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文学学科的消亡与再生
2015-03-28秦鹏举
秦鹏举
(玉林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广西 玉林 537000)
一、比较文学学科真的消亡了吗?
进入21世纪以来,比较文学作为一门学科比上个世纪受到了更为严重的批判、怀疑甚至否定,一些国际一流学者再次发出了“已经死亡”的诊断。这对于走过了100多年历程的比较文学学科来说不仅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而且对它未来的发展和从事这门学科的研究人员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考验。是留在本学科继续耕耘还是改弦易辙,就看学者们的耐心和这门学科的生命力如何了!其实,历史上对这门学科的争议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从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对这门学科成立之际的怀疑和否定,到近年来学者的质疑一直不绝如缕。从上个世纪50年代韦勒克的“学科危机”说到90年代伯恩海姆的“全球主义和文化转向”说和巴斯奈特的“比较文学学科气数已尽”说。从本世纪初苏源熙的“比较文学是一具精美的尸体”说和斯皮瓦克的“学科之死”说到2006年巴斯奈特的“比较文学应放弃限定研究对象”说。当然,质疑之声不仅指这些,以上是具有代表性的声音。但是,事物往往具有两面性,对比较文学学科的质疑也同时给它带来了转机,如克罗齐认为“比较的方法不能成其为一门学科”的观点,反倒促使了学者们从学理上对学科进行本体性思考,以找到学科上予人诟病的漏洞,不断促进学科的发展。而韦勒克等人的针对法国学派的质疑,却扭转了学科的欧洲中心主义的倾向,拓宽了比较文学的研究视野,将仅限于有影响来源的事实关系研究拓展到没有事实联系的平行研究领域,这无疑促进了比较文学的发展。但与此同时,学科也面临着致命的硬伤,韦勒克等人将文学与不同学科的比较作为比较文学的内容之一,实际上隐埋着比较文学走向无边的危险。面对欧洲中心主义和理论大潮的冲击,伯恩海姆果断地断言比较文学的“全球主义转向和文化研究转向”,这一方面于比较文学的发展是有利的,但另一方面又陷入了文化研究的泥淖而无法自拔,致使比较文学失去了学科的界限,隐埋在文化大潮中。新时期不管是巴斯奈特“取消学科限定”的藩篱还是斯皮瓦克的“星球化的区域研究”,谁又能否认这门学科不是在这样的危机中隐含着转机呢?已有学者从各方面进行了辨析,认为引起质疑的原因既有内在的也有外在的。如名实不符引起的误解,对象和方法的模糊,学科体制定位问题;外部原因有理论、文化大潮的冲击和结构主义的思潮[1],还有文化沙文主义的倾向[2]。对学科发展进行追述,肯定比较文学学科发展的一面,并质疑巴斯奈特的西方中心主义立场。事实上,正当西方学者提出种种质疑时,以中国学者为代表的比较文学研究蓬勃发展,展露出一片勃勃生机。整个亚洲乃至东方出现了众多的高质量的比较文学研究的成果,不管在学科理论上还是在具体的个案上都遍地开花,取得了很大的成绩。2008年中国比较文学学术年会暨国际学术讨论会的成功召开,一方面表明了中国比较文学学者在改革开放30年里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比较文学作为一门学科在中国的顽强生命力。不顾东方学者尤其是中国学者在比较文学领域内的成绩而作出的所谓质疑是不周全和不科学的,是无视学科整体发展的偏见。这说明这些学者还没有摆脱殖民前帝国中心主义思维的方式。有学者认为,西方学者的质疑并不具有创新性[3]和说服性[4]而是老调重弹和脱离了文本研究的空谈。其实,中国的比较文学研究所走过的道路告诉世人,我们的比较文学研究成果不容他人小觑,也正告了那些缺乏学理性思考和实际研究做支撑的国际大学者们:比较文学这门学科在中国的蓬勃发展不能随便任人做无深入调查的发言。
二、中国比较文学界为学科带来的繁荣
