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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指柔的多情:情爱与母爱的错位寄托——《少女小渔》解读

2015-03-27汪礼霞

关键词:严歌苓老头少女

汪礼霞

(安徽工商职业学院 公共服务与管理系,安徽 合肥310031)

严歌苓的作品《少女小渔》于1991年荣获“中央日报文学奖”短篇小说一等奖,小说成功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主要的恐怕就是塑造了少女小渔这一典型人物形象。前人多立足于女性主义、人性开掘、文化认同、边缘身份、移民文学、语言风格等角度阐述。本文的论述视角转向文本的主题意蕴、情感关系以及人性的善良与宽容对周围环境、人事的转变和影响。试图揭示严歌苓成熟的小说观念下创作出来的具有丰厚的主题意蕴且极具特色的语言风格和美学意蕴的《少女小渔》,在异质文化语境下穷困潦倒无身份无地位的移民生活,作为边缘化的移民阶层在获取身份谋求自由生存的过程中所经历的孤寂无依、尴尬无奈又彷徨困顿的生命历程中,温暖人性的突显和传扬。

一、尘埃中怒放的美丽花朵

元代画家陈汝言有一首诗写道,兰生深山处,馥郁吐幽香。偶为诗人赏,移之至高堂。雨露失天时,根株离本乡。虽承爱护力,常养非其芳。这首诗简直就是小渔的亲身经历写照。出身于平民之家无权无势无金钱无地位的小渔,十七岁就开始步入社会当护士,自食其力并开始赚钱养家。“她人不高不大,却长了高大女人的胸和臀,有点丰硕得沉甸甸了。”[1](P4)就是这样一个外表看起来其貌不扬,不惊艳不张扬的少女,如兰花般野生于平凡的乡野之中。如果不是一次很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即将出国的江伟,十年前赢过全国的蛙泳冠军,并与江伟谈起了不咸不淡的恋爱,那少女小渔恐怕会一辈子周旋于各色病人中间,她甜美善良坚韧顽强的性格也许就不会被开掘得这样深刻。被江伟的“一袋子纸”召唤到美国以后,无身份无地位无钱,跟普通女工们一样“穿着粗拙、一身短打,并且复杂的过剩的体臭胀人脑子,”每天在嘈杂的制衣工厂里辛勤劳作,回到出租屋里洗换好衣服后也去市场捡几样不能再往下剩的菜果或肉,就这样到火车站来迎接江伟,开心满足,不委屈也不吵闹。即便全心全意为了江伟奔到美国来的小渔,每天只有一顿饭的时间和江伟过在一块。一顿饭的时间转瞬即逝,所以两人要见缝插针地吃、谈、亲昵,一般热恋中的女孩要么娇滴滴地矫情任性,要么飞扬跋扈地显摆张扬,小渔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想这些,每天在工厂与出租屋之间疲于奔命,只要能跟江伟能这样平和安详的像对老夫妻般天长日久就很幸福满足。

变故接踵而至,江伟为了解决移民身份,在朋友的帮助下给小渔找了个意大利老头假结婚。即便在异国他乡,生活状况窘迫无奈,也没有哪个少女愿意像小渔这样无私无畏,跟个猪八戒样的男人同出同进各种机构,还要忍受被围观者瞧、被移民局的官员审问,并当着自己恋人的面与老头三番五次地拥抱、接吻。一般女孩哪怕是想想都会觉得恶心可怕吧?可是小渔,水一样温顺花一样柔美的小渔不仅没替自己委屈难过,她难过的是江伟,在证婚仪式上,怕江伟尴尬难堪,体贴地不去看他;她替老头难过,认为他七十多岁的爷爷辈的人了还要在这样的丑剧中艰辛卖力地演戏,一辈子都没指望做回新郎,只能在戏中过现实的瘾。[1](P7)你看,小渔不仅没有替自己伤心委屈难堪,而是一再地站在别人的立场为别人着想:体贴理解江伟的无奈,认为江伟真心爱她,她在江伟眼里是漂亮人,漂亮得了不得,这是因为小渔把自己看得平淡,认为自己长得马虎,所以从没在镜子前耐心过,也不往自己身上费时费精力;同情宽容老头,为老头出卖自己的自尊陪一个少女演戏的赚钱手段感到悲哀,也为老头不能真实地当一回新郎感到疼惜,觉得他孤独的那么彻底。小渔就是这样一个美丽的、有着旺盛生命力的、没受过世俗熏染的、有着乡野女子的善良与单纯的女孩,她包容一切,不抱怨,不诉苦,以博大的胸怀来接纳生活中的一切变故、罪恶,像兰花般默默地散发自己的香气,不招摇、不乞求,用自己高洁的品性来消解罪恶。这朵尘埃里开出的美丽花朵以其强大的母性的力量净化了男权社会与男性的暴戾阴暗,如移植到陌生土壤中的兰花,虽身处恶境,依然不屈不挠,开出傲人的鲜朵,滋润干涸的土地,用顽强的意志在异域的夹缝中求得一片生存的沃土。

