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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贵州少数民族地区新式教育之兴办考察

2015-03-21余小龙余文武

贵州民族研究 2015年8期
关键词:兴学义学学堂

余小龙 余文武

(贵阳学院 教育科学学院,贵州·贵阳 550005)

晚清以降,新式教育之兴办蔚成风气。贵州虽僻处西南,亦受此风影响,新式教育渐次起步。然贵州省内更为偏僻的少数民族地区新式教育兴办情形如何,目前除了对石门坎等少数典型特例有着较为全面深入的讨论外,学术界对此关注似乎尚嫌不足。

一、新式教育兴办前的贵州少数民族地区教育

有清一代,贵州少数民族地区教育主要依赖科举考试和清政府所主导的各类教育机构。为“宣示王化,变更夷俗”,“于抚导绥戢之余,必当诱植彼之秀异者教以服习礼义”,[1]清代早自顺治朝便旨准苗民应试,历经康雍乾直至清末,科举考试政策虽因政局变动始终在“剿”与“抚”二者之间反复,甚或具有一定的“两面性”与“虚伪性”,[2]但总体而言,于贵州少数民族地区之“开化”,仍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首先,“改土归流”后渐次新设的府、厅、州、县,基本上都是少数民族聚居区,而这些地区于乾嘉以后先后建立大量书院,尤其是黔西北之大定府、黔西南之兴义府和黔东南之“苗疆六厅”等地。[3]另则是散布于各少数民族地区的社学和义学,此类机构在“苗疆”亦称“苗义学”或“训苗义学”,至光绪年间,贵州少数民族聚居区共设义学139馆,主要为八寨城乡义学、大小丹江义学、都江厅义学、清平县城义学、兴义城乡义学等。[4]

虽然有的书院难免中辍,而义学更是往往旋兴旋废,如彝苗汉杂处之黔西,当地“家道饶裕之生,不屑处馆而训蒙”,而“贫寒之士”,又因“俸少薪薄”而推辞,以致数年来,“义学虚无人也”。然毕竟风气渐开,如独山州土司以外的人家“感不识字之苦”亦遣送子弟就读义学,“其始不解文字,今则渐通汉语”。[5]从布局来看,这些书院和社学、义学几乎都建于城区,乡寨则更多于寨中设塾馆请汉人教学,以至“苗夷民略识汉字者稍多”。[6]其间甚至出现了一些杰出人士,如布依族莫氏三父子,尤其是莫友芝更是被誉为“西南大儒”。

二、少数民族地区新式教育之兴办

(一)兴学目的

清末以前,清朝统治者认为“伏念六合苍生尽属赤子,何分苗汉,岂有已入版图之苗民,而忍令弃之化外乎?”[7]特别是雍正年间“改土归流”以后,贵州共领12府,1直隶州、3直隶厅,其下共有13州、31县、11厅、1卫,[8]各级政权机构已基本形成,因此,在借助土司和流官进行统治之同时,清政府亦借助相关教育政策和机构进行同化教育。清末贵州少数民族地区新式教育之兴办在很大程度上仍是此种教育之延续,主政者认为“惟有提倡苗学,以渐铲除种界”,仍强调对“苗夷”的同化,事实上历代主政者,确乎多停留于“羁縻”的层面而“不知利用此庞大之人力于建设”,[9]不过“铲除种界”这样的词汇确乎有着不同于以往“训化苗夷”的内涵。而在西方列强环伺之下,西南边疆不能再仅被视为“弹性边地”,曾经模糊的边界开始具有了现代“国家”意味的边界,[10]因此当权者认为只“实行古昔格苗之政,不足以溥皇仁而固边宇”,而应当“以兴学为安边计”,为的是“启其爱国之念,坚其内向之忱,或可捍边陲而御外侮”,尤在“随时觉以大义,扩其捍卫土目之心作巩固国防之用”。[11]1901年兴办的松桃初高两等学堂校歌亦写道“举业废,科学兴,文明兆……伊乃小儿童,是将来伟人,国家依靠,好求学,好施教,比欧美列强周到”。[12]可见虽然在边僻民族地方,其时新式教育之兴办不仅着眼于传统忠君或尊孔的“主旨”,而且开始增加了捍卫边陲而御外侮的新内容,甚至还夹杂着具有现代政治意味的“国家”概念。

