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象棋的故事》中的叙事艺术
2015-03-26贺梦菲
贺梦菲
内容摘要:《象棋的故事》是奥地利著名作家茨威格生前所著的最后一部中篇小说,也是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本文将研究目标锁定于小说的叙事艺术上,分别从叙事视角、叙事时间、叙事空间等方面来对《象棋的故事》进行解读,尤其重点分析各个叙事空间及内部的相关性,并于其中发掘到人物心理与蕴含的主题意义。
关键词:《象棋的故事》 叙事艺术 叙事视角 叙事时间 叙事空间
《象棋的故事》是茨威格生前所著的最后一部中篇小说,在完成该小说手稿仅仅几个月后,茨威格便与妻子在巴西的彼得罗波利斯双双服毒自杀,绝尘而去。小说通过描绘主人公B博士因“棋瘾中毒”而陷入精神失常的状态,深刻抨击了二战期间纳粹党对于人类精神自由的暴力摧毁,具有高度的反战意义和文化反思力量。这篇小说不仅葆有了茨威格一贯擅长运用的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其综合运用的各种叙事手法更为小说增光添彩,使得小说在叙事技巧方面堪称垂范后世。下面本文将从叙事视角的变异、叙事时间的变换、叙事空间的架构这三个方面来分析这篇小说的叙事艺术,并联系当时的时代背景简要说明小说蕴含的主题思想。
一.双重叙事视角的变异
从整体上看,小说是站在“我”的位置,以内聚焦型的叙事视角来讲述故事情节发展脉络的,但这种叙事视角在叙述中间又发生了种种变异。首先,作者采用了套叠的双重视角来构建了外部和内部两个不同的叙述层次。第一级叙述者“我”交代了整个事件的起因,讲述了如何在客轮上“巧遇”世界象棋冠军岑托维奇和观看他们下棋的B博士,接下来小说便进入了由第二级叙述人B博士讲述其自身在“大都会旅馆”中遭受盖世太保精神虐待的经历,最后小说再次回归到“我”对事件最终结局的描述。在小说中,“我”是以次要人物身份出现的同叙述者,也是作品的外部叙述者,而B博士则是小说的主人公和内叙述者,他在作品中同样以第一人称的角度来进行回忆,这样小说便具有了双重的第一人称。
其次,当岑托维奇的故事由“我”的朋友引出时,小说的视角便随着对于岑托维奇生平的描述进入了第三人称叙事中。但是这时的非聚焦型的全知视角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全知视角,因为这一部分并不是由小说的叙述者“我”来讲述,而是由另一个角色在进行转述,这位朋友只是提供了自己在报纸上所看到的信息,并且在叙述中掺杂着一定的个人感情色彩。尽管如此,小说采用的这种故事套故事,视角套视角的叙述手法,不仅使得读者能够在视角的不断转换中全面地看到B博士和岑托维奇各自的性格特征,又能够站在B博士的角度感受他心灵上的空虚与苦闷,并对于B博士在下棋过程中产生的异常行为给予同情和理解,可见小说在叙述视角的设置上十分独具匠心、无比精妙。
二.叙述时间的多种变换
小说中叙述时间的变换同样值得引人注意。小说一开始将情境放置在了开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艘巨型客轮上,然后一步一步地讲述了“我”出于对世界冠军的好奇而摆设棋局,棋友们与岑托维奇相约对弈,B博士在棋局旁的默默出现,“我”在甲板上与B博士谈话,以及最后B博士在与岑托维奇的比赛中旧病复发等一系列引人入胜的情节,这些叙述呈现的是“我”在“现在时刻”所看到的景象和经历的场面,叙述时间与故事发生的时间基本同步。
但是在按照时间顺序叙述的同时,中间又有着各种各样的变换。首先,在文章的前半部分便借由“我”的朋友之口介绍了世界冠军岑托维奇在象棋界崛起的历程,将一个跨度很大的故事浓缩在了较短的阅读时间内,极大地增加了小说的趣味性。同时,对于岑托维奇生平的概述也让读者对于这位世界冠军的生平履历和为人处事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和判断,以更好地为后文在B博士与岑托维奇的对弈中所呈现的两人不同的性格特征做铺垫。
其次,在“我”设棋局引诱岑托维奇出现之前,文中插入了“我”对于象棋所做出的长篇大论,此时小说的叙事时间趋于停滞,小说的叙述节奏明显放缓。这匠心独运的技巧使小说的悬念得到了放大,读者刚刚产生的对于世界冠军的兴趣,因而暂时停滞于这里。看似是紧张氛围的休歇,实则却使人因急于破解悬念而陷入更紧张的心理情绪之中。
接下来“我”与B博士的交谈使小说进入了一个小高潮,B博士这段对于回忆的自述,就像一个从遥远的时空而慢慢靠近的故事,叙事时间的倒流让读者产生了一种进入另一个时空的感觉。同时,B博士在回忆中细致描摹了他所遭受的煎熬痛苦的心理状态,在一定程度上又可说是在他所讲述的那个时间里的一种心理扩述。这种多层次变换的叙事时间使小说的叙述具有了更多的复杂性和丰富感,既真实客观又富有传奇色彩。
三.四重叙事空间的架构
