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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骂社火价值走向的思考

2015-03-27王才俊

关键词:神圣世俗

论骂社火价值走向的思考

王才俊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摘要:对于以往骂社火的研究学者的视角主要集中在非遗保护、民众狂欢化、民间自组织等方面,本文则以民俗学和文化人类学角度对骂社火价值取向由神圣到世俗的转变加以梳理,以拓展骂社火民俗研究的视域。起源于远古生殖崇拜与民众祀神信仰的骂社火在社会化的洪流中由神圣变为世俗,地方文化开始失忆。

关键词:骂社火;神圣;世俗

一、骂社火的起源

灵宝骂社火源于何时说法不一,笔者在2014年社火期间采访当地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徐安才,他将本村的社火起源直接溯源至黄帝时期,这种说法在村中很流行,原因无非是当地的铸鼎原、荆山、夸父山黄帝与嫫母订婚的圣台、圣母行宫等名胜古迹为其做了佐证。按照村中另一种流传说法,有关“骂社火”的起源最重要的证物应算是“骂社火碑”,然而村中似乎没有什么人亲眼见过此碑,关于此碑内容除部分被清乾隆年间重修县志记载之外无从可考。1997年编纂的《灵宝市文化志》记载了有关“骂社火”起源的另一说法,“清朝末期,因这一代偏僻,聚赌成风,新年、元宵佳节又是人闲事少时间,为避免赌风流行,用‘骂社火’的活动把人们从赌场吸引出来。”[1]然而关于骂社火的起源可查资料很少,据《本村射虎记》一书和该书祖传收藏人樊喜斌介绍,“《本村射虎记》(东常村)为民国三十五年由东常村人所记,有四代历史”根据村中自己编写的省级非遗申报书的说法,社火从尧舜之时兴起,历经夏周时期以国风周礼为主题,春秋后到唐宋又融入佛、道、儒诸教参与,至元明以后,发展为以立木为杆于桌面,化妆扮演为特点,综合艺术日趋完善。两村竞赛社火,因村民争强好胜,欲罢不能,于是县令急奏皇上,御批为“兴骂不兴当场还,从正月十一日开始,十六日结束,东起西落,交替进行三次……谁若违犯,罚米三石。”县令宣读后并立“社火碑”于连亲桥东。

由以上资料,我们可以得出骂社火源自清末民初较为接近实际。

二、从神圣到世俗——骂社火价值取向的转变

关于骂社火起于何因除以上资料所说“把人们从赌场吸引出来”之外似无从考证,然而,骂社火中所遗留下来的一些遗俗能够使我们得到一些问题的启发。其一、关于“性”的生殖崇拜。其二、关于“大老爷”的祀神信仰。

骂社火的序幕自正月初二晚间开始。这一天村上的好事者会端起锣鼓,到另一村去叫骂。叫骂时常有有关性的指涉,人们有时会拿起爬犁,称是到邻村“播种”。

西常村樊发财口述的部分骂词(希古经):

“你睡下,我跪下,捉着腿,进去了。

要套子,没套子,抓住某人的毡帽子。

要布子,没布子,抓住某人的蓝裤子。

擦一擦,擦净了,我俩个继续再弄下。”

晚间对村骂阵除唱些猥亵的“希古经”之外,骂手还撒些高粱、豆子等,并称向对村村民“播种”,还将提前削好的“胡萝卜”分发给对村的妇女,妇女见之纷纷躲避,躲避不及者被塞几个“萝卜”,不以为怪也不以为怒。

骂社火的高潮是“祭祖”仪式,在祭祖仪式中,一村的队伍浩浩荡荡,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钉有狗皮的“祖宗牌位”和有八个孩子抬着的“八抬导弹”(阳具模型)。“祖宗牌位”是一张粗制的木板,上书对村三大姓,并题对联加以戏谑,木板最上方钉一完好的狗皮。念过之乎者也的祭文后,东常村或者西常村五六个村民就会冒充对村三大姓祖宗的后代向“祖宗牌位”祭拜,他们身穿孝服,谓之“孝子”,并且挑着神幡,在亲友团敲击“埋人鼓”的助威下堂而皇之地跪在“祖宗牌位”前,他们从备好的篮子里取出“萝卜”、“各种动物的死尸”,表情猥琐地供奉给“祖先”。