(二)机构之建立

为推进边疆地区新式教育之兴办,首先着眼于学务管理机构的建立。清末所新设立的劝学所也尽量在各少数民族边僻府、州、县地区设立,抚部院通饬苗疆各地方官选派熟悉苗情之士绅亲赴苗寨宣导,“开诚布公,谕以学堂之利益”,然后“择苗酋中之会读书而为苗民所信仰者”,[13]请地方官派充劝学员,务令尽力设立学堂,而地方官则按举办情形酌情给奖。然在实际办理中,各属对学务公所相关饬令的执行“仍属异常纷乱”,很多规章报表“或延至数月始行送司,甚至始终不送,须由司中专差坐催方得者”。主政者认为除了各地方官督率不善,而其中“尚有困难情形”,如贵州道路险峻,邮驿不通,边僻州县公文往复一次“动需月余”,黔省劝学所虽多成立,然因“经费不敷”,所有总董、劝学员等多系城内学堂各员兼办,兼以地面辽阔,“无暇亲赴各乡指示,以致未能一律”,不少学堂尤其是私立学堂,有的虽赴地方官衙门禀请立案,然不受地方官节制,其所办之学堂“旋兴旋废”,管理规章“或有或无”,甚至有地方官及劝学所总董催令填报兴学表格,“彼以为此系若辈私办,始终抗拒不填”。[14]清末以前,政府对地方基层的教育并没有完善的管理体系及机构,只能通过设立在城区的各级教育官员如学政、训导、教谕等进行提倡和监督,是一种比较松散的管理方式。至清末除了极少数的县,贵州各属基本都建立起了劝学所,由其负责学堂及其他教育事业之设置及稽核,学务经费之核算,本地方学龄儿童之稽核与劝导,官立学堂学额、学级、授课时间之分配和官立学堂教员职员之进退,以及学务图表及统计之编制和私立学堂及改良私塾之认定等职责,[15]这已然具有了现代教育管理机制的色彩。虽然实际办理情形并不乐观,且民族地区缺陷尤其明显,不过此变化仍具有积极意义。

(三)兴学经费

少数民族地区兴学经费主要来自各种名目的地方公产或捐税,光绪三十一年,水城妥倮寨以公田租二十五石二斗三升为经费,以翁老高寨以公租二十四石六斗六升为基金办学塾,但“均因经费支绌”而停办。[16]八寨厅指定各乡场斗捐为常年经费,不过亦是“兴废不定”,盖“兴学之不易,全黔皆然,而于苗疆边瘠尤为过之”。一些地方财政来源甚至只有烟税,而清末烟苗禁绝,“将来绝无此项罚款,恐现筹之款不敷用,学堂势必终止”。[17]而经费管理也问题层出迭见,如平越州地方学款学业往往被一二不肖绅衿牵混谋占,以致“无怪人皆以学堂为诟病,学务遂因之多阻力”。[18]其间亦有例外,如兴义刘官礼用团防局历年存银十余万两改作教育经费,且将屠宰税、斗息捐、秤捐、牲牙捐、摊捐、公房租等作教育经费,至刘显世任劝学所总董时,亲赴各乡督学,共办初等学堂七十余所。[19]谷龙土司宋监廷于清末出资兴办崇德两级小学堂,该堂办学颇见成效,邻近各县皆有学生前来就读,并被贵州巡抚庞鸿书题赠“兴学可风”。[20]不过总体而言,清末贵州经费管理并未正规化,学务公所或劝学所的地方教育经费筹集系统依旧是由民间控制的“松散系统”。[21]

(四)学堂内容

为“训化苗夷”,历来主政者于少数民族地区尤重《圣谕广训》之宣讲,然后方“课以经书”。清末虽受“西学”之风影响,然贵州仍因“开化较晚”,“自为风气”,语言习尚与内地人民“时形隔阂”,因此授以初等小学之科目“恐亦扞格而难入”,因此决定先设初级学堂或简易识字学塾以“开化”土民。课程上以国文为主要科目,而教法则先注重音读、讲解、习问,继而抄写、默写,以至缀字成文,其辅助科目则有习礼、谈话、算数、体操、唱歌、农业。前三者目的在“改良其习惯、语言,锻炼其心思脑力”;后三者则“俾其服从规律、陶淑性情、增益智识”。[22]惟府州治所之地少量学堂能按学部章程开设格致、博物等“新学”,如光绪三十三年,湖广总督张之洞以南笼为其“先公旧治地”,捐置中学、小学应用书图、仪器约值银数千元,且特委郡人宋绍锡回里考取学生朱炯等十名,赴鄂肄业两湖高等师范学校。[23]

