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闲美学的理论品格①
2015-03-28潘立勇
潘立勇
(浙江大学 人文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28)
休闲美学的理论品格①
潘立勇
(浙江大学 人文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28)
摘要:休闲美学着重研究休闲审美作为自由的人本体验的形式、特点和规律。相对于传统美学,休闲美学在领域上超越艺术,在感官上超越视听,在功能上超越欣赏。概言之,休闲美学的哲学基础是人本的自由,观照对象是自由而本真的生命形态,涉身机制是自由的全身心体验与践履,社会功能是“成人的过程”,应用价值是体验经济。这是作者目前对休闲美学理论品格的总体考虑和把握。
关键词:休闲美学;理论品格;总体把握
中图分类号:B834.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2338(2015)06-0106-06
DOI:10.3969/j.issn.1674-2338.2015.06.014
Abstract:Leisure aesthetics stresses on the human experiential form, feature and rule as a free entity. Compared with traditional aesthetics, leisure aesthetics exceeds art in domain, visual and audio in sense, and appreciation in function. In other words, its philosophical foundation is humanistic freedom, with a free and real form as its witnessing object, with a free and wholly-absorbed experience and practice as an embodied mechanism, “adult process” as a social function, and experiential economy as the applied value, which is regarded in this paper as the ultimate meaning of the theoretical character of leisure aesthetics.
收稿日期:2015-06-11 2015-04-19
基金项目:中国社会科学院创新研究课题“推进中国特色生态文明建设的思路与对策研究”的研究成果。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旅游需求结构与旅游产品创新的动态关系研究”(15BGL114)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李宇军(1966—),女,河北遵化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城市发展与环境研究所副研究员,主要从事环境经济与管理研究。 宋瑞(1972-),女,陕西西安人,产业经济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财经战略研究院研究员,研究方向为休闲基础理论与公共政策、旅游经济、旅游可持续发展;金准(1979-),男,浙江浦江人,管理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财经战略研究院副研究员,主要从事区域经济与旅游管理的研究。
笔者多次在不同场合强调,休闲学科应该“顶天立地”,既关照休闲作为理想的生存境界的形上意义,又落实到休闲作为具体的生活方式和产业载体的形下价值。“形而上谓之道,形而下谓之器,形而中谓之心”,相对而言,休闲哲学着重研究“顶天”,即休闲对于人的生存和社会文明的终极性意义;休闲产业学和经济学着重研究“立地”,即休闲产品、休闲服务、休闲消费作为国民经济新的增长点的特色与规律;休闲美学则侧重于研究“体心”,即休闲审美作为自由的人本体验的形式、特点和规律。相对于传统美学,休闲美学在领域上超越艺术,在感官上超越视听,在功能上超越欣赏,是一种既有深刻的文化基础,又有独特的理论品格的人文美学。概言之,休闲美学的哲学基础是人本的自由,休闲美学的观照对象是自由而本真的生命形态;休闲美学的涉身机制是自由的全身心体验与践履;休闲美学的社会功能是“成人的过程”;休闲美学的应用价值是体验经济。这是作者目前对休闲美学理论品格的总体考虑和把握。