学者们从比较文学的学科历程进行了回顾,更加坚定了比较文学学科发展的信心。因为无论从学科的理论与方法、学术团队还是高校课程实施来说,这门学科都是合格的。只要坚持比较文学的跨民族的文学比较,就会使学科发展下去[1]。有学者认为,没有必要在比较的定义与概念上做形式上没有意义的纠缠,而是要做深入的学理性思考,将比较的含义上升到理性的高度,从本体性研究即文本研究的实际上来看待比较,而事实上从这方面看,比较文学的发展是生机勃勃的[4]。还有学者认为进行有中国特色的比较文学的理论体系建构,才是解决目前危机论的关键。这既是中国比较文学界对世界比较文学发展的贡献和发出的独特声音,也是具有普适性的本体性理论。并根据古代墨经逻辑的观点提出了新辩证观,认为比较文学要从认识论、方法论、本体论和实践论上来思考比较的含义。并且阐述了中国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的历史并制问题,探讨了比较文学的历史根源在于海上大交通以后带来的世界文学的视野,很好地将比较文学的理论方法与世界文学的研究视域联系起来[5]。也有学者认为,目前比体系建构更重要的事情在于对西方文论、观点、范畴和方法进行梳理。如果不搞清楚这些问题而盲目进行体系建构,只能是一种自身的理论想象。而且认为对目前困扰比较文学界的语言问题、观念接受中很难避免的意识形态问题都是亟需进行深入思考并着手解决的问题[6]。
笔者认为,以上这些思考是极其必要的。一百多年来,我们一直处身西学话语之中。有学者称之为“失语症”[7],并引起了学界长久的思考和争论。在文化的交流中,我们自身具有主动性和选择性,不是完全被动的。举翻译研究为例,以前我们翻译的东西归于外国文学,后来又成为中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到现在是既不同于中国文学,也不同于外国文学的独立领域,因此发展成了一门学科。同样,对西方文论的接受也是一个道理。我们在学习和接受的同时,也在进行创造性思考,而这种思考就是“创造性叛逆”,不管是无意的“文化误读”还是有意的主动舍取,都是民族文化本位影响之下的思考。任何学者的学问都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进行的创新,而不可能一下子凭空创造。因此,对西方文论的接受和借用西方文论对中国古代文论进行现代转化都是具有民族特色的事情,而不是西方一家独语,而是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理论的东西应该共享和具有普适性,正像东方的思维与西方的思维可以互相借鉴一样,通过互识、互证才能互补,共同进步。季羡林先生认为东西文论具有不可调和的根本差异性,即不可通约性,这种差异是不能改变的。他认为不可能有一种东西方共同接受的话语来进行对话,因为根本的原因在于东西思维方式的差异,东方主综合,西方主分析[8]。这种思考是深入的,但是东西方就因为思维方式的差异而保持不能对话的局面吗?笔者以为,差异固然可以存在,但重要的不是看到差异,而是通过承认差异后再来进行交流和对话,这才是我们的目的。这里,乐黛云先生的思考可以为我们提供思路。她认为,现在是一个全球经济一体化,文化多元化的发展阶段。人类要避免冲突和战争,就要展开对话,而比较文学作为一门国际性学科,是一个很好的途径。她提出对人类共同感兴趣的问题,如生老病死和真善美等主题开展不同角度的探讨。这样,围绕同一主题,不同文化的人们就有了对话的依据,即使话语不同,但都是对于同一问题的不同角度的探讨,可谓殊途同归是也。而且在对话中,可以充分展示各民族话语的独特性,显示了该学科应有的人文精神,而话语的主题则赋予了对话的时代性和国际性。而要和平对话,还必须要抛弃政治意识形态和文化沙文主义的干扰[9]目前我们比较文学学科总结了多种对话方式,如跨文化阐发法、中西互补的异同比较法、探求民族特色及文化寻根的模子寻根法、促进中西沟通的对话法、追求理论重构的整合与建构法[10]。
中国比较文学界确实在各领域都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如在比较诗学、文学研究关系(包括形象学、主题学等)、华人流散文学、文化人类学、译介学、文学与宗教等方面都有深入的拓展[11]。还有学者将“影响研究”与“传播研究”剥离、“平行研究”优化为“平行贯通”研究,将文化视域与文学研究融通,历史视野与现实关怀融合的方式,形成了“跨文化诗学”的比较文学发展的新形态,即世界比较文学发展的第三阶段[3]。不少学者致力于建立“比较文学中国学派”,并从学理上进行了阐述。笔者无意在这里分清“阶段”与“学派”的好坏,只是认为,要发出学术建设自己的声音,就必须要有自己的东西。主要看是不是有深厚的学理依据和一系列的本体性研究做支撑,否则只能是空谈。
三、对新千年比较文学学科的进一步反思和展望
