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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代的迷惘与迷失——从空间批评视角解读罗伯特·库弗的《卡通》

2015-03-22

关键词:真人卡通小说

黄 嫣

(东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6)

一、引 言

罗伯特·洛厄尔·库弗(Robert Lowell Coover,1932-)是美国当代著名的后现代主义小说家。他沉迷于对小说的文本及形式进行探索与变革。在1996年中国诗人贝岭对他的一次访谈中,他曾慷慨激昂地说道:“为了有一个新的形式,而不是像许多小说家所作的那样,不断地重复旧的形式,我很少有耐心读那些被过分赞誉的而实际上只是重复三百年来旧形式的东西。一读到打破规则、打破传统、改变旧方法、不局限于传统、不囿于前代人强加给我们的信仰、神话及其梦幻的东西,我就很激动。”[1]这无疑体现了他作为先锋派艺术倡导者的一面。早在20世纪60年代,他就以两部长篇小说《布鲁诺分子的由来》(1996)、《环宇棒球协会》(1968)和一部短篇小说集《符号与旋律》(1969)的发表,获得了“美国最有独创性和多才多艺的散文文体家之一”的称号[2]。1997年长篇小说《公众的怒火》的发表,进一步确立了他美国当代重要小说家的地位。

《卡通》(Cartoon)是库弗于1987年创作的一部典型的后现代短篇小说。该作品短小而精悍,作者通过夸张的人物、碎片式的情节以及虚实结合的场景,向读者讲述了一个充满荒诞色彩的故事。小说描写了主人公“真人”在回家的途中路径“卡通镇”、“真实的城镇”以及最后到家的经历;并围绕着卡通世界中的“撞人事件”展开了一幕幕的荒唐故事。“真人”的回家之旅似幻非幻,给小说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此外,作者对后现代写作技巧的熟练运用,引发了读者对小说背后寓意的深层思考。

空间批评是20世纪80年代在文化地理学和多种后现代批评理论相结合发展起来的一种文学批评方法,是一种跨学科的、开放式的批评理论。空间批评打破了文本中景观的传统研究方法,注重研究文本中空间及空间隐喻背后的文化、历史、意识身份和权力等多层次的逻辑关系,将科学研究转向为空间的文化研究。法国的思想家亨利·列斐伏尔(Henry Lefebvre)和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被认为是当代西方空间批评理论的主要奠基人。1974年,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The Production of Space)一书的发表,在学术思想界吹来了一股强劲的新思潮,开启了文化思想领域令人瞩目的“空间转向”(spatial turn)[3]。在此书中,列斐伏尔开创性地指出:空间不是简单意味着几何与传统地理学的概念,而是一个社会关系的重组与社会秩序的建构过程;空间不是一个抽象的逻辑结构,而是一个动态的实践过程。空间也不再是一个消极无为的地理环境,它不仅是社会生产的结果,而且是再生产者[4]。此外,列斐伏尔对叙事空间进行了文学分类,将其分为物理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5]。

在空间批评的视阈下,本文将尝试运用亨利·列斐伏尔的三元空间理论,从物理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三方面对《卡通》进行深入解读,揭露后现代社会生活混乱、道德沦丧以及人性缺失的特点,展现当今人类心灵的迷惘与迷失,从而加深读者对《卡通》的新一轮认识和了解,引发读者对当今社会弊病的担忧和思考。

二、《卡通》中的物理空间:现实VS虚幻

物理空间,亦称作地理景观空间,是一种静态的实体空间。物理空间中包括具有自然属性的地理景观和带有人文特征的建筑实体,它常常以地域、场景、建筑等形式出现在文本中。列斐伏尔认为,空间并非静止的容器或平台,也不是一个消极无为的地理环境[6]。作为文本发展的基点,物理空间在文本建构中并非处于被动的地位,它是人物情感世界的外在展现,也是社会权利机构的地理再现,为故事的发生发展提供地域场所。而空间批评则旨在发掘景观中所蕴含的文化和社会等属性。

