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消闲·文化——记民初鸳鸯蝴蝶派期刊《礼拜六》
2015-03-26修文乔中国石油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102249
修文乔(中国石油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102249)
翻译·消闲·文化——记民初鸳鸯蝴蝶派期刊《礼拜六》
修文乔
(中国石油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102249)
摘要:在中国近现代翻译史研究著述中,民初翻译史特别是鸳鸯蝴蝶派的翻译活动一直处于缺席状态。将立足翻译史研究的视角,从鸳鸯蝴蝶派代表性期刊《礼拜六》入手,分析其创刊背景和翻译群体,并以《礼拜六》的小说译介为例,探究鸳鸯蝴蝶派翻译活动的特殊性,力图从期刊译介的角度还原一个真实的文学流派。
关键词:翻译史;民初;鸳鸯蝴蝶派;《礼拜六》
在中国近现代翻译史相关研究著述中,民初翻译史几乎处于“缺场”状态,现有的文献资料多集中于对1911年之前晚清翻译文学的研究,未能将“民初”这一特殊历史时期作为独立的时间段,来讨论当时的文学译介情况,民初鸳鸯蝴蝶派的翻译活动一直处于被遮蔽的一隅。而与此相呼应的另一个现象是,鸳鸯蝴蝶派一度在中国文学史上备受诟病[1]。在正统文人眼中,鸳鸯蝴蝶派作品宣扬封建落后思想和及时行乐观念,理应受到批判和讨伐。五四新文学家压抑与之相对或相悖的文学潮流,导致现代文学史和翻译文学史陷入困境。自20世纪八十年代文学界提出“重写文学史”的口号以来,现代文学研究界逐渐开始“反省‘五四’立场,超越‘大系’眼界”[2]67,后又提出大众通俗文学与知识精英文学共同发展的中国现代文学史观[3]1-17,由此逐步构筑起中国近现代文学史多元并存的格局,鸳蝴派的研究论文数量逐渐增多,研究视角也趋于多元。
本文将立足翻译史研究的视角,从鸳鸯蝴蝶派代表性期刊《礼拜六》入手,分析其创刊背景和翻译群体,并以《礼拜六》的小说译介为例,探究鸳鸯蝴蝶派翻译活动的特殊性,力图从期刊译介的角度还原一个真实的文学流派。
一、《礼拜六》与鸳鸯蝴蝶派
《礼拜六》这一通俗文学杂志创刊于民国初期,是鸳鸯蝴蝶派的代表性杂志,由中华图书馆印刷发行。《礼拜六》前后共出刊200期,其中前百期(1914-1916)主要刊载创作小说和大量翻译小说。后一百期(1921-1923)由小说周刊改版为综合性刊物,文学作品的形式和主题更加丰富多样,翻译作品除小说之外,还出现“译丛、偕译、译乘”等其他体裁。
经王钝根和周瘦鹃两位主编的精心编辑和策划,《礼拜六》在民初众多小说刊物中脱颖而出,成为该时期最成功、最流行的期刊之一。民初一般同类杂志每期只有一两千份,而《礼拜六》在顶峰时期曾多达每期2万份[4]70。《礼拜六》的命名得益于美国周刊《礼拜六晚邮报》的启发[5]181,而“礼拜六”这一新的时间概念则标志着民初都市市民阶层作息制度和娱乐方式的巨大转变。
(一)《礼拜六》的创刊背景
所谓通俗文学,指的是“在现代社会中按照商品生产销售模式发展起来的、文人创作的、符合大众需求的(主要是消遣娱乐需求)、肯定感性现代性的文学”[6]303。作为一种现代社会的普遍阅读现象,通俗文学具有如下特点:在思想上,具有一种强烈的感性精神,往往赤裸裸地表达人的欲望;在艺术上,通俗易懂,浅显直白,适合文化不高、审美能力不强的大众趣味;在功能上,是一种消遣性的文学;在传播机制上,具有浓重的商业性;在社会影响上,具有流行性、及时性的特点[6]303-305。