(五)兴学成效

此一阶段之兴学应多着意其开风气之效。大量民族地区的教育正是在此一阶段才开始了“近代”之发端,惠水摆金、冗章、冗锄等寨苗族人民“深感无文化之苦”,于冗章寨建立了初等小学堂,当地苗族子弟“始得入学受教育”,[24]纳雍的新猫场,由穿青十八寨一起筹建“义馆书塾”。很多学堂毕业的少数民族学生往往终生执教当地,一些有功名的少数民族人士如苗族举人贺增龄积极主张废科举,后任学董,倡办新学,清末贵州的留学生中亦有不少的少数民族学生。如此背景下,一些学堂甚至“爱国救国、习为滥调”,合群自立等名词“摇笔即来”,“几于无一题不用,无一篇不同,亦今日一般学校之通病”,可见其时风气之变。少数民族中涌现出一批人才,如贵州辛亥革命先驱彝族人士安健,武昌起义领导人之一的苗族人士王宪章,中共一大代表水族人士邓恩铭,北阀名将侗族人士王天培等,这些都表明少数民族日渐汇入近代贵州乃至中国社会变迁之历史洪流。

(六)兴学所导致的身份认同新趋向

清末少数民族地区兴学依旧延续了对土目与土民的“贵贱之分”,各县虽遍设土民学塾,因土目之宗族子弟“必不乐与之为伍,一体入塾受学”,故“不得不另筹办法,令土目宗族子弟来省附学”。[25]然而面对新学新课,民族地区无论苗汉,往往“骤观改革,罔知所为”,认为入学堂为“读洋书”,做体操为“下洋操”,纷纷“襄足观望,惟恐变身为夷者”。[26]一直以来,贵州被视为与中原地区相“悬隔”之地,而此时新学改革,原为“边夷”地区的读书人和一般人士却惟恐被变为“夷者”,在面对更加外来的“夷者”时,他们则更倾向于把自己和中原视为一体。清末贵州反正后,军政府更认为“苗民世为汉族,男女衣着,悉遵古制”,其不受满清羁绊,“较之臣服胡虏者,奚啻宵址”。[27]苗民反抗清政府,不受“同化”反而令其“敬之不暇”。“西学”的传播并未能“训导教化”,相反一些少数民族学生突破了种族“压迫”的传统层面,以新的政治诉求更坚定地走向了反对清政府之路,一些少数民族学生则在开阔视野后不惟不觉自己是“苗蛮”,更认同自己的民族身份。

三、存在的问题及困难

实际办理效果不佳。除了分布不平衡外,大多数实际办理情形大都不佳。虽然学堂匾额“巍然高悬”,而堂内“则寥寥晨星,学生可数”,“环顾堂内,牧童垢竖,科头赤足,仅十余人,或止数人”,教员“皆科学未明”,学生“勉强敷衍,未至申酉,已洒然四游”。[28]很多学堂教学“远不如前之八股”,高等小学四年毕业“不能作一信札”,如果此风“流毒于风俗”,“为人心世道忧”。[29]

观念陈旧,兴办不力。地方官“目洋学而鄙弃之,尤蹈守愚之痼习”,对新学毫无认识,地方土民易“未见成效而先自蹈混乱”。[30]一些“苗夷”子弟及其父母视入堂读书为畏途,恐读书后强逼剪发,“谓发剪去,其人必被虎吃”,如政府必欲强迫,只能请人“代读”。[31]一些官员兴办学务粗暴,以苗民自办学堂为借口敲诈,事后官府“被迫制定了较为合理的教育税收,方才平息”。[32]因此提学使饬令地方官及士绅赴苗寨时“切勿纵令丁役需索供应,俾苗民见今日官吏士绅不同昔日,未有不乐从教育者矣”。加之少数民族地方社会动荡,光绪三十二年,一切停废,知府江若梁视学时虽“喻之以理,怵之以威,均如充耳”。[33]且汉人不通苗语,而苗瑶侗壮诸族,“不通汉语,已无接受教育之可能”,[34]均增加了兴学的难度。较之其时传教士深入苗区,致“一片寒地,极端经营,竟至崇牖栉比,差别有天地”。不难见出新学于少数民族地区之影响无论深度和广度都还相当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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