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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物史观新阐释

2015-03-22刘文杰周向军

东岳论丛 2015年2期
关键词:唯物史观人民出版社恩格斯

刘文杰,周向军

(1.山东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2.山东大学 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心,山东 济南 250100)



唯物史观新阐释

刘文杰1,周向军2

(1.山东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2.山东大学 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心,山东 济南 250100)

既要强调物质生产的优先地位,又要规避“经济决定论”,如此就颇有“二律背反”的意味,问题的根本在于如何理解唯物史观。在唯物史观的视域内,物质生产仅为逻辑在先,是社会发展的前提;而且唯物史观本身有一定的适用范围;恩格斯晚年为回应“经济决定论”,对唯物史观做了新的阐发,对理解唯物史观有一定的启迪。

唯物史观;经济决定论

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已实施十年有余,工程的任务之一就是回答“四个哪些”,即要回答哪些是必须长期坚持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哪些是需要结合新的实际加以丰富发展的理论判断,哪些是必须破除的对马克思主义的教条式的理解,哪些是必须澄清的附加在马克思主义名下的错误观点,这实质是对马克思主义的“返本开新”。唯物史观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中居首要和基础地位,而且对唯物史观的质疑或者教条化,自其诞生以来从未停止过,有鉴于此,对其进行再反思就是我们的一个重要任务。对于唯物史观,既强调物质生产的优先地位,又要规避经济决定论,本文就是对其给予新解读的一个尝试。

一、 物质生产的逻辑在先

在马克思看来,人类是通过劳动而诞生和发展的,对此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有着明确的说明:“在再生产的行为本身中,不但客观条件改变着,例如农村变为城市,荒野变为开垦地,而且生产者也改变着,他锻炼出新的品质,通过生产而发展和改造着自身,造成新的力量和新的观念,造成新的交往方式,新的需要和新的语言。”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45页。问题在于,难道可以因此说一切都是被物质生产所决定?即使有机会直接询问马克思,他也会给出否定答复,其在《剩余价值理论》中的一段话可以为证,“因为施托尔希不是历史地考察物质生产本身,他把物质生产当作一般的物质财富的生产形式来考察,而不是当作这种生产的一定的、历史地发展和特殊的形式来考察,所以他就失去了理解的基础,而只有在这种基础上,才能够既理解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组成部分,也理解一定社会形态下自由的精神生产。他没有能够超出泛泛的毫无内容的空谈。而且,这种关系本身也完全不象他原先设想的那样简单。例如资本主义生产就同某些精神生产部门如艺术和诗歌相敌对。”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Ⅰ),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96页。说资本主义生产和某些精神生产部门相敌对,也就是说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某些精神生产和物质生产相敌对;这说明有些精神生产超出物质生产的控制,所以结论就是:精神生产并非完全决定于物质生产。马克思早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就已经指出,“宗教、家庭、国家、法、道德、科学、艺术等等,都不过是生产的一些特殊方式,而且受生产的普遍规律的支配。*③⑤⑥⑧《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86页,第533页,第163页,第162页,第529页。精神生产遵循生产的一般规律,即必须有生产者、生产工具、生产材料,是生产的一个子集,但不是物质生产的子集,而是与物质生产并列,从而有着自身的发展规律,才能够与物质生产相敌对。

