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谈与“双关”“别解”等兼格的“串缩”
2015-03-28张宏梁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3-8078(2015)04-0032-04
收稿日期:2015-01-24
doi:10.3969/j.issn.1003-8078.2015.04.08
作者简介:张宏梁(1947-),男,江苏南通人,宿迁学院教授。
一
本文所探讨的“串缩”(或“串名”、“名缩”──下略),与社会语言学所说的“缩语”(缩略词、缩略语),不是一回事。
缩语是社会语言学研究的问题。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研究语言,可以看到语言与民族、语言与历史、语言与文化、语言与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社会语言学是从人名的缩略或简称形式及其变体来探讨语言使用中所表现的社会、心理差距和文化的差异。
本文所要探讨的“串缩”,属于修辞格探讨,特指别有意味地把两个姓名或其他名词缩略后串合起来,而不是指一连串的名字、名词。这种修辞现象可以属于“双关”、“别解”等辞格的分支,或者说与“双关”或“别解”等辞格兼格。在特定的语境中,两个以上姓名或者其他名词连串到一起,有可能产生第三种意义,也就有了“蒙太奇”组接的意外效果。
大家知道,解放战争中常常把刘伯承邓小平领导的军队叫做“刘邓大军”,中央电令刘伯承邓小平的电报,抬头常常用“刘邓”。这里的“刘邓”所指各有不同,不属于“双关”或“别解”。虽然这是缩略词的连用,但看不出有什么辞格的存在。这是在战争年代那样的社会语言环境中,我军高级领导人惯用的缩略语。
在电视连续剧《解放大西南》中,我军领导是“刘邓”(刘伯承邓小平),敌人方面领导也是“刘邓”(刘文辉邓锡侯)。所以编导设计了(也可能根据历史事实)这样的台词:毛泽东笑着说,这是革命的“刘邓”对付反革命的“刘邓”。在这个台词中,“刘邓”一词就镶嵌在修辞色彩之中了。因为这里两个“刘邓”所指不同,一词二用,含义不同。从审美角度看,属于巧合。也就进入了修辞学研究的范畴。
再举一个例子。2013年3月1日,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正式离任,由原国会参议员约翰·克里接任。我们国内不少媒体用了“克”“克”交接这样的趣语。如新华网2013年2月3日表达这一内容的新闻标题为《美国务卿“克”“克”交接》。和上面这个例子相似,“克”“克”是一字二用,含义不同。从审美角度看,属于巧合。也就进入了修辞学研究的范畴。
以上两例还不属于本文所要说的与“双关”或“别解”等兼格的“串缩”。本文要探讨的是两个以上姓名或其他名词的串并连用,且与“双关”或“别解”等兼格,富有一定趣味性和美学价值的修辞效果。
请看一个典型例子:电影《大进军南线──大追歼》中李宗仁为了联络与白崇禧的感情,说:“这里没有‘李’,没有‘白’,只有‘李白’。”意思是他俩的命运已捆绑在一起。影片中李宗仁的这句话是耐人寻味的,言语接受者正因为同时敏锐地感悟到“李白”正巧带出与唐代大诗人“李白”二字的相同和巧合,才更加感到妙不可言。它的内涵、它的“语里”不具有双关性质。但是,它的“语表”是具有双关色彩的,这才具有巧合的修辞趣味。
“串缩”这种修辞现象是连串缩略在前,产生“双关”或“别解”等修辞色彩在后;或者说,连串缩略是“因”,“双关”或“别解”等是“果”。
“串缩”这种修辞手法真有“蒙太奇”的效果。
“蒙太奇”本是建筑术语,后用于电影等艺术。“蒙太奇”的解释名目繁多,其中有一种最简洁的解释就是:两个或两组镜头的组接产生第三种意义叫做“蒙太奇”。
同样,在特定的语境中,两个以上姓名或其他名词缩略连串到一起,有可能产生第三种意义,也就有了“蒙太奇”组接的意外效果。
请看这一曾被修辞学界多次作为别解而引用过的例子:谈家桢说:……大学生毕业后不肯到“新西兰”(新疆、西藏、兰州),只愿意到“天南海北”(天津、南京、上海、北京)。
(《光明日报》)1983年3月7日第1版)