以鸳鸯蝴蝶派为代表的通俗文学并非中国独有的现象。在西方,通俗文学的发展和繁荣可以追溯到15世纪之后[7]165。彼时西方社会酝酿并发生了文艺复兴运动,中世纪宗教理性对人们思想的禁锢趋于瓦解,感性欲望试图争取合法地位。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通俗文学,无疑是从古典状态中解放出来的现代人在文学上的必然要求。在英国,与鸳蝴派风格相似的通俗小说曾在18世纪中后期随工业大革命而大量产生,也曾随着工业主义同时传到西欧与美国;在东亚,日本最先出现新兴都市阶层为消遣而翻译和模仿英法通俗小说[8]122。
中国现代通俗小说兴起于上海。中国最早的长篇都市通俗小说如《海上花列传》、《海上繁华梦》、《九尾龟》、《泪珠缘》等即在20世纪初诞生于此。此后以言情、宫闱、武侠、历史、官场、黑幕等作为题材的通俗小说大量刊载。1912至1917年被认为是“中国文学史上空前绝后的通俗文学独据文坛中心的五年”[9]20。
在20世纪初的上海,伴随着租界和通商口岸的出现,城市经济出现了一系列具有现代特征的变化。中国社会产生了包括买办、工资劳动者和城市无产阶级在内的新集团。同时,在西方文化、政治制度的冲击下,在与外部世界的交往过程中,市民的传统信仰和价值观遭到破坏。在近代上海的社会性质产生根本性变革的同时,其文化形态也发生了深刻变化。随着科举制的废除和稿酬制度的形成,随着印刷业和出版业的迅速发展,随着市民阶层的崛起以及大众文化消费需求的升温,具有近代商品经济性质的文化消费市场应运而生,这一切都为通俗文学的起步做好了准备。
(二)《礼拜六》的翻译群体
民初的文人很多身兼作家和译者双重身份,在《礼拜六》庞大的作者群中,有相当一部分同时从事小说翻译,他们包括:陈蝶仙(天虚我生)、周瘦鹃(怀兰、怀兰室主、泣红)、陈小蝶、张枕绿、张碧梧、张舍我、许指严、沈禹钟、严独鹤、徐卓呆(徐半梅)、王钝根、王西神(蕴章)、李涵秋、程瞻庐、程小青、叶小凤(叶楚伧)、朱瘦菊(海上说梦人)、李常觉、李允臣、汪逸庵、刘凤生、静英女史、刘半侬、叶圣陶等。
鸳蝴派作家兼译者群与五四新文学作家基本生活在同一时代,但各自走上了不同的文学发展道路。五四新文学运动的发起者如陈独秀、鲁迅、周作人、胡适等大都出洋留学,成为中国最早的西化知识分子;而鸳蝴文人属于本土派,他们当中的留学生寥寥可数,大部分从小进私塾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有些还参加了科举考试的选拔。中国传统的道德观念和文学修养已经浸润到他们的言行和写作之中。虽然自晚清开始的西学东渐之风对中国人的思想观念有所影响,但无法从根本上动摇中国几千年传统文化的根基。因此民初虽然建立了共和制度,但鸳蝴文人的思想还处于借西方的文化观念改良中国传统思想的过渡阶段,这一特征可以借用包天笑的一句话来概括,即“提倡新政制,保守旧道德”[10]391,这种思想在文学创作和小说翻译中自然有所体现。
