人文社会科学的语言学转向,却隐藏着巨大的历史局限和弊端。这种排斥鲜活言语的研究局限和弊端日益显现,因而当语言学转向发展到顶峰——逻辑实证主义语言哲学之后,语言学转向自身便发生了内部转向——从语言到话语的转向。话语是语言在语境中的运用。这时候语境才在语言观和研究思维中备受关注,逐渐传播到其他备受语言学转向影响的那些学科领域。
(二)语境传播的深层动力:整体主义思潮。
除了“语言学转向”,“语境”的传播更与20世纪盛行的“整体主义”思潮息息相关。整体性原则作为人类基本的思维方式和观念之一,其渊源久远,可以追溯到赫拉克利特、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如赫拉克利特提出的“世界是包括一切的整体”的观点便是人类整体性思维的运用,这种整体性思维广泛存在于人类的思想观念中。然而我们这里所说的“整体主义”思潮,却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来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领域中与“个体主义”、“还原主义”或“本质主义”相对立,用以反拨这些思维方法和观念的一股重要思潮。“整体主义”的基本观点,是认为整体不等于部分的总和,不可以被还原为部分,具有超越部分的独特结构和属性。在不同的思想领域里,面对不同的研究对象,这个“整体”或表现为社会整体,或世界整体,亦或其他整体。
在社会科学领域,“整体主义”的兴起,源于人们对“个体主义”传统所导致的破坏性结果的反思。“个体主义”观念易于导致在人类各种生存行为上的“自我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从而产生破坏社会和自然的行为,引发各种现代社会问题。因而“整体主义”者主张消除“自我中心主义”,提倡主体间的交往(如哈贝马斯),提倡为他人、社会作出贡献(如大卫·雷·格里芬);[1]主张消除“人类中心主义”,将人与自然视为一个有机的整体,重建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
在科学哲学领域,“整体主义”的兴起,源于人们对“还原主义”方法的反思。还原主义是由自然科学长期运用的还原论方法嬗变而来的一种世界观,它认为世界是由基本粒子、分子及其相互作用所构成的,物理学、生物学等学科只要将世界划分为粒子和分子进行探索就可以获得对世界的把握。还原主义和还原论在现代科学知识体系方面所获得的成功是空前卓越的,但它所呈现给我们的却是一个破碎的世界。物理学家、科学思想家戴维·玻姆[2]指出,传统量子物理所呈现给我们的只会是世界的碎片,希望通过拼凑重整这些碎片来重构出对世界的整体认识是不可能的,我们不应该把世界劈成一个个小块来认识,而应该把生命和物质视为一个连贯的“整体”。
20世纪以来的众多理论思想,都与反思“个体主义”、“还原主义”或“本质主义”的这股整体主义思潮有关。如胡塞尔的“主体间性”理论突破个体性而走向对主体间关系的认同和阐释,哈贝马斯的“交往理论”进一步提出人的“主体性”只有在交往活动中才能生成。格式塔心理学的“完形理论”更是旗帜鲜明地指出“整体大于部分之和”,对人类认知的整体性进行了大量实验和证明。布尔迪厄关于“习性”、“场”的理论,迪基提出的“艺术界”……都可视为整体主义思潮的一部分。“语境”的兴起和泛化自然也是这一思潮中的一股细流。从分析哲学的发展转向,或者具体来说从维特根斯坦对于逻辑原子主义的反拨,就能证明这一点。
由罗素所创始的逻辑原子主义哲学认为语言的结构和世界的结构是一致的,通过对语言的分析可以达到对世界的理解,在这种观念的基础上,无论是世界还是语言都被细分为许多孤立的逻辑原子或逻辑事实,这种逻辑思维方式显然是与还原主义相一致的。维特根斯坦前期倾心致力于这种研
