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月下小景》重读
——兼及鲁迅《故事新编》
2015-03-28朱崇科
朱崇科
(中山大学亚太研究院,广东广州510275)
沈从文《月下小景》重读
——兼及鲁迅《故事新编》
朱崇科
(中山大学亚太研究院,广东广州510275)
如果以沈从文《月下小景》之“拟想读者”(张小五)的视角切入,探勘沈从文在其中独特的主体介入,我们不难发现他在小说技艺“类传统”的现代性:在场读者VS拟想读者,叙事性VS小说性,历史真实与叙述话语之间张力十足;同时,在意义的升腾操作中,沈从文也巧妙措置了化宗教与去宗教的辩证,甚至也可发现其微妙而开放的性别视野。同样,将《月下小景》置于故事新编体小说的谱系上来,我们也可发现他与鲁迅的神交、差异与对话性,甚至可以看出某些审美现代性的精神离合。
《月下小景》;叙事技艺;人性;《故事新编》
在《月下小景·题记》①本文采用《月下小景》版本是《沈从文文集》第五卷(花城出版社,三联书店香港分店,1982),第41-190页。也可参考《沈从文全集》第9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页213-364。中,沈从文曾经提及此书的写作目的时,特别指出它对张小五的功用,“让他明白一二千年以前的人,说故事的已知道怎样去说故事”,而且“希望他能将各故事对照,明白死去了的故事,如何可以变成活的,简单的故事,又如何可以使它成为完全的”。[1]43不难看出,沈氏对此书的期待至少有二:1.展示如何讲故事、写故事;2.化腐朽为神奇,把故事新编成“活的”“完全的”创制。
简单考察前人对《月下小景》的研究,主要有如下几个层面:1.考辨小说中的新编前后的资料变化,主要是以小岛久代《〈月下小景〉考》②小岛九代《〈月下小景〉考》,《吉首大学学报》1991年第1-2期。修订版收入刘洪涛、杨瑞仁编《沈从文研究资料》(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为代表。2.相对全面考证沈从文对“人生形式”的有意追求,认为他在现代小说结构和内涵方面皆有新的突破,比如李霞的硕士论文就指出,《月下小景》外八篇的创作,渗透了沈从文对人生与重造人生的哲理性感悟,从而展现出小说更为繁复与深邃的“人生形式”。③李霞《从佛经故事到现代小说——沈从文的短篇小说集〈月下小景〉外八篇研究》(北京大学中文系硕士论文,导师商金林教授,2003)。该文主要分为三章。第一章“《月下小景》外八篇的创作准备”;第二章“艺术形式的探索”,以具体例证分析沈从文对“文字形式”和“故事形式”的创新;第三章“人生形式的‘放大翻新’”,从“与佛经故事全然不同的现代内涵”、“对‘女人’、‘爱欲’的重新审视”、“人生向上的憧憬”三个层面展开。3.集中探研沈从文此类创作和文本形体结构与作者主体文化心理结构的两相契合,主要是以龚敏律《论沈从文〈月下小景〉集对佛经故事的重写》[2]186~206为代表。毋庸讳言,上述研究论述扎实充分,或者新意迭出,为后续的研究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增益我们对沈从文的认知。
但同时在笔者看来,多数研究并未真正意识到“十四岁”的张小五对《月下小景》的真正意义。一方面,据凌宇考察,张小五是对前去拜见张家的沈从文相当友善的人,这对于当时惴惴不安追求张兆和的沈无异于有“知遇之恩”,“其时,张兆和的父亲和继母正住在上海。她的五弟张寰和,从自己每月两元零用钱中拿出一份,买了一瓶汽水,打开了请沈从文。对此沈从文大为感动,当面许下诺言:‘我写些故事给你读。’后来果然写了以佛经故事为题材的小说《月下小景》里的诸篇章。”[3]262而另一方面,作为回馈,《月下小景》的风格、内容想必和14岁少年的阅读趣味息息相关,而这一点往往为论者有意无意忽略。实际上,在小说操作中,不论是虚构的技艺的有意展现,还是小说内容的剪裁、适当处理都与此不无干系。当然,这一切也同时内化为沈从文自我对“理性”、偶然、感情等的复杂纠葛的思想历练和审度。
更进一步,如果把《月下小景》置于中国现代小说以来的故事新编小说谱系上来,其“新编”的追求无疑更引人注目和可能别有洞天.尤其是,将他和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对故事新编小说的书写卓有成就的鲁迅相比,可能也会引起新的思辨与生长点。为此,本文以“主体介入”①更丰富的界定可参阅拙著《张力的狂欢——论鲁迅及其来者之故事新编小说中的主体介入》(上海三联书店,2006)绪论,第11-13页。一词涵摄沈从文《月下小景》中对适合张小五吸纳的叙事技艺、意义升腾层面新编的创造,同时也把它和《故事新编》兼作比较,考察不同审美现代性的精神离合。