另一方面,虽然《礼拜六》作家兼译者群中留学生甚少[11]153-160,但他们当中很多进过新式学校,学习过外语,这为他们阅读、翻译和借鉴外国文学作品打下了基础。在鸳蝴文人成长的时代,中国的教育制度发生了重大变化,旧式书院改为学校,外语成为必修课程。1902年,清政府颁布《钦定小学堂章程》、《钦定中学堂章程》、《钦定高等学堂章程》,规定中学堂课程中,外国语每周有9节课,是所有科目中分量最重的学科;高等学堂里的外语则要求主修一门,兼修一门,西学科目原则上用西方教授[12]46。《礼拜六》大多数译者曾就读于高等学堂或中学,因此他们能够读懂域外小说,并在自己的创作和翻译实践中借鉴吸收西洋文学的创作技巧和自由思想。
从《礼拜六》作家兼译者群的地缘结构来看,几乎所有作家/译者都来自江浙一带特别是江苏的苏锡常地区。这一生于吴地长于吴地的文人群体虽然大多在上海从事文学创作和翻译活动,但始终根植于吴文化的土壤,与其有着难以割舍的血缘关系。吴地自古以来就有尚文重教的文化传统,在历时1300余年的科举时代,吴地素以状元多、藏书多、书香门第多而著称[13]113。到了近现代科举制度废除之后,这群家学渊源、饱读诗书的文人士子们必须寻求新的谋生之路,而此时伴随上海经济的发展、都市的繁荣、市民阶层的崛起和文学市场的建立,文学成为可以交换的商品,于是在西学东渐的浪潮中,他们纷纷来到时为国际大都市的上海,以写作、翻译、教书、编辑等职业为生,相似的家庭背景、成长环境、知识结构、谋生方式,以及相近的文学趣味和追求使他们逐渐聚合到一起,形成了鸳蝴作家兼译者群。
二、《礼拜六》与民初通俗文学译介
小说周刊《礼拜六》前百期(1914.6.6-1916.4.29)共刊载短篇翻译小说121篇①民初著、译之间界限比较模糊,由于有些作品缺乏明确标识,有时难以分辨是译作还是著作。因此,本研究者只能自定辨识标准,将符合下列一个以上条件的作品认定为译作,作为研究对象,即:小说前注有“XX译”字样的作品、小说篇目后标有英文原标题的作品、小说标注原作者名字的作品,以及篇首或篇末附识、按语中透露原作信息的作品。此外,由影戏改编的短篇小说也纳入“译作”的讨论范围。,长篇翻译小说4篇。1916年,因战事和纸张等原因,《礼拜六》出满一百期后宣布停刊,前后百期之间跨越了五四运动。新文学运动不可避免地对《礼拜六》的创作风格、思想观念、语言形式等方面产生影响,但《礼拜六》作为通俗文学刊物的性质却是贯穿始终的。《礼拜六》后百期(1921.3.19-1923.3.10)除了48篇短篇翻译小说、6首译诗和6篇散文以外,还刊载了40篇其他形式的译作,如谐文/译丛等[14]16。
(一)《礼拜六》的翻译图像
根据本项研究的统计②由于杂志对小说的分类过于细致繁杂(杂志编辑希望能从名目上吸引读者),本研究者将题材主题相类的译作划分到一起,如标有“诙奇小说”、“神怪小说”和“述异小说”的译作统一并到“语怪小说”类下,而名目繁多的苦情、写情、哀情、忏情、奇情、惨情、怨情、痴情、喜情小说则合并到“言情小说”名下;对于少数没有标明题材或主题的翻译小说,或仅仅标有“短篇小说”的译作,则根据小说具体内容确定其归类,如第五期翻译小说“斗室天地”讲述的是俄报记者在俄牢狱的经历,是一起虚无党政治事件,因此将其归为“虚无党小说”。,《礼拜六》前百期短篇翻译小说的基本题材主题类型共有15种,分别为瀹智小说1篇、义侠小说2篇、虚无党小说2篇、童话寓言3篇、实业小说3篇、札记小说3篇、历史小说3篇、社会小说4篇、科学小说6篇、语怪小说6篇、伦理小说11篇、滑稽小说11篇、侦探小说14篇、国民小说17篇、言情小说35篇。
