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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以智对传统“格物致知”论的突破

2015-03-26杨爱东

湖北社会科学 2015年2期
关键词:儒者格物儒学

摘要:由内在心性转向“自然万物”,“求其故”而非“明此心”,以“质测”方法改造“直觉体认”,是方以智对传统“格物致知”论的突破,因此,方以智在传统“格物致知”去道德化的进程中有重要贡献。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477(2015)02-0115-03

作者简介:杨爱东(1975—),女,哲学博士,山东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

基金项目:山东省社科规划项目(13DZXZ01)。

自汉迄明,作为儒学的核心概念,“格物致知”虽然包含认识论的内容,但基本上是一个道德工夫论意义上的概念。但至明末清初,情况陡变:出现了“格物致知”的道德论意蕴逐渐弱化而认识论倾向逐渐加强的历史性转向,在这一转向中,方以智是一个重要人物。其“格物致知”表现出了不同于传统儒学而接近于近代认识论的新内涵,实现了对传统道德论“格物致知”的诸多突破。尽管此前已有学者提及方以智的“格物致知”有不同于传统的新见解,

[1](p68)但方氏对传统“格物致知”的突破及其在思想史上的意义尚未有较全面的分析,因此本文拟就方以智在格物致知的对象、目的、方法等方面的突破及意义作一简要梳理和分析。

一、“格物”的对象:由内在心性转向自然万物

方以智在格物对象方面的突破在于其对象“集中于物理、技术和自然现象”。 [2](p400)在传统儒学中,“格物致知”是实现“明德、新民、止于至善”的方法与手段,因此,其对象主要是内在心性。至宋代,程朱虽然将格物范围推广及自然事物,但其重心仍在身心。如程颐主张“一草一木皆有理,须是察”, [3](p241)其范围却主要是“或读书讲明义理;或论古今人物,别其是非;或应接事物而处其当。” [3](p237)朱熹对格自然物的重视可谓远超越前辈,主张“大而天地阴阳,细而昆虫草木,皆当理会”。 [4](p2817)朱子的这一思想倾向也因为理学开出外向求知的可能路径而被后世称颂,但其思想仍不出道德意识形态之范围,格自然物在朱子治学中的比重实无法与其德性论相比。至于陆王学派,由于主张“宇宙便是吾心”,“心外无物”、“心外无理”,所以其格物对象便只是内心的所思所念了。由上可知,格自然物在传统“格物致知”中的比重是极小的。

与前代学者不同,方以智突出了格自然物的重要性。首先,方以智把研究自然万物看作穷“理”的必要基础,他说,“物有则空亦有,则以费知隐,丝毫不爽,其则也,理之可征者也。” [5](p3)“舍物则理亦无所得矣,又何格哉?” [5](p2)他还说古圣人就有考察天地万物的传统,“伏羲读俯仰远近之书,故其范围如此。” [5](p6)所以他对儒者疏于研究自然物的态度与做法是严厉批判的,“儒者守宰理而已,” [5](p1)“今日文教明备,而穷理见性之家反不能详一物。” [5](自诩)因此,方以智自为其师王宣付梓《物理所》开始究心于自然事物,耗时十余载编成《物理小识》,他的另一部百科全书式著作《通雅》中涉及自然知识的内容也达百分之六十以上。可见其早期与中期的学术偏好实在于“质测之学”。值得注意的是,方以智对探究自然万物的重视在其后期并未因其所处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在流落两广期间,他依然不忘考察当地的动植物与物候状况,且不顾条件之艰苦一直对《物理小识》和《通雅》进行补充和修正。此外,《药地炮庄》结尾处强调惠施的学问是“核物究理,毫不可凿空”,并将其比作《周髀》和太西质测之学,也体现出他对自然研究的重视。所以余英时先生说方以智“晚年虽致虚,但崇实之论益坚,不脱早年为质测之学之本色。” [1](p63)

由上所述,将格物重心由内在心性转向“自然万物”、强调“自然物”对于探究知识的意义,是方以智对传统格物致知研究对象方面的突破,由此也为儒学与近代经验科学在精神气质上趋于一致开辟了道路。

二、“格物致知”的目的:“求其故”而非“明此心”

方以智在“格物致知”目的方面对于儒学传统的超越之处在于,儒者们“格物致知”的目的乃是体悟道德原理,以达“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的境界;而方以智格物的目的则是“深求其故”,即探究“物理”与“至理”。

“格物致知”在《大学》纲目中本是修身的起点,其目的是使学者由此而“明明德”、“止于至善”。历代儒者对其理解与诠释皆未出此范围。至宋代,程朱虽有了新发挥,且开出外向求知的可能路径,但其目的仍是德性的提高,而非求取客观知识。程朱虽有把握内外粗细之共通之理的追求,但最终目的却是达至“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的境界。也因此,朱子虽重视探究自然事物,且着实下了些功夫,其目的却不在于求取客观知识。所以金永植先生说,“朱熹关注自然事物并非对其客观规律感兴趣,而是利用其类推人类行为的准则。” [6](p355)因此,格物致知乃是儒者们由智达德的起点和成就圣贤的入门工夫。