一、类传统的现代之美:叙事的技艺
若单纯从“张小五”的视角重读《月下小景》,我们不难感受到沈从文度身订造的苦心孤诣,即使聚焦于叙事的技艺,我们也不难看出其新编的复杂与深厚功力。耐人寻味的是,沈从文叙事技艺中呈现出一种多元的虚构实践,古今中外小说的某些精神含蕴其中,令人赞叹。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更像是一个魔术师,为张小五营造出一种令人眼花缭乱而又印象深刻的效果。
(一)“在场读者”与“拟想读者”的张力叙事
显而易见,《月下小景》中涵容了众多的叙事技艺,既有“十日谈”的风姿,又有“新十日谈”的修缮;若从叙事人的角度看,叙述人、隐含作者、作者等角色交相辉映,既有中国古典小说的全知视角,又有现代意味的锐意尝试。我们不妨缩小口径,考察其中引人注目的“在场读者”问题。
在《〈一个母亲〉序》中,沈从文指出,“看到一般人,对于章回体看来不费脑力的作品感到倾心,我不承认我的失败是不行的。”[1]3其中不难看出沈从文对现代小说读者的期待以及对当时(1928年)读者阅读视野(horizons of reading)、习惯的一丝不满。而到了几年后的《月下小景》中,有心的读者看到沈从文的叙事尝试,对其中的“在场读者”或许满腹狐疑。某种意义上说,它有其类传统因素,说书人—听书人的关系似乎再现,而实际上,这却是呈现了“在场读者”与“拟想读者”(target reader)的张力设置。
1.在场读者的民间性
在小说中,除了序曲的讲述者身份并不确定之外,其他故事的讲述人往往具有多元的民间性,比如,《寻觅》中的旅行者,《女人》中的一老一少,《扇陀》中的马贩子,《爱欲》中的卖朱砂水银的商人,《猎人故事》中的猎人,《一个农夫的故事》中的农人,《医生》中曾经做过兵士的商人等。
不难看出,在场读者的角色无非是贩夫走卒之类。有论者指出,这样的操作“不仅能有效传达自我的思想,还可以造成一种时空模糊的虚幻感”。[2]203也有论者对此不以为然,“不过作者存心模仿《十日谈》体裁,把每个美丽如诗的故事,放在骡马贩子,珠宝商人,市侩,农夫,猎人口中说出,我觉得很有些勉强。但这还可恕,最不该是故事中间往往插进作家自己的议论或安上毫无意义的头尾,将好好一篇文章弄成‘美中不足’。”[4]在笔者看来,恰恰是通过讲故事人身份的流动性与民间性,沈从文强化了无论是在场读者还是普通读者的故事感。
2.“拟想读者”的介入性
《月下小景》中,沈从文同时也复杂化了讲述人的身份。简单而言,我们可以将之分为类似于王国维所言的“有我之境”“无我之境”的操作。可以看出的是,故事的讲述者往往都是“无我之境”的实践者。
其中的一类层次可谓相对普通,即讲述人和故事的内在发生历程没有直接关联,故事也就真的变成了“道听途说”。真正可见沈从文功力的则是,讲述人本身即是参与者,尤其典型的则是《猎人的故事》——讲故事的其实就是故事中的雁鹅,而它居然神奇地化为叙述“人”的角色。需要指出的是,这样的设计无疑更凸显了沈从文对读者反应的考量,他强化了小说读者的参与感。某种意义上说,这已经有一丝读者反应批评②有关介绍可参斯坦利·费什(Stanley E.Fish)著,文楚安译《读者反应批评:理论与实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陆梅林、程代熙主编《读者反应批评》(文化艺术出版社,1989)等。的意味。
当然,沈从文的此类操作其实和“拟想读者”密切相关。所谓“拟想读者”(target reader或 target audience),原意更多指涉和商业接受、军事打击等相关联的一个群体或个体;在文学中,它则将目标锁定在预设的理想阅读对象上。它和艾柯(Umberto Eco)所言的“模范读者”有异曲同工之妙——“一种理想状态的读者,他既是文本希望得到的合作方,又是文本在试图创造的读者。”[5]
在沈从文书写的语境中,“拟想读者”最少包含两个层次:张小五以及城市(“现代”、“文明”)读者。单纯将其“拟想读者”等同于张小五或许是褊狭的,毕竟千千万万读者中不乏沈老的知音,但不容忽略的是,张小五却是其“拟想读者”中特别重要而且直观的层次,它引导并部分规范了沈从文丰富的想象力触角。
(二)叙事性与“小说性”的张力设置
如前所述,沈从文对在场读者的设定,诸多叙述人身份民间性的张扬往往都会增强小说的感染力,强化小说的叙事性也是其目的。当然,除此以外,沈从文在《月下小景》中也有其他独特设计,如人所论,“在故事编排上,作品做了各种不同的处理。在总体上,每一篇分成说故事人与故事本身两部分,把现实的说故事人(金狼旅店的旅客)与往古的故事勾连起来,虚虚实实,似真似假,造成一种戏剧效果。”[6]67~68具体表现在如下方面:
1.故事连环套