这里的“新西兰”,不是指太平洋西南部的一个岛屿国家名,而别解指新疆、西藏、兰州的缩略串并,因此,它的内涵、它的“语里”不具有双关性质。但是,它的“语表”是具有双关色彩的,这才具有巧合的修辞趣味。
到本世纪初,还有不少名校的毕业生在毕业时也抱着这样的想法,如2003年2月20日新华网一则消息中说,目前在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中间有一种说法,叫做“天南海北都不怕”,意思是天津、南京、上海、北京,哪里都行,但除了这些地方,别的地方就要考虑考虑了。有些毕业生不惜以种种方式,甚至准备“打临工”留沪择业。这还是上一世纪那种要到“天南海北”(“天津”、“南京”、“上海”、“北京”)连串缩略用法的延续和就业观念的延续。到了今天这种就业形势严峻的年份里,再期望非到“天南海北”不可的人,就少多了。
社会上有人说,现在党和国家提拔干部时重视“无知少女”(“无党派”、“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女性”)。这种缩略词的连串用法也产生了别解的效果。它的内涵、它的“语里”不具有双关性质。但它的“语表”具有双关色彩。从语言的修辞角度来看,是妙的,但对党和国家提拔干部的政策的理解却是不全面的,也应该说是不严肃的。
有些城市和地区为了宣传本地区的丰富资源和特色旅游项目,也可能妙用缩略词的串名。以历史文化名城扬州为例:扬州旅游门票收入最多的是瘦西湖、大明寺、个园,很巧,旅游圈内早已敏感地称为“瘦大个”。社会上也传了开来。http://www.cncn.com 2006- 04-作者:sun_sea 27发的文章《风姿绰约“瘦大个”──扬州游记》就运用了“瘦大个”这个串缩。文中说:“时代在发展,如今我们虽没有十万贯,却也要来领略一番扬州美景,体会一下曾经的繁华地如今啥模样,由于时间关系,我们对扬州景点进行筛选,从中选出最具特色的必经之处,‘瘦大个’即‘瘦西湖’、‘大明寺’、‘个园’。”
此作者点出了扬州最有特色的三个著名景点。但扬州人都知道,个园与何园都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瘦大个”说法虽然有意思,却把何园搁在一边了。而且扬州最新的旅游线路还有双东(东关街、东圈门)、运河风光带。扬州在网上征集旅游口号,有一来稿是:
美景“瘦大个”,何园双东大运河
虽不够典雅,但对扬州著名景点和旅游热线的概括则较周到些。明显可以看出,“瘦大个”这个串缩用法兼有别解性质,而非双关。
二
我们汉语一字多义、一词多义的情况最多,因此,两个以上姓名或其他名词缩略语的组接,构成“双关”或“别解”的概率也最多。
“串缩”有可能与多种辞格兼格(比如后文说及的“断取”),但最主要的是谐音双关。
“双关”与“别解”是两个非常接近的辞格,也是两个很容易混淆的辞格。
传统的关于“双关”的定义认为:字面上是一个意思,而暗含着另一个意思。也有的定义这样说:利用词的多义及同音(或音近)条件,有意使语句有双重意义,言在此而意在彼,就是双关。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借助语音或语义的联系,使语句同时关涉两种事物,这种言在此而意在彼的修辞方式叫双关。双关可使语言表达得含蓄、幽默,而且能加深语意,给人以深刻印象。
笔者觉得,别解往往是“语表”双关,而“语里”并不双关。诸如前文谈及的“新西兰”、“天南地北”、“瘦大个”。
只有“语表”与“语里”均包含着另一层意思才是语义双关。笔者拟归纳的这个“串缩”修辞方法,也是能与真正的“双关”兼格的。请看女歌星林媚唱的《鄂尔多斯之恋》之歌词:
美丽的草原哟/甜甜的黄河水/醉人的牧歌哟/浓浓的奶茶香/草原明珠鄂尔多斯/资源富饶羊煤土气(“扬眉吐气”)/蒙古包的欢歌笑语/美酒不醉人自醉哟/鄂尔多斯我梦里的天堂//绿色装点着美丽哟/汗水浇灌着春天/成吉思汗的儿女哟/续写新时代的传奇/哎
鄂尔多斯市是内蒙古第三大城市,“羊煤土气”是鄂尔多斯的四大经济支柱,鄂尔多斯也就以“羊煤土气”著称。羊,指的羊毛和羊绒制品;煤,即煤炭,在鄂尔多斯的地下蕴藏着非常丰富的煤炭资源;土,即稀土,也是当地的重要资源;气,指的天然气,储藏量也很巨大。