除了一些文献和偏远少数民族地区还留存相似的习俗外,以上遗俗在其他地方十分少见。[2]认识文化的意义,在研究方法上,自必从文化之整体入手。[3]对于以上有关“性”的展演并不能简单地将其归于民风淫荡,从文化地理语境下观照这一遗习,黄帝采铜铸鼎于荆山的传说和蚩尤等古迹都将这一遗习追溯到远古的史前时代,当时部落频繁的战争加之自然灾害的侵袭,可以想象当时人们对于人口多生多育的渴望,这也自然引发出人们对于“性”的生殖崇拜。另据当地的“西坡遗址”(又称“北阳平仰韶文化遗址”)考古发掘的一些石祖等材料可知,当地对于“性”的崇拜遗俗也并非出于偶然,社火期间的“萝卜”造型、“八台导弹”阳具模型以及“播种”、“希古经”有关性的指涉,这些现象虽然大张旗鼓,甚至是横行霸道,在外地人看来十分费解,但当地人不但不加排斥或厌恶,反而参与其中并加以娱乐欣赏,这都说明远古有关性的生殖崇拜虽发展到当下文明时代但并非完全失忆。古人把男女交合称之为“行周公之礼”、“敦伦”,即敦合人之大伦,认为这是很神圣很隆重的事,《周礼·地官·媒氏》有“仲春之月,令会男女……奔者不禁”的记载。也就是说,男女交合的“性”并非出于私人的欢乐,更重要的是在履行一种神圣的生殖的义务,故“祖”字左侧“示”代表祭神,右边“且”代表男根崇拜。骂社火中有关“性”的指涉对于当地人来说不以为羞大概也正是出于这种“神圣隆重”的生殖崇拜文化记忆的结果,正如伊利亚德所说,“世俗的人是由宗教的人蜕变而成的,所以他不能消失自己的历史,也就是说,他不能彻底地清除他信仰宗教祖先的行为,正是这种宗教的行为造就了今天的他”。[4]

另一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关于“大老爷”的祀神信仰。虽然

村民对于自己的文化遗产源于何因不能做一明确的解释,但是在采访中不少社火参与者都一致认为“给大老爷耍社火”的目的。从整个社火仪式看,其间两个环节十分重要,一个是拜请仪式前的“祭神”,一个是骂社火唱“希古经”时张口闭口的“大老爷”。前者“祭神”中,这个神说法不一,有村民认为是黄帝,有人说是关公。因为东常村的标志性建筑就是关帝庙,村民将其所在位置称为村部,骂社火开始的象征“铜钟”也悬挂于此。唱“希古经”时的“大老爷”有时也说成“关老爷”,另据社火头子对于社火历史的回顾,“关帝庙也是东常村张家祠堂,曾是该村最大的祠堂,有150多年的历史,当时关帝庙香火非常旺盛”①这些材料都在暗示我们这个“神”应当是关公。但是关于被祭祀的神究竟是谁很难理清,部分村民的“黄帝”一说似乎更有证据。其一,社火当中的生殖崇拜与黄帝信仰形成时间上的吻合;其二,当地的文化地理布局使人们对黄帝的信仰可能性极大。在阳平镇,尤其是东西常村附近,有黄帝采铜铸鼎的荆山、夸父山、蚩尤、轩辕黄帝与嫫母订婚的圣台、轩辕圣水、圣母行宫等名胜古迹,有黄帝骑龙升天于此、埋黄帝衣靴建为衣冠冢、与黄帝相关的连理槐等传说,这些古迹与传说在文化地理上必然会影响到村民们的信仰。我们从出杆仪式的布阵可以看出这种信仰的一个完整侧面:②

1.外阵为朱雀星:代表南方,依阵列次序为:

(1)探马:帽插小旗,反穿皮袄,素白胡须,行走在三匹马中间最前方为侦探敌情者。

(2)报马:头戴莲叶帽,肩挂响铃,为回报军情者。

(3)背包马:身穿黑衣,肩背令箭,腰系黄绸包裹的玉玺,为行令者。

2.内阵左青龙,右白虎,依阵列次序为:

(1)刑兵、大旗:装扮为古代士兵举旗。

(2)火药驮、刀斧驮、粮草驮:各用骡马等牲畜装扮,表示军队力量和军事物资。

(3)红纱灯一对:即用红灯笼代表,是光明的象征,表示阴阳两仪,日月之明。

(4)火炮号角:用火枪,俗称三眼枪,代表古代军队征战号令,表示指挥军事行动。

(5)开锣一对:是仪仗的象征,表示金声玉振,众煞隐遁而吉祥。

(6)大锣鼓,小锣鼓,花锣鼓:各有村民敲击不同大小的锣鼓,是战鼓的演变,表示击鼓而功敌。

(7)标驮子(或称镖驮子):身披富丽装饰,表示夸富、夸贵、夸美。

(8)锦袍、禧芻:传为清朝皇帝和慈禧太后为表彰“骂社火”风俗而御赐村民的衣袍。

3.后阵为玄武阵:玄武星为北方水星,代表北方。依阵列次序为:

(1)圣旨,印盒:用戏台道具,表示皇权至高无上。

(2)赶脚:装扮为,静花脸,大嘴,戴白高毡帽,穿花鞋,为总督大人护卫。

(3)总督大人:装扮同赶脚,骑青牛,扛轩辕黄帝征战时的青龙大旗,为西王母神通广大的武将芻尼。

(4)青牛:用耕牛一头,代表太上老君坐骑。

(5)骂阵队:人人须反穿皮袄,约有50多人,在行进中狂言乱语,嬉笑辱骂。又叫“后场子”。

这种布阵正是对人祖黄帝崇拜与信仰的再现,内、外、后三阵四星虽是四神信仰,然而黄帝据其中,“黄帝”之“黄”为土色,土的方位为中央,故后人对于“中色”的崇拜或从此来。另一方面,布阵是战争的需要,这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频繁的部落战争,出杆仪式的布阵再现了黄帝的神明英武,属黄帝崇拜与黄帝信仰的产物。

然而,以上所描述的阵列在近几年的社火表演中仅有少部分得以残存,例如2014年的社火表演内阵只剩下了锣鼓和大旗,而大旗已变为上书“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东西常骂社火”的带有宣传性质的条幅。后阵剩下了一青牛、小丑和由小丑肩挑的各类动物的死尸。除此之外,上杆孩子的父母出于安全考虑已不再像以前那样积极鼓励孩子上杆,他们大多为香菇种植专业户,年节正是香菇生产的关键时期,因此为了经济利益他们很少参与社火。“人心不齐了,社火也就耍不起来了”是多数村民应对我们询问社火现状时的一致看法,2014年的社火委员会主要由中老年人组成,他们的子女多是外出务工,或者忙于香菇种植。在我们即将结束调查的最后一天,我们在东常村小学(村委)访谈了该村村长王增彦,访谈由于村长公务多次被打断,东常村社火总指挥屈思健(被骂对象)对前一晚骂词感触“颇惨”,已有的两村矛盾在经受了又一次“越骂越和谐”的骂社火之后更加白热化。在我们结束了这两位重量级人物的访谈即将离开村委时,我们发现“香菇电商宣讲团”在村委的热烈欢迎下正朝村委办公室走去。

综上所述,骂社火起源于远古的生殖崇拜与民众的祀神信仰,然而,时至今日,由于媒体的报道,官方的施压,外来价值观的介入,社火逐渐剔除了“不文明”的成分,开始变得“完美无缺”,并逐渐趋向于宣传地方经济。具有神圣誓约性质的关帝庙铜钟被小学的报时钟所代替,老爷庙破烂不堪无人修葺,社火头子出杆前的祭神仪式脱离了关帝庙,并随意在路边找个地方掏出一个香炉点上三炷香拜拜就算了事。先前民众“为大老爷耍社火”的虔诚开始变为一个“借口”,名扬天下“越骂越和谐”的灵宝骂社火开始成为民众的一种世俗符号,出杆某种程度上是为“锻炼孩子的胆量”与趋吉辟邪,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国家的社火补助、迫于村领导的权利施压。具有人望的社火头子队伍开始混入“逐名者”。总之,骂社火价值取向开始发生转变,这一由“圣”入“俗”的变化既是社会现代化的必然,同时又是地方文化失忆的悲哀。

三、结语

随着社会现代化的推进,尤其是外来价值观的渗入,灵宝骂社火的价值取向开始从“神圣”的生殖崇拜与祀神信仰转变成“世俗”的娱乐与经济追求,骂社火中经济宣传的商业条幅随处可见,甚至是秧歌组的着装都由当地农村商业银行一手打造,对于香菇、苹果、旅游文化的宣传更是俯拾皆是,这种由“圣”入“俗”价值取向的转变是商品化社会下人们价值观转变的体现,同时也折射出当地文化的某种失忆。

注释:

①被访谈人:张学,访谈人:骂社火摄制组东常村组,访谈时间:2014 年2月7日,访谈地点:村部。

②张晖:河南省灵宝市阳平镇东常村、西常村春节“骂社火”风俗的仪式过程、组织方式、以及传承状况。

参考文献:

[1]灵宝市文化局.灵宝市文化志[M].灵宝市文化局,1997.389.

[2]张铭远.生殖崇拜与死亡抗拒[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公司,1991. 1-3.

[3]马林诺夫斯基.文化论[M].费孝通,等,译.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4.

[4]伊利亚德.神圣与世俗[M].王建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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