而恩格斯在晚年明确指明,无法用物质生产、经济因素解释语言现象。“要从经济上说明每一个德意志小邦的过去和现在的存在,或者要从经济上说明那种把苏台德山脉至陶努斯山所形成的地理划分扩大成为贯穿全德意志的真正裂痕的高地德语音变的起源,那么,很难不闹出笑话来。”*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92页。语言产生的动力在于人类的交往需要,在人类的交往活动中获得发展。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指出:“语言和意识具有同样长久的历史;语言是一种实践的、既为别人存在因而也为我自身而存在的、现实的意识。语言也和意识一样,只是由于需要,由于和他人交往的迫切需要才产生的。”③马斯洛将人类的需要归纳为七类:﹙1﹚生理需要,﹙2﹚安全需要,﹙3﹚归属与爱的需要,﹙4﹚自尊需要,﹙5﹚认知需要,﹙6﹚审美需要,﹙7﹚自我实现的需要。需要是人类一切活动的原动力,是分层次的,从﹙1﹚到﹙7﹚是逐次上升的。但由于每一类的需要本身就是无止境的,如人的生理需要,在得到基本食物后会希望得到更加高级的饮食,所以,并非是低一级的需要完全满足才会有高一级需要,而是各种需要同时并存,只是各种需要的权重不同,因为某种需要更强烈,所占权重最大,对外表现出好似只在这种需要的支配下行动。实际上,“或者换句话说,大多数行为都是由多种动机促成的。在动机决定因素的范围内,任何行为都往往是由几个或者全部基本需要同时决定,而不是只由其中的一个决定。”*亚伯拉罕·马斯洛:《动机与人格》,许金声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8页。各层次需要之所以同时存在,仅仅因为人类的本性就是如此,这是人类本身的存在方式。人类乃是自由的有意识的存在物,这是马克思对人的“类特征”的界定。从自由方面讲,“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生产,而且懂得处处都把固有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⑤可见马克思认为,在进行物质生产活动时,同时存在审美活动,就是说生理需要和审美需要同时存在。现实中甚至有时单单为了审美需要,也可能引起物质生产活动,如人造假花。从意识方面讲,动物在本能支配下活动,而人的本能被意识所代替,或者说人的本能是被意识到的本能。人在意识的支配下行动,“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的自己意识的对象。他具有有意识的生命活动。”⑥可能有潜意识支配,但无意识支配的人类活动是不存在的。可见,认知和审美活动与物质生产活动并存,物质生产活动对于认知和审美活动并非事实(时间)在先。所以,恩格斯指出,“至于那些更高地悬浮于空中的意识形态的领域,即宗教、哲学等等,它们都有一种被历史时期所发现和接受的史前的东西,这种东西我们今天不免要称之为愚昧。……虽然经济上的需要曾经是,而且越来越是对自然界的认识不断进展的主要动力,但是,要给这一切原始状态的愚昧寻找经济上的原因,那就太迂腐了。科学的历史,就是逐渐消除这种愚昧的历史,或者说,是用新的但越来越不荒唐的愚昧取而代之的历史。”⑦可见,即使对于非自由的精神——意识形态,要从其产生原因中完全清除认知需要也是不可能的,否认支配其发展的规律中存在认知因素也是不符合实际的。按照同样的道理,就可以解释前面为什么说语言并未由经济所决定。

物质生产活动并非事实(时间)上先在于其它活动,但逻辑上先在于其它一切活动。这个原因非常简单,没有物质生产,人无法存在,其它一切无从谈起。这是一个简单常识,而这却是马克思的出发点,因为马克思就是想把自己的思想创建在经验事实的基础上。对此,马克思在早年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说过,“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它哪怕只中断一年,费尔巴哈就会看到,不仅自然界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而且整个人类世界以及他自己的直观能力,甚至他本身的存在也会很快就没有了。”⑧可以说,这是理解唯物史观的钥匙。“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资料的需要,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就应该理解为逻辑在先,这本身就是马克思的观点,因为在列举出生活资料生产、由此引起的所需工具的生产、人自身的生产后,他指出:“此外,不应该把社会活动的这三个方面看做是三个不同的阶段,而只应该看做是三个方面,或者,为了使德国人能够明白,把它们看做是三个因素。从历史的最初时期起,从第一批人出现以来,这三个方面就同时存在着,而且现在也还在历史上起着作用。”*②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2页,第297页,第501页。同样的道理,相对于人类其它活动,物质生产也是逻辑在先的,也仅仅是逻辑在先的。