二、情感关系中人性的传扬和迷失

有人说,人性是一把双面镜,当他的一面照出你堂堂正正时,另一面却可能照出你歪歪斜斜。所谓“人性”,是人类中所有人生而具有的且共有的天性。休谟曾将人性分为三个部分来论述:知性、情感和道德学。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为生存和繁衍奋斗,所以更多的偏于恶,而小渔身上的人性光环有四:恻隐之心、辞让之心、羞恶之心和是非之心;江伟以爱情为外衣,也表现出了他的人性更多偏向于:自私、任性、嫉妒。

文中以小渔与意大利老头“假结婚”为主线,通过这一事件反映了小渔、江伟以及老头马里奥的性格品质及人性。小渔与老头“假结婚”不是为了自己能获得身份,然后过上自由富裕的好日子,而是完全听从男朋友江伟的安排。在其假结婚的时期内,也不像一般女子那样只有冷漠和利用,而是同情和怜悯,即便自己本身是个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弱者,一个在异国他乡没身份的打工妹,要用与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假结婚的方式才能在这个国家安全的呆下来,即便人家对她不友好甚至苛刻地压榨她本就不甚宽裕的辛苦钱也不计较,反而对人家怀有怜悯之心。例如老头在小渔搬进去不到半年,三番五次地涨房钱,连修屋顶、通下水道,甚至灭蟑螂都让小渔也出一半的花销。小渔自从因为老头涨房租跟江伟吵过一次以后,每次拿到账单就付钱,不再向江伟吐一个字。[1](P13)更不要说让江伟为了她戒烟、不去夜总会、不和男光棍下馆子,而为了省下这些钱,她步行几个月上下工。她就是这样瞒着所有人吃苦,顾虑每个人的感受,不因为老头的算计小气而恼恨,也不为江伟的暴躁和自私而抱怨,依然一如既往的轻手轻脚地为老头打扫卫生,目的只是担心瑞塔会觉得她侵犯了他的主权,争夺主妇位置。小渔的温婉善良还有包容宽厚,终于让马里奥感受到了温暖与洗涤,也知道用温暖和关怀来回报小渔:在她下工时等着给她开门灯,甚至宁愿出卖自尊也不出去卖唱的他最后为了给小渔办张火车月票而去卖唱并因此中风;会拎着还不满的垃圾袋出去表明在帮小渔做事,再不挨门去拿邻居家的报看,也不再敲诈偶尔停车在他院外的人,总之,他变得越来越像个正常的老人,越来越有温暖人性的老人。用瑞塔的话说:“他对我像畜生对畜生,他对你像人对人! ”[1](P14)

小渔这个在异质文化语境下的边缘人,西方社会“弱族”判断的“中国”身份,再附上弱势女性的特质,却有着至善至美的人格,善良包容,对人保有怜悯之心,愿意用她柔韧的身体和温暖的心,把所有苦痛和危难都感化。[1]她瞒着所有人吃苦,就是不想任何人为了她争吵。在这场“假结婚”的闹剧里,小渔本该是最委屈的人,可她却扛起江伟冲天的委屈,把哭的机会都让给他,“她用力扛着他的哭泣,他烫人的抖颤,他冲天的委屈。”[1](P8)可见,对江伟,小渔不只是展现了她善良、温柔、体贴的一面,中国传统的尊君、尊父、尊礼的价值观念也根深蒂固地扎根心中。因此,她宁可失去自己的真实感受也不失之和,于是,生活中处处体现出服从、退让、隐忍的作风。如果说坚忍意味着对生命的坚守和珍视,那么,小渔对江伟没有承诺的爱情付出这么多真心和牺牲,他们俩爱情的天平能够承载多少生存的重量呢?

江伟在小渔和老头“假结婚”以后,越来越觉得与小渔有种陌生感和被疏离的感觉,失去了原有的一家之主的安全感和依恋感,身心都变得异常疲惫不堪,脆弱敏感,抑郁恐惧,渐渐由失落变为猜疑,甚至暴躁易怒。沈从文曾指出:“一个伟大的作品,总是表现人性最真切的欲望。”[3]爱欲在现实生活中很多时候都表现为占有,物质贫乏与边缘身份使江伟不得不让小渔“假结婚”以获得绿卡,所以他也只能以牺牲自己的尊严的方式匍匐存活在都市的底层角落,在巨大的生存压力倾轧之下,[4]在连最微末的尊严都得不得维护的情况下,就无望和自私地把自己的委屈和不满都发泄到小渔身上,以期获得暂时的安慰。其实,江伟和小渔的关系实质上只能算同居关系,或者说是恋人关系,但江伟实质上把这种关系误读为家庭关系,把自己看作是一家之主,自认为对小渔享有支配权力,其人性中的自私、专横和刻薄其实在与小渔交往之初就表现出来了,在国内时就对小渔颐指气使,其人性的狂躁可见一斑。后来为了一己私利,直接导演了小渔和老头的假结婚,他不仅不认为愧对小渔,反而觉得是自己受到了伤害,并毫无廉耻地让小渔来承受自己的委屈,貌似这“假结婚”的一年就他一个人在牺牲,在忍受煎熬。“就是这样蛮横强权的江伟,在小渔面前已经成了一个心理上真正的弱者。可以这样说,江伟已经在异国他乡迷失了自我,迷失的不只是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人”的本性的迷失。[4]