在故事创设中,沈从文显然吸纳了传统章回体小说的某些形式,在不同章节或故事间实现了有机串联。比如,《女人》与《寻觅》间就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关联。《女人》开头就说,“因为在上次那个故事中,提到金像与银像,就有两个人同时说起,说他们也有个故事……但故事中人物虽多相同,故事内容可完全两样,想问在座众人,能不能让他们有个机会把故事说出来。”[1]72当然,这种有意味的形式,我们也可理解西方文论所言的“文本互涉”(或互文性、文本互参,intertextuality)。
除了在整体架构上的纵向关联以外,回到故事内部,沈从文也注意强化故事的叙事性,这就往往以故事套故事的“封套”结构出现,也即采用“故事引子+另外的完整故事+故事结局”结构,这在《月下小景》中比比皆是。当然,在沈从文“乡下人”的自谓中也有一丝狡黠,比如《寻觅》作为真正系列故事的开篇,其实也有虚张声势的操作:小说开头,“在这故事前面那个故事,是一个成衣匠说的,他让人知道在他那种环境里,贫穷与死亡如何折磨到他的生活。”[1]58实际上,这个故事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引子,因为成衣匠的故事引起众人心情抑郁,他才要求在场的胡子旅者解围——再讲一个故事。而阅读过此小说的人明白,成衣匠的故事无论情节还是效果都过于简略,只是沈从文设置的一个圈套,目的则在于引起后面的真正故事。
2.叙述人的狂欢节
如前所述,故事连环套的设置使得小说中的叙述人变成了不同角色共处的众声喧哗(heteroglossia):隐含作者、大故事中的叙述人、内故事中的叙述人等等多元并存,颇有巴赫金(M.M.Bakhtin,1895-1975)所言的“复调”意味。
而同样值得关注的是,故事中也有类似于“讲评人”的叙述人角色,他甚至可以点评故事里的人物、事件以及叙事能力,也呈现出对某类题材的判断。前者如《慷慨的王子》中的叙述人——珠宝商人就对之前的叙事颇有微词,心中不平,为此不惜亲自出马,献出自己“心中那个传说给众人听听”[1]164;后者,如《女人》中既夹杂了不同角色对女人的整体偏执评价,又有不同故事的主要叙述人对女人评判观点的不同反拨,着实令人兴味盎然。而这样的操作既形成了“叙述者与叙述者之间、叙述者与作者之间的不同视域和价值批判的对立互补和矛盾张力”,同时又将反思的功能指向了甚至是作者自身。[2]202~203
同样需要关注的是,《月下小景》中不仅有对故事叙事性的强化,而且也有对“小说性”(novelness)的张扬。所谓小说性,依据巴赫金的判断,它首先被视为一种颠覆的意义与力量。小说与其他的文体不同,正统体裁或好或坏地适应了现成的东西,而小说与那些占统治地位的文学体裁很难融洽相处。其次,它还指向了体裁的革新和思想的狂欢。简而言之,小说的特性主要有:1.现实性;2.杂语性和多声性;3.未完成性。①具体论述可参拙文《“小说性”与鲁迅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从〈呐喊〉、〈彷徨〉到〈故事新编〉》,新加坡《亚洲文化》总第28期,2004年6月,第121-137页。而在《月下小景》中,其小说性主要表现在如下两个层面。
(1)文体互涉(inter-genre)
陈平原指出,“比起唐宋明清文人跨越文类的尝试,五四作家显得更加无所顾忌,而且这一回的‘小说散文化’与‘散文小说化’,往往有明确的理论表述。”[7]而在“小说性”看来,小说和其他文类的融合,尤其是小说对其他文类的涵容与吸纳,往往是小说涵盖性增强、小说性凸显的标志之一。
沈从文尤其擅长抒情,某种意义上说,其小说往往更近乎抒情化散文,而《月下小景》中亦有类似风格。比如,《寻觅》中,他不吝笔墨,对白玉丹渊国进行了不厌其烦的细描,长达3000字,但在整体风格划分上,这其实更是诗化散文。当然,我们知道它是一篇小说。《慷慨的王子》中也不乏类似书写。恰恰是通过对文体的跨越,沈从文展现了其小说性的实践。
(2)后现代史学观与叙述话语
表面上来看,以后现代的理论话语去处理沈从文难免无稽之谈,实际上则不然。在《一个农夫的故事》中,小说结尾添上了一个貌似画蛇添足的论辩:农人对历史的叙述话语(narrative discourse)碰上了历史必言证据的传统史学者的质疑。
而实际上,在后现代史学家,尤其是海登·怀特(Hayden White,1928-)那里,一方面,历史写作中是存在历史和文学、事实和虚构、正确和错误之间的差异和对立的,但另一方面,如果将历史也视为一种话语叙述的话,文学虚构与历史书写在精神上可以视为是同质的。①相关观点可参怀特的代表作《元史学》(译林出版社,2005,陈新译)、《后现代历史叙事学》(陈永国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以及相关评述与阐发,如王晴佳、古伟瀛著《后现代与历史学:中西比较》(山东大学出版社,2003)等。从此角度看,小说结尾的论辩其实更像是草创的后现代史学叙述观念和传统史学书写观的交锋。