言情小说(35篇)的总量在《礼拜六》(前百期)各类翻译小说中占据绝对优势,而其中标有“哀情小说”(12篇)的译作又占据言情小说的三分之一,此外还有“惨情小说”、“苦情小说”、“忏情小说”等多种门类。言情小说创作和翻译在民初的盛行是作家和译者适应文化市场、迎合读者期待的必然结果。清末的写情小说直接开启了鸳鸯蝴蝶派创作和翻译言情小说的先声。1906年,在中国的新小说界出现了令人瞩目的中篇:吴趼人的《恨海》,标明“写情小说”,这篇小说是在西学东渐之中,中国青年男女欲争取婚姻自主的先声。此后有天虚我生、李涵秋、符灵等作家一系列写情小说的诞生[15]181-182。读者对于悲情小说似乎尤其偏好,且亦有所感。如新庵就对吴趼人的《恨海》赞赏有加,且心生感动:
惟书中情节,哀艳非常,予尝尽半夜之力,循诵再过,而于心有戚戚焉。[16]92-193
但民初的言情小说既不同于明代以来的才子佳人小说,亦有别于晚清的狭邪青楼小说,描写男女自由恋爱和夫妻家庭生活的小说逐渐增多。这一变化除了反映社会语境的变迁和整个社会西化程度的加深之外,也体现了西方言情小说的影响。
《礼拜六》刊载的短篇言情翻译小说向读者展示了丰富的小说题材和言情模式,体现夫妻之爱的主要有龋僧翻译的法国威斯脱的小说《英凤笯》、瘦鹃翻译的英国柯南道尔的小说《缠绵》、瘦鹃翻译的丹麦安徒生的小说《断坟残碣》,同时还有夫妻或情侣中一方坚贞、而另一方背弃的《郎心何忍》、《觉悟》、《君亦吸支雪茄否》、《红楼翠幙》、《他自有夫》;言情翻译小说中有终成眷属这种喜剧风格和圆满结局的《情书》、《不闭之门》、《覆艇缘》、《蔷薇缘》,也有惨遭别离或一方早逝的哀情、惨情、苦情小说如《无可奈何花落去》、《Waiting》、《但为卿故》、《美人之头》、《速死之药》、《这一番花残月缺》、《寻夫记》、《噫!最后之接吻》;既有老年人对于爱情的畅想和追忆,如《玫瑰有刺》、《噫!祖母》、《噫!斜阳下矣》,也有充满神话和浪漫色彩的小说,如《化石缘》和《香梦》。
《礼拜六》前百期在译作数量上仅次于言情小说的是“国民小说”,它与“军人小说”共同构成《礼拜六》译作的“爱国、报国”主题。一战前后,国外反映一战题材的小说大量出现,小说中的“战争+爱情”模式也以一战作为故事背景,这对于以志怪、传奇、言情、世情传统见长的中国文学来说,无疑是一个值得探索的新领域。同时,民国初期正值一战爆发,各国战况和国际局势通过中国传媒传播到国内,《申报》持续跟踪报道相关战况,《礼拜六》也从60—90期连续刊发关于欧战的照片,可见中国人民对这场战争的关注程度。而中国后来亦卷入战争,更促使民初的译者将译笔伸向一战战场。
1914年一战爆发后,日本企图在中国肆意扩张。1915年1月,日本驻华公使向袁世凯提出二十一条,企图将中国的领土、政治、军事、财政置于日本控制之下。消息传出后,中国民众异常愤慨,全国掀起爱国运动,谴责日本的侵略行径。《礼拜六》杂志自37期③《礼拜六》第37期发行日期为民国四年二月十三号,即公元1915年2月13日,距离日本递交二十一条仅五天之隔。开始频繁刊载爱国主题译作,有力回应了国难当头的社会现状。国民小说译作有: 37期《勇婿》、38期《密罗老人小传》、42期《最后之授课》、43期《爱国少年传》、44期《爱夫与爱国》、45期《血性男儿》、46期《国与家》、47期《黑别墅之主人》、50期《情人欤祖国欤》。军人小说译作包括: 45期《好男儿不当如是耶》、48期《小鼓手施拉顿传》、49期《真是男儿》、54期《十年后》。多篇译作取材于普法战争①如第38期《密罗老人小传》、第42期《最后之授课》、第45期《血性男儿》、第47期《黑别墅之主人》、第49期《真是男儿》等。,译者欲以法国军人和民众的爱国热情激励中国国民。
