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悖论引发的伦理叩问
——米兰·昆德拉《无知》的伦理学解读
2015-03-28赵谦
赵 谦
(安徽商贸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外语系,安徽 芜湖 241003)
回归悖论引发的伦理叩问
——米兰·昆德拉《无知》的伦理学解读
赵 谦
(安徽商贸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外语系,安徽 芜湖 241003)
在小说《无知》中,捷克裔法籍作家米兰· 昆德拉通过揭示回归产生的一系列悖论,引发了对于传统道德价值观念的叩问。从伦理学的视角出发,质疑并解答了两个自古存在的伦理问题,从而引导读者重新审视旧有的伦理观念。
《无知》;米兰·昆德拉;回归;悖论;道德伦理;质疑
创作于2000年的小说《无知》是捷克裔法籍作家米兰·昆德拉的又一力作,它与《缓慢》、《身份》一起被法国读书界称为“遗忘三部曲”。 小说以流亡法国的捷克人伊莱娜的回乡寻根之旅为主线,反映了她在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中经历迷惘、失望以及寻找自我的过程。故事中,祖国、怀旧、爱情、自我、衰老和现实等多个主题层层交织,充分展现出了昆德拉游走轻重之间,冷静而又忧伤的叙述能力,也凸显了其独特的昆德拉式的讽刺技巧。南京大学著名学者许钧曾指出:“昆德拉式的讽刺,是刻薄的,残忍的。他的残忍在于无情地剥去真理外面裹着的那些闪亮的、迷人的外衣,把真理赤裸裸地直陈在你的眼前,直逼你的心底,刺激着你的神经。他的残忍更在于他善于调遣各种可能的小说手段,在对位与错位,变奏与暗示、反讽与反衬中让虚幻的景象与美丽的记忆精心维系着,一直持续着,但刹那间,笔锋一转,美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丑陋;幸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痛苦。”[1]小说篇名“无知”出自拉丁语派生词“ignorare”(意为:不知道,没有经验,缺乏或错过),词源为“怀旧”,这与小说中的回归主题相互照应。昆德拉选择了以“无知”为小说名实际上传递出了他的一种哲学理念,即人生总是从无知中开始,又是从无觉中结束。人类相较于宇宙是十分渺小的存在,在探索世界的过程中经常呈现出无知的状态,对于诸多伦理问题的思考也存在认知的误区与偏差,只能在不断的反思与批判中,人类才能逐渐摆脱无知,向真理迈进。同时,“‘无知’,是愤怒的方式,是悲悯的一声叹息,是不可调和的压抑性沉默;然而,绝不是‘难得糊涂’,它带有浓郁的自传色彩和去国怀乡的情绪,是昆德拉现实存在的刻意书写。”[2]小说一经出版,随即引发了西方学界的广泛关注。2004年,许钧教授将小说译成中文,为该作在中国文学界的传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然而,该作似乎并未引起学者们的广泛关注,根据中国知网全文数据
库的检索,以《无知》为主题发表的论文仅寥寥数篇。细读文本不难发现,无论是创作构思,还是思想内涵,该作都是一部成功的力作。作品中,昆德拉从回归的矛盾性出发,对传统的道德伦理提出了质疑,由此引发了对于人生哲学的深度思考。
一、回归的矛盾性
昆德拉的作品“表面通俗随意,实质深邃而又机智,充满了人生智慧”[3]。山东大学文学院仵从巨教授曾评价道:“昆德拉是思想者中的小说家,小说家中的思想者。”[4]这一评价恰如其分地反映出了昆德拉对于人生哲学的深度关注与思考。在昆氏小说中,蕴含着丰富的哲学论题,其中“矛盾无疑是他最青睐的一个主题”[5]。在小说《无知》中,作为流亡者形象代表的伊莱娜的回归也必定充满了各种错综复杂的矛盾,“因为流亡者和移民者跨越了两种或多种文化,所以他们不但要面对现实生活中存在的异质文化,同时又不能忽略自己的族裔文化。”[6]对于是否要回到离别多年的故乡,伊莱娜的心中是存有疑虑的。一方面,故乡有她的亲人和朋友,有她青春时代的美好回忆,这些东西印刻在她的骨子里,牵引着她去回归故土。而另一方面,作为流亡者的伊莱娜当初离开祖国时,背负着叛国的骂名。