当然,在小说中,沈从文是大度的,一如在面临现代性大潮的冲击下,乡土传统人性的神庙亦有崩坏之虞,他不得不借助文本加以维护、建构和重现,②具体可参刘洪涛著《〈边城〉:牧歌与中国形象》(广西教育出版社,2003)中的精彩论述。在《月下小景》中,他却采取了和谐并置、兼容并蓄的策略:那个史学者在承认了民间叙述版本的前提下力图找寻新的叙述的史学客观性,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沈从文对“小说性”包容性的有意实践策略之一。
二、意义的升腾:在宗教神性与世俗人性之间
1930年代初,中国文化界掀起了一股令人警惕的“保存国粹”、“恢复固有道德”的保守思潮,甚至有些人还提倡让孩子“读经”,沈从文对此加以反驳,“提倡读经救不了中国。至于虐待小孩子,强迫他们读经,想把历史倒回去,玩这一套老把戏,更不是救中国的方法。”[8]毋庸讳言,在此时撰写《月下小景》给张小五阅读的沈从文同样也会坚持类似的理念,而且在处理当时的意义升腾与社会认知时,更会小心采取适合于小五或更人性与开放的尺度。
有论者把《月下小景》里的故事大致分四类:1.揭示人生的哲理,如《寻觅》《医生》《慷慨的王子》; 2.描写女性心理,如《女人》《扇陀》《爱欲》;3.为世人画像,如《猎人故事》;4.完全是娱乐作用,如《一个农夫的故事》。[6]64~68其实,把这些故事的主题稍微简化,则基本上和宗教神性与世俗人性相关。
(一)化宗教与去宗教的张力
需要指出的是,如果从人性提升与神性共振的角度思考,宗教和神话其实有着为人所忽视/误读的情感特征/逻辑,“神话的真正基质不是思维的基质而是情感的基质。神话和原始宗教绝不是完全无条理的,它们并不是没有道理或原因的。但是它们的条理性更多地依赖于情感的统一性而不是依赖于逻辑的法则。”[9]
1.立足宗教,契合涵容
从更开阔的意义上说,沈从文与宗教的关系其实更是其对神性、“美”的观念行塑与张扬过程,如其所言,“即用一支笔,来好好的保留最后一个浪漫派在二十世纪生命挥霍的形式,也结束了这个时代这种情感发炎的症候……我还得在‘神’之解体的时代,重新给神作一番赞颂。”[10]
《月下小景》中,沈从文与佛教的关系也呈现出类似的诸多契合,呈现出他对“美”与德性的弘扬,对自我主体的有意建构,同时也是给张小五之类的拟想读者提供鲜活的成长范式。沈从文在《从文自传》中提及佛教因子(“大乘”“因明”)对他的影响,因此佛教中的某些优秀精神遗产也掺入其人格修养与文化思想的积淀中,当然,同时也是他有意选择的结果,如其所说,“我以为人生为追求抽象原则,应超越功利得失和贫富等级,去处理生命和生活。我以为人生至少还容许将来重新安排一次。就那么试来重作安排,因此写成一本《月下小景》。”③转引自凌宇著《从边城走向世界》(三联书店,1985),第281页。
而在小说中,佛教的某些思想内核却也星光灿烂。比如,《寻觅》中对知足的强调其实是对欲望的操控;《爱欲》中对真爱的弘扬;《一个农夫的故事》中对泽被苍生的肯定;《医生》中对牺牲精神的讴歌;《慷慨的王子》中对急人所急的慷慨大爱的赞颂等等,这些都是对佛教中美好品德的崇敬。
除了佛教以外,《月下小景》中也有类似于《圣经》主题及人生内涵的书写,比如,我们也可以把它所呈现的世界理解为爱与美的伊甸园,这尤其体现在有关爱情系列的书写中,④相关精彩论述可参吕沙东《寻找“伊甸园”——从〈月下小景〉看沈从文对莫泊桑的接受》,《法国研究》2007年第1期,第9-16页。但在本文中,则更侧重其佛教关切。
2.少陈腐气、破除弊害
有论者指出,“沈从文的人性诗学可以简单概括为:人性是‘魔性’与‘神性’的统一,‘神性’的核心是爱与美;现实世界的危机实质上是人性危机的显性表现。”[11]沈从文在对人性的庙宇进行修缮过程中,也包括对宗教和传统中的陈腐气与弊害进行消解乃至破除,这一点尤其呈现在对某些冰冷神性与世俗人性的校正上。
熟悉沈从文的读者、论者都知道,沈从文对人性以及性的态度自有其中和平正之处,他既不像郁达夫、郭沫若那样的热烈奔放、汪洋恣肆,但又绝不冠冕堂皇、一本正经,宛如对“乡下人”的坚守,他的书写亦是不卑不亢、张弛有致。而对情爱的处理,他显然是和佛经中对色戒的强调分道扬镳。
《扇陀》一文对“前文本”《智度论》的内容改编则呈现出沈从文的类似取舍:虽然在主体结构上大体一致,但在结尾中对主题的置换却是暗渡陈仓。前文本的结尾中,候补仙人被国王拜为大臣满足各种欲望,却由于“身转羸瘦,念禅定心乐厌世欲”,颇有一丝迷途知返之意,最后结果皆大欢喜,“即还,精进不久,还得五通佛。”而在《扇陀》中,沈从文却将候补仙人置于死地,甚至临死前还向上天祷告,希望将自己变成公鹿,以讨美人欢心。