比较文学确实是一门易引人误会的学科,首先从比较文学的名称上看就有讹误之嫌。比较到底是一种方法还是一种本体性思维,对于专业外学者,确实有雾里看花之感。比较文学到底是走精英化路线还是普及化路线也没有定论。如果是走精英路线,那少数精英的言论在多大程度上具有代表性?而多元文化时代的教育又启示我们知识要普及化,只有众多的人参与、述说,不断地进行批评、评论,才能更好地促进学科的发展。跨学科和跨文化到底该怎样跨?笔者认为,跨文化对话是好的,但是要互为主体间性,开展自我与他者的对话,进行互动认知[12]基础上的生成性对话,而不是自说自话,进行众声喧哗。只有进行互为主体的对话,对话才是有效的、和平的。这方面,怀特海的过程哲学对我们有很大的启示。后现代主义形成的支离破碎,把一切事物都进行了解构,但解构之后必需要有建构,不仅要寻求自然界的生态平衡,更要注重人与人之间、人本身的和谐。在此,中国古老的智慧如“天人合一”、“和而不同”等思想资源可以发挥作用。它正好弥补了西方思维的盲点。比较文学的跨学科,要注重学科之间的通约性,通过对不同学科之间概念范畴、话语规则、精神架构的清理,在不同学科话语的相互阐发中,寻求话语的通约,便成为需要我们努力探索的课题[13]。
站在新千年的起点上,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展望未来。如果说公元前700~前500年之间,雅思贝尔斯认为以孔子、苏格拉底、释迎牟尼、旧约诗篇等为代表的“第一轴心时代”,中国、希腊、印度、希伯莱等主要文化基本上是互不相通,各自发展的,那么,经历了时空巨变之后的当前的“第二轴心时代”,不同文化的相互隔绝已根本不可能。文化转型不可能由某一民族、国家、地区来完成,更不能由任何伟人或救世主来提出,而只能在不同文化的反复对话中,积累全人类的智慧而逐渐形成[14]。哲学也经由了从认识论到本体论再到价值论的转变,这是人类历史发展的必然。比较文学学科的发展应该站在人类历史发展的高度来看问题,从本体上来思考问题,更要从价值上进行思索。本体上的思考是我们学科存在的立身之本,而价值思考则是我们进一步明确目标,增强信心的兴奋剂。在21世纪,人类要永远避免两次世界大战带来的伤痛,进行和平对话而不是诉诸武力,为建构和谐社会的宏伟目标而共同努力。人类必须抛弃自身的短视和狭隘,以宏大的视域展望人类的发展,不能偏狭一隅,洋洋自得。或许在你自得时,便是你失去最好的发展时机之时。中国沉痛的历史教训敲响了我们永远无法忘记的警钟,同时也给西方提供了某种值得借鉴的启示。
比较文学学科既要有深入的学理性思考,又要有本体性的研究做参照。否则,思考就会像空中楼阁,失去依凭。我们的比较文学理论必须在实践中推进,在理性中不断得到运用。中国的比较文学实践和理性思考值得全世界比较文学界同仁为之思考和借鉴,这就是笔者的意见。比较文学能否取得更大的成就,与我们学界的每一位息息相关,不再是少数几个学人的孤独言语,而是整个学界应该思考的严肃课题!
[1]刘象愚.比较文学“危机说”辨 [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3):33-42.
[2]汪太伟.对苏珊·巴斯奈特《二十一世纪比较文学反思》的质疑 [J].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1):87-91.
[3]王向远.“跨文化诗学”是中国比较文学的形态特征 [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3):53-59.
[4]严绍璗.“文学”与“比较文学”同在共存 [J].中国比较文学,2009(1):13-16.
[5]方汉文.中国比较文学:学科定位与体系建构 [J].北方论丛,2004(6):1-6.
[6]王晓路.比较的悖论与困扰 [J].中国比较文学,2004(2):25-35.
[7]曹顺庆,王蕾.比较文学中国学派三十年 [J].外国文学研究,2009(1):125-134.
[8]季羡林.门外中外文论絮语 [J].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4):1-9.
[9]乐黛云.当代中国比较文学发展中的几个问题 [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4):14-20.
[10]刘介民.比较文学研究之方向和方法 [J].中外文化与文论,2009(1):14-30.
[11]孙景尧.比较文学在当代中国的复兴与发展(1978-2008)[J].中国比较文学,2009(1):1-9.
[12]乐黛云.互动认知:比较文学的认识论和方法论 [J].中国比较文学,2001(1):1-7.
[13]何云波.越界与融通——论比较文学跨学科对话的途径与话语的通约性 [J].中国比较文学,2010(3):89-98.
[14]乐黛云.时空巨变与文化转型 [J].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2009(2):1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