物质生产为其它活动提供前提条件。任何人类活动不外乎主体、客体、中介手段三个要素,物质生产至少保证和促进主体的体力和智力。而某些活动还需要物质生产提供客体或中介手段或二者都需要。以精神生产为例,马克思指出:“甚至为了争得一些仅仅为从事‘理论’研究所需要的时间和资金,也必须进行物质的、实际的变革。”②但前提条件并非充分条件,有了时间和资金,理论研究并非必然前进,也可能停滞不前。现在我们再来看应该如何理解文章开头所引的马克思那句话:“在再生产的行为本身中,不但客观条件改变着,例如农村变为城市,荒野变为开垦地,而且生产者也改变着,他锻炼出新的品质,通过生产而发展和改造着自身,造成新的力量和新的观念,造成新的交往方式,新的需要和新的语言。”这句话应该理解为:物质生产本身改造着自然界;同时为诸如认识、审美、交往等其它活动提供前提,即为这些活动的存在、持续和发展提供可能性。这些活动各自有着自身的规律,前提条件以规律为中介,对各种活动所能达到的程度产生影响,从而显现出它的制约作用。以认识为例,“我们只能在我们时代的条件下进行认识,而且这些条件达到什么程度,我们便认识到什么程度。”*《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37页。没有粒子加速器,便不会有人类对高能粒子的认识。这便是物质生产活动对一切其它活动具有制约作用的原因,只有在这种意义上,下述论断才是可理解的:“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91页。

二、唯物史观的适用范围

现实的人是唯物史观的出发点。对于黑格尔的抽象,马克思认为从“苹果”和“梨子”抽象出共相“水果”,这虽然指明了二者共同点,但却遮蔽了二者的区别,这区别反而是“苹果”之所以成为“苹果”而“梨子”之所以成为“梨子”的原因。黑格尔对人自身的认识也存在这个问题,自我意识——这一抽象共相掩盖了现实中人的差别,而费尔巴哈和黑格尔犯了同样的错误,依然将人所具有的自然属性的最高抽象作为人的本质,即人的类本质。马克思承认类本质,但没有止步于此,类的解放只有在个体解放的基础上才是真实的,现实的个体应是落脚点。而在他看来,现实的个人不是莱布尼茨的单子,“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⑤社会关系是无限多的,有政治、经济、文化、家庭、血缘、婚姻、地缘、业缘、语缘等等,每个个体犹如一个节点,发出无数的射线与其他所有人相联系,这些射线就是社会关系,整个社会就成为一个立体的关系网络。这里有一个问题需要回答,在这些关系中,经济(生产)关系占据何种地位?

国内主流观点是经济(生产)关系占据支配地位,如杨耕教授指出:“这些关系不是简单地堆积拼凑在一起,而是相互联系、相互影响形成一个整体,以‘总和’的形式存在着并发挥作用。但是,毫无疑问,在全部社会关系中,经济关系即生产关系是决定其他一切社会关系的基本关系,在社会关系的总和中起着支配作用。”*杨耕:《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研究》,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 56页。这个观点应该是受列宁思想的影响,列宁在分析马克思创立唯物史观时指出,“他做到这一点所用的方法,就是从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中划分出经济领域,从一切社会关系中划分出生产关系,即决定其余一切关系的基本的原始的关系。”*《列宁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页。但生产关系占据支配地位只是在一定历史阶段的事情,忽视这一点是与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不相符的。人类诞生之初,血缘和家庭关系是唯一的社会关系,直至原始社会,是血缘关系而非生产关系在全部社会关系中占据支配地位。在早年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二人指出,“一开始就进入历史发展过程的第三种关系是:每日都在重新生产自己生命的人们开始生产另外一些人,即繁殖。这就是夫妻之间的关系,父母和子女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家庭。这种家庭起初是唯一的社会关系,后来,当需要的增长产生了新的社会关系而人口的增多又产生了新的需要的时候,这种家庭就成为从属的关系了。”*《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2页。到恩格斯晚年,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再次指出:“由于亲属关系在一切蒙昧民族和野蛮民族的社会制度中起着决定作用,因此,我们不能只用说空话来抹煞这一如此广泛流行的制度的意义。”*《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5页。由此可以得到如下几点结论。

