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观互文性视角下的《围城》英译
2015-03-22张秀娟
张秀娟
(宿迁学院 外语系,江苏 宿迁223800)
互文性理论发端于符号学,是在西方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文化思潮中产生的一种文本理论。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互文性理论在法国学术界诞生以来,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互文性理论已经超出了其始创者克里斯蒂娃自身的理论范畴,被应用到文学、建筑、艺术等诸多领域。互文性理论“动态、多元、开放”的理论特质更是为翻译研究提供全新的视角,而崇尚对话性、开放性、关联性的互文性理论在翻译研究领域的应用势必能够帮助我们有效地认识翻译活动,理解翻译现象。
《围城》,作为一部蕴含丰富民族文化特色的经典作品,有着独特的写作风格,其中蕴藏的互文符号异常丰富,是其博大精深的思想和文化内涵的有机组成部分。“《围城》无疑是20世纪中国文学的杰作,即便从全球范围来看,也是一部立于不败之地的作品”这是美国汉学家乔纳森·斯本斯(Jonathan Spence)在《围城》英译本的序言中给予原作的高度评价。
一、互文性理论的内涵分类及在翻译领域的应用
互文性又称“文本间性”,“文本互涉”或“文本互指性”,指一个文本与其他文本之间的关系。“文本是一个封闭的实体 ”——结构主义对于文本理论的主要观点在20世纪60年代末引发了激烈的讨论,法国符号学家克里斯蒂娃(Kristeva)在批评这一观点的同时受到俄国学者巴赫金(Bakhtin)的对话和复调理论的启发,在《符号学》一书中首次提出“互文性”概念:“任何文本都像由众多引语一样的马赛克拼嵌起来的,每个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any text is constructed as a mosaic of quotations;any text is the absorption and transformation of another)[1],强调文本的开放性。继克里斯蒂娃之后,西方不少文论家在互文性理论的发展方面做出了重大贡献,包括罗兰· 巴特(Roland Barthes),法国批评家热拉尔·热奈(Gerard Genette),米歇尔·里法泰尔(Michael Riffaterre),解构主义代表雅克·德里达(Jacques Derrida)等等。
对于互文性的分类,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观点。本文主要归为两种:
1英国翻译理论家哈特姆和梅森(Hatim &Mason)将互文性分为两类[2]:主动互文性和被动互文性。被动互文性“构成语篇内部的连贯和衔接,并产生意义的连续性”(amounts to little more than the basic requirement that texts be internally coherent)。主动互文性“激活语篇之外的知识和信念系统”(activates knowledge and belief systems well beyond the text itself[2]。
2.许多国内学者将互文性分为以下两种:宏观互文性和微观互文性。宏观互文性指文学作品在写作手法上与多个文本具有相似或相关之处[3]。主要关注作品立意、文本与文本之间的体裁、风格、语篇类型之间的关系。微观互文性则侧重一个文本与另一个或几个文本在词句层面的相关性。
互文性理论本质上是一种文本理论[4],起初主要应用于文学批评领域。在其发展过程中,被应用于包括翻译研究在内的其他很多领域。在《语篇与译者》一书中,哈特姆和梅森将互文性理论正式引入翻译理论。翻译是一项跨语言、跨文化、跨社会的交际活动。互文性开放性的理论特质与翻译活动有着不谋而合的契合之处。翻译本身就是一种互文性活动[5]。
互文性与翻译理论的研究主要涉及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理论分析;另一方面是跨语言环境下互文符号的处理方式。本文以微观互文性为研究视角,深入分析美国学者杰妮·凯利(Jeanne Kelly)和华裔学者茅国权(Nathan K.Mao)合译的《围城》英译本中的互文性及译者在处理互文符号过程中采取的翻译策略。
二、微观互文性在《围城》英译本中的体现及翻译策略
哈特姆和梅森在《话语和译者》一书中引用Sebeok的观点对互文符号的种类做了详细的论述,本文结合国内学者的观点,将《围城》英译本中所体现的微观互文性总结为以下五种类型,并分析译者在处理微观互文性时所采取的翻译策略。
(一)引语
引语是对前文本的直接引用,引号就是明显的标志。引语可以是一个句子、短语,或一本书中的一小段,或者是诗歌、话剧,文学作品。引语可以以直接的、间接的形式出现。举例如下:
原文:“胡闹胡闹!我要结婚呢,早结婚了,唉,‘曾经沧海难为水啊’!”[6]
译文:…… “Don’t be silly!If I wanted to get married,I’d have done so long time ago.Ai,‘He who has seen a great ocean is not easily content with a pond’!”[7]
“曾经沧海难为水”与前文本有明显的互文关系,直接引用于唐代著名诗人元稹的《元氏长庆集·离思》,下一句“除却巫山不是云”读者也非常熟悉。原作者直接引用词句言简意赅地表达方鸿渐复杂的情感。对于译者,识别和恰到好处地转换原文中的互文符号极具挑战。此处译文不但忠实于原作,并且准确了传达了原文中丰富的暗示。再如:
原文:他虽然知道唐人“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好诗,并没有乘电梯。他虽然不知道但丁沉痛的话:“求事到人家去,上下的楼梯特别硬”,而走完楼梯早已气馁心怯,希望楼梯多添几级,可以拖延时间。[6]译文:Though he knew the lovely Tang poem,“For a thousand Li view,ascend another flight of stairs,”he didn’t take the elevator.And though he didn’t know Dante’s melancholy line,“How hard the passage to descend and climb/By others’stairs,”by the time he had climbed the two flights,he was already feeling so downcast and disheartened…[7]
原文中前一句引自唐代王之涣的诗歌,后一句引自意大利诗人但丁。从对但丁诗句的引用我们可以体会到原作者的写作风格:中外典籍,信手拈来,旁征博引。如此一来,西方读者就很容易理解含有西方文化负载词的信息。但对于王之涣的诗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缺乏中国文化背景知识的目标语读者就很难理解。译文在词句层面上基本准确地传达了原作的意思,但有研究者认为翻译此处最好加注解,以激起目标语读者查找相关文本的兴趣从而更好地了解中国文化。但本文作者认为译者如此翻译有其道理。“就文本的互文性限度而言,以及就互文的可译性限度而言,原文的互文关系是不可能百分之百地进入译文的”[8],译者可以选择哪些需要被翻译。对于此引语,译文能够传达互文符号相关的信息,并且目标语读者理解并不困难。因此,从互文性的角度来看,此句翻译不失恰当。
(二)典故
《辞海》[9]将典故定义为“从文学作品中引用古代故事,词句等”,常常指涉一些作者认为读者熟知的著名人物、事件等。林语堂的《当代汉英词典》[10]将其定义为“文学指涉”,指源自《圣经》、童话故事、民间故事,历史、宗教故事和经典作品中的典故或原型。《围城》中的典故数以百计,限于篇幅,仅举几例以示说明:
原文:“这不是吃菜,这象神农尝百草了。”[6]
译文:That’s not eating,that’s more like the Divine Farmertesting a hundred varieties of herbs.[7]
Note:A legendary emperor of China (2838-2698B.C.)supposed to have introduced agriculture and herbal medicine to China.[7]
原文:此时此刻的荒野宛如燧人氏未生以前的世界。[6]
译文:By then the barren plain resembled the world before the birth of Sui-jen Shih.[7]
Note:A fabulous ruler of China,said to have discovered fire.[7]
原文:鸿渐只注意到“孕妇的肚子”指满月,“逃妇”指嫦娥……[6]
译文:Hongjian surmised that“the belly of a pregnant woman”referred to the moon;the“fleeing woman”,to Ch’ang O......[7]
Note:Ch’ang O,the name of a legendary lady who stole the drug of immortality from her husband and fled with it to the moon,where she became the Goddess of the Moon.[7]
“神农”,“燧人氏”,“嫦娥”都是源于中国传说的耳熟能详的神话形象。“神农”又称炎帝,是中国古代祖先之一。“燧人氏”是传说中发现火种的伟人。“嫦娥”乃月宫女神。从译文中可以看出,对于此处互文符号,译者采取异化策略,用直译加注的方法,使目标语读者了解中国传统文化形象的同时,也能明白其中所包含的互文意义。
(三)仿拟
仿拟指对已有的典型的写作风格或人们所熟知的表达结构的模仿或借用。仿拟是一种重要的互文手法,加拿大著名女学者Linda Hutcheon把仿拟的互文手法称为互文性的当代“标志”[9]。学贯中西的钱钟书先生在《围城》中运用了大量的仿拟手法,例如:
原文:“黑夜已经这么深了,光明还会遥远么?”[6]
译文:“When the night is so dark,can day be far behind?”[7]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If winter comes,can spring be far behind?)。雪莱的《西风颂》中外读者都耳熟能详。此处的仿拟使读者很容易联想到它的前文本,从而达到写作更加生动、富有表达力的效果。对于译者而言,传达原文戏谑风格的最好方法也是仿照前文本,以使译文达到忠实,呈现与原作相同的文本环境与效果。
原文中类似仿拟的互文手法不胜枚举,再如“举碗齐眉”(“raise the bowl to the eyebrows”,Note:A play on the expression “Raise the tray to the eyebrows”,which connotes mutual respect between husband and wife[7]).“半老丈夫”(middleaged husband),“赔了夫人又折朋”(Losing a wife,and having one’s friendship destroyed.[7]Note:Losing at both ends,from a story in the 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7]).
