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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甄嬛传》看国产电视剧的叙事特点

2015-03-22杨晓燕

大理大学学报 2015年9期
关键词:甄嬛传灰姑娘话语

杨晓燕

(兰州文理学院新闻传播学院,兰州 730010)

2011年后宫剧《甄嬛传》播出,创造了连续24天收视率、连续34 天网络点播量第一名的业绩,后又在中国香港和台湾以及韩国、日本、美国播出,以其精美的造型、独特的叙事手法赢得了海内外观众的青睐,把国产电视剧创作推向了辉煌。我国是电视剧生产大国,从1958年的20分钟剧作《一口菜饼子》开始,到2000年国产电视剧年产突破10 000集,2014年共计生产完成并获准发行剧目429 部共15 938集。国产电视剧在数量增加的同时,质量也在稳步提升。国产电视剧能发展到今天,除了得益于快速发展的影像技术、精彩纷呈的影视题材外,也得益于日臻成熟的叙事技巧。

一、叙事理念的文化印记

叙事与思维方式有关,而思维方式背后则隐藏着一个庞大的文化体系。有学者认为,国产电视剧叙事传统有“显性改编”与“隐性存在”两个方面,“所谓隐性存在,是指民族叙事传统就像可遗传的‘叙事基因’一样潜存于中国电视剧中,其产生的影响远比显性存在要广泛而深刻”〔1〕。

(一)大时空背景下人物命运的演绎

《孟子·离娄上》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家是国的基础,国是家的放大,家是小国家,国是大家庭。古代君子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到封建社会晚期,形成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大众文化观念,个人的命运总是与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联。在唐诗、宋词、元曲中流传千古的作品都把抒写的基点依托在国家兴亡的大时空背景之下,到后来明清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西游记》都是大时空叙事。杨义先生认为,“从一人一事一景开始和从大时空开始,这是东西方叙事的一个很大的不同,也就是他们的起点不一样,第一关注不一样,我们首先关注的是一个大时空”〔2〕。

今天的国产电视剧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叙事的展开多以大时空的历史事件为时代背景,荧屏上热映的抗战剧、谍战剧、历史剧、后宫剧都以某一历史阶段或者某一历史事件为背景展开叙事。《甄嬛传》本是一个虚构的网络故事,导演则把它放在雍正王朝的历史背景之下,给《甄嬛传》文本输入了大时空的家国情怀,获得了观众对它的文化认同感。目前热播的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平凡的世界》,也是以中国推行土地承包责任制为历史背景,演绎农村巨大变迁过程中人物命运的悲欢离合,展示了普通人在大时代历史进程中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关注时代生活,书写社会历史的宏大叙事视角始终是中国电视剧突出的文化品格”〔3〕。

(二)男性立场的叙事

电视剧《甄嬛传》实际上讲述的是一群女人追逐一个男人的故事,为了得到这个男人的宠幸,女人们进行你死我活的争斗,这荒唐故事的背后,是根深蒂固的男权文化。中华民族的主流文化——儒家文化,归根到底是男权文化,以君臣、上下关系对应父子、夫妇关系,要求女性从属于男性,在这个属于男性的家族世界中,女性是处于边缘人的角色,国产电视剧受儒家文化——男权文化的影响,在叙事方面总是从男性立场出发,《甄嬛传》无疑是男权文化主导下的一场女性悲剧。男性立场叙事在国产电视剧中主要表现在以下两方面。

一是形式上追求宏大庄严的场面、史诗般的审美效果。国产电视剧与日、韩剧相比,更多以千军万马、沃野千里、碧波万顷的宏大场面展示时代气象,注重表现国家、民族、历史的必然走势和发展方向,追求一种审美上的史诗效果。特别是“新时期以来的主旋律电视剧,为了创造出史诗性的民族想象共同体,不惜重金投入,采用大量实景拍摄的方式,在布景、造型、音响、画面等方面精益求精,以史诗性电影才有的制作方式制作电视剧”〔4〕。