滑稽小说也是值得关注的翻译题材。滑稽小说兴起于近代,相比于言情、侦探、科学、政治等类别,这一分类更偏向于文风上的滑稽特征。滑稽小说在民初又被称为笑话小说,其前身是流传于民间的笑话。中国辑录笑话的历史非常悠久。根据文学史家赵景深的考证[17]22,中国最早汇编成册的笑话故事,当数后汉邯郸淳的《笑林》和隋朝侯白的《启颜录》。类似的笑话故事汇编似乎历朝历代均有辑录,到了明清时期则出现编纂的高潮,其中最为著名的是明代冯梦龙所编《笑府》和《广笑府》,以及清朝游戏主人和程世爵所编两本同名的《笑林广记》。游戏主人编纂的《笑林广记》是我国古代一部笑话总集,在所有笑话作品集中流传最广。其中收录的最早的笑话来源于宋代,经过元明清几代文人的整理修订,至乾隆四十六年最终形成迄今最完善的刻本,由游戏主人纂辑、粲然居士修订。晚清兴起的游戏小报进一步促进了从辑录笑话到最终形成笑话小说的蜕变。戈公振在论及小报风行的原因时提到,一是因为“文辞斐茂,为士夫所乐称”,二是由于“以流利与滑稽之笔,写可奇可嘉之事,当然使读者易获兴趣”[18]248(戈公振,1955: 248)。滑稽诙谐的笑话小说在小报文人笔下逐步成型。据孙岱[19]8的研究和考证,“笑话小说”这一概念最早由吴趼人在《新笑林广记》(《新小说》1902年创刊号)的序言中提出,短篇滑稽小说渐以短小的篇幅、辛辣的批判和消闲的效果引起了现代报刊的注意。
民初滑稽小说多以谐著、余兴、讥弹、游戏等栏目形式出现在通俗期刊和报纸副刊,将社会和人生的阴暗、鄙陋和可笑之处以讽刺的方式、滑稽的风格和浅显的语言呈现于读者面前。民初的市民读者生逢动荡的乱世,渴望从滑稽小说中缓解焦虑和颓废的情绪,体会片刻的轻松与诙谐。《礼拜六》消闲、娱乐的办刊宗旨与滑稽小说的风格非常吻合,因此刊载了很多滑稽小说创作和翻译作品。短篇滑稽翻译小说的主人公多为不同生活场景中的小人物,作家和译者通过幽默诙谐的笔法刻画出小人物的荒谬可笑之处,透过笑声传达作者对于时代历史和社会现实的思考和批判,以调侃和游戏的笔调揭示生活本质和人生哲理。如24期翻译小说《雌威》讲述的是查理1923年自国外回到纽约后,因不知晓当时的法律,成为女权运动的牺牲品,遭受了逼婚、入狱、拍卖、结婚、悔婚等闹剧; 25期《情欤苦欤》主题是贝斯马克咖啡馆伙计谈芬培和馆主人帅谋尔为争夺寡妇卫德夫人而明争暗斗,谈芬培为了取悦卫德夫人带她乘摩托车,不料花费大笔金钱,尽尝人间冷暖,而卫德夫人早已身许他人; 50期《非正式之欢迎》的男主角是自以为是的小镇警察长默伦,一日他去纽约警署考察,因未受热情招待而心存报复之心,遭窃后幸得一警吏相助,而此人正是默伦所藐视的警长。
与前百期相比,后百期最有特色的译作当属译丛/谐文。这类译作对当时国外报章上的社会新闻、奇闻轶事进行编译。《礼拜六》的谐文/译丛从内容上来看主要分为四类:第一类有杂文性质,全篇主题鲜明、统一,例如152期《自由婚姻之滑稽剧》讽刺了自由婚姻。第二类是传递知识、描述奇风异俗和异域见闻的小文,如103期《各国名葩》讲述了伦敦第一美女子Miss Paula Gellibrand的轶事; 105期《海外艳话》记述了一对美国夫妇举行结婚七十周年纪念祝典的盛况;第三类为有关美国影戏明星的轶闻趣事,177期《滑稽大王却泼林之隐痛》译自《美国影戏周刊》,讲的是美国喜剧明星卓别林滑稽其表而沉痛其中,为读者展现了一个真实、全面的平民影星;第四类则是短小的趣闻和笑话集锦。