相较而言,《扇陀》的改编更具人性的真实感,而前文本中的神性强调则显得近乎虚伪、不合常理。候补仙人对情欲的臣服与沉溺是因为之前生活中此物的过度匮乏,一旦得偿,过度补偿似更加可信;同时,这种欲求也“是一种率性而为的自然健康的情欲,体现了自然、不作伪的人性美,凸显了一种不受外界环境强行压制的爱欲”。[2]197仔细想来,沈从文的改写更符合人性的特点,对色欲的警惕和剔除单纯体现在口头上往往无济于事,尤其是,其中的正常人欲也时不时蠢蠢欲动,一旦有时机,则可能遽然爆发。可想而知,虚弱的警戒防线往往也会轰然坍塌。
但另一面,对情欲的认知也要有其限定性和超越性,而非单纯的讴歌和放任自流。《女人》一文中,更多还是借鉴了《杂比喻经》的结构和主题:在小说中,沈从文也鞭挞了女人的某些缺点——水性杨花等。比如年轻人的妻子与国王的妻子都有类似缺点,她们的情欲宣泄缺乏节制,和动物本能享有同质性。
而《弹筝者的爱》则舍弃了前文本《出曜经》中对不慎丧子的年轻寡妇的忏悔描写“小儿即死,愁伤忧结,呼天堕泪”,在新编后的小说中则更强调了这位坚贞的寡妇对真知音追求的执着与淡然,她为弹筝人痴狂,月夜趁他弹筝时找他,“见到他时,同一堆絮一样,倒在他的身边。”[1]117最后被弃,选择了自缢。她视真爱高于一切,真是人间奇女子!如人所论,“作品洋溢着反佛教、反儒教、反世俗陈规的精神,对女子那种炽热勇敢的爱毫无责备,为那个善良而又胆小害怕的弹筝人留下了遗憾。实际上,也是对国民性中某种庸懦方面的一个揭露,为爱的勇敢作一点支持和呼求。”[6]70
(二)性别视角:拒绝与超脱
沈从文在《月下小景·题记》中谈及所抄佛经故事时指出,“主题所在,用今世眼光看来,与时代潮流未必相合。但故事取材,上自帝王,下及虫豸,故事布置,常常恣纵不可比方。”[1]42沈对妇女题材的前文本的改造很大程度上有其大胆之处,但在今日读者看来,却可能更适合张小五的现代观念塑造。
1.拒绝妖魔化/美化
即使不从性别视角出发,1930年代初期在追求淑女张兆和的沈从文对女人的认知自有其五味杂陈之感,当然幸福感居主要位次。同时,在为未来小舅子展示讲故事技艺的过程中,也理当会正确引导他对女人的认知倾向。
不同阶段的女性主义思潮虽然侧重点可以各个不同,但彼此间却又藕断丝连,比如,揭示对女性命名、建构的权力话语过程,剔除期间的不公正、歧视偏见等。沈从文未必算得上是女性主义者,但他对女人的认知却又有其独特性和深刻性,而在《月下小景》中也是如此。
沈从文对女性的典型认知在《扇陀》中多有体现。小说伊始,众人们就开始争论如何对待女人,沈从文在此处俨然展示了传统对女人的极端偏见。其中,以鞭子对待女人的肆虐中无疑也巧合了尼采的经典话语(“你到女人那里去?别忘带你的鞭子!”当然含义不同),此种观点博得不少男人的掌声,但亦有人进行无声抗议。于是,曾经沉默的马贩子开始讲述扇陀的故事,也以“行动比言语更响亮”来说服众人。而扇陀在国家事件中的聪颖、自信、美丽/魅力等等让众多男人汗颜。她的成功在在说明,女人不是只属于下等社会,其优异同样令人钦敬。某种意义上说,沈从文借此又证明了性别话语建构的人为性和权力遍布。
2.批判与树立
如前所述,沈从文在拒斥有关女人偏见的同时,也并未走向另一个极端,盲目美化。他更多立足于人性的真实,不虚伪、不矫饰,从而呈现出他心目中女性的性格发展、流变及其可爱、可恨、可叹、可敬之处。
《爱欲》书写了有关女人的三个故事,每每有动人之处。《一匹母鹿所生的女孩的爱》则是讲述了一个人鹿杂交所诞的女孩的奇特经历,小说当然缕述了其法力、特异与智慧,但同时也指出了其可爱兽性的遗存——她不愿自然的老丑破坏自己的“美”,而情愿设计死于爱人国王所赐的剑下。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她的弱点,却也真实地反映了某类女性对美的极端追求。《弹筝者的爱》更是展现出年轻寡妇对真爱与知音的痴迷乃至变态纯粹,对至美的纠结同样可以让之献出生命。《被刖刑者的爱》情节曲折动人,嫂嫂在珍爱自己的丈夫的时候是全心全意的,甚至可以为之献出生命;当她转而爱刖足者后,虽然因爱撒谎伪饰,但最后却仍然对刖足者选择不离不弃,坚守贫贱爱人,表明其爱非为物质和外界所统辖。
或许颇耐人寻味的是《新十日谈之序曲》中凄婉的爱情故事。小说中的寨主独生子傩佑与女孩子深深相爱,但由于和当地风俗不合,无奈之下选择凄美的吞毒殉情。在这样的故事中,沈从文更多强调情爱中男女权利的平等以及对责任分担的义无旁贷。而这一视角似乎更显示出沈从文对女人、男人角色的自然定位。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中,沈从文想展示男女人性的理想生命形态,“有的是真诚、勇敢、燃烧的感情,雄强的生命力,鲜活的充满淋漓元气的生命。”[12]