二是在叙事内容上追求男性社会责任意识、男性主导意识及情感心理上的男性价值尺度。《甄嬛传》是被男性观看的女人戏,是被皇权、夫权主导下的女人戏,正是在生命中两个重要男人皇帝与允礼的规训下,主人公甄嬛开始了被动适应到主动变异的权谋人生。即使表现家庭日常生活的电视剧也注重强调剧中人物的社会责任意识,以男性的价值尺度表现人物的情感心理,缺乏一种女性化的情感心理关照。如《中国式离婚》《牵手》《结婚十年》以及《婆婆》中所反映的涉及两性婚姻问题,特别是婚外情,对男性当事人的情感出轨过多地寻找外在的客观原因,少了对当事人的谴责和道德批判,转而从妻子的身上去寻找丈夫移情别恋的原因,指责女性在丈夫出轨前的忽视、落伍、自私、偏执,以及丈夫出轨后的疯狂、变态、歇斯底里,却很少描述婚姻生活中女性的内心痛苦、矛盾、隐忍、贤惠和温柔,相比之下韩国电视剧则比较多地展示对女性的关怀。

(三)二元对立的思维习惯

打开《论语》就有不少君子与小人相对的叙述,不论真实的现实世界如何,国人习惯于将事物分成相对的两个方面来分析和表述。在中华文明产生与发展的过程中,二元对立的思维习惯也被逐步确立并传承下来。19世纪中叶以来,中国社会内忧外患不断,国家和民族长期处于生死存亡的抉择之中,特别是长期战争环境、敌我矛盾的尖锐对立,使传统二元对立思维中的相互转化、相互依存被正与邪、善与恶对立所代替,变成了一方战胜另一方、你死我活,二者必居其一的思维方式。《甄嬛传》处处渗透着二元对立的斗争思维,整个宫廷就是你死我活的竞技场,皇帝与允礼,皇后与姐姐,安陵容与沈眉庄,甄嬛与安陵容都曾是至亲至近的人,最后却自相残杀。

这种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对国产电视剧的叙事有着双重影响,一方面强化叙事,制造悬念,有利于制造戏剧效果,另一方面也会产生负面社会效应。战争的脚步已经走远,可是国内荧屏上处处都是战争的身影,影视剧制作者在和平年代营造着对战争的夸张想象,先是抗战剧大行其道,谍战剧粉墨登场,紧接着后宫剧又畅行无阻,里面无不充斥着你死我活的争斗,或磨刀霍霍、枪林弹雨,或老谋深算、暗流涌动。作战的一方由针对日本侵略者,到针对国民党,再到针对自己情同手足的姐妹,斗争方式也由远距离射击到近距离血淋淋的厮杀,让观众看得惊心动魄、心有余悸。一些国产电视剧这样大肆渲染你死我活的争斗,助推了功利追逐之风,让权谋文化大行其道,不利于营造民主和谐的社会氛围。优秀电视剧应该更多宣扬真善美,赞美纯净的人性,表现人间大爱,传递社会正能量。

二、叙事结构的模式化表现

国产电视剧从诞生那天起,就沿袭了中国人的叙事套路,后来又学习外国人的叙事套路,一路走来,题材逐渐类型化,叙事结构也走向模式化。新时期的很多导演都用尽全力,意图走出叙事模式,创造新的叙事景观。

(一)青春偶像剧——“灰姑娘模式”的张扬与演绎

自从格林兄弟创造了美丽、善良、可怜的灰姑娘之后,水晶鞋、南瓜车、白马王子几乎成了全世界女生的共同梦想。作为一个故事原型,《灰姑娘》被改头换面,以不同的面孔在世界各地反复上演。好莱坞电影《窈窕淑女》和《漂亮女人》,中国台湾偶像剧《流星花园》等都是我们熟知的作品。国产青春偶像剧《错爱》《魔幻手机》《男才女貌》《聚沙》《奋斗》等故事中的女主人公,都是灰姑娘的演化。有关灰姑娘的电视剧由于遵循着灰姑娘命运发展的轨迹,因而在叙事方式上出现模式化走向。

“灰姑娘模式”大多遵循着这样一个路线,即“生活的磨难——邂逅王子——爱的波折——爱情大团圆”。

在国产电视剧中,灰姑娘显然带上了中国文化的印记,与韩国电视剧相比,中国的灰姑娘一般是事业、爱情都兼顾的,既注重事业的奋斗,又注重爱情的丰收,最后是爱情事业双丰收,这与中国传统文化以及中国男性对女性的期待有关。可喜的是,近年来国产电视剧在叙事中对“灰姑娘模式”进行了大胆的突破。2007年全国热播的电视剧《士兵突击》便是从完全男性化的角度对“灰姑娘模式”的大胆超越。《甄嬛传》也是如此,甄嬛入宫,被华妃震慑,一病不起,处于灰姑娘的初级阶段,后被皇上宠幸,但好景不长,接着离宫修行,遭遇爱情,到达灰姑娘故事的结局。但《甄嬛传》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故事反转,让甄嬛失去爱情,再次回宫,从而步步为营,到达权力顶峰。