究,而后期却毅然提出这种企图建立晶体般纯粹的逻辑语言的理想是虚幻不可实现的,而且还使语言研究脱离了日常鲜活的话语实践。因而维特根斯坦后期提出“意义即用法”、“语言游戏”等观点,他把“语言和行动(指与语言交织在一起的那些行动)所组成的整体叫做‘语言游戏’,[3](p7)并认为“一个词的意义就是它在语言中的使用”[3](p31)强调语言研究应充分关注语言的使用。更为重要的是他提出了具有方法论意义的“全景概观”[3](p74-75)思想。维特根斯坦认为我们不能理解语言的主要原因在于我们无法看清字词用法的全貌,呼吁我们将语言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而不是将语言系统与语言的使用分离开来。这不仅仅是一种方法论,更是一种世界观。维特根斯坦进一步给出了“生活形式”的说法,充分延展了他的整体性观念。“想像一种语言就意味着想像一种生活形式”[3](p12)他不仅将语言视作一个整体,还将语言与人类生活联系起来。“语言游戏这个词应该显示语言的具体使用是一种生活活动或生活形式的一部分”。[3](p17)他明确提出“语言游戏”即为“生活形式”的一种,可见他的一系列语言哲学思想是将语言放置在人类的整个生活视野中的理解。维特根斯坦转向日常话语的语言观从本质上来看实际是一种语境决定论。语境在他的语言思想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在维特根斯坦这一转向的基础上,以奥斯汀、塞尔为代表的日常语言学派以及新兴的语用学,更是将语境放到了研究的核心位置。
由此来看,语境在人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领域的传播并不是偶然的表面的语言现象,而是思想观念发生变革的外在显现。语言学转向是其传播的重要动力,却并不是最深层的动力,甚至20世纪后期语言学转向内部从语言转到话语也是受到了整体主义思潮的影响而发生,是人文社会和自然科学“整体主义”思潮的一个重要表征。“语境”这个概念本身就是以整体性作为其标志属性的,我们对于她的传播现象的理解自然也应放在人文、社会、自然科学的整体进行如是观照。
二、“语境”传播的多重身份变异
在“语境”走出语言学而向各个人文社会科学、自然科学领域传播的过程中,她自身的角色在不断发生转变,其内涵和外延也在不断发生变化。目前在整个人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领域,我们至少可以看到语境的以下三种身份,且每一种身份都承载着丰富的语境理论。
(一)作为语言学术语的“语境”。
“语境”在语言学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基础概念,发挥着不可替代的功用。人类语言是在语境中产生和运用的。如果没有语境,人类的话语交际便无从进行,如果没有语境,我们也将无法研究语言。所以语境作为一个语言学术语这一基本角色并不会因为其传播而改变。
在语言学对语境的基本界定中,我们较为公认的是我国语言学家王德春和张志公的两个定义。20世纪60年代初期,王德春提出“使用语言的环境”的说法,后来发展为指称“言语环境”的语境概念。“语境就是时间、地点、场合、对象等客观因素和使用语言的人、身份、思想、性格、职业、修养、处境、心情等主观因素所构成的使用语言的环境。”[4](p64)这一界定近似于我们现在的“情景语境”概念,紧紧围绕话语交际小范围地展开各个要素。其后1982年张志公在其主编的《现代汉语》中也对“语境”做出界定:“所谓语言环境,从比较小的范围来说,对语义的影响最直接的,是现实的语言环境,也就是说话和听话时的场合以及话的前言后语。此外,大至一个时代,社会的性质和特点,小至交际双方个人的情况,如文化教养、知识水平、生活经验、语言风格和方言基础等,也是一种语言环境。”[5](p213-214)这一界定指出了更大的“文化语境”,不仅交际双方的个人情况属于语境,大至时代、社会的性质和特点也隶属于语境的范畴。这种界定和划分很显然是受到了西方语言学的影响。
在西方语言学界,“语境”真正意义上的诞生通常被认为是波兰人类语言学家马林诺夫斯基(Bronislaw Kaspar Malinowski)的语境理论。他在给奥格登(C.K.Ogden)和理查兹(I.A.Richards)合著的《意义的意义》[6](p306-309)一书的补录中,提出了“情境的上下文”(context of situation)的“语境”概念,后来又补充提出了作为“文化的上下文”(context of culture)的“语境”概念。自此之后,西方语言学界对语境的阐述基本以此为基础。如弗斯将这种“上下文”进一步阐述为“语言与社会环境之间的关系”,韩礼德的“语域”研究也被视为情景语境的重要研究成果,还有海姆斯(D.Hymes)、范·戴克(van Dijk)等语言学家均论述过语境。近年来,影响较大的是关联理论的创始人丹·斯珀伯(Dan Sperber)和迪尔德