显然,在《月下小景》中,对女人人性缺点的批判和鲜活生命力的树立是同时有机进行的。而且更进一步,我们也可发现此类系列主题书写对于建构独特生命形式的重要意义,如人所论,“《龙朱》、《神巫之爱》、《月下小景》、《阿黑小史》等,作为一个系列,大多是以苗族和其它南方少数民族的生活习俗为根据加以想像的产物,通过这些故事完成着对生命原生态的考察。这种生命形式,是通过爱情、婚姻、两性关系的具体表现形态而获得它的定性的……沈从文特别强调了这种生命形式赖以生存的社会环境的原始封闭性。”[3]342
三、对比鲁迅:审美现代性的离合
王德威在其构思巧妙的《从头谈起》中,以“砍头”书写作为考察主体,比较鲁迅、沈从文的有关虚构实践和现实经历,从而得出可能的两种审美现代性的路线差异,“可见两者为现代中国写实文学的美学及道德尺度,所形成的一场主要对话”①具体可参王德威著《小说中国——晚清到当代的中文小说》(麦田出版,1993)同名论文,引文见第16页。南京大学的王彬彬教授曾撰文《胡搅蛮缠的比较》(刊《南方文坛》2005年第2期)与王德威先生商榷,但个人认为,王彬彬教授的论述虽然大胆坦率,但多有强词夺理之处,不能真正以学理辩析服人。的确发人深思。其实,如果我们将二者置于故事新编体小说史的谱系上来,同样可以探研审美现代性的不同径路与精神离合。
(一)故事新编体小说的共创
在20世纪故事新编体小说书写的谱系上,鲁迅无疑是集大成者,其《故事新编》争议不断却又活力四射。而沈从文的《月下小景》作为此谱系上的独特一环,亦有其可观性。
1.内质的鲜活
毋庸讳言,鲁迅与沈从文最引人注目的文学交叉点在于对20世纪文学史上乡土小说赓续的新传统创造。后起的沈从文肯定了鲁迅乡土小说的开创性,“以被都市物质文明毁灭的中国中部城镇乡村人物作模范,用略带嘲弄的悲悯的画笔,涂上鲜明正确的颜色,调子美丽悦目,而显出的人物姿态又不免有时使人发笑,是鲁迅先生的作品独造处。”②具体可参沈从文《论施蛰存与罗黑芷》,《沈从文全集》第16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第171页。而在他的其他很多作品,如《论中国创作小说》《论施蛰存与罗黑芷》《鲁迅的战斗》《从周作人鲁迅作品学习抒情》《由冰心到废名》《学鲁迅》等文章中,沈从文也坦陈自己的乡土文学书写受到了鲁迅的鼓舞,甚至他奉之为乡土文学的“领路者”。③有关鲁迅和沈从文的更多文学关系论述可参王润华著《沈从文小说理论与作品新论》(文史哲出版社,2002),尤其是第71-86页;或吴浪平、刘海军《从鲁迅学习抒情》,《名作欣赏》(文学研究)2008年第4期等。
耐人寻味的是,回到故事新编体小说创作上来,他们亦有相通之处。无独有偶,他们在各自的代表作序言/题记中不约而同地表明了自己新编的复活功能与目的,这尤其体现在对经典或传统的内核的精心改造上。
如前所述,沈从文对《月下小景》中意义的丰富和前文本自然有交叉之处,某种意义上说,他通过对宗教中精华的传承表达出他鲜活的情感与价值取向,但事情远非到此为止,他同时亦改造了其中的陈腐气与说教气,注入了鲜活、真实、繁复的人性关怀,而分别对冰冷神性和世俗人性进行改良,打造出既具有理想气息、升华特征又具体可感、活力十足的新的民族性气质。
类似的,鲁迅先生在《故事新编》中重新探析各类文化传统元典,更大的目的绝非复古,而是在有限吸纳的基础上呼吁创建新的现代性的可行性,在对传统劣根性进行了大刀阔斧破解的同时,他也指明了复古之路不通,却又复活了“民族的脊梁”精神,强调了创新的势不可挡。④具体可参拙文《认同形塑及其“陌生化”诗学——论鲁迅小说中的启蒙姿态与“自反”策略》,《福建论坛》(人文社科版)2008年第1期,第41-45页。
2.叙事上的神通
同样,在主体介入的叙事策略上,二人亦有相似之处。虽然《月下小景》中有些篇章基本上遵循了前文本的架构,算是类似于“复写”的操作,但多数新编后的小说则更多是采取了鲁迅《故事新编》的基本策略,“只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
前者如改写自《太子须大拿经》的《慷慨的王子》。其重写和鲁迅颇受好评且争议较少的《铸剑》一样,对前文本都有着更多是复写式的操作。比如小说中,太子的许愿“愿令众生,皆得解脱,无生老病死之苦”。更是原封不动照搬自前文本。当然,在整体主题意义的宣扬上,也和佛经的相关基本要义契合。
沈从文同样亦有“点染”之法。比如《猎人故事》中,他对原文本《五分律》中故事结构的圆形模式进行消解。前文本的结构是:雁龟结友→池水干涸→雁救龟→龟死,而新编中则打破了这种结构。小说中青衣人讲述伊始就表明自己的原则,不要打断故事,结果沈从文添加了猎鸟人这一角色,在津津有味跟踪故事的进程中,他忘记了承诺,一句“然后呢?”将故事的结局永恒搁置,变成了开放的结构。同样,鲁迅小说中的环形结构也值得关注,既有叙述结构上的环形叙事,又有“意义的环形”,后者则是指鲁迅小说叙述背后所呈现出的意义指向的环形结构特征,主要以《故事新编》作为典型。①具体可参拙文《论鲁迅小说中的环形营构》,《鲁迅世界》(广东鲁迅研究会)2007年第1期,第55-61页。