首先,生产关系占据统治地位这个判断肯定不适用于人类的蒙昧和野蛮期,这使得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有些相关论断需要附加适用历史时期的限制。以1846年《马克思致帕维尔·瓦西里耶维奇·安年科夫》的信为例,“他们的物质关系形成他们的一切关系的基础。这些物质关系不过是他们的物质和个体的活动所借以实现的必然形式罢了。”*《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3页。

其次,进入文明期,同时意味着生产关系占据支配地位。虽然占据支配地位,但在不同历史阶段对其它社会关系的支配程度是有所不同的,这是一个随时间而逐渐增强的过程,发展到资本主义社会而达到极致,“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它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自力挣得的自由。”*⑤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4页,第34页,第591页。即使家庭关系也不能幸免,“资产阶级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⑤无疑,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社会的一切关系都受制于生产关系,即使自由的精神生产只有在能带来利润时资本才会援手,否则会弃之不顾。“把所有各式各样的人类的相互关系都归结为唯一的功利关系,看起来是很愚蠢的。这种看起来是形而上学的抽象之所以产生,是因为在现代资产阶级社会中,一切关系实际上仅仅服从于一种抽象的金钱盘剥关系。”*《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479页。这段话同时表明,马克思自己也承认,在奴隶社会与封建社会生产中生产关系的支配地位尚未达到如此纯粹的程度。

最后,进入共产主义社会,生产关系将失掉支配地位。因为共产主义作为自由王国,按照马克思的逻辑,“自由王国只是在必要性和外在目的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因为按照事物的本性来说,他存在于真正物质生产领域的彼岸。”*《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928页。但只要人以感性肉体的形式存在,需要饮食,那么消灭劳动,消灭物质生产是不可能的。结论就是:“不能消灭物质生产劳动,就注定这个自由王国永无实现,是为无限靠近而不能进入的彼岸世界。”*刘文杰:《范式转换与体系重构-对当代价值哲学的再反思》,《烟台大学学报》(哲社版),2013年第2期。所以,在现实的未来社会,即使没有了经济对立,政治上层建筑的存在没有必要,意识形态已被自由的精神生产所取代,物质生产依然存在,生产关系自然对应存在。但实际物质生产占据的时间无限缩短,其它自由发展活动的时间越来越多,物质生产关系将失去支配地位。从不占据到占据再到失去支配地位,生产关系地位的这种变化也符合正反合三一式的辩证规律。

“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用的现实基础。”⑨这是马克思关于生产关系与上层建筑关系的论断,我们现在就来分析应该如何理解。

首先,关于生产关系与观念上层建筑。观念意识是社会关系在头脑中的反映,虽然反映不一定正确,“正是这些人又按照自己的社会关系创造了相应的原理、观念和范畴。”*②④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03页,第252页,第536页,第533页。不仅对利益合法性的辩护,而且求知的需要也是动力之一,认知规律本身也对观念上层建筑发挥着重要作用。这一点前面已有分析,这里就不再赘述,结论就是:生产关系不能严格决定观念上层建筑。