原文通过创造新词,新的表达结构使作品妙趣横生,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采取直译、直译加注的方法,再现原文幽默风趣的效果。但受到文化差异、文本环境等因素的影响,这种效果在语言转换过程中会有所缺失。
(四)谚语
谚语是熟语的一种,是流传于民间的比较简练而且言简意赅的话语。多数反映了劳动人民的生活实践经验,而且一般都是经过口头传下来的,旨在阐明真相或给出建议。它多是口语形式的通俗易懂的短句或韵语,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广为使用。《围城》中运用了大量的中外谚语。对于原作中谚语的翻译,译者通过采用直译加注、意译、意译加注等方法最大限度地再现目的语中的文化功能。
原文:也许人家说你像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6]
译文:Some people might say you are like the fox who couldn’t reach the grapes and complained that they were sour.[7]
“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与一则伊索寓言有互文关系,寓言说的是一只狐狸够不到葡萄便说它不愿意吃。“酸葡萄”通常用来描述假装自己不能得到的事物没有价值,自己的内心需求得不到满足而感到挫败时,通过贬低该事物安慰自己保护自己免受伤害。原文:只可惜这些事实虽然有趣,演讲时用不着它们,该另抱佛脚。[6]
译文:Such a pity that while these items of information were all very interesting,they could not be used in the lecture.He would have to read something else.[7]
Note:Literally,“clasp the feet of Buddha”.The idiom means that when someone gets into trouble through lack of due preparation,he seeks help at the last critical moment.[7]
原文中“抱佛脚”源于中国谚语:“闲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佛教在汉朝极为盛行,据说抱着佛脚祈求帮助的罪犯可能会被宽恕。这个谚语常被用来指那些平时对待工作不认真,到关键时刻遍寻求助的人或行为。译者采取意译,并在文外加注的方法,传达原文中丰富的文化意象,颇为得当。如果直译,译语读者读来会觉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五)无法追溯来源的代码
“无法追溯来源的代码”是Barthes的观点,它指无处不在的文化传统的影响,而不是某一具体文本的借用。[11]《围城》中这些蕴含文化特色的代码也有很多,例如:
原文:“辛楣出路很多,进可以做官,退可以办报。也去坐冷板凳,我替他惋惜。”[6]
译文:He can either work for the government or run a newspaper,but instead he’s going to go sit on a cold bench.I feel sorry for him.”[7]
Note:be neglected or ignored.[7]
原文中“冷板凳”常用来指因不受重视而担任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职务,或受人冷遇。译者采用直译加注的方法,通过注释,目的语读者基本可以理解该处互文符号的联想意义。但有的互文符号的处理也不是尽善尽美,个别处值得商榷,比如:
原文:“你不要饭碗,饭碗不会发霉。”[6]
译文:“If you don’t want the rice bowl,it won’t get moldy.”[7]
“饭碗”一词在原作中出现了好几次,都被直译为“the rice bowl”。汉语中“饭碗”的文化意象是与生计联系在一起的,英语中则没有。西方人的主食不是米饭,吃饭时也不用碗。这样的生活常识译者不可能不知道,而仍采用直译方法,为了尽量保持“原汁原味”而过于拘泥于原文以致损害译文的可接受性似显不妥,这也一直是翻译主体——译者在取舍时面对的难题。
互文性对于翻译过程的影响主要体现在:首先译者作为读者对原作即前文本中的互文符号的理解和识别,另外在生成新的文本即译文时的表达。在翻译过程中译者主要采用异化和归化两种策略,在翻译方法的选择上,译者灵活选择直译、意译、音译、替代、补充等方法。限于篇幅关系,本文只讨论了部分翻译策略和方法。诚然,互文性的翻译并无固定的翻译策略和方法,无论选择哪种翻译方法,都要求译者在最大限度传达互文信息的同时充分考虑到译文的可接受性,以实现译文对原文互文性的充分再现。
三、结论
一部作品中蕴含的互文性越丰富,作品越经典。[12]《围城》正是这样一部经典之作,但同时也给翻译带来了困难,对译者提出更高的要求。译者必须准确地理解原文,并具备充分的互文知识,为达到最佳的翻译效果,将原文中存在的互文最大限度地在译语文本中呈现出来。但由于文化背景差异等种种因素,互文性有时很难在译文中再现,译者只能尽力补偿和重构。因此一部文学作品的翻译总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作为跨文化交流的一座重要桥梁,互文性的翻译研究值得更多翻译工作者的深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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