一、休闲美学的研究现状与建构意义
休闲文化的发展在我国已经有很悠久的历史,至少在宋代休闲文化已经相当繁荣,无论是皇室、士大夫还是普通百姓,从“宫廷奢雅”到“壶中天地”至“瓦肆风韵”,休闲情趣已蔚然成风。当今中国,休闲社会已普遍呈现。随着我国国民经济的发展、国民收入的提高、国人自由支配时间的日益充裕,休闲已愈益成为人们的日常理想生存状态与方式,休闲理论的研究和休闲学科(包括休闲美学)的构建已成为我国哲学社会科学回应社会需求必须面对的世纪性课题。
而然,中国当代的休闲研究起步较迟,休闲文化的美学研究更有隔靴搔痒之憾,尚远未发挥其应有的人文社会功能。当代中国休闲与审美的研究,就研究阶段与学术动态而言,可分为四个阶段: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中期为第一阶段,可谓萌芽与探索期;1995年至2000年为第二阶段,可谓发展译介期;2001至2005年为第三阶段,可谓开始专门化期;2006至现在为第四阶段,可谓深入和实施期。就美学研究而言,中国当代美学大体经历了从本质论、认识论,向语言论、生存论乃至生态论的转化,21世纪美学的生活论指向更为突出,美学应该关注当下的生存环境和方式成为学界的共识,休闲美学研究初见端倪。[1]
当前中国休闲美学研究存在的主要问题是:理论构建存在“言必称希腊”的现象,中国本土话语严重不足,不少理论表述流于空洞和雷同,有些只是嫁接与拼凑;已出版的编著大体还是处于现象的描述层面,审美与休闲的内在关系,其对和谐社会生活品质和生存境界的人本意义还缺乏深入的研究和系统的剖析,休闲美学有别于传统美学的特征尚未深切地揭示,休闲美学的理论体系尚未独特、原创、深入地建构。在实践层面,“日常生活的审美化”等话题尚未能深入切实地与当下生存内在契合,休闲美学尚未在休闲文化领域发挥其深入、全面的引导和提升的现实人文功能。
鉴于在现实领域,当代中国休闲文化的发展及其存在的问题亟须休闲美学的介入与引导,以使休闲真正重返人性自我创造、自我完善的本质,使国人学会聪明地休闲、把握生存的审美境界;也鉴于美学学科的发展,需要走出传统的抽象领域和艺术中心论,走进当代社会大众丰富活泼的日常生活审美领域,更积极主动地适应社会发展的现实需求,使之具有更多的现实性品格,更切实地发挥应有的社会文化功能,让美学从纯粹的“观听之学”成为生动的“身心之学”;因此,通过休闲、审美与当代生活品质、和谐社会关系的研究,构建当代中国休闲美学,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它有助于促进美学更现实地走向生活,丰富和谐社会的精神家园,提升以人为本的社会生存境界。走向休闲、深入休闲、引导休闲文化是当代中国美学不可或缺的现实指向,休闲美学应当为当代中国美学文库的重要、必要组成部分,深入系统地构建中国休闲美学已是历史和现实的必然要求。
二、休闲美学对传统哲学、心理、艺术美学的超越
(一)领域超越艺术
传统的美学形态,无论是哲学的、心理的还是艺术的,都对美学的研究领域和观照对象做了这样那样的限定,哲学美学醉心于“美本身”,也即美的本体、本源、本质等终极问题;心理美学耽沉于以视听感官为核心的心理体验,艺术美学专注于美的艺术的特征与规律。尽管对美学的研究领域和观照对象的限定有着这样那样的区别,但有一点是大体一致的,即美学的主要观照对象和研究领域是艺术。在西方,黑格尔的“艺术中心论”固不待言,他径直认定美学就是“艺术哲学”;尽管俄国的车尔尼雪夫斯基提出了“美在生活”的理念,但仍不足与艺术中心论的美学主流抗衡。国内现当代美学研究者,首先就身份大多集中于文学和艺术研究领域,其次就关注力也大体放在艺术领域。马采、刘纲纪等固然直接主张美学即艺术哲学,即便如中国现代美学的奠基者朱光潜先生,他毕生研究美学的关注力,也主要是放在艺术领域,在他看来,审美对生活的介入,对自然的观照,都需通过艺术的中介,是艺术的对象化的“移情”作用。直到新旧世纪之交,人类对自身的生存环境、生存方式和生存境界的关注,自然美学、环境美学、生态美学等理论形态的出现,才使“艺术中心论”的美学格局开始发生根本性的突破与改观。