(二)存异的对话
不难看出的是,鲁迅和沈从文的故事新编创作更多的却是其差异性,这当然不是指它们内容的迥异;但同时,隐隐然间,二人在审美现代性上也存在一种天然的对话关系。
当然,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可以把鲁、沈二人的小说实验看成是对“小说性”的弘扬,但侧重点确实不一样。对于鲁迅来说,“小说性”更多体现出在文学性层面上的狂欢性风格和小说隐喻时代时的“危机性”关联;而对于沈从文来说,则更强调“故事性”(小说序言中清晰表明这一点),以及对即将或已经败落的人性的哀悼与挽救,这更加像是本雅明《说故事的人》里所阐述的,说故事作为一项在现今社会中快要失传的经验传承方式,它简短扼要、流动开放的口述特质和人民性令人不可小觑。②具体可参华特·班雅明著(Walter Benjamin),林志明译,《说故事的人》(台湾摄影工作室,1998)。或参收入此文的本雅明著,张旭东、王斑译《启迪——本雅明文选》(北京三联书店,2008)。
1.指向的差异
我们当然也可把沈从文的《月下小景》视作和他其他主要书写相一致的文学实践,有论者指出,《月下小景》“没有宗教的宣传”,“故事的魅力;文章的嘲讽的调子;对于爱欲的题材的喜爱;是和他一向创作的特色,完全没有两样。”[13]但是,比较鲁迅而言,我们却产生更多的对比参差之感。
首先,如果从小说创作主题上进行比较,我们可以发现相关的差异:狂欢/复杂VS素朴/精简。鲁迅的《故事新编》在主题上更多体现出一种诸多张力并存的狂欢状态,比如,其意义指向的三重乃至多重世界,甚至推而广之,在体裁诗学上,也有类似的狂欢特质:语言的混杂,体裁的交叉等等都显示出一种相对繁复的风格,这当然也是《故事新编》自诞生以来争议不断的要因之一。③具体分析可参前引拙著《张力的狂欢》以及郑家建著《被照亮的世界》(福建教育出版社,2001)。比较而言,沈从文的《月下小景》则在整体上显得素朴、精简,当然此处要暂时剔除沈从文小说中有意强化的说明和描述性文字。
其次,在主题的隐喻意义上,也有差异:宏大魂灵VS具体人性。他们的书写自然都有其民族性和内涵,但鲁迅作为第三世界书写的“国族寓言”(national allegory)④此语出自詹明信(Fredric Jameson),相关分析可参拙文《谁的东南亚华文/华人文学?——命名的后殖民批判》,《学海》2006年第3期。意味似乎更加强烈,也更具有强烈的主体自觉,《故事新编》俨然也渗透了民族文化传统没落与重生的深层对话与取舍。而《月下小景》则更多地呈现出对具体人性的改造和弘扬(无论是宗教问题,还是女性问题等),更多属于宏大叙事相对的“小叙事”风格。
2.风格的差异
沈从文特别推崇鲁迅作品中的“冷静”与“客观”,指出“鲁迅使人忧郁,是客观的写到中国小都市的一切”[14]。而颇富意味的是,《故事新编》在整体基调上却呈现出带有一丝热烈的“虚浮不实”,反倒是《月下小景》则表现出相当的淡定与冷静。
以《猎人的故事》为例,沈从文对雁鹅和乌龟的态度其实亦呈现出他对动物隐喻的中西两种文化观念的双重批判:他批判乌龟的迂阔狭隘,同时也批判雁鹅的过于灵活与物质主义;但细读该文后不难发现,沈从文对它们又有一种高度的理性观照,同时对它们各自的优点加以理解/同情之赞赏。而在整体上,沈从文的《月下小景》除了开篇以外,其它“那些以佛经为本的小说中,我们看到的是说书人般的淡定、冷静”[15]。
而在《故事新编》中,鲁迅对传统文化整体上采取冷嘲热讽的批判态度,同时在表面虚浮和热烈的背后却是侵入骨髓的悲凉——中华文化传统难以拯救国人于水火与大厦将倾之中。惟其如此,《故事新编》更显出作者主体介入的强大张力操作。
结语
本文以《月下小景》之“拟想读者”张小五的视角切入,探勘沈从文在其中独特的主体介入,不难发现他在小说技艺类传统的现代性:在场读者VS拟想读者,叙事性VS小说性,历史真实与叙述话语之间张力十足;同时,在意义的升腾操作中,沈从文也巧妙措置了化宗教与去宗教的辩证,甚至也可发现其微妙而开放的性别视野。
同样,将《月下小景》置于故事新编体小说的谱系上来,我们也可发现他与鲁迅的神交、差异与对话性,甚至可以看出某些审美现代性的精神离合。
[1]沈从文.沈从文文集:第五卷[M].广州:花城出版社,香港:三联书店香港分店,1982.
[2]龚敏律.论沈从文《月下小景》集对佛经故事的重写[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4(2).
[3]凌宇.沈从文传[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8.
[4]苏雪林.沈从文论[C]//刘洪涛,杨瑞仁.沈从文研究资料(上).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188~189.