丽·威尔逊(Deirdre Wilson)对语境的阐述,他们从认知层面拓展了我们对语境的认识,开拓出认知语境研究的新视野。目前我们对语境的研究趋向于这种对其动态性和认知性的探索。
(二)作为普遍学术用语的“语境”。
目前,“语境”虽然在各个学科领域被普遍使用着,但我们对它的使用是比较混乱且随意的,它的含义和功能也并不一致。
首先,较为常见的是仿照语言学研究模式来使用“语境”。如上文所提到的,人文社会科学都转向语言问题的研究,其研究模式都变成了语言学的研究模式,即使所研究的对象是文学、音乐、绘画、雕塑、建筑、影视等作品,也均如语言符号一般被看待和谈论。文本、对话、言说、隐喻、象征、历时、共时、能指、所指……当然还有“语境”,这些语言学术语成为了各个人文社会科学领域耳熟能详的学术用语。由此,本来意指“语言符号的使用环境”的语境发展为“各种文化符号的使用环境”(也包括“各种文化符号的上下文”之意),在人们分析各种文化艺术作品之时频频被使用。
其次,用“语境”来替代“环境”一词的运用也数不胜数,这种语境具有“背景环境”之意。这样来使用“语境”的,有的是非用不可,无“语境”不足以表达背景环境对于研究对象的决定性影响,无“语境”不足以说明研究对象是无法抽离其背景环境来审视的,更进一步说,背景环境决定了研究对象的生成、发展和消亡,不用“语境”说明不了这一本体观念的变革。(下文“作为方法论、本体论和认识论层面上的‘语境’”中将详述之)有的则是用“语境”的时髦和高深来妆点门面,这样的“语境”在基本意义上与“环境”并无二致,却显示得比使用“环境”更为专业、前沿。这其实是学术用语的自然更迭现象。学术语言也像日常语言一样会不断地消亡、创新和更迭。自五四运动推行白话文以来,我国学术界的语言也曾放弃过文言文,而改用白话文写作,学术语言面目一新。至20世纪80年代末西方学术理论大量传入我国时,学人又多受其影响,学术语言也表现出模仿西方学术语言的倾向。(其实我国虽早已存在“上下文”的说法,但“语境”一词的创造却是此时受到了西方语言学的影响。)那么受到语言学转向的影响,学术语言大量使用语言学术语,用“语境”来替代“环境”一词而使用,也是一种学术语言的自然变更现象。
最后,我们还应看到一种更有深意的对“语境”的运用——用“语境”来表达“言说的范围”,以确保言说的有效性。这种运用是后现代叙事的重要特征。后现代叙事不再追求普遍的有效性,而是致力于局部的有效性。利奥塔(Jean-Francois Lyotard)[7]认为各种语言游戏之间并不存在共同的游戏规则、规范和价值,绝不可能被统一于同一元叙事之下,所以对有效的元叙事或总体性叙事表示怀疑。语言游戏虽然不可通约,却以零碎的方式建立制度,这就是语言游戏的局部决定论或者说局部有效性。因而小叙事取代元叙事在后现代文化中盛行。小叙事其实就是语境叙事,它总是在一定的语境中进行。后现代的学术研究在运用语境时也总是在强调这样的观念:某个观点只在某个语境下成立、有效;某个流派的思想只在某个语境下能够达成共识;某个学科知识只在这个学科内部通约。这种“语境”的运用是更值得我们关注和深思的。
(三)作为方法论、本体论和认识论的“语境”。
“语境”不仅仅是一个普遍使用的学术用语,在它被各个学科,各个知识层面所使用的时候,已被逐渐抽象为一种普遍运用的研究方法和思维范式。作为研究方法和思维范式的“语境”,强调的是将研究对象放置在一定的语境中进行审视和阐释,其内涵隐藏在“对象—语境—意义”的关联公式中。
首先,在“对象—语境”的关联中,语境是作为一种关于对象的本体性认识而存在的。一切都在语境之中。语境是对象产生、发展直至消亡的“母体语境”。这是对语境的一个基本认识。值得注意的是我们不能把语境视为对象生成的外在条件或环境,因为语境具有不同于条件或环境的本体性。换句话说,也就是条件或环境只是对象发展的一种外因,而语境则是对象的生存方式,对象失去了自己的语境也就是失去了它最本质的东西。
其次,在“语境—意义”的关联中,语境是一种阐释意义的方法。语境不仅是对象存在的母体语境,从阐释对象的角度来看,语境还是一个涵盖了人类文化、经济、政治等无穷无尽信息的背景资源。在阐释过程中我们将对象放置在语境之中,抓住它通向庞大背景语境之间的关联,以最小的关联获取最大的信息。
语境作为方法论的存在并不只是广泛传播之