总之,严歌苓塑造的小渔和江伟这一对情感关系中,赋予了小渔善良和自我牺牲的崇高品质,她称小渔为少女,是因为小渔身上闪耀着少女般纯洁光亮的心灵,又因为她的“受难、宽恕,和对自身毁灭的情愿”使她散发着母性的光辉,[5]其善良、宽容、坚韧的美好人性得到了很好的传扬;同样作为边缘人的江伟却因为个人品性上的自私、猜疑、嫉妒、懦弱等人性的弱点而迷失了自己,既一手葬送了自己的爱情,也埋葬了昔日温馨甜蜜的幸福。

三、多情的误读——情爱与母爱的错位

严歌苓笔下不断萦绕的画面多是女性的牺牲与奉献,坚韧和痛苦,挣扎和包容,多情与无奈,例如小渔。小渔的多情表现为很多种,对病人的常人无法理解的同情,就因为一个临死的病人喜欢她一年多了,就义无返顾地把自己的处女之身给了她,出发点竟然是:“他跟渴极了似的,样子真痛苦、真可怜。”她跟这个病人是情爱吗?显然不是。对江伟应该是爱情,可是这种爱情又不仅仅是男欢女爱那么纯净,里面掺杂有母亲对孩子的宠溺和包容,每次去车站接江伟时,手上再重的袋子也从不叫江伟拎;有妻子对丈夫的理解和尊重,只要江伟愿意,让她干什么都成,正如温德尔在《女性主义神学景观》中指出:“尼采的定理是:‘男人的幸福意味着:我愿意。女人的幸福意味着:他愿意。”[6]从上文让她假结婚的一系列细节就可以看出,小渔面对江伟,完全放弃了自己的话语权,心甘情愿地为江伟做任何事;对江伟同居伙伴的怜爱,觉得大男子汉们天天在制衣厂干这个女人的活又无聊又无趣,一回来就给他们收拾屋子、摘线头,被江伟怒吼:“你是我的还是公用的?”对老头的发自内心的同情和怜悯,甚至还有对父亲般的亲切,江伟也不无醋意地问:“你和我是真的吗?你是不是和谁都动真的。”[1](P8)小渔就是在这种陌生无依、困顿不堪的异质生活条件下,绕指柔的多情在岁月中曼妙起舞,得不得江伟的理解也就罢了,被自己最爱的人、全身心付出的人所误读,那种感伤和无奈恐怕是无以言表吧?同时,这也因此催生了小渔的觉醒和独立。

总之,就女性角度而言,与生俱来的母性牺牲精神使小渔在两性关系中本能地充当了保护和给予的角色,这种无私的给予能越过世俗贞操的传统观念,躲过文明道德的谩骂谴责,在读者看来,情节合理,形象感人。但在江伟的眼里,他想要的是一个全心全意只爱他只关心他只依赖他的宠物般的妻子,而不是一个至情至性的无私善良的佛或神,这也是两人不同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导致的对情爱和母爱的误读,最终矛盾无法调和,江伟终究没耐心等到小渔和老头告别完,就一脚油门离去了。

四、结语

小渔是严歌苓理想人性的化身,小渔对江伟既有着近乎母性的宽容与关爱,又有妻子的温柔与体贴;对无赖的意大利老头的善良与温厚也让人动容。其实,小渔绕指柔的多情所体现的东方文化的包容性、宽恕性具有中国“地母”的形象特质,包容万物却强大无比。[6]这使得文本的主题、两性关系的情感表现都充满浓厚的象征意味。与其说小渔对江伟的宽容与关爱以及无原则的妥协退让是中国传统的弱势女性对男权强势的救赎,不如说小渔和意大利老头不仅有性别基础上的对抗与融合,更多的是构成了一个东西方文化相碰撞的特殊情境,在这一情境中,小渔以其东方柔韧温厚、至善至美的文化风格和道德风尚感化和溶解了西方的主人翁地位,她与老头和谐相处中所营造的亲情,意味着跨越文化障碍的沟通成为可能,这里隐含着作家在双重边缘困境中的深层焦虑和美好向往。[8]

[1]严歌苓.少女小渔.严歌苓作品精选[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2.

[2]邢楠.从底层写作到女性叙事——评严歌苓小说研究[J].社会科学论坛(学术研究卷)2009,(5):44-45.

[3]李雅妮.何人不启故园情——浅谈沈从文和他的湘西世界[J].中北大学学报,2005,(10):36-37.

[4]张翠.行走的歌者——严歌苓与其笔下的“边缘人”世界[D].上海: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2012.14.

[5]曲瑾.新移民女作家研究[D].山东:山东大学文学院,2007:7.

[6] 张越.试论《管子》的行政法思想[J].齐鲁学刊,2005,(11):58-59.

[7]李燕.跨文化视野下的严歌苓小说研究[D].广州:暨南大学文学院,2008.85.

[8]宋微.人在边缘——论严歌苓旅外小说中的女性形象[J].职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2005,(3):4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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