[5]〔意〕安贝托·艾柯.悠游小说林(SixWalks in the FictionalWoods)[M].俞冰夏,译.梁晓冬,审校.北京:三联书店,2005:10~11.
[6]贺兴安.楚天凤凰不死鸟:沈从文评论[M].成都:成都出版社,1992.
[7]陈平原.中国散文小说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14.
[8]沈从文.论读经[M]//沈从文全集:第14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78.
[9]〔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甘阳,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3:127.
[10]沈从文.水云[M]//沈从文全集:第12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127~128.
[11]康长福.沈从文文学理想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75.
[12]王继志.沈从文论[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2:185.
[13]侍桁.故事的复制——评沈从文著《月下小景》[C]//刘洪涛,杨瑞仁.沈从文研究资料(上).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174.
[14]沈从文.论中国创作小说[M]//沈从文全集:第16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208.
[15]朱乐懿.沈从文《月下小景》对自然人性的反思[J].湖南第一师范学报,2007(3):122.
(责任编辑:毕光明)
Shen Congwen’s A Scene under the Moon Reinterpreted——A Concurrent Discussion on Lu Xun’s Old Tales Retold
ZHU Chong-ke
(Research Institute of Asia-Pacific,Sun Yat-Sen University,Guangzhou 510275,China)
By probing into subjective interventions in Shen Congwen’s AScene under theMoon(Yuexia Xiaojing)from a new perspective of a target reader(Zhang Xiaowu),one can discern a kind of pseudo-traditionalmodernity in narrative techniques aswell as tensions between present readers and target readers,between narrativity and fictiousness,between historical truth and narrative discourse.Meanwhile,one can also notice Shen’s dialectics of dealing with Buddhism and his objective perspective on gender issues.Likewise,if Shen’s collection is categorized into the genealogy of Old Tales Retold,one can figure out the similarity and differences and affinity between Shen and Lu Xun aswell as some separation and reunion of aestheticmodernity.
A Scene under the Moon;narrative techniques;humanity;Old Tales Retold
I206.6
A
1674-5310(2015)-04-0024-08
2014-11-21
朱崇科(1975-),男,山东临沂人,新加坡国立大学博士,中山大学亚太研究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