后的事。在语言学中语境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作为语言分析的工具和方法而被运用的。这从语言学界对“语境”的功能研究便可见一斑。日本学者西槙光正将语境的功能归结为八种:绝对功能(语境的普遍性)、制约功能、解释功能、设计功能、滤补功能、生成功能、转化功能和习得功能。其中绝对功能指的是语境功能的绝对性,即普遍性。“没有语境,就无所谓语言。不讲语境,便谈不上什么语言研究。”[8](p27-44)西槙光正认为语境在语言学中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我们不能单纯地把它作为解决某些语言疑难的应急工具,而应把它作为一种重要的、具有指导意义的理论来指导语言应用和研究。解释功能是指语境对语言和语言研究中某些现象的解释和说明的能力。它用以解释的对象是非常广泛的,包括语音、语义、语法、修辞、语用和词汇中的多种现象。其他功能不再一一赘述,仅从这两个功能我们就能略窥语境在语言学中的基本角色是一种功能性的方法,语境对于语言和语言研究具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
在语境传播到各个人文和自然科学领域中,其关于语言的内涵被抽离之后,这种功能性更加得以强化了。但其语言学功能并不能直接被嫁接,而是变形为以下几种功能在发挥作用——主要是更广泛的释义、制约和保证言说的有效性等功能。
首先,“释义功能”不仅可以运用于语言(语言学和文学研究运用语境进行语言的释义),还可用于各种文化符号,譬如音乐、绘画、雕塑、影视、建筑、广告等各种文化作品的释义。其次,语境的“制约功能”,与本体论层面的语境观一脉相承,语境不仅是一种方法的存在,也深刻影响着现代人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对于世界和人类认识的认知,从而构成了语境作为一种本体论和认识论的存在。语境使我们看到世界的存在是以语境为基础的,万事万物都是在语境中生成、发展乃至消亡的。我们对于它们的认识也无法脱离其语境,应该把对象放置在它的语境中进行审视和研究。正是在这一意义上,语境发挥着重要的对于实在对象(包括我们的各个研究对象)的制约功能。如“全球化语境中的XX理论建构”等常见的课题,“全球化语境”很显然是XX理论建构所无法忽视的存在语境,它对这一理论的发展具有强大的制约作用。最后,语境的“言说功能”,是受到后现代叙事质疑“元叙事”(或总体叙事)而提倡“小叙事”的影响。任何一种观点或思想,都不是普遍有效的真理,它的成立是具有一定范围的。因而在观点或思想的表述中,界定和强调言说的“语境”,不仅没有降低其真理性,反而是对其真理性的有效保证。
实际上,在“对象—语境—意义”的前半部分“对象—语境”中,我们所看到的实际就不仅仅是作为方法论的语境了,语境对我们观念的影响已经进入了本体论和认识论的层面。在“语境”渗透于人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研究思维的同时,不可能不对我们的世界观和认知行为产生影响。一种新的语境论的本体论和认识论正在逐渐形成,尤其是在科学哲学领域。
从科学发展的历史来看,我们对世界本体的认知是随着时间而变的。这种对世界的认知是还原式的,通过探寻世界最基本的构成物质来认知世界。中国古代有阴阳五行之说,认为世界是在阴阳二气作用下孳生发展而来,并以木、火、土、金、水为物质最基本的构成要素。西方古代也有类似的观点,古希腊人曾认为构成物质最基本的要素是土、气、水、火,后来16世纪时又增加了水云、盐等要素。19世纪后期,科学家又为我们揭示了最基本的元素是化学元素(元素周期表)。随着科学对微观世界的探索,我们进一步发现了原子核的存在,接着又发现了好几百个基本粒子,现在我们则认为世界最小的构成要素是6种夸克和3个轻子,而夸克和轻子是否又具有共同的更基础的组成部分呢?此时的认知也将随着时间而不断变化,正如诸多曾被视为绝对真理的理论都被后来的理论所颠覆和质疑一样,天主教教会所公认的“地心说”(或称“天动说”)为哥白尼的“日心说”所颠覆,牛顿的“经典力学定律”被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所质疑。科学史的演进,向我们表明这样一个事实——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是语境式的:第一,我们的认知行为是在一定语境中进行的,由此所提出的任何真理都只是在一定语境中有效的真理,而不存在绝对的真理。第二,研究者的主体性,作为语境的一种重要因素,必然参与到研究中来,即使科学研究也不再是传统所认为的纯粹客观的研究,科研的一系列假设、实验和结论都有主观的参与,是主观性与客观性共同作用的结果。不仅我们的认识,连我们认知的对象——世界和人类的认知行为也是在语境中不断变化的。整体、动态、开放的语境思想的引入,使我们能够更准确地看待世