在时隔多年后选择回归,人们是否能接受她,她能否找到曾经遗失的情感,这些都是困扰着她的疑问。在古斯塔夫与朋友的一再劝说下,伊莱娜最终回到了离别多年的故乡布拉格。去的时候天气很冷,所以她没有带薄的衣服。但过了几天,天气突然转暖,于是她不得不去商店买裙子。商店里的裙子都带有故乡特色的面料与样式,与法国的截然不同,它们不断地让伊莱娜回想起自己过去的经历,这让她感到有些厌恶与反感。但考虑到时间仓促,她最终还是买了一条。当她穿着新裙子走在街上,无意中从一家商店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时,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那个软弱、贫苦、可怜的自己,竟莫名其妙地被打动了。她回想起流亡之前在布拉格的生活,那时的她一直生活在母亲强权的阴影中,完全没有个体自主意识。结婚之后,丈夫成为了她全部人生的主心骨,她在生活和感情上都依赖着马丁,从未勇敢地追求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流亡到了巴黎之后,新的生活让伊莱娜逐渐找到了自信,她建立了自己新的朋友圈,也渐渐遗忘了曾经的那个卑微的自我。而20年后的这次回归让伊莱娜重新陷入了无尽的矛盾纠葛中,无论是与母亲的重逢、与老友的小聚、与男友古斯塔夫的相处,还是与情人约瑟夫的私会,都充满了无法消解的矛盾性。伊莱娜在记忆与遗忘的矛盾中痛苦挣扎,朋友的冷漠、亲人的背叛、情人的薄情,一次又一次地让她感受到了生命中那些无法承受的“轻”。当然,回归也并非一无是处,很多时候伊莱娜都能找到留在记忆中的某些美好片段。一次,“伊莱娜在一条宁静的街区找到了对布拉格(故乡)的依恋,并第一次对巴黎露出了敌意。”[7]137与此同时,她也数次找到了与亡夫马丁曾经共度的快乐回忆。透过伊莱娜回归之行所遭遇到的种种矛盾,昆德拉向读者揭示了回归的不易以及由此产生的悖论,也由此对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念发出了声声叩问,反映出了其强烈的批判意识与逆向哲思。
二、回归悖论产生的伦理叩问
国内学者对文学伦理的关注自古有之,然而并未形成一种完整的研究体系。直到20世纪末期,伟大的教育家蔡元培才在《中国伦理学史》中写道:“伦理学在乎行为目的,就是行为的原理。所以伦理学所研究的,就是人类意欲,当以何为目的之问题。”[8]蔡老提出伦理学这一概念,引发了学者们的广泛关注。2004年,中国学界在南昌和宜昌举行了以文学伦理学批评为主题的学术研讨会,会上将文学伦理学确定为一种文学批评方法,这也是学界首次将该研究视作一门独立的批评理论。同年10月,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聂珍钊教授“在《外国文学研究》杂志第5期上发表了《文学伦理学批评:文学批评方法新探索》一文,第一次在我国明确提出文学伦理学批评的方法论,对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的理论基础、批评的对象和内容、思想与文学渊源进行讨论”[9]。该文的发表,标志着文学伦理学研究在我国学界的兴起。此后,文学伦理学作为一种热点的文学批评视角受到了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外语界唯一一本被艺术与人文科学引文索引(A & HCI)的期刊《外国文学研究》就有文学伦理学研究专栏,专门刊登文学伦理学批评最前沿的研究成果。聂珍钊教授认为:“文学的教诲作用是文学的基本功能。”[10]四川外国语大学的董洪川教授也归纳总结了文学伦理学的两大功能:“一是揭露和鞭笞现代社会道德沦丧和伦理失序,二是试图通过伦理重建而拯救现代世界。”[11]因此,对于传统道德伦理的继承与批判,引导读者树立正确的伦理价值观是文学伦理学的一个重要功能。当然,和任何文学批评理论一样,文学伦理学的发展也是处于一种动态变化的过程,因此对旧有的伦理道德观念的批判和质疑是推动其发展的内在动因。作为一名善于逆向思维的作家,昆德拉从回归的矛盾性出发,引出了两个伦理疑问:流亡者真的想要回归吗?回归能否让流亡者找回失去的情感?通过分析小说文本,可以管窥昆德拉对于上述两个伦理问题的态度,从而感受出其对于传统道德伦理观的颠覆。