传统美学认为,尽管许多对象都可能具有审美的功能,但唯有艺术是专门为美而创造的。因而,艺术天然地成为美学的主要研究领域和观照对象。我们不否认这种见解的合理性,但也应意识到,固执的“艺术中心论”所带来的片面、局限与过分的高傲同样值得反省。我们肯定美学是一种精神哲学,美学的观照对象不是因其固有的属性而决定,乃是由该对象在何种角度与你发生关系,或者说人是从何种角度来观照它而决定的。如朱光潜早年举的松树的例子,从经济的角度看是功利关系,从植物学的角度看是认知关系,从情感观照的角度看则呈现审美关系。基于这种视野,审美的对象远远超越于狭义的艺术,几乎生活及环境中的一切现象,只要我们是超直接功利、自由地对待,从而能产生自在的愉悦的对象,都可能发生审美关系。把审美观照和美学研究专注甚或局限于艺术领域的负面效应是明显的:它会在一定程度上疏离活生生的本真生活,局限于贵族式的精神与艺术“象牙塔”,乃致把审美变成纯粹的形式游戏,把美学变成纯粹的抽象思辨。
有学者指出了两个方向相反、结果却相同的事实:一是现实物质生活领域中渗入了越来越多的精神性享受、审美因素;二是审美走出传统艺术领域,正以更丰富、朴实的方式融入公众日常物质生活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2]前者是当代人现实精神生活的丰富与提升;后者则是人类审美价值更广泛的自我实现。我们应当同时对这两者,特别是后者有足够的敏感与重视;若仍抱住传统象牙塔里的艺术中心论不放,就会偏离当代社会大众的审美现实和审美需求、失去时代精神。所以,休闲美学走出传统的艺术中心论,走进当代社会大众丰富活泼的日常生活审美领域,对传统美学以往有意无意忽视了的其他审美活动形式,诸如工艺审美、自然审美和生活审美展开深入系统的研究,也许可以为当代美学研究拓展出新领域,可以改变美学界长期以来抽象的观念研究倾向,让美学有更多的现实性品格,让这门人文学科能切实地发挥其应有的社会文化功能。
(二)感官超越视听
关于人类审美的身体感官,传统美学思想家基本达成了一个共识:人类主要甚至仅仅是通过耳目视听来进行审美和产生美感的。这一思想的发端,可追溯到最早对美的问题进行深入思考的柏拉图。在与希庇阿斯的对话中,他借苏格拉底之口提出,视听快感虽非美本身,却可通达于美,同时,他把人类其他感官排除在美的讨论之外。[3](PP.30-33)
德国古典哲学家康德,更是直接把审美的感官限定为“视听”。在他看来,味嗅触等感觉把人的注意力直接导向自己身体的快适感受,并因此让人对刺激物的“质料”本身进行判断;而视听官感,虽然也可以影响人的快意,但因为指向不直接与人发生利害关系的外物,所以才可能“陈述一个对象或它的表象方式”,才可能参与“真正的鉴赏判断”——“作为形式的感性判断”。[4](P.59)因此,在整个“美的分析”中,康德忽略其他“经验性感性判断”,仅对耳目之“纯粹的感性判断”来进行审美思考。[5]
这种习以为常、沿以惯之的观点同样是狭隘和片面的。它高傲地排斥了味、嗅、触、体等感官的审美功能,把审美只限定于对象化、距离性的视听感觉,涉身的全息感觉机能被肢解了。由于传统美学仅仅把耳目作为审美感官,因而在审美方式上带有形式的距离性,在审美对象上集中于艺术品领域,在审美本质上是对象性的自由体验;休闲美学则以全身心的自由体验乃至践履作为涉身机制,把全身的感官乃至身心体验作为审美机制,在审美方式上是全身心的直接感知与体验,在审美对象上是当下整体的、活的互动形态和情境,在审美本质上则是融入性的自由体验。休闲美学要超越传统美学将审美主要作为一种带有距离性并侧重对象性超越的形式化观赏活动,而进入一种全身心直接感知并身与物化的融入性践履体验。强调审美感官融入性的身与物化,这是休闲美学在践履层面的现实关怀。
把鼻、舌、皮肤乃至人的周身器官视为休闲审美感官,不但是出于休闲活动的实际经验,也是“休闲”本身的学理要求。这是因为“休闲是以其自身为目的的”,正如赫伊津哈对游戏的观点:“我们不可能从游戏之外认识游戏,游戏并非一种理性行为。”并且,游戏的乐趣“根本就是非理性的体验”,所以“游戏的目的就是游戏本身”,[6](P.260)而休闲亦复如是。休闲的指向与目的,就在于休闲本身,在于休闲之人的存在本身和感受本身。因此,不像传统美学仅选择“外指性”的耳目作为其审美感官,休闲把人的整个身体作为休闲感官,并认为其“包含美学成分:优雅的动作,和谐的音乐,游戏和运动的复杂性,味觉的敏感和对所有感觉的表达”。[6](P.238)因而人的全身感官都被纳入了休闲美学的研究范畴。
(三)功能超越欣赏