其次,政治上层建筑同样并非只受一个因素制约。“政治国家没有家庭的天然基础和市民社会的人为基础就不可能存在。它们是国家的conditio sine qua non〔必要条件〕。但是在黑格尔那里条件变成了制约的东西,规定其他东西的东西变成了被规定的东西,产生其他东西的东西变成了它的产品的产品。”②这表明,家庭是上层建筑的自然因素,和市民社会共同成为前提。只有在资本主义社会,家庭关系完全变成金钱关系,融入到市民社会这个因素之中。但实际上即使在资本主义社会,家庭关系完全变成金钱关系也是一个趋势的极限值而已,现实中是不可能达到这一点的。《资本论》第三卷指出:“不过,这并不妨碍相同的经济基础——按主要条件来说相同——可以由于无数不同的经验的情况,自然条件,种族关系,各种从外部发生作用的历史影响等等,而在现象上显示出无穷无尽的变异和色彩差异,这些变异和差异只有通过对这些经验上已存在的情况进行分析才可以理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894页。犹如黑格尔的理念,外化为“定在”时会各有不同,经济基础与政治上层建筑的对应也仅仅是一个理论抽象,现实中会受到其它因素的干扰而有所偏离这一中轴线,这与价值——价格间的对应是一样的道理。若偏执于“对应”为现实实际,则是对这一理论抽象的庸俗化。现实中政治上层建筑的多元决定早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就有说明,“正是由于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间的这种矛盾,共同利益才采取国家这种与实际的单个利益和全体利益相脱离的独立形式,同时采取虚幻的共同体的形式,而这始终是在每一个家庭或部落集团现有的骨肉联系、语言联系、较大规模的分工联系以及其他利害的联系的现实基础上,特别是在我们以后将要阐明的已经由分工决定的阶级的基础上产生的,……”④国家是在家庭、语言、分工与利益等多重因素作用下产生的,除这一判断之外,在这里,马克思还把家庭、语言与分工和利益并列,侧面说明前二者不是由后者决定的。因为如果前二者是由后者决定的话,那就可以直接说国家是由分工和利益这一个因素决定的就可以了。这也佐证了我们前面的分析是正确的。所以,这里我们得到生产关系不能严格决定政治上层建筑的结论。

综合以上二者,结论是:生产关系对上层建筑的制约作用自奴隶社会至资本主义社会越来越强烈,但永远达不到线性的程度,因为上层建筑是多元决定的。

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关系是唯物史观这棵大树之根,明晰二者的关系对理解唯物史观至关重要。人的肉体生理需要的存在,决定了物质生产对社会发展的制约,在制约的意义上,可以说“人们所达到的生产力的总和决定着社会状况”⑤。结论自然是生产力制约生产关系,这是上述命题的内含论断,不必赘述。所以,生产关系要适应生产力的发展而变化,“随着新的生产力的获得,人们便改变自己的生产方式,而随着生产方式的改变,他们便改变所有不过是这一特定生产方式的必然关系的经济关系。”*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4页,第43页。为什么会这样呢?生理需要虽然是最低层次的需要,但这个需要自身也是一个不断升级的无限序列,生产力的提高意味着能更好和更有效率的满足这个需要,而固化的生产关系强行把这种提高压制下来,便是与人性相悖,不可持久。马克思把这一点说的很清楚,“人们永远不会放弃他们已经获得的东西,然而这不是说,他们永远不会放弃他们在其中获得一定生产力的那种社会形式。恰恰相反。为了不致丧失已经获得的成果,为了不致失掉文明的果实,人们在他们的交往方式不再适合既得的生产力时,就不得不改变他们继承下来的一切社会形式。”⑦这里,马克思采用两难的选言逻辑:要不丧失生产力,那就牺牲生产关系;要维持生产关系,那就牺牲生产力。可见,马克思认为是人类的本性造成生产关系去适应生产力,而不是相反。

生产关系适应生产力,但不是严格的决定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是物质生产活动时的两个呈现,生产力是客观力量,生产关系是人的主观创造物。为了满足生理需要人必须进行物质生产,但并非只有生理需要引起物质生产,例如,审美需要也引起物质生产。物质生产时也并非只考虑生理需要,实际上同时会考虑其它需要,所以在物质生产中人与人结成关系时并非只为便利生产,而是兼顾其它目的,生产关系要实现权衡后的多种需要。人的各种需要的不同权重的组合,表现为意志的自由选择。但自由有界限,有最低和最高边界值。最低是物质生产满足最低的生理需要,即只满足温饱而不追求更高生活资料,而主要追求精神满足,人成为精神存在物;最高是只顾及生理需要的不断升级而进行物质生产,完全不顾及其它需求,人就退化为动物,正如马克思所说,“吃、喝、生殖等等,固然也是真正的人的机能。但是,如果加以抽象,使这些机能脱离了人的其他活动领域并成为最后的和唯一的终极目的,那它们就是动物的机能。”*《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0页。现实中,人就是在这两个极限值所界定的范围内进行选择,所以,所选的生产关系未必是最大可能的推进物质生产的那一个,而是既促进生产而又兼顾其它需要中的诸多可能中的一个。人的生理需要迫使生产关系适应生产力,其它更高层次的需要又使得这种适应关系有一定的自由度。