(一)流亡者真的想要回归吗
《奥德赛》中讲述的尤利西斯的回归之旅是希腊史诗中最著名的一段,后人常以此来借指漂泊在外的游子对于回归故土的强烈渴望。昆德拉在《无知》中不断地穿插对尤利西斯回归传说的评论,由此引发了读者对于回归矛盾性的思考。在小说开头,昆德拉便从另一个角度对尤利西斯的回归进行了质疑,他大胆地否定了千百年来世人对于其回归的赞美,并提出了一个疑问:回归真地让尤利西斯感到快乐吗?根据《荷马史诗》的记载,尤利西斯一开始并不愿意参加特洛伊之战,最后在众人的百般劝说下才投身战场。在这场旷世之战中,主帅阿伽门农与盟军第一勇士阿基利斯因争夺一名婢女而发生冲突,结果阿基利斯愤然地退出了军队,由此导致了希腊联军的节节溃败。多亏尤利西斯的多番调解,阿基利斯才同意重返战场,最终扭转了败局。后来,战争陷入了僵持状态,也是尤利西斯想出的木马计改变了局势,帮助希腊人攻入了特洛伊城。战争结束后,尤利西斯成为了居功至首的头号功臣,他一时被胜利和荣耀冲昏了头脑,无意之中得罪了海神,不幸落入了诸神的阴谋之中。由于诸神从中作梗,尤利西斯的回归之旅充满了艰难与波折,他在海上整整漂流了10年。前3年中,他遭遇了无数凶险,随从也逐一丧生。此后7年,他漂流到了一个海岛,与女神卡吕普索相爱并结为夫妻,背叛了自己的结发妻子。聂珍钊教授认为,人类身上存在着一种矛盾的斯芬克斯因子,它“其实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人性因子(human factor)和兽性因子(animal factor)”[12],当“人性因子”占据主导地位时,人的意识就呈现出理性的状态。反之,则表现为非理性的一面。基于这一理论,在尤利西斯的爱情抉择中,兽性因子(非理性)战胜了人性因子(理性),因此他们的爱情是有悖伦常的,也是稍纵即逝的。然而,情况真的是这样的吗?尤利西斯对卡吕普索(世人眼中的小三)的爱真的只是出于非理性的激情吗?根据史诗记载,尤利西斯与卡吕普索情投意合,他们一起看日出日落,互相倾诉衷肠,在岩洞中热情相拥,真可谓是郎情妾意。在《奥德赛》的第五章中,尤利西斯曾对卡吕普索表达自己的心声,他说:“不管珀涅罗珀有多庄重,但与你相比,就谈不上什么伟大与美丽。”[7]6从字里行间,可以感受到尤利西斯对卡吕普索的浓浓爱意,这份情感远胜其对结发妻子珀涅罗珀的爱。再看珀涅罗珀,她是希腊神话中被世人称赞的贤妻典范。在尤利西斯离开的20年间,珀涅罗珀拒绝了无数的追求者,默默地为丈夫守候。然而,事实上,尤利西斯在与珀涅罗珀结婚后不久便远赴特洛伊参加战争,他们一起共度的时光仅寥寥数月,相互之间也没有多少情感。珀涅罗珀对于爱情的坚守,更多的是出自道德伦理的约束,而非对于尤利西斯的爱情。因此,当尤利西斯最终回归故土,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居然完全没有认出来。由此可见,尤利西斯的回归并非出自对于妻子的眷恋,实质上不过是其对于生命有限性的一种妥协而已。对于“婚外情”和不伦之恋等问题的思考是昆德拉最感兴趣的主题,和传统道德伦理不同,昆氏作品并未痛斥那些破坏家庭和谐的“小三”,反而站在她们的立场,为她们申诉,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智者风采。小说中,昆德拉首先就“回归”一词的词源进行了分析,然后借用尤利西斯的回归传说引出了主人公伊莱娜对于回归故土的矛盾心情。20年前,她为了避免政治上的迫害,从布拉格移居到了法国巴黎。20年的光阴逝去,一切都在发生着悄然的变化,伊莱娜在巴黎建立了自己的家庭,找到了一份工作,也有了很多新的朋友。不只是生活习惯,就连她内在的精神世界也渐渐地被法国文化所同化。然而,她还会经常回想起在布拉格的事情,尽管这其中充斥着无法消解的矛盾。在伊莱娜的心中,存在着两个布拉格,一个是承载着她的童年,散发着浪漫芬芳的布拉格,另一个是正大步走向全球化与资本化,品味粗俗,比革命年代更狂热和更陌生的布拉格。对于重返布拉格,伊莱娜既向往又担忧,她的内心世界充满了矛盾。当她回到故土,行走在街头,四周流动着操捷克语的人群,伊莱娜感到亲切与幸福;而回到家,面对母亲与丈夫时,她又成为一个沉默的外来者。20年的时间给所有人罩上了一层隔阂。为了试验自己能否再次融入到布拉格的新生活中,伊莱娜精心安排了一次老友聚会。聚会中,朋友们对她准备的82年葡萄酒陈酿毫无兴趣,却对便宜的啤酒情有独钟。