传统美学的社会功能主要体现在审美教育,而审美教育又有狭义的和广义的两种:狭义的审美教育即指艺术教育,是主旨在提升人们的艺术鉴赏能力的美学教育,这种见解显然是偏窄的,一如把美学限定为艺术哲学;广义的则指以情感和形式的对象化为中介的人生美育,后者的功能略广一些,但还是存在着中介与方式的局限性。如最早正式提出“审美教育”的席勒,他把以“游戏”为标志的审美教育作为确证人性、完善人性的最重要、乃至唯一的途径。他所谓的“游戏冲动”是人的超越于“感性冲动”和“形式(理性)冲动”的第三种“冲动”,其要义是超越对象的实用性,把对象看做“活的形象”。究其要义,还是一种超越于对象的实在性的一种形式观照,也即形式上的欣赏,这仍是基于视听感官的纯形式超越。
狭义的学校美育虽然较为系统、细致、有条理,但是最大的缺陷就是多于集中在艺术圈域而缺乏情感内容与形式的丰富性与多样性,因而缺少对受教育者持久、广泛的影响力,过于专注视听感官的作用而忽视了人的全身心的体验;相反,休闲审美教育则以更为丰富多样、自由活泼、轻松愉快的方式进行,靠休闲本身的自在、自由、愉悦和丰富、多样、宜人的魅力来吸引人,它引人获得的不仅仅是视听感官的享受与体味,更是全身心的体验与践履。休闲中人们会被舞蹈的形体动态之美所震撼,会陶醉于音乐旋律而三月不知肉味,会在游戏把玩中找到自由与自我的存在感,在旅行中重新认识世界认识自我,这些都并非缘于美的形式观照,而是“内入真有”的全身心体验。
我们认为,审美对人生和社会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欣赏,还在于介入,在于内在的人性塑造。中国古代的审美教育思想在这方面有非常深厚的资源。孔子提出“游于艺”,即是中国最早对审美教育的解释,“游”不仅是形式的欣赏或观照,而是如朱熹解释的,是“玩物适情”,是把玩中的自由体认与践履。朱熹更在《答林正夫》的信中写道:“盖观于外者,虽足以识其崇高钜丽之为美,孰若入于其中者,能使真为我有,而有可以深察其层累结架之所由哉?”[7](卷38)这里虽然不是直接在谈美学,但其中表露的美学思想是很明确的:外观丽之美,不若内入真有。统观朱熹的美学思想,可以说,这就是朱熹美学的目的论。朱熹不反对外观,也承认“崇高钜丽之为美”,但他的着重点在于内入,在于“真有而力究”,以“深得其味”;这种“味”不是仅仅在于外观形式的浅层愉悦,而是往往在于内入身心的深层体味,并且有益于德行修养的浸润。朱熹在其著名的《学校贡举私议》中指出:“以其得之于心,故谓之德;以其行之于身,故谓之行,非固有所作为增益而欲谓观听之美也。……故古人教者莫不以是为先。若舜之命司徒以敷五教,名典乐以教胄子,皆此意也。”[7](卷69)在《补试牓谕》中也有类似的主张:“盖君子之学,以诚其身,非为观听之美而已。”[7](卷74)外观形式以内入身心为指归,欣赏美为修养善为指归,艺术以化育为指归,这是朱熹理学美学的基本宗旨,因此可以说,以内在地育人为宗旨的审美教育正是朱子理学美学思想的出发点和归宿。这一点,在中国传统美学和艺术精神中也具有极大的代表性。
王阳明“知行合一”的主张在美育上同样符合这个原则,“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离”(《传习录》中)。“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传习录》上)“然世之学者有二:有讲之以身心者,有讲之以口耳者。讲之以口耳者,揣摸测度,求之影响者也;讲之以身心,行著习察,实有诸己者也。”(《传习录》中)在审美教育上也是如此,知美即行美,审美并非“揣摸测度,求之影响者”,而是“行著习察,实有诸己者”,没有深切体认践行到美的实处,不足以称为真的审美与知美。
按现代的意识,审美并非高高在上,更非超超在外,而是广泛地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它需要人用心去体验和践履。审美若流于形式,或仅局限于纯粹的艺术欣赏,则可能使其游离于人的本质与价值之外,将审美与日常生活相分离,使审美沦为“纯艺术”形式的表现和精神上的自我沉醉,不能真正发挥作为人们理想生活方式和生存境界的人文社会功能。