三、恩格斯的晚年修正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只有从前提、制约、多元决定的角度看待唯物史观的各个论断才是科学的,这是唯物史观的内含之意,至少在马克思那里是这样,因为读者可以看出,笔者论证时所采用的引言全部来自马克思。但误读很早就开始了,在19世纪70年代末法国的“马克思主义者”就把一切归因于经济,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们,因为马克思、恩格斯的表述中就带有这种经济主义倾向,尤其在恩格斯那里,因为直到1872年在《论住宅问题》中他依然这样叙述:“唯物史观是以一定历史时期的物质经济条件来说明一切历史事变和观念、一切政治、哲学和宗教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308页。应该是马克思对法国的“马克思主义者”的回应,即“我只知道我自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91页。触动了恩格斯,在晚年特别是在1890年以后的五封通信中,力图修补缺失,使唯物史观有更强的解释力,他的思考留给我们很多启迪。

恩格斯指出,以前的思想家对经济因素或者完全忽略或者只置于从属地位,这是他与马克思突出经济因素的作用的原因,颇有矫枉过正的意味,而且他们没有研究经济事实是通过何种机制、途径发挥作用的。而对其它因素的忽略,确实可能得出错误的结论,对这一点,恩格斯明确指出,“所以,唯物主义的方法在这里就往往只得局限于把政治冲突归结于由经济发展所造成的现有各社会阶级以及各阶级集团的利益的斗争,而把各个政党看做是这些阶级以及阶级集团的多少确切的政治表现。”“不言而喻,这种对经济状况(所研究的一切过程的真正基础)中同时发生的种种变化的不可避免的忽略,一定要成为产生错误的源泉。”*《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592页。但是,在他看来,不能因此放弃对经济因素的重视,因为“既然在今天这个大工业和铁路的时代,国家总的说来还只是以集中的形式反映了支配着生产的阶级的经济需要,那么,在以前的时代,国家就必然更加是这样了,那时每一代人都要比我们今天更多得多地耗费一生中的时间来满足自己的物质需要,因而要比我们今天更多地依赖于这种物质需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07页。我们承认物质生产的因素占首要地位,但并非历史越往前,物质劳动时间所占比例越高,因为不同历史时期人的物质需求在所有需求中的比重是变化的。在原始社会,虽然生产力低下,但相比之下,物质需求更低,极易满足,且人人都劳动,所以自由时间所占比例并不比现代社会低,这一点可以从当代发现的原始部落的实际情况得到证实。当出现分工和异化,有成员免除了物质劳动,就使得其他成员的物质劳动负担加重,不但生存需要自身不断上升,并且出现了对享受资料和发展资料的需要,所以社会绝大多数成员的物质劳动时间所占的比例反而有增加趋势,所以,物质劳动时间是与异化程度、剥削程度成正比的,这一点在资本主义阶段表现最为明显。“马克思特别指出,在手工业生产阶段,劳动时间一般不需要超过劳动者生理限制,而在生产率提高后的机器生产阶段,由于资本追求利润的驱动,劳动者迫于谋生的劳动时间却是朝相反方向延伸而非缩短。”*陆晓光:《“资本主义生产与某些精神生产部门相敌对”-关于马克思一个命题的思考》,《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3年第5期。可以看出,恩格斯与马克思在这一点上有所不同,反映出二者对唯物史观的理解确有差别。