伊莱娜曾多次想要融入到朋友们的谈话中,希望将话题转移到自己多年来在国外生活的经历,但结果都以失败而告终。没有人愿意倾听她的经历,也没有人关注她在国外的生活状态。显然,老友们试图用一种轻松的方式将分离的这20年凭空抹去,但一切终是徒劳。正如尤利西斯回归后,人们为了迎合他总是向他提及他离开家乡去特洛伊打战之前的事以及他不在家时伊塔克发生的一切。没有人去询问他20年漂泊在外发生的一切,但实际上这反而是尤利西斯最希望别人问及的。因为那20年的经历才是他所有人生财富与荣誉的体现,而它已经成为了过去,只能通过不断地被提及才能不被记忆遗忘。与米拉达的交谈让伊莱娜彻底地明白了,没有人会对她的流亡生涯感兴趣,因为那些只属于她自己,与朋友没有任何关联。“流亡,无论是自愿的,还是迫不得已的,呈现的都是别样的生命存在,是流亡状态下的生命存在。在流亡的背景下,人失去了根,失去了归属,找不到自我,没有了身份。”[13]回归不仅没有让伊莱娜找回自我,反而让她再一次地丧失自我,沦为了一个游走于巴黎与布拉格之外的边缘人,这也正是多年来她一直迟疑,不愿回归的真实原因。朱振武教授曾指出:“文学想象离不开社会现实,当下诸多错综复杂的社会问题本来就是伦理问题的催化物。”[14]事实上,伊莱娜是昆德拉抒发自身情感的一个载体,同样是以流亡者身份定居法国的昆德拉时刻思考着回归以及由此可能会引发的一系列问题。或许可以从伊莱娜的经历中找出昆德拉对于回归的态度,即他不愿回归也明白永远不可能再回归故土了,正如其在一次接受采访时所言:“我不相信还有回到捷克斯洛伐克去的那一天,永远不会有此可能。”[15]是的,正如生命中有很多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无可能复得,与其在遗憾中叹息,不如将它化作美好藏匿于心中,永远不要再去触碰。
(二)回归能否让流亡者找回遗失的情感
寻找曾经丢失的情感是流亡者回归的一大精神动因,可回归真地能找回失去的情感吗?伊莱娜离开了祖国,流亡到了巴黎,从此几乎与故乡的一切都断了联系,当然也包括家人和朋友。在丈夫马丁死后,伊莱娜便独自生活,直到她遇见了古斯塔夫。古斯塔夫很早就对伊莱娜有好感,但介于两人年龄相差太大,一直未敢表达爱意。一次无意的交谈,古斯塔夫得知自己与伊莱娜亡夫同岁,这给了他极大的自信,他终于鼓足勇气,向伊莱娜告白。伊莱娜在丈夫死后,一个人辛苦地操持着家庭,也渴望有一个男人的肩膀可以依靠,加上古斯塔夫颇有绅士风度,她最终同意与他交往。在巴黎的时候,两人是用法语进行交流的,伊莱娜的法语讲得不错,而古斯塔夫却讲得很糟糕,因此伊莱娜占据了交流的主动权,这也让内心自卑的她找到了一个平衡关系的支点。在生活中,伊莱娜要依附古斯塔夫,而在对话时,她则可以控制他,这也成为了二人维持和谐关系的法宝。而回归之后,这一状况被彻底地改变。在新兴的布拉格,讲英语成为了时尚,而伊莱娜的英语不行,于是古斯塔夫成为了交流的主角。他从一个倾听者变成了一个演说家,滔滔不绝地说着伊莱娜似懂非懂的语言。话语权的转变,让伊莱娜在他们的关系中彻底地失去了主动权,由此沦为了男友的一个附属品。因此,她开始怀疑自己,怀疑爱情,自信也慢慢丧失,再一次地回归了曾经的那个卑微的自我。对于伊莱娜与母亲的关系,小说开始,17年未曾谋面的母亲来到巴黎,见面之后却并没有出现母女相拥而泣的感人场面。相反,母亲只顾谈及与自己相关的人和事,对女儿十余年来在法国的生活经历毫不关心。自童年时代开始,母亲便偏爱儿子,对伊莱娜十分粗暴,使她自幼就产生了强烈的自卑心理。在离开故乡捷克在法国生活了十几年后,伊莱娜逐渐从自卑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找到了前所未有的自信。然而,母亲的到访,使她再次陷入到了自卑的境地。因此,在母亲走后,伊莱娜不仅没有任何留恋,反而感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轻松。而回归之后的伊莱娜,再一次被强势的母亲压制,来之不易的主动权与主体性随即丧失。与伊莱娜相反,她的瑞典男友古斯塔夫却与岳母十分投缘。在岳母离开后,他念念不忘地要去布拉格和她再会。因此,他向公司提议去布拉格开设办事处并主动要求前往,为的是感受一下女友的城市,也为了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她的母亲与朋友。古斯塔夫与伊莱娜前夫马丁同年出生,他也是从瑞典流亡到了法国,对在故乡的不愉快经历深恶痛绝,发誓有生之年不再回去。相同的经历本应让他更加理解女友的处境与想法,可他却一心想要伊莱娜回归故乡,并宣称要充当她与祖国的联系纽带。古斯塔夫和岳母相处十分融洽,他们无话不谈,心灵相通。在小说最后,古斯塔夫陪岳母跳起了圆舞曲,岳母一步步地挑逗他,最终引诱他发生了性关系。回归非但没有让伊莱娜找到多年来缺失的亲情,反而遭受到两位至亲的无情背叛,这不能不说是其人生的一大悲剧。