歌词中“羊煤土气(‘扬眉吐气’)”就是谐音双关,“气”字虽同,但前后含义不同。前面的“气”是指天然气,而后面所说的“气”是要吐出来的心中的怨气、不快之气。因此,又是语义双关。我们可以把这里说的“羊煤土气”看作是与双关兼格的串缩。
再如:前几年,著名跳水运动员田亮和郭晶晶之间曾有一段恋情,田亮是当年的跳水王子,郭晶晶是当年的跳水公主,于是媒体上频频出现过“亮晶晶”或“晶晶亮”这类缩略词的组接。无论是“亮晶晶”还是“晶晶亮”,都已产生了双关的修辞效果。既是两人名词的缩略串并,又显示出更加闪亮、显耀。这里,别解的味道更加淡化了,而看作是与双关的兼格的串缩则是可以的。
一些非常出名的广告宣传语也在“串缩”上做文章,比如:曾经家喻户晓的雪碧饮料广告语“晶晶亮,透心凉”,画面上中更是突显了跳水冠军郭晶晶和田亮,成为了广告宣传一个亮点。“晶晶亮,透心凉”这个修辞既体现雪碧饮料的形态特点,又衍生出对两位跳水冠军的、被众人揣测的关系的调侃(尽管其后两人并未能结为伉俪)。再如“峰幂恋”也为年轻人热议。年轻女演员杨幂和男演员冯绍峰之间的关系,一度让众人议论纷纷,不断有媒体标出《粉丝回味峰幂恋》之类的新闻报道。这里”峰幂“与平时所食用的蜂蜜产生了谐音双关。
其实这种与双关别解兼格的“××恋”串缩形式,过去早已有之,比如著名画家徐悲鸿和其学生孙多慈的“慈悲之恋”。徐悲鸿结婚多年,妻子蒋碧微则在他的疏忽中沉醉于交际,两人情感正处于疲倦期。而孙多慈远离家人,独自在学校,于是在传授和习艺,倾诉与聆听中很自然地熟识与接近了。二人虽生死相恋,但因家庭反对、抗战爆发以及命运捉弄,最终以悲剧结束。但这场没有结果的爱情却给双方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也成为那个年代最感动世人的一段爱情悲剧。孙多慈的师生恋没有像鲁迅和许广平、沈从文和张兆和那样修成正果,“慈悲之恋”在刚刚燃放时就戛然而止了。孙多慈在父母逼迫下嫁给了倾慕她才华的官员许绍棣。孙多慈婚后一直难以忘怀徐悲鸿。徐悲鸿后来与蒋碧微离婚,迎娶了廖静文。消息传来,孙多慈握笔画了幅红梅图并题诗表达难掩惆怅的情怀。这幅画传到徐悲鸿手中,徐悲鸿在画上补了只没有开口的喜鹊,那是一种欲说还休的无奈,还有对她的赞赏和默默祝福。她又曾寄给徐悲鸿红豆,徐悲鸿就到银楼打了一对戒指,把红豆镶入其中,一个刻着“慈”字,一个刻着“悲”字。2013年中央电视台播放的电视连续剧《徐悲鸿》第19集中也许正是根据这个史实,构筑了这样一段情节:孙多慈寄给徐悲鸿一封信,徐打开,里面是一手绢,手绢上写着一首诗,表达了对徐的爱恋,左下方绣着两个字──慈悲。很显然,“慈”是孙多慈的简称,“悲”是徐悲鸿的简称,二者串起来,正巧构成“慈悲”一词。妙合自然,天衣无缝。
语言,作为一种系统或体系,它以及它的每个成分都是经过概括而用语词符号来表现的,具有一般性。语言成分内这种经过概括和长期使用而基本固定下来的因素,可称为“常规因素”。在具体的言语环境中,词语的运用有可能临时出现语音变异、词义变异、语法变异,从而构成修辞色彩的变异。这就是语言的“变异因素”(或称“临时因素”)。常规因素和变异因素是矛盾的对立统一体,在语言运用的实践中,又常常相互依存、相互影响和相互转化,这两种手段的互相配合、交叉运用,使语言修辞世界呈现出色彩斑斓的图景。
美国著名的语言学家乔姆斯基提出过语言的双重结构理论。在他看来,每个句子都有两种结构层次,即表面结构和深层结构。表面结构指实际说出的句子,它决定了句子的形式;深层结构指说话前在头脑中存在的一种概念,它决定句子的意思。我国杰出的语言学家陈望道先生早就提出过“辞面子”和“辞里子”的说法。诸如此类的理论都说明了一点,语言是可以进行多层面分析的。
笔者拟归纳的这个“串缩”修辞方法,也包含着“辞面子”和“辞里子”(或称“语表”与“语里”)的矛盾。究竟与别解兼格还是与双关兼格要看具体的语言环境。
三
爱因斯坦认为,组合作用似乎是创造性思维的本质特点。 [1](P327)现在网络盛行,许多年轻人的思维特别活跃,他们联想的“神梭”能在两个以上名词之间迅速穿动,一些媒体为了打造引人注目的标题,也乐于串接名人姓名的缩略词,能产生别解或双关的效果则更佳。
2011年夏天的媒体上又关心起一个话题:赵本山和宋丹丹这两个老百姓十分喜欢的演员能否重新组合走上春晚?有一则报道──
引题双方经纪公司齐齐否认
主标“山丹丹”重现春晚?