茨威格在这篇小说中设置了多重的空间领域,既有客观的现实世界空间,也有主观的虚拟世界空间。小说首先描绘的是正在发生时刻的真实世界,也就是由“我”叙述的发生在这艘客轮上的故事,这个空间是小说用来放置情节的大背景,因此这艘客轮构成了真实可感的第一个空间;其次,小说的开始部分叙述了岑托维奇是如何以一个笨拙贫苦的乡下人身份在象棋界一步登天的历程,在这里作者将叙事对象由真实世界转向过去的故事层次,给岑托维奇特别制造了一个专属空间,这是小说的第二个空间;再次,在B博士的回忆中,他被困于大都会旅馆里的单间,没有任何可供消遣的物件,这个封闭的房间其实就是一个空虚而寂寞的空间。当B博士后来在与岑托维奇对弈时,我们看到不耐烦的情绪使B博士不断地走来走去,而他走过的步伐则恰好划出了那个旅馆单间的大小。这间囚房,事实上早已无意识地渗入了B博士的精神世界,给他的精神造成了毁灭性的压迫,即使当他走出这间房间后,那种体验也以一种潜意识的方式作用于他外在的表现。这间旅馆单间是回忆里的B博士主要存在的空间,也是小说中的第三个空间;除此之外,当B博士在潜心钻研意外偷来的棋谱后,他的脑中构建出了一个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棋盘空间,他在这个棋盘上自己与自己博弈,最终导致了神经错乱和精神分裂。这存在于B博士脑中的世界便是小说中的第四个空间,也就是B博士的思维空间。这几重空间织成了小说精致而奇特的结构,幻化成了多重的世界,读者时而如同身临其境般地感受主人公局限于单调空间的空虚,时而又抽离出主人公的意识世界而专注于客观情节的开展,足以见得茨威格在运用艺术技巧方面的游刃有余。endprint
这四重空间各有其特点与属性,它们之间也存在着内部的联系。第一个真实的空间属于社会性质,第二个岑托维奇的空间和第三、四个B博士的空间则属于个人性质。B博士的两个空间又可再分为作为旅馆房间出现的物质空间和作为棋盘空间出现的精神空间,而精神空间的产生正是基于物质空间之上,也就是说,小说中第四个空间的出现是由第三个空间而导致的。
这种因果关系其实是有着内在根据的。B博士被纳粹党逮捕之后,不是被送进集中营挨打挨骂,而是被关进了旅馆的单人间里与外界隔绝了起来。在一方见地、无事可做的狭小房间里,B博士的生活“就像钻在潜水球里的潜水员,沉没在默无声息的海洋里,而明知回到水面上去的缆索已经断了,再也不会被拖出这无声的深渊了”①,如此地绝望、孤独和空虚。而这种盖世太保的“冷暴力”对B博士精神上的“逼供”,则在B博士偷得棋谱后演化成了另一个极端,那就是他在看棋谱、记棋局、自己与自己对弈的过程中产生了精神上的分裂和失常,患上了不可自拔的“棋瘾中毒”症。这种迷狂,正是由于之前精神上过度的压抑和空虚而导致的对于一种事物过分沉迷和偏执的结果。因此,小说通过描摹B博士内心的痛苦与挣扎,表现了第三个旅馆空间对人的迫害和压制,而经过事物的稍加刺激,便导致了B博士头脑中第四个思维空间的产生,并且使B博士跌入了精神分裂的无底深渊。
小说控诉着这样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酷刑,把法西斯分子对人们自由的限制和对精神世界的虐待揭露得淋漓尽致,字里行间充斥着无声无息的反抗和难以名状的苦痛。事实上,B博士在精神上所受的折磨正折射了当时茨威格抑郁沉闷的心理状态。时值第二次世界大战,在法西斯势力的压迫下,身为犹太人的茨威格失去了奥地利的公民身份,并且被禁止用母语写作和出版。流亡巴西的茨威格虽远离硝烟,但他的心灵却没有一天不跟随着欧洲大陆上纷扰的战火而痛苦焦虑。作为一个积极反战的和平主义者和世界主义者,与日俱增的失望感使得茨威格最终选择以不失尊严的方式来告别这个世界,以捍卫心中那永不凋零的自由权利和永不泯灭的人性良善。
言而总之,《象棋的故事》这篇小说不仅可以称作是一部叙事艺术上的杰作,也可说是一面描摹人类心理的镜子,更可说是茨威格因悲怨绝望而著成的一纸诉状。无论从那一个方面来讲,都值得后人反复体味与细细深思。
注 释
①[奥]斯蒂芬·茨威格:《茨威格小说全集》(第三卷),高中甫主编,西安出版社,1995年版,第640页.
参考文献
[1]斯蒂芬·茨威格.茨威格小说全集(第三卷)[M].高中甫主编.西安:西安出版社.1995年.
[2]斯蒂芬·茨威格.昨日的世界:一个欧洲人的回忆(新译本)[M]舒昌善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
[3]张玉书.茨威格评传:伟大心灵的回声[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
[4]张晏.茨威格中短篇小说叙事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
[5]张晓青.斯·茨威格在中国(1949年-2005年)[D]上海:上海外国语大学.2007年.
[6]张燕.论茨威格中、短篇小说的表现艺术[J].外国文学研究2003年05期.
[7]梁文春.从空间视域的角度解读茨威格的小说《象棋的故事》[J].安徽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2年02期.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