库弗在《卡通》中运用碎片化的叙事手法向读者呈现了现实世界(真实的城镇)和虚拟世界(卡通镇)两大物理空间。整个故事的场景从最开始卡通镇的交通事故现场到一片混乱的场景,继而切换到了“吃死猫”事件,最后又转换到了真实的城镇和真人家中,场景呈跳跃式的转换,缺少过渡和连接。经分析,小说共九个段落,大致可以分为虚拟空间(1—6)、回忆空间(7)和现实空间(8—9)三个部分。但是文中每个部分之间的界限十分模糊,且相互穿插。读者一会从虚拟空间跳出,进入现实空间;一会又被拉回虚拟空间,迷惘不已。其实,透过仔细阅读,作者是故意模糊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的界限,旨在向读者揭示卡通世界其实是对现实世界的夸张模拟,即虚拟空间是对现实空间真实且夸张化的映射空间。文中的卡通镇里既出现了卡通人、卡通车、卡通警察、卡通狗与卡通女人等虚拟形象,也出现了真人、真人警察、真猫等真实形象,表明了卡通镇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虚拟城镇;此外,在卡通镇中发生的一系列事故,如交通事故、通过寻找警察解决问题、执法部门罔顾法纪、徇私庇护等情节都是在现实生活中常常会发生的场景,因而更加证明了文中的卡通世界是对现实世界的夸张模拟的观点。库弗将现实世界中阴暗不光彩的丑闻置于卡通世界之中,并用夸张的手法将事件的丑态放大,巧妙而深刻地暴露了当今社会的阴暗面。

三、《卡通》中的心理空间:内在VS外在

心理空间,亦称作个体心理空间或个体空间,是一种表征的空间,是特定空间被赋予了个体特征的空间。心理空间具有认知性,承载着典型人物的个性特征和情感欲望,是外在地理环境和社会实践经历在人物内心世界的反映。它将物理空间建构的文本框架深入化,为作者提供一个间接表述情感的渠道,也为读者打开了一扇窥探人物内心的窗口[7]。

在小说《卡通》中,人物数量极多且关系繁杂混乱:卡通人、卡通车、卡通警察、卡通狗、卡通女人;真人、真警察、真猫、真人少年时的老师和真人的妻子。小说中的所有人物像平面符号一样,无名无姓,也没有过多的外貌和性格的描写。作者只是借助“真的”和“卡通的”来命名小说中的人物,这样的指称方式表明了库弗所描述的现象是社会中存在的“通病”而不是个别情况。其中,库弗分别从“内在”和“外在”两个方面来叙述人物的个体心理空间。

内在心理空间可以通过主观自我和客观自我所表示。仔细阅读后发现,小说中有三个人物并不是纯粹的“真”人或者纯粹的“卡通”人;而是真实与虚构的碎片拼贴而成的“合成人”。正如小说中所提到,“这个真人警察并不是纯粹的‘真’人。他拥有一双卡通眼睛,那双眼睛像一对竖立物从眼眶中延伸出来,紧紧盯住卡通女人那带有奇异乳头的乳房”[8],(笔者所译,下同)因此这是一位带有卡通眼睛的真人警察;“卡通女人用自己的舌尖色情地舔着卡通狗那巨大而松软的舌头。此时,真人注意到她有一个真实的嘴巴,当他看到卡通女人那小小的圆圆的舌头与卡通狗那粉色的巨大而又扁平的舌头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他想哭”[8],因此这是一位带有真实嘴巴的卡通女人;而在故事结尾,真人也变成了一个带有卡通耳朵的“合成人”:“真人似乎长出了一对卡通耳朵。它们像蝴蝶的翅膀一样从他头部的两侧延伸出来”[8]。在这些人物塑造中,传统意义上的人物被撕成了碎片,真实与虚幻交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类自身的支离破碎。库弗在小说中刻意安排这些所谓的“合成人”,通过描写人物外貌的碎片化反映人物内在心灵的碎片化,从而展现人物思想上的矛盾对立,即主观自我与客观自我的分裂。例如,从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角度来判断,小说主人公“真人”与卡通人的关系并不寻常,他们是一个人的两个面。其中卡通人代表的是一个人的本我(id),真人代表的则是一个人的自我(Ego)。正如故事情节所述,在面对车祸这同一个麻烦,卡通人采取的措施是大喊大叫,见人就打并且完全不受理性思维制约。其实,他的行为表现了现实世界中人类内心最原始最真实的感受,如:焦虑、狂躁、生气等等,而这也符合了本我所遵循的快乐原则——积极寻求发泄[9];而真人在面对车祸现场的第一反应是寻找警察来解决问,这与卡通人的慌张失态截然不同,因而完全符合自我所遵循的现实原则——即自我代表本我,控制通向能动性之路,但是它又在欲望和行动之间插入了思考这个拖延因素[9]。此外,在“吃死猫”的这一个故事情节中,卡通人的毫无顾忌与真人的犹豫不决构成鲜明的对比,再次证明了卡通人与真人分别代表了本我与自我这个猜想。然而,在小说的故事情节中无不充斥着本我与自我之间的矛盾冲突。故事伊始,真人就被卡通人驾驶的卡通车所撞,这是第一次冲突;而后,为了给卡通车出气,卡通人本想找卡通女人和卡通狗报仇,却被忽视,因而将矛头转向了无辜的真人,卡通人冲至真人面前打他以消气,这是两人的第二次正面交锋;在家中,真人的妻子对真人的冷淡态度以及对卡通人的偏爱则是卡通人与真人之间的第三次冲突。因而整个故事都贯穿了卡通人与真人之间的矛盾冲突,从而折射出人类本我与自我之间的分裂。总结之,库弗通过人物、情节的设置,体现了人类主观自我与客观自我的分裂,本我与自我的分裂,反映了人类内在心理空间的混乱,进而揭露当今社会人性缺失的现象。