(二)《礼拜六》的消闲特质
鸳蝴派的译介作品具有相当明显的消闲特质。这种娱乐主义的文学观和创作倾向与当时的社会现实,以及作家和译者独特的创作心态有着密切的联系。辛亥革命之前,“小说界革命”高扬启蒙和救亡的文学大旗,当时的通俗小说家自觉或不自觉地被裹挟于时代潮流当中。与此同时,伴随着帝国主义入侵、租界开辟和洋场兴立,以及半殖民地半封建大都会的畸形发展,以鸳鸯蝴蝶派为主体的通俗小说具备了发展的社会基础。民国初年,时局动荡不安。袁世凯、张勋相继复辟,各地军阀混战,再加上“莫谈国事”的政治高压和专制制度的黑暗,使得此前激昂的社会情绪骤然冷却,鸳蝴文人短暂的政治激情迅速减退,对政治冲突和社会变革表现出冷淡厌倦。内心的迷茫以及谋生的需要促使他们“文以载道”的创作观念发生了根本变化,消闲化、娱乐化、商品化转而成为通俗文学的创作取向。
《礼拜六》杂志第一期刊登了主编王钝根的《<礼拜六>出版赘言》:买笑耗千金,觅醉碍卫生,顾曲苦喧嚣,不若读小说之省俭而安乐也。且买笑觅醉顾曲,其为乐转瞬即逝,不能继续以至明日也。读小说则以小银元一枚,换得新奇小说数十篇。倦游归斋,挑灯展卷,或与良友抵掌评论,或伴爱妻并肩互读。意兴稍阑,则以其余留于明日读之。晴曦照窗,花香入坐。一编在手,万虑都忘,劳瘁一周,安闲此日,不亦快哉!故人有不爱买笑,不爱顾曲,而未有不爱读小说者。况小说之轻便有趣如《礼拜六》者乎?
民国初年实行了星期天公休制度,都市市民在具有了一定文化水平和经济收入之后,难免对礼拜六晚上和礼拜日产生消闲、娱乐的精神需求。《礼拜六》主编王钝根早在1911年担任《申报》副刊《自由谈》编辑时就开始有意识地满足市民读者对作品的娱乐性需求。《自由谈》开设的诸多栏目如“游戏文章”、“海外奇谈”、“博君一粲”等均体现了他注重趣味性和娱乐效果的编辑思想。这一思想在其主编的杂志《礼拜六》中得到了延续。其中“买笑”、“觅醉”、“顾曲”均为传统娱乐方式,但随着都市的迅速崛起、印刷技术和出版业的发展,以及市民文化水平的不断提高,小说阅读遂成为近代社会逐渐推广和普及的娱乐方式。文中“安乐”、“新奇”、“安闲”等字眼无不体现《礼拜六》期刊的消闲特质。晚清小说的文学功能让位于社会功能,民初小说从政治指挥棒下解脱出来,救国新民理论让位于人间儿女情愁和游戏消遣之说,不过是对“小说界革命”忽略小说基本特性的反拨,体现了小说向可读性和审美愉悦性这一本体特征的自然回归。
(三)《礼拜六》的创译互动
《礼拜六》的创作和翻译作品之间存在一种较为密切的关系,这种特色可以概括为“创译互动”。这种互动关系首先源于鸳蝴文人的多重身份,如周瘦鹃、王钝根、恽铁樵、包天笑等人集报刊编辑、作家、译者于一身,自身的创作和翻译活动交叉进行。他们从西洋小说阅读中获取的灵感和体悟会无意识地渗透到创作过程,而写作中积累的经验和笔法又会在翻译作品中有所体现。另一方面,创作和翻译都属于创造性的文学活动,既要遵循一定的文学规律,又要不断吸收新鲜的文学元素,以保证作品的质量和销量。无论是《礼拜六》的作者还是译者,他们一边受到中国古典文学的熏陶,一边置身于西洋小说的翻译风潮,特殊的时代背景使得这一代文人在承袭传统小说创作方式的同时,对翻译小说的故事情节、叙事技巧和艺术手法进行自觉的接受、借鉴和模仿。