副标这事不靠谱
主标中的“山丹丹”显然是赵本山和宋丹丹姓名缩略词的“别解”连串,使主标顿生妙意。由于这里并不是真正指那种山丹丹花,所以只是“别解”,而非“双关”。
在现在生活中,有些前卫的青年倒似乎喜欢上了这种缩略串并,尤其是结婚喜事。东论微博测试版之“东方论坛”登有一照片。解说词中说:“宁波甲壳虫婚车大巡游。新郎名字里有一个鲁字,新娘名字里有一个艺字,两个人的结合就组成了鲁艺有约。五颜六色的虫子们在街头霎是扎眼。”(这里的“虫子们”指的是甲壳虫婚车──引者注)这个解说词中,“鲁艺”呈现别解,本指这一对情人姓名的缩略,同时又衍生出“鲁艺”外加的意思,即“鲁迅艺术学院”的简称,也是与“别解”兼格而没有产生“双关”。
一些喜欢凑热闹的年轻人还在网上真诚希望网友为“他”和“他”(或“他”和“她”)出一个理想的组合名字。如这样的帖子:
“帮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合成只要两个字的简称”,“因为我们是合作出歌的,一个叫:莫小鹏,一个叫邓灿荣。帮我想一个把两个名字合成的两三个字的简称、把我们的名字的字带进去、有名字的意思就行了。”
“帮忙想一个组合名字?我们是两个人的组合。”
……
当年电视连续剧《我爱我家》中的“圆圆”扮演者关凌早已嫁作人妻,怀孕期间早早为孩子姓名费心。在某一场合,她说她先生姓姬,她姓关,两人的孩子叫什么好。立即有人回应,叫“姬关枪”、“姬关炮”、“姬关花”等,建议是满场飞。2013年6月在中央电视台“加油,少年派”节目中,与潘长江、林依轮一起当评委的关凌再次提及这一趣事。当下很多80后父母给孩子起名常会带上双方的姓氏,试图构成某种组合,于是,“串缩”这种修辞现象就更具有条件,从“双关”或“别解”等辞格中衍化一类分支了。
语言的修辞现象有时是交融互渗的。涉及“串缩”的语言,有时又可能和几种修辞格兼格。比如歌星阿宝除了经常独唱外,有时也会与女歌手组合演唱。他和女歌手张冬玲的组合就被娱乐界戏称为“宝玲球(保龄球)组合”,这里包含着串缩,也有谐音双关,还有另一辞格──“断取”,即实际意义只取“宝”“玲”,而审美意义又不能缺少虚带过来的“球”字。从这里也可看出,有些“串缩”,不仅是把两个姓名或其他名词缩略串并起来,还可能配上某些附加字,如这里说的“宝玲球(保龄球)组合”中的“球”。
古人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想,这种与别解或双关兼格的“串缩”却不是天成的,需要构思者敏锐的目光和灵活的思维机制。修辞水平高者,能巧妙利用字音、字形、不同缩略词的排列组合而巧妙构建。浑然天成、一目了然的,毕竟是少数。不得不说,这种修辞现象已经深入人心,充满独特的趣味性和审美性,我认为,将其从“双关”或“别解”等辞格中单独列出来,极具研究价值和探索空间。随着语言的发展,时代的进步,越来越多的语言现象需要研究,越来越需要新辞格的发展和更新,如此才能跟得上进步和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