与约瑟夫的约会再一次地让伊莱娜重拾往日情感的想法受挫,也让她寻找遗失美好的希望彻底落空。她在巴黎机场偶遇约瑟夫,他们流亡前曾在布拉格的一间酒吧见过,彼此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但之后两人再也没有相见。多年来,伊莱娜一直对约瑟夫念念不忘,为了当年未能如愿的艳遇懊悔不已。时隔多年,他们再次相遇,伊莱娜激动不已,而约瑟夫却已经连伊莱娜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只能主动地将自己的电话留给对方来避免问及对方姓名的尴尬。这次在机场的偶遇,伊莱娜立刻清楚地回忆起了他们过去那次艳遇的点滴瞬间,而约瑟夫却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相遇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础之上的。经过了漫长的等待,伊莱娜与约瑟夫约会了,他们一见如故,相互吐露着心声,倾诉着回归后无人关心他们国外生活状况的遭遇。类似的人生经历让两人互相靠近,交流变得十分默契。用餐结束后,伊莱娜去了约瑟夫的住所,心情更加放松,她无意间用捷克语讲了一句脏话,而正是这句粗话,激起了约瑟夫的性欲,两人开始了激情的做爱。他们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性生活了,因此倍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很快肉体与灵魂便达到了统一。两人疯狂地享受着性爱过程,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性行为因为时间的短暂而愈发显得珍贵。性爱结束后,伊莱娜陶醉在幸福之中,为自己终于找到值得托付余生的男人而兴奋。可是接下来,她发现了一个残忍的事实,即约瑟夫居然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她突然感到自己受了欺骗和侮辱,又一次地陷入了无尽的孤独之中。除伊莱娜外,小说中的约瑟夫也是一个漂泊在外的流亡者。他早年也离开了布拉格,去丹麦生活了多年。此次回国,他主要是来祭拜他的母亲,也想重温与故友及哥嫂的情感。然而,时过境迁,布拉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实的景物与记忆中的大相径庭。因此,他询问了很多路人,花费了不小的周折,最终才在一座新建的高架桥后面找到了墓地。墓碑上出现了新多新的名字,他仔细地搜索,发现了不少故交的名字,为此感到了深深的震撼。这震撼,不仅仅出自于他们的逝去,更多的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收到过讣告,这也说明了故人们早已将他遗忘。拜祭完母亲后,约瑟夫来到旧居,见到了哥哥和嫂子。他们在约瑟夫走后占据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包括房子、画、手表等等。在见面之后,哥哥丝毫没有表现出对多年未见的弟弟生活状况的关注,只是一个劲地诉说自己多年来生活的不易。看到日益衰老的哥嫂,约瑟夫主动地放弃了和他们争夺财产的念头,只想要回一幅自己一直钟爱的画。然而,每当约瑟夫提及那幅画,哥哥便避开话题,最终他只能拿着父母留给他的一个小包裹,不甘地离去。通过上述对伊莱娜和约瑟夫两位流亡者回归经历的分析,可以清晰地看出昆德拉对于标题中疑问的回答,即:回归不可能让流亡者找回失去的情感,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挽回时间的狂流,没有人能誓言相守永不分离,一切的情感都会在时间与空间的交错中悄然地发生变化,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情感也终究会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地淡化,直至消失。