休闲美学将使美育之“成美”功能回归生活、回归人,深入地拓展美学的人文功能。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中国现代美学的发展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抛弃了“以人与生活”为内涵的美学思想,占据主流位置的认识论美学、实践论美学热衷于解决“美”的本质的客观性问题,人生的问题被所谓的“客观性”或者“社会性”问题所淹没,美学也就成了与中国人的生命和文化活动几乎没有关系的一种“学术”。[8]这样的美学无法贴近国人的生活,也无法真正走向美育实践。这种美学内容的教育与注重内在的人生体验和人生境界之创生的中国传统美学和艺术精神也格格不入,所以也不可能对国人的精神生活产生真正深刻的影响。
另外,休闲美学的应用价值也不容忽视。休闲活动及其载体直接切入了经济生活,其作为“美学经济“的效应远远超越于传统美学的视野。
三、休闲美学的基本理论要素
(一)哲学基础:人本自由与本真体验
休闲何以通向美学?休闲美学的哲学基础何在?这是我们分析休闲美学的基本理论要素时首先需要考察的两大问题。这就需要从生存的哲学定位,人本需求的心理分析入手,深入分析休闲文化的人本哲学与心理基础,深入分析审美、休闲与生存境界的内在关系,揭示审美与休闲作为自由生命的自在体验的本质规定与特征,凸显审美与休闲在人的理想生存和社会理想状态中的本体意义。
笔者早在十年前就指出,休闲与审美之间有内在的必然关系。从根本上说,所谓休闲,就是人的自在生命及其自由体验状态,自在、自由、自得是其最基本的特征。休闲的这种基本特征也正是审美活动最本质的规定性,可以说,审美是休闲的最高层次和最主要方式。我们要深入把握休闲生活的本质特点,揭示休闲的内在境界,就必须从审美的角度进行思考;而要让审美活动更深层次地切入人的实际生存,充分显示审美的人本价值和现实价值,也必须从休闲的境界内在地把握。前者是生存境界的审美化,后者是审美境界的生活化。休闲与审美作为人的理想生存状态,其本质正在于自在生命的自由体验。[9]
从人本哲学上讲,人的存在本体就是世界向人的无遮蔽的呈现,也就是人对世界的本真的体验。这个世界对于人的意义,取决于人对世界的自由感受。自在的生命才是人的本真生命,自由的体验才是人的本真体验。作为理想的社会与世界,应该最大可能地提供人本自由;作为现实的人生,应该最大程度的获得本真体验。我们可能无法绝对地左右既定世界,但我们可以通过对心灵的自由调节,获得自由的心灵空间,进入理想的人生境界。所以,我们在注重不断发展物质世界、创造物质水平以提升生存的外部环境和条件的同时,不能忽略自我心灵境界的调节与提升。通过合理的心理与观念的调节与把握,使人生进入“从心所欲不逾矩”、“无往而非乐”的境界,这就是聪明的审美与休闲,在这里,人的相对的感受系统起了重要的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休闲美学就是要为这种感受系统提供哲学的、美学的支撑。
(二)观照对象:自由而本真的生命形态
何种现象可以成为休闲美学观照的对象?不仅仅是艺术现象(艺术只有在发挥其休闲功能时才成为休闲美学的观照对象,纯粹的艺术鉴赏仍是艺术美学的研究对象),不仅仅是自然(自然只有当其成为休闲的环境、休闲体验的载体时才成为休闲美学的观照对象,否则仍是自然美学的对象),也不仅仅是人自身和社会活动的美(两者只有在体现休闲价值,成为“成人”的意象或场所的时候才成为休闲美学的观照对象,否则仍是人生美学或社会美学的对象);休闲美学的观照对象可以包含所有这种现象,但它们必须有一个本质特征,那就是自由而本真的生命或生活的形态。休闲是“以欣然之态做所爱之事”,休闲与审美的本质相通之处是自在生命的自由体验,所面对的对象,是以本真的状态呈现的,与对象所处的关系,是自由的、超越直接功利的(例如,休闲运动与竞技运动不同,前者是自由随性选择的,是超越竞赛直接功利的,后者则相反,带有某种被动与强迫,是有明确的直接的竞技功利目的的)。任何现象、任何活动,当它以自在本真的状态呈现,与参与者构成自由的、超直接功利,并能带来身心愉悦的时候,它们就可能成为休闲美学的观照和研究对象。
与传统的艺术、自然、社会美不同,休闲活动和休闲现象所呈现的美,不是单向的、静态的,而是主客体互融的、双向的、动态的、活的生态,不是形式主义而是融入主义的,不是有距离的镜像,而是零距离的共同呈现,是忘我的“在场”。
(三)涉身机制:全身心的体验与践履
休闲美学着眼于人的当下存在,关注人的自在生命之本然状态,既不会用虚幻的彼岸来否定人的此在之身,也不会以理性式样去束缚活泼泼的生命性情。所以,与传统美学不同,休闲美学不会仅通过耳目去寻求外在于人的彼在之美,而是尊重人感知世界的本然样态,使各种感官“各得其分”、诚如其是,以其自然特性而融合交汇于人的休闲审美过程,使人明闲之本体,得闲之境界。由此,休闲美学“使美学从纯粹的‘观听之学’成为实践的‘身心之学’”。它给予人们的体验,不仅仅是形式上的自由与愉悦,而是全身心的快乐与幸福。