恩格斯认为由于分工,使得上层建筑相对于经济基础具有独立性。对于政治上层建筑是这样,“社会产生着它不能缺少的某些共同职能。被指定执行这种职能的人,形成社会内部分工的一个新部门。这样,他们也获得了同授权给他们的人相对立的特殊利益,他们同这些人相对立而独立起来,于是就出现了国家。然后便发生像在商品贸易中和后来在货币贸易中发生的那种情形:新的独立的力量总的说来固然应当尾随生产的运动,然而由于它本身具有的、即它一经获得便逐渐向前发展的相对独立性,它又对生产的条件和进程发生反作用。”*③④⑤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第596页,第599页,第600页,第600页,第599页。对于观念意识也是如此,“科学的历史,就是逐渐消除这种愚昧的历史,或者说,是用新的但越来越不荒唐的愚昧取而代之的历史。从事这些事情的人们又属于分工的特殊部门,并且认为自己是致力于一个独立的领域。只要他们形成社会分工之内的独立集团,他们的产物,包括他们的错误在内,就要反过来影响全部社会发展,甚至影响经济发展。”③笔者认为,上层建筑相对于经济基础具有独立性,原因在于后者只是前者的一个制约因素,即使可以成为原因,也只是众多原因中的一个,所以后者不能单独决定前者。恩格斯也承认经济只是间接发生作用,“经济在这里并不重新创造出新东西,但是它决定着现有材料的改变和进一步发展的方式,而且多半也是间接决定的,因为对哲学发生最大的直接影响的,是政治的、法律的和道德的反映。”④这里“政治的、法律的和道德的反映”是指头脑中的政治的、法律的和道德的观念意识。可见,恩格斯的阐述中本身内含着经济只起制约作用的思想,但他还是力图将经济视为原因,而不仅仅是前提,“不论在法国或是在德国,哲学和那个时代的普遍的学术繁荣一样,也是经济高涨的结果。”⑤应该说,学术的繁荣,肯定意味着有经济的高涨;但不能说,有经济的高涨,必然有学术的繁荣。而且,二者并非一贯的正比例关系,“经济上落后的国家在哲学上依然能够演奏第一小提琴。”⑥

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在恩格斯那里依然被看作原因与结果的关系,但他对因果的相互作用、地位的相互转化给出了科学的解释,这是对唯物史观的重大贡献,指明了认识和对待唯物史观的方法。首先,肯定结果对原因的反作用的存在,因为这是一个客观事实,在上一段的引文中已经能看出恩格斯的这个思想了,这里再给出他明确的论述:“一种历史因素一旦被其他的、归根到底是经济的原因造成了,它也就起作用,就能够对它的环境,甚至对产生它的原因发生反作用。”*⑧《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第659页,第659页。其次,强调辩证法的重要性,“所有这些先生们所缺少的东西就是辩证法。他们总是只在这里看到原因,在那里看到结果。他们从来看不到:这是一种空洞的抽象,这种形而上学的两极对立在现实世界中只存在于危机中,而整个伟大的发展过程是在相互作用的形式中进行的﹙虽然相互作用很不相等:其中经济运动是最强有力的、最本原的、最有决定性的﹚,这里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一切都是相对的。对他们来说,黑格尔是不存在的……”⑧虽然他还是坚持经济的主导地位,但对我们已经有足够的启示意义了。结果对原因存在反作用,结果就变为原因,二者就处在圆形的因果循环链中,所以,因果之间的地位就是可以改变的。强调原因的支配地位,同时意味着强调可以变为原因的那个结果的支配地位,关键在于认识和把握二者转换的时机。恩格斯的这个论断确立了辩证法在马克思主义整个理论体系中的首要地位,也为“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个观点提供了理论支撑。