与前辈儒者不同,方以智“格物致知”的目的是“精求其故”,即“寂感之藴,深究其所自来,是曰通几。物有其故,实考究之,大而元会,小而草木虫蠕,类其性情,征其好恶,推其常变,是曰质测。” [5](p5)这里无论是研究天地万物的性质与规律还是探究其背后的“所以然”,即他所谓的“物理”与“至理”,都有了极强的求知意味。首先,探究“物理”与“至理”是认识宇宙人生的重要活动,本身就是目的,因为只有把握世界的普遍理则,才能不为外物所惑。其次,方以智还把研究具体事物的“物理”与研究德性的“宰理”严格区分开来,“物理”不再是实现“宰理”的手段和附属于“宰理”之下的一个分支,而是与之并立的另一种“理”,“考测天地之家,象数、律历、声音、医药之说,皆质之通者也,皆物理也。专言治教则宰理也。” [7](p65)因此,对他来说,探究“物理”的格物活动乃是要直认宇宙法则,而不是体认至高无上的道德原则。所以,方以智曾希望人们能够转换视角,即由“万物皆备于我”而知“万我皆备于物”。再者,把探究物理的活动看作是一种智力上的自娱也可视为方以智肯定格物作为认识活动之内在价值的体现。如在《物理小识》自序中,他说,“顾自小而好此,因虚舟师物理所,随闻随决,随时录之,以俟后日之会通云耳,且曰自娱。”

由上可知,“求其故“,即探究“物理”与“至理”本身就是方以智格物活动的目的,也因此,萧萐父先生才说,“在明清之际的学者中,方以智是最明显摆脱伦理道德的束缚而形成比较纯粹的认知态度的学者。” [8](p461)

三、“格物致知”的方法:以“质测”改造“直觉体认”

对“格物致知”方法的讨论,至宋明时代才被纳入儒者视野,但是其讨论焦点主要集中于成德的内向工夫,所以其在格外物上并未形成有效方法。而方以智由于强调对外在世界的关注,所以在方法论上,亦提倡以“质测”改造“直觉体认”,这是方以智在方法论层面对“格物致知”的突破。

仅就成德工夫而言,内向的直觉、体悟自然是较为恰当的方法,若外向格物却必须有具体的方法才容易操作实施,但即便将体会万物之理作为“格物致知”必要环节的程朱,其格自然物的方法也只是内向直观主义方法的延伸。如程颐虽讲“自一身之中,至万物之理,但理会得多,相次自然豁然有觉处。” [4](p229)朱子亦把“用敬”看作“格物致知”的基本工夫,认为“《大学》须自格物入,格物从敬入最好。只敬,便能格物。” [4](p269)其次,朱子也讲切身体会,“格物,须是从切己处理会去”。 [4](p284)此外,“推类”也是其常用方法,即通过体会“物之理”以理解内心固有之知。当然,朱子在格自然物的时候也用到观测、观察方法,但他却未有对格自然物之方法的专门讨论,也因此,其外向格物的方法并未被后来的学者重视与传承。方以智深谙理学格物方法之简陋,因此欲以“质测”方法挽救其弊。

所谓“质测”,即“物有其故,实考究之,大而元会,小而草木虫蠕,类其性情,征其好恶,推其常变。” [5](自序)其义为以实际考察事物与归纳其特性来研究事物。方以智对质测方法的运用有较强的自觉意识,如他非常善于观察身边的自然现象,《物理小识》中光的反射现象,对河流漩涡的力学分析,即建基于其日常的实际观察。此外,他也非常重视西学的新观测成果,“西学以窥天镜窥之,皆为至细之星,” [7](p440)再者,方以智还经常做实验来观察某些现象或验证某些结论,如《小识》中对光折射、分光、光影关系等实验的记录。尤为重要的是方以智还在观测与实验的基础上,增加了归纳、推理等理性方法,如《小识》中对声音共振现象、潮汐、野火塔光等现象的解释与分析,这比其前辈学者是一巨大进步。

由上可知,方以智格物致知的方法已经有向近代科学迈进的倾向,这是他与前代儒者之实质的区别。

四、方以智对传统“格物致知”论之突破的意义

方以智对“格物致知”的突破,一方面是出于对王学空疏学风的反思与批判;另一方面也是西方科学刺激与影响的结果。因为,明末清初耶稣会士来华以后,利玛窦与徐光启等人都认识到儒家的“格物穷理”是能够与西学对接的一个切入点。方以智则在前人工作的基础上,从思想与实践层面实现了对传统“格物致知”论的突破,这在儒学发展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其一,将格自然物作为儒者格物的重要方面是对儒家学术传统的一次革命,因为肯定自然研究的价值与独立地位,这俨然有欲使儒学冲破固有的道统权威和经史传统的动向。其二,方以智在格物的对象、目的与方法方面都使“格物致知”的道德化意蕴极大弱化,从而使原本为道德工夫论的概念变为近于近代认识论的概念。因此,这是方以智欲发展客观认知活动的一次努力。虽然他有时仍会有对认知心与道德心的混淆,在其后期也偶有将“格致”置于《大学》德性论框架下的解释,同时他将“物理”会通于“易理”也影响到其客观认知的纯粹性,但这并未影响他为在儒学框架内一直不能得以顺畅发展的客观认知活动开辟道路的重要贡献。儒学在近代落后的主要原因是未能建立起一种外向求知的路径与客观认知的精神,从而使自身的发展陷于僵化,因此,方以智的上述思路的出现是非常宝贵的,这一思想资源至今仍可为今天的儒学复兴提供一些借鉴和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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