如前所述,休闲美学要超越传统美学局限于视听的感官机制,而将全身心体验和践履的涉身机制融入自己的理论体系。关注身体美学对于休闲文化和休闲美学研究的意义,分析“游戏”、“高峰体验”、“畅”、“玩物适情”等作为休闲审美体验的涉身机制,剖析身心需求及其满足作为休闲体验与消费的动因,研究身体感受与幸福指数、生活满意度的关系,揭示身体状态对于生活品质的意义。
(四)社会功能:“成人的过程”
休闲是“成人的过程”,休闲美学的社会功能首先也体现在“成人”的功能上。人既是“自在”也是“自为”的存在,“成为人”则是“自然向人生成”,必然向自由过渡的过程。休闲和审美都以自由为本质前提,是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来自物质和文化的压力,从而释放较为全面的本真人性,因此是“成为人”的重要情境和崇高境界。相对而言,作为融入体验的休闲,以身心的自由“践履”来丰富人性;超越体验的审美则以“非功利的审美愉悦”来完善人性。但在现实中,休闲往往会因缺乏价值引导而走向“俗闲”乃至“恶闲”,审美则可能由于脱离生活而成为流于纯形式的游戏。所以,只有在休闲与审美互动中“成为人”,方能使人消解“实然”的杂质和异化,回归“本然”的全真人性,臻于“应然”的理想境界。
人在休闲中能够释放、培养完整的人性,使人在身心自由、放松的情境下提升自我。审美是休闲选择的导向,使人从感性的欲望和理性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充分体现人的创造性,同时也是人性改造和自我完善的发展过程。因此,休闲和审美作为人生的理想状态,都以自在生命的自由体验为本质前提,以回归本真自我、促进“成为人”为价值与使命,休闲是审美的落地情境,审美是休闲的提升境界。而“游戏”可以说是以自由为前提的休闲体验和审美过程的结合,人只有在游戏中才是感性与理性交互平衡的自由、本真状态,正如席勒所说,“只有当人游戏时,他才完全是人”。[10](P.76)我们也可以说,只有审美与休闲的时候,人才完全是真正的人。
(五)应用价值:体验经济
休闲活动是连接体验与产业的中介和载体,休闲活动既是一种体验,而其活动的载体又是一种产业。休闲活动满足人的高层次的内在的需求,满足这种需求的产品的精神附加值特别的巨大,于是,休闲活动及其载体就成为天然的“体验经济”,乃至“美学经济”。因此,通过休闲体验与消费,使审美活动真正现实地切入生存实际,体现人本价值和产业价值,使美学与产业内在结合,这就是文化产业的人本基础、文化产业的内在灵魂,也就是“美学经济”的现实前景所在。休闲是极为具体、极为现实的人的生存和活动方式,其载体又是丰富的产业类型,休闲美学作为应用性很强的学科,对它的研究不能仅仅停留于思辨的阐述和理性的论证,而需要量化和实证的数据使之有切实的依托,对休闲与审美活动及其观念在提高当代生活品质方面的现实价值作深入具体的调研,实现休闲经济的理论与实践对接。由此揭示审美与休闲作为体验经济、文化产业的人本基础,显示其在推进和谐创业,构建和谐社会,提高当代生活品质中的积极意义。
无论是“成人过程”,还是“体验经济”,审美都不拒绝功能,甚至不拒绝功利,只不过,这种功能不是直接的功利,而是自由愉悦状态下获得的更高的、效应性的功利,是“无目的的合目的”、“无功利的合功利”,是人本层面的“不用之用”。这就是我们与康德美学传统的区别。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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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oretical Character of Leisure Aesthetics
PAN Li-yong
(School of Humanities,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28, China)
Key words: Leisure aesthetics; theoretical character; overall mastery
(责任编辑:山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