“创译互动”在作品主题、文体和内容方面均有所体现。就主题而言,《礼拜六》翻译小说和创作小说一样,分为言情、侠义、社会、家庭等各种类型,二者没有明显的分界;从文体来看,《礼拜六》创作小说受到翻译小说的影响,在叙事结构、叙事模式、叙事时间,以及心理和环境描写等方面出现有别于传统小说写法的明显变化,如107期徐卓呆的小说《金表》运用第一人称限知视角和“横断面”式叙事模式,插入大量心理描写,而翻译小说也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传统小说的叙事特征,如说书人的口吻、人物的类型化特征等;在内容上二者也有所关联,如《礼拜六》第8期短篇小说《花开花落》,主人公在小说中作诗吟唱,诗中有这样几句:“……少小嗜说部,腹中知几许。一笑投郎怀,同看茶花女……”,显示出翻译小说已经成为创作小说的情节元素。而《礼拜六》第3期《行再相见》则描写一个发生在异国情侣间的故事,还有很多创作小说的故事背景设置在伦敦、巴黎、莫斯科等外国都市,显示出翻译小说对创作小说的影响。同时,《礼拜六》多次刊登有关福尔摩斯成功探案的翻译小说,作者小蝶在《礼拜六》45期运用戏拟的手法创作了一篇滑稽小说《福尔摩斯之失败》,并在篇首写到:“科南达理作歇洛克福尔摩斯探案,穷极变化,不可捉摸。使读者深入其中,似见歇洛克其人,跃跃纸上,才大诚不可及也。然予以为福虽权谋善变,安知无或败之时,特华生不肯言耳。因撰是篇,籍博读者一笑。”他还在篇末强调:“福尔摩斯之探案,盖犹诸葛亮之用兵,风流儒雅,别是一格。今乃使之短兵相接,宜乎?败矣。”作家张碧梧在103期模仿法国短篇小说家莫泊桑的小说《项链》创作了短篇小说《虚荣》。这种创作和翻译作品之间的积极互动使得杂志成为风格统一、趣味盎然的有机整体。
(四)《礼拜六》的文化意涵
就文学功能而言,《礼拜六》对西方小说的译介有力地推动了中国近代新体短篇小说创作,它引入了西方小说的叙事模式和描写方法、注重对话的使用、增加大量心理活动和景物描写、截取生活横断面,这些新变动摇了歧视小说的正统文学观,为中国现代小说艺术的发展奠定了基础。《礼拜六》译者所进行的一系列文学探索和对传统文学形式的突破,实际上成为20世纪中国文学变革的肇始。
《礼拜六》翻译小说在社会伦理方面对民初读者也有启迪。言情小说倡导神圣爱情和美好婚姻,对市民的爱情观和价值观具有积极的引导作用。小说中个人的牺牲精神和为情而死的浪漫想象,彰显了对于个人为本位的价值观的尊重,对中国传统的价值观念产生了强烈的冲击;国民小说歌颂爱国救国的壮举,对国难当头的社会现状进行了有力回应;侦探小说宣扬科学实证和法制人权,对读者进行了“科学”和“民主”的启蒙[20]76;滑稽小说以诙谐的笔调对人生百态和社会阴暗进行调侃和批判,在笑声中揭示生活本质和人生哲理;实业小说宣扬个人奋斗和实业兴国的理念,为有志于开创实业的民初市民提供了励志教材;译序跋文字具有讽谏功能,译者结合民初的风俗时政,或针砭时弊,或以提高民德、改良风俗为动机,通过寓教于乐的形式,使人们在茶余饭后受到教诲和警戒,发挥其“劝俗”功能。
《礼拜六》引入了诸多西方文化的元素,它通过照片、小说、诗歌、散文、译丛、译序跋、文内注释等多种体裁和方式将西方的科技信息、文化思潮和流行观念及时带入中国,便于读者更多更广地接触到异质文化。言情小说对于西方浪漫爱情的呈现,侦探小说对于西方科学、法治精神的传播都有力地推动了近代国人的思想启蒙,散文和译丛向民初市民介绍了异域的风土人情和文化习俗,有助于开阔市民的眼界,形成多元、开放的文化心态,西方标点的引入表现出中西文化的融合和互动。《礼拜六》以其对西洋文学和西方文化探求的心理,积极地担负着传媒的角色和功能,为读者打开了一扇全面了解西方世界的窗口,其文化启蒙意义不容忽视。