界,看待人类的认知,看待思想史和科学史的演进。
中西方思想界均在建构着这种本体论和认识论层面的语境观。20世纪80年代中期,西方学者施拉格尔(Richard H.Schlagel)就撰文提出了“语境实在论”作为现代科学的形而上学构架。[9]物理学家戴维·玻姆[2]重建整体性的世界观和认识论,将世界分为“显展序”和“隐卷序”两个层次,前一个层次在世界的各种现象中显现自身,后一个层次则隐藏在深处,时而伸展,时而隐卷,是世界更为基本的层次。在论述“隐卷序”思想时,他频繁运用“语境”一词,并常常强调他的观点是在“语境”意义上进行阐述的,语境观是其世界观不可分离的一部分。我国山西大学科学技术哲学研究中心也一直致力于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等各方面语境理论的建构。如郭贵春的《语境与后现代科学哲学的发展》[10]一书,成素梅的《语境论的真理观》[11][12](p94-99)等文章都是在尝试从本体论和认识论层面上建构语境理论,本文对语境在本体论和认识论层面上的认识也多受他们的启发。
综合以上语境在传播中变异的内涵,我们对于这个泛化的“语境”的理解,自然不能停留在语言学“言语环境”的这层理解上。从人文、社会、自然科学的综合视野上来审视,语境已不仅是一个语言学术语,也是一个人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所普遍使用的学术用语,她的内涵也不再囿于语言学,而是进入了本体观、认识论和方法论的层面,作为我们对世界、对各种研究对象的本体性认识的表征,成为一种具有重要方法论意义的研究方法和思维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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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张志公.现代汉语[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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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让-弗朗索瓦·利奥塔.后现代状态——关于知识的报告》[M].车槿山,译.上海:三联书店,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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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Schlagel,H.Richard.Contextual Realism:a Meta-physical Framework for Modern Science[M]. New York:Paragon House.Introduction,1986.
[10]郭贵春.语境与后现代科学哲学的发展[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2.
[11]成素梅,郭贵春.语境论的真理观[J].哲学研究,2007,(5).
[12]殷杰.语境主义世界观的特征[J].哲学研究,2006,(5).
责任编辑 邓年
H0-05
A
1003-8477(2015)11-0124-06
吴昊(1980—),女,文学博士,渤海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文学语境的多元意义及其生成机制研究”(13CZW005)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