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孤独老人的悲惨世界
2015-03-24北北
北北
我想,当一个人已经不能在他的同类中寻求到友谊与关怀,而要把他的爱倾注到一条四足动物的身上时,他一定是经历了一段难言的痛苦和正在苦熬着不能忍受的孤独的。
——张贤亮
《邢老汉和狗的故事》是一曲凄婉的挽歌,又是一篇极其严厉的控诉辞,也是对朴素的民间情义的深情颂歌,朴实、沉郁、凝重而又动人心魄。
作者生平
张贤亮,国家一级作家、收藏家、书法家,1936年生于南京,祖籍江苏盱眙县。其代表作有《灵与肉》《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他创办了镇北堡西部影城、老银川一条街。他在50年代初读中学时即开始文学创作,1955年从北京移居宁夏,先当农民后任教员,1957年在“反右运动”中因发表诗歌《大风歌》被划为“右派分子”,押送农场“劳动改造” 长达22年。1979年平反恢复名誉后,他重新执笔创作小说、散文、评论、电影剧本,成为中国当代重要作家之一,曾任宁夏回族自治区文联副主席、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宁夏分会主席等职,并任六届政协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2014年9月27日,张贤亮因病去世,享年78岁。
“我不追求艺术的永恒,我只追求我现在生活于其中的一瞬间的现实性。如果我真实地反映了这一瞬间的现实,我的作品就能为广大读者所接受。”这是张贤亮给自己确定的创作宗旨。他的作品在对生活进行“令人颤栗”的现实主义的描绘中,往往渗透着对历史、社会、人生的宏观性的哲理思索,具有浓重的理性色彩,因此张贤亮被称为“理性的现实主义作家”。
创作背景
《邢老汉和狗的故事》写于1979年10月,当时张贤亮的“右派”冤案还没有平反,他还在农场劳动。这篇小说以一种质朴的方式讲述了发生在70年代末中国偏僻乡村的一个悲惨故事。
作者在极左政治路线所造成的中国农村经济极其凋敝的社会背景下,刻画了木讷、勤劳、本分的农民邢老汉的形象,他善良、诚实,对生活所求甚少却又不能得到满足。这正是作家以对劳动者朴素原始的心灵感受观照和描述他们的遭遇,并且寄予了深切的人道同情:“我的作品总是要告诉人们,那种不正常的政治生活再不要重复了,那些摧残心灵的悲剧不要再重演了,让劳动者之间的友谊、同情、爱恋,滋润着、温热着每一颗正直善良的心吧!”
故事梗概:
邢老汉是一个平凡的农村老汉,是生产上的多面手。50年代初,解放后的新中国和新的社会秩序使邢老汉对生活充满了信心,他本以为可以简简单单地生活下去,怎料妻子病故,老汉一生的积蓄都用在给妻子治病上,这是天灾。其后,当老汉重拾对生活的信心,希望再找个老婆时,人祸又降临了。农村“大跃进”运动不仅没有兑现“共产主义”的承诺,连他想再讨个老婆的希望也成了泡影。直到70年代,大饥荒反而使这个原来穷得娶不起媳妇的庄稼汉有了酸楚而温暖的家庭生活,一个来自邻省的逃荒女子和他住在了一起,这算是因祸得福。但不久她迫于政治原因(她是一个富农,“文革”期间有些地方不准这种身份的人在灾年里逃荒讨饭,更不用说是私自出逃和婚嫁了)悄悄地离开了老汉。为了排遣失去女伴的寂寞,老汉养了一条黄狗。但作为他生活的唯一安慰和寄托的狗,也在当时匪夷所思的“打狗运动”中被枪杀了。邢老汉终于在这接踵而至的打击下凄然死去。
这一夜,他没有睡觉,呆呆地坐在炕下的土坯上抽烟。狗一点也不知道这就是它的末日,仍然亲切地把头撂在邢老汉的腿上。邢老汉一面抚摸着它像缎子一样光滑的脊背,一面回忆他半个多世纪风里来雨里去的经历。他也曾经听说过,城里的干部、工人、教书的、唱戏的,这些年来在运动里没少挨整,又亲眼见过魏天贵这样的农村小干部挨过批,但没想到最后闹得他这个扛了十几年长工的普通农民也不得安身:先是因为身份问题妨碍了他的家庭幸福,终于连剩下的一点虚妄的安慰也被剥夺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隐隐糊糊地听说这就叫“政治”,这就叫“阶级斗争”。他微微地摇摇头,无声地叹息了一下,他觉得这样的“政治”和这样的“阶级斗争”是太可怕了。他觉得在这样的“政治”和“阶级斗争”中,生活已经变得毫无意思了。