三、结语
文学期刊同时也是民初译介域外小说的重要渠道。小说期刊作为当时历史条件下译作的主要载体,作为一种新兴的近代化和社会化的文学传播方式,其出现和流行标志着文学传播方式的一次历史性变革。而民初小说期刊译介,则是域外文学通过这一新兴媒介进入中国文化圈,与中国社会和普通读者进行接触的一种独特方式。民初文学杂志《礼拜六》作为都市生活的公共空间,直接反映着一个时代的社会敏感,《礼拜六》译作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民初时代背景下的社会心态和文化生产运作。对这一期刊登载的翻译作品进行研究,有助于了解民初翻译文学的原貌,及其在参与建构中外文学文化关系过程中所承载的功能和意义。
“鸳鸯蝴蝶派”是20世纪语言、文化与文学史上的重要现象。通过对其代表性文学期刊《礼拜六》杂志上翻译作品的考察和研究,本研究不仅重识和重构了民初通俗文学翻译的历史现场,而且以此为基础,通过翔实的史料揭示出:以《礼拜六》为代表的民初通俗小说翻译在语言、文学和社会、文化等诸方面,在20世纪中国的语言、文化与文学史进程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基于对《礼拜六》创作及翻译文本的细读,我们认为五四文学家对鸳蝴派一边倒的谩骂和攻击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先入为主、以讹传讹,甚至排除异己的成分。以《礼拜六》译者群为代表的鸳蝴文人,其嬉笑怒骂的风格和严谨的创作态度,其优秀的文学素养和语言驾驭能力,向读者诠释了这一文人群体丰富与精彩的内涵,也揭示了民初翻译史有待进一步挖掘和审视的可能性及必要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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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飞霞
作者简介:修文乔(1981-),女,江苏徐州人,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西译论,中国翻译史与文学翻译。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鸳鸯蝴蝶派通俗文学期刊译介史研究”(项目编号: 15CYY011);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青年项目“中国翻译思想史研究:周秦至民国的翻译思想谱系”(项目编号: 12YJC740116);中国石油大学(北京)科研基金(Science Foundation of China University of Petroleum,Beijing)项目“民初通俗小说翻译的功能”(项目编号: YJRC-2013-25)。
收稿日期:2015-07-11
文章编号:1004-941(2015)05-0150-06
文献标识码:A
中图分类号:G23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