外在心理空间是指自我与他人、自我与外在世界的关系,简称人际关系;而《卡通》中人物之间的人际关系显得十分淡漠。当主人公“真人”开着卡通车来到真实的城镇时,卡通车似乎不再运转了。当他慢慢推着卡通车回家的时候,他想起了自己孩童时代的老师,“他发现自己抬头看着他的老师,而老师面带严肃的笑容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手里挥舞着一个木制尺子……责骂批评他没能回答出来的问题”[8]。真人对老师的记忆是模糊的,他甚至都不清楚老师是真实的还是卡通的,但他对孩童时代老师的唯一印象却是挥着尺子责骂他,显然这种画面缺少了一丝温馨和关怀。真人的这一段回忆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淡漠的师生关系。而后,画面一转,真人终于回到了家中,他的妻子却慵懒地躺在沙发上。他很想将自己一天的离奇经历讲给妻子听,正当他开始讲述“这就像一个无人讲述的天大的笑话……”的时候,他的妻子却用一种厌烦的语气回答道:“我早知道了。”而后便掀起自己的裙子,此时卡通人从裙子里钻了出来,“他在这待了一整天了”,妻子继续说道。且不谈论妻子说的是真是假,对于在家里发生的故事情节——即真人想与妻子分享一天的经历,但这种交流的欲望却被妻子的冷漠和厌烦所打断,读者可以推断出真人与妻子之间存在着交流障碍,而夫妻之间的关系显得十分疏离冷漠。因此,透过主人公“真人”的师生关系以及夫妻关系,反映了人类外在空间关系的淡漠,进而揭露当今社会人与人之间存在着“信任危机”,人际关系淡漠的现象。

四、《卡通》中的社会空间:光明VS黑暗

社会空间,亦称作社会性别空间,是小说叙事空间表征的重要组成部分。列斐伏尔认为,“(社会)空间是一种(社会)产物”[5],即空间不是自然性的,而是人造的,是政治性的,是各种历史的、自然的元素浇铸而成的,它是社会的产物,既生产社会又反映社会。因此,从宏观上看,社会空间可以体现为一种思想同另一种思想的交锋、一个群体阶级对另一群体的压迫或反抗;从微观上看,日常生活中存在的性别不平等现象以及这种现象对于两性的压迫,都是小说中社会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10]。

在小说《卡通》中,库弗精心设置了真人警察、卡通警察、卡通狗、卡通女人和真猫等形象以及围绕着“撞车事件”而引发的一幕幕荒诞情节,其目的是为了表现出小说的社会空间中存在着光明和黑暗两股势力,且黑暗力量远大于微弱的正义力量,从而引起读者的担忧。在分析《卡通》中存在的两股力量之前,读者应根据小说的情节仔细推敲作者设置这些人物形象背后所象征的寓意。首先,将目光转至车祸现场,真人在车祸发生后的第一反应是寻找警察的帮忙。然而,他找来的却是卡通警察,且卡通警察所执行的只是一些象征性的动作,如敬礼、吹口哨表示抗议等等,而对车祸的纠纷处理没有丝毫作用,甚至还被卡通狗吓得追着跑。另一方面,卡通人也找来了真人警察;然而真人警察的所作所为似乎更让人大跌眼镜,摸不着头脑。他不分青红皂白,不顾真人才是受害者这一事实,一把抓住真人的领子往监狱里拽,这一行为形象地体现出了真人警察的无能与暴力;此外,真人警察对卡通女人的觊觎以及开枪击毙无辜的真猫等情节再一次使读者对真人警察的厌恶感直线上升,从而在脑海中构建出好色、残暴的警察形象。因而,小说中的卡通警察和真人警察都象征了现实世界中的法治执法部门,而他们的无能也体现了当今社会执法部门的玩忽职守。小说中的卡通女人和卡通狗则是现实世界黑暗势力的象征,他们最显著的共同点就是“巨大”:卡通狗体形巨大,甚至比卡通车还要大;而卡通女人的乳房巨大,几乎和她整个人一样大。作者在小说中连续使用“巨大”来形容卡通狗和卡通女人,旨在暴露当时社会黑暗势力之大。此外,卡通女人利用她变幻多端的乳房对真人警察进行色诱,且利用他好色额本性消灭了真猫,这个情节暗示了当今权色交易的丑态,执法部门渐渐沦为了黑暗势力的帮凶。《卡通》中的真猫是黑暗势力的牺牲品,作者对真猫的正面描写只有一处,“它在卡通狗的后面追着跑,随即便被真人警察打死。”真猫遭遇惨死的唯一原因是它的力量太过微弱,而黑暗的一方却人多势众:卡通狗,卡通女人和警察。在真猫死后,作者对真猫有两处侧面描写,分别是“卡通狗一边抓猫的尸体,一边闻它的私处”;“卡通人让真人用刀瓜分猫的尸体作为晚餐。”这一幕幕荒唐的场景使读者对真猫不觉怀有怜悯痛惜之情。经推断,真猫象征着追击邪恶势力的正义力量,但在黑白势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它也只能任人宰割。