他轻轻地拍着他的狗,就像拍他的孩子一样。我们中国农民在不可避免的灾难面前总是平静和忍耐的,他又一次发挥了这一特性。他既然发现了他的生活已经失去了意义,留着一条狗又有什么用?而且,这条狗的生命居然和全队人今后的生活有关系。他自言自语地说:“你先走吧,随后我就来。”
他抬起头来环视这间小屋,想寻找一些那个要饭女人留下的痕迹。就是这间土房,从屋顶到地面,几乎每一平方都经过她清扫,房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经过她擦洗。可是,她走了,这些东西也都如死一般沉默和灰暗了,只有一道深深的痕迹刻在他自己血淋淋的心上。然而,他并不埋怨她悄悄地舍他而去。他认为一个好的、有良心的妇道人就是应该回去的;而且,她的不辞而别还曾给他留下了一线希望,使他在两年的时间里还有劲头活下去,所以他对她只有感激。
第二天早晨,他把狗喂得饱饱的放了出去。还没到晌午,他在场上听见马圈里突然响起一声清凄的枪声。他知道这准是对着他的狗放的,心里猛然泛起一阵内疚和懊悔。当他跑到马圈去时,行刑的人已经扬长而去了,只有一群娃娃围着他的狗。狗展展地侧躺在地上,脖子下面流出一缕细细的殷红的鲜血,一只瞳孔已经放大的眼睛,和那个要饭的女人的眼睛一样,露着惊惧不安的神色斜视着碧蓝碧蓝的天空。
邢老汉垂着头站在狗的尸体旁边,全身颤抖地号啕大哭。
不久,在工作组完成任务撤回以后,农村副业和农民的家庭副业果然又偷偷地搞了起来,而且,附近庄子上又依稀地听到狗的吠声了。但是,邢老汉的狗是不会复活的,邢老汉本人也一天比一天衰老了,几个月以后,他甚至丧失了自己料理生活的能力,全靠邻居给他端点吃的。
就在这年冬季最冷的一天,当邻居奇怪他到晌午还没开门而把他那间孤零零的土房撬开以后,才发现他早已直挺挺地死在炕上了。有人说他得的是心脏病,有人说他是老死的,还有人说是“癌症”,只有魏老汉伤心地发牢骚说:“政治上不去,批孔哩!生产上不去,打狗哩!整了人不够,还要整畜生!要是邢老汉的狗还在,它叫几声,也让咱们早点知道……”
辣评一族
这段发生在文革期间的人与狗的情义故事充满悲剧色彩,邢老汉善良、勤劳、质朴、富有同情心、知足常乐,终究却得不到幸福,哪怕是一点点也被无情地剥夺,该控诉的是社会酿成的悲剧,还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不得不让我们这一代人重新去审视那段吃人的历史。
——哈尔的移动城堡
因为要节省粮食就要杀狗,在我们今天看来是多么荒唐、多么滑稽的事啊!但是在那个年代,就是这样一个荒谬的理由断送了无数善良朴实的生命,邢老汉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一部令人颤栗的小说,其中的每一个字都透着深深的凉意。
——天然呆
张贤亮是“自传式”作家,他塑造的人物形象或多或少都会有自己的影子。他在笔触中融入了自己对邢老汉的同情与怜悯,表达了他对广大还处在这种迫害下的劳动人民的同情,同时表达了自己对极左政治路线的不满和愤怒。
——白浪飞鱼
我们该做的不止是重新审视历史,更多的是作品带给我们心灵震撼之余的反思。长期的底层生活,给张贤亮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种种来自劳动人民的温情、同情和怜悯,以及劳动者粗犷的原始的内心美。因此,《邢老汉和狗的故事》带领我们走进那个动乱和孤寂的年代,感受那段历史,同时我们更应该学会对人性尊严的尊重,相信人世间情义背后纵使辛酸,也不应放弃希望。
——Sunsh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