(二)家庭伦理剧——“三角关系”搭建叙事框架

“三”在中国文化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一分为三是中国人辩证的思维方式。在现代自然科学中,三角形是最简单的图形,也是最稳定的图形,演化到人际关系中,“三角关系”是最稳固的一种关系,也是最复杂、最微妙的一种关系。现代的电影电视剧导演充分利用着人际关系中的“三角关系”,再现叙事张力,从而推动情节发展,吸引受众的眼球。

在家庭伦理剧中,“三角关系”是其叙事的框架支撑。以电视剧《金婚》为例,剧中推出了一系列的“三角关系”,佟志、文丽与文丽母亲;佟志、文丽与佟志母亲,佟志、文丽与大庄;佟子、文丽与儿女等一系列的“三角关系”。《甄嬛传》的叙事结构也是如此,先是甄嬛、沈眉庄、安陵容的“三角关系”,再逐步演绎到皇帝、华妃、甄嬛;皇帝、允礼、甄嬛;皇后、安陵容、甄嬛等“三角关系”,层层推进,步步紧逼,把剧情推向高潮。根据“三角关系”在剧情发展中所起作用的不同,“三角关系”有强、弱或显、隐之分,而在“三角关系”内部,又存在着单三角、复三角和反三角等几种类型。强三角形或显三角形对主题的展示和情节的推进有决定性影响,它构成人物关系的基本类型。

(三)历史剧——游移在“正说”与“戏说”之间

历史剧在国产电视剧创作中占有很大份额。荧屏上的历史剧有“正说”与“戏说”之分,所谓“正说”,就是严格遵从历史,以史实为依据,持这种观点的叙述者认为,“历史是曾经发生过的存在,是一种不以后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事实,而历史剧是对历史的一种叙述,是以史实为依据的艺术创造”〔5〕156。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历史存在是第一性的,而对它的叙述是第二性的。在叙事的过程中,在事件的选择、情节发展方面更多遵从于历史传统。电视剧《汉武大帝》就是以史实为依托,围绕汉武帝刘彻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和历史功绩,巧妙地安排戏剧冲突,其中选择的一些历史事件,如景帝削藩、张骞出使西域等基本符合历史逻辑、符合史实。

另一方面“戏说”历史之风也在电视剧创作中兴起,《戏说乾隆》《康熙微服私访记》《宰相刘罗锅》等电视剧借用历史人物,增加娱乐元素,以现代人对历史的想象架构电视剧,借用调侃的手段、戏剧化的叙事语言达到叙事效果。近年来有些历史剧借用“传奇”二字修改、编造历史,2011 年《甄嬛传》又出现了嫁接历史之说,把一个不相关的故事嫁接到雍正王朝这个历史枝蔓上。“这种调侃、游戏之作,把历史存在游戏化,将历史存在的丰富性简化为一个个亦喜亦乐的情节化故事,将历史上多元的权力关系简化为一次次爱情的游戏,将复杂的历史真实简化为善恶分明的道德寓言,调和空间距离与时间进程的分离,为观众制造一个又一个白日梦”〔5〕158。

三、叙事语言的立体化——叙事话语与角色话语

电视剧是用画面、声音、场景讲故事的,电视剧叙事语言是一个庞大的共同体。叙事语言的主要成分就是话语,话语一说,源自法国思想家福柯,他认为,“话语可以看作语言和言语结合而形成的更丰富和复杂的具体社会形态,是指与社会权力关系相互缠绕的具体言语方式”〔6〕。电视叙事话语是相对于文学叙述话语而言的,在电视中话语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叙事话语,一个是角色话语。