提出“合力论”来解释历史的发展。前面我们曾引用过恩格斯的一句话,来证明在语言的发展问题上他本人也拒绝“经济决定论”,这里重新引用一次以方便接下来的分析,“要从经济上说明每一个德意志小邦的过去和现在的存在,或者要从经济上说明那种把苏台德山脉至陶努斯山所形成的地理划分扩大成为贯穿全德意志的真正裂痕的高地德语音变的起源,那么,很难不闹出笑话来。”这里,需要大家注意的重点转移到历史方面:要从经济上说明每一个德意志小邦的过去和现在的存在,很难不闹出笑话。这说明,恩格斯意识到无法用“经济决定论”解释历史的发展。“无论历史的结局如何,人们总是通过每一个人追求他自己的、自觉预期的目的来创造他们的历史,而这许多按不同方向活动的愿望及其对外部世界的各种各样作用的合力,就是历史。因此,问题也在于,这许多单个的人所预期的是什么。愿望是由激情或思虑来决定的。而直接决定激情或思虑的杠杆是各式各样的。有的可能是外界的事物,有的可能是精神方面的动机,如功名心、‘对真理和正义的热忱’、个人的憎恶,或者甚至是各种纯粹个人的怪想。”*《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02页。所以,他提出上述“合力论”来解释历史的发展。这是对客观事实的陈述,不需要细加讨论。问题在于,所有个体意志通过无数个力的四边形最终得到的合力体现了经济必然性,“这里表现出这一切因素间的相互作用,而在这种相互作用中归根到底是经济运动作为必然的东西通过无穷无尽的偶然事件(即这样一些事物和事变,它们的内部联系是如此疏远或者是如此难于确定,以致我们可以认为这种联系并不存在,忘掉这种联系)向前发展。”*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91页,第593页。个体都是在自己意志的支配下行动,前面已经分析过了,人的行动同时受到多个需要的支配,只不过由于各需要的权重不同,某种需要占主要地位,对外就变现为这种需要而已。人的需要本身意味着匮乏,个体的社会存在状态不同,自然需要也不同,正所谓社会存在决定意识。所以,真实的历史就是这些所有需要支配下活动的结果。对同一问题,有个体的活动逆生产力发展要求,有个体顺生产力发展要求,有个体处在中间也可分解为前两种情况,对此问题来说合力肯定为一个定值,或正或负或为零,表现为确定的历史事件。合力结果为正的最大值的可能性非常小,但是,如果合力的结果是负或为零,那这个结果是不可持续的,这就是经济必然性的本质之所在。

结 语

通过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到,在马克思早年,即唯物史观的创建期,还是非常注重理论的逻辑严密性的,所以在他那里,物质生产虽然获得首要地位但还是顾及其它因素。但是在随后的历史时期,理论斗争的现实使得其它因素湮没了。正如恩格斯所言:“青年们有时过分看重经济方面,这有一部分是马克思和我应当负责的。我们在反驳我们的论敌时,常常不得不强调被他们否认的主要原则,并且不是始终都有时间、地点和机会给其他参与相互作用的因素以应有的重视。”③直到晚年,借着回应“经济决定论”,对唯物史观进行了全面的阐述。这也算是一个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辩证过程,不消说中间否定阶段,即使晚年的阐发和创建期的观点也有所不同,每个人的思想在不同时期有所不同乃是必然,众所周知,马克思、恩格斯二人都有过唯心到唯物的改变,而两个人之间的思想完全一致也是妄想。说马克思反对自己、恩格斯反对马克思就是陷入分析的歧途,所以,研究唯物史观问题,必须秉持历史的态度。

唯物史观把物质生产作为社会发展的前提,也作为社会发展的首要动力,无论怎么强调都不过分。但反对自然发生论,不是物质生产发展了,其它领域也自发发展。前面已分析过,其它领域是伴生而并非继生,各有自身的发展规律,不经过漫长的发展历程就不会繁荣。这对于我们当今社会有着重要的启示,经济领域发展了,政治领域、精神领域并非自然也并非必然发展、繁荣,必须付出艰苦卓绝的努力,才能实现后面两个领域的昌盛,这对于已经进行了30余年经济改革的当今社会,迫在眉睫且任重道远。

[责任编辑:杨晓伟]

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发展研究”(项目编号11JZD003)的阶段性成果。

刘文杰(1976-),男,山东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生;周向军(1952-),男,山东大学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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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353(2015)02-002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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