结 语
“虽然早已奠定了文坛大师的地位,昆德拉仍然陷于两难境地:他书写的捷克也许已不再熟悉,而在他无法书写的法国,他又永远是一个外乡人。”[16]作为一名生活在异国的捷克裔作家,昆德拉和所有背井离乡的流亡者一样,强烈地渴望着有朝一日可以重返故里。然而,对于人生冷静而深刻的思考又让昆德拉不敢对回归抱有任何幻想。“流亡生涯的开始意味着他的祖国已不能存在于他的生活之中, 而法国并不能代替他的祖国,昆德拉在遗忘与被遗忘的困境中思索,试图在他的文学创作中找到自身存在的国度。”[17]不能荣归故里,不若笑忘于江湖。面对着无法逃避的回归主题,昆德拉是悲观的。他明白个体之于世界的渺小,作为一名流亡作家,他的力量是有限的,他无法改变世界,也无法克服回归的障碍。只能借助文字来发泄积于内心的抑郁。通过对小说中伊莱娜等人物回归过程中的不幸遭遇的讲述,昆德拉揭示了因回归引发的一系列矛盾问题,由此对传统的道德伦理提出了声声叩问,将小说的哲学内涵推向了一个新的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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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 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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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thical Inquiries Raised from Return Paradox ——Analysis ofIgnoranceby Milan Kundera
Zhao Qian
(Department of Humanity and English, Anhui Business College of Vocational Technology,Wuhu Anhui 241003,China)
InIgnorance,Milan Kundera shows us many contradictions caused by returning to native land and causes readers to rethink about the traditional ethic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thical criticism, he questions about two ethical problems existed from ancient times, thus led us to reconsider the old ethical beliefs.
Ignorance; Milan Kundera; returning; paradox; ethics; inquires
10.3969/j.issn.1672-7991.2015.04.011
2014江苏省社科基金项目“当代文学中的动物伦理思想”(14WWB004);2014安徽省省级特色专业建设“商务英语”(2014tszy067);2015安徽商贸职业技术学院科研项目“米兰·昆德拉小说中的符号隐喻研究”(2015KYR09)。
2015-10-09;
2015-10-13
赵 谦(1982- ),男,安徽省芜湖市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世界文学研究。
I106.4
A
1672-7991(2015)04-006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