总结之,《卡通》中人物角色的分配、荒诞情节的设置是为了营造一个黑暗与光明并存的社会空间,继而折射出当今社会黑暗势力与正义力量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且正义力量远比黑暗力量薄弱,从而呼吁读者对此现象引起重视,积极投入正义力量之中。

五、结 语

《卡通》是一部典型的充满荒诞色彩的后现代短篇小说,夸张的人物、碎片式的情节以及虚实结合的场景,无一不把读者拖入迷宫式的泥潭,使之深陷其中,且不知所云。为了拨开作品的层层谜团,作者尝试运用亨利·列斐伏尔的三元空间理论,从物理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三方面对《卡通》进行深入解读。经分析后发现,《卡通》中的物理空间由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构成,且虚拟世界是对现实世界的夸张模拟,从而暴露出后现代社会的阴暗面;心理空间则是由内在心理空间和外在心理空间构成,碎片化的人物和情节折射出当今社会人性缺失、人际关系淡漠的现象;最后,在小说所营造的社会空间中,黑暗与光明的力量并存且悬殊过大,揭露了当今社会黑暗势力强大、社会生活混乱等现象。其实,库弗之所以揭露后现代社会的弊病,旨在暴露当今社会人类自身的麻木,心灵的迷惘与迷失:“迷惘”是因为在黑暗与光明并存的社会中,不懂明辨是非,一不小心便投错阵营;“迷失”是因为人类伴随着成长,渐渐迷失了自我,本我与自我的分裂导致人性的缺失。因此,库弗希望通过这部看似荒诞却蕴意丰富的作品唤醒当今麻木的人类,正视自我,调整自我并积极投入正义力量之中,勇于与黑暗势力作斗争。

本文从空间批评理论的视角解读《卡通》,成功引导读者深入理解库弗的小说世界,发掘空间背后的社会文化属性,同时也证明了空间批评的视角对文学文本的深入解读有着重大意义。最后,本文作者希望通过此文能引起国内评论界和文学界对库弗的关注,并将空间批评理论的研究推进一步。使文学评论和研究拓宽思路,有所创新,真正与社会和现实相结合,从而挖掘文学作品的深层内涵,为个人和社会所借鉴。

[1] 洪治纲.美国后现代主义的重要作家罗伯特·库弗[N] .文学报,2002-09-12(004).

[2] Dictionary of Literary Biography,Vol.2:American Novelists since World WarⅡ,p.106.

[3] 蔡晓惠.空间理论与文学批评的空间转向[J] .石河子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28(4):96-101.

[4] 汪民安.身体、空间与后现代性[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

[5] Henri 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ace[M].UK:Blackwell,1991.

[6] 约瑟夫·弗兰克.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M].秦林芬,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7] 孙笑菲,左金梅.空间批评视域下的《最蓝的眼睛》[J] .东莞理工学院学报,2013,20(4):54-57.

[8] Coover,Robert.“Cartoon。”American Short Stories[C] .Bert Hitchcock.New York:Pearson Education,2002.p153-158.

[9] 朱刚.二十世纪西方文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10] 张海榕.刘易斯小说的地理景观叙事与文化情感结构[J] .当代外国文学,2010(2):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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