(一)叙事话语

电视剧中叙事话语更多表现为影像话语,主要通过叙述故事的场景、摄像机、麦克风以及蒙太奇剪辑来完成,从具体实践层面讲,它包括导演场景设计、画面构图、画面对接、画面色彩、人物对白、音乐音效等。电视剧中的叙事话语一方面在叙述着故事,另一方面也在产生着意义,宣扬着隐藏在背后的价值取向。“电视剧的语言可以是国际化的,电视剧的语法规则、审美理想和审美情趣必须是民族化的”〔7〕。

比较分析20 世纪90 年代与近年来的优秀剧作,不难发现,国产电视剧在叙事上悄然发生着变化。以前多在叙事结构上下工夫,以角色模式、情节冲突、跌宕起伏的戏剧元素取胜,近年来则表现出对叙事话语与角色话语的多方调动,在电影导演、电影摄影师的加盟之下,场面调度,视角转换、跳剪等娴熟的电影创作手法被广泛应用,使得国产电视剧的视听语言更加成熟。《甄嬛传》在服装造型、声音处理、摄影、后期剪辑等方面都力求精致完美,并恰当运用色彩修辞,在叙事话语上表现成熟。《北平无战事》也采用电影拍摄手法,达到完美叙事的同时,又产生了强大的意义场。

(二)角色话语

近年来对角色话语的张扬逐渐成为国产电视剧的特点,《甄嬛传》一改以往角色话语平白、世俗的特点,变为角色话语的典雅、庄重,意欲产生审美惊奇的效果,而“语言也无疑成为此‘惊人’之美创造的关键之点”〔8〕。该剧播出后,角色话语产生了巨大魅力,在受众群体中竞相传颂,被称为甄嬛体,甚至电视台娱乐节目主持人也模仿甄嬛体主持节目,剧中“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等诗文被大量引用。其中华妃的一句“贱人就是矫情”被誉为经典语录。

角色话语不仅仅包括人物说话的形式,即话语的能指,还包括话语所产生的意义场,即话语的所指。《甄嬛传》的角色话语达到了能指的狂欢,在意义上更多表现在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甚至以恶抗恶。“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悲剧:明知其恶而作之,明知其非而为之。这种犬儒主义和投机活动的大面积泛滥,将会对社会道德造成巨大腐蚀”〔9〕。

国产电视剧中话语力量走强的同时,也暴露出现时商业模式推动下,国产电视剧内容苍白,思想意识淡化,价值观导向偏颇的弊病,被称为“精致的平庸”的电视剧纷纷登场,这类电视剧陶醉于能指的狂欢,在场景设置、摄影镜头、后期剪辑、音乐渲染、人物对白方面大做文章,借助话语的力量讨取观众欢心,却难以给观众心灵去蔽,带来高层次的审美体验。

综上所述,叙事理念、叙事结构及叙事语言是电视剧叙事模式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三者相互影响,共同作用,属于电视剧的形式层面。“由艺术生发出的强烈的生命感和存在意识,打开了观众的审美体验之门,连通着审美净化与精神升华,是提升电视剧精神品质的内核和关键所在”〔10〕。在文化产品全球消费的时代,国产电视剧要想产生真正的优秀作品,守住国内市场,走向世界,就要传承和创新,超越叙事理念的桎梏,突破陈旧的叙事模式,升华叙事语言,正确引导受众的价值观,以达到叙事效果与人文关怀的双重诉求。

〔1〕李兴阳.中国电视剧叙事批评综论〔J〕.文艺研究,2014(12):38-47.

〔2〕杨义.中国叙事学的文化阐释〔J〕.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学报,2003(3):27-35.

〔3〕郑淑梅.中国电视剧审美文化品格的建构〔J〕.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34(3):59-63.

〔4〕范志忠.转型期中国电视剧的主旋律叙事〔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32(1):44-50.

〔5〕周月亮,韩骏伟.电视剧艺术文化学〔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6.

〔6〕童庆炳. 文学理论教程〔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68.

〔7〕薛晋文.电视剧研究的方法、思想与立场:曾庆瑞教授访谈录〔J〕.文艺研究,2014(6):77-86.

〔8〕李潇云.审美惊奇在中国古代文学中的艺术表现〔J〕.大理学院学报,2015,14(1):50-54.

〔9〕陶东风.“比坏心理”腐蚀社会道德〔J〕.杂文月刊:选刊版,2013(11):4.

〔10〕牛寒婷.叙事发现与生命创造:提升电视剧精神品质的途径〔J〕.文艺评论,2014(3):6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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