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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不受尊重”是个伪问题

2015-03-21沈光金

文学自由谈 2015年5期
关键词:尼琴流俗索尔仁

●文 沈光金

作家“不受尊重”是个伪问题

●文 沈光金

《文学自由谈》常发“高论”。这次第一回听说,“当”作家有“门槛”。狄青先生在《作家为什么不受尊重》中有这样一段话,“郭德纲一直声称‘说相声的门槛太低’以此来解释相声水平整体不高的原因”,又说,“跟说相声的比较,现在的作家则完全没有门槛”。言外之意,就是现在自以为是作家的人太多了,“滥竽充数”以至于“鱼目混珠”,搞得像狄先生这样一些真正的作家反倒不像作家了。真是“世风日下”,作家岂是人人可为的。狄先生于是便有了这样一个结论:“过分功利化、欲望化、大众化、随意化写作的后果是文学原本与社会的对抗性、对现实的批判性、对社会真善美的提升以及影响人心灵层次的作用变得可有可无,甚至已经完全走向它反面。”作家太高尚了,作家太伟大了,作家肩负的责任太重了。

首先声明,我不想当作家,所以不必以我写作的优、劣去说事。其次我以为,“作家为什么不受尊重”是一个伪问题,就如同问“医生为什么不受尊重”、“教师为什么不受尊重”一样的不是问题,除非“作家没有例外地就应该受到尊重”这个判断无条件存在,言外之意,不受尊重的那部分“作家”不是作家,“老鼠屎”和“大米粥”应该严格分开。这种甄别的任务可能太繁重了,恐怕狄先生本人都不一定能胜任。

尊重,有敬重和重视的意思,譬如,欧阳修《皇从侄博平侯墓志铭》中“尊重师友,执经问道无倦色”即是此意。另一说,尊贵和显要,譬如,陆贾《新语·资质》中“夫公卿之子弟,贵戚之党友,虽无过人之才,然在尊重之位者,辅助者强,饰之者巧,靡不达也”。还有一意就是,庄重和自重,《朱子语类》中“范文正公等行得尊重,其人才亦忠厚”就是此意。

网络一下子使得“写作”变得简单起来了,而“作品”的传播速度是任何平面媒体不能比的。网络使得“作家”多了起来,按照狄先生逻辑去推理,那就是,“是人是鬼”都可以去做作家是有辱“作家”身份的。不过我相信,在网上随便涂鸦的次文人比比皆是,未必一定都要在将来的某一天加入中国作协,成为“受尊重”的或者“不受尊重”的作家。如果按狄先生的“文人应该用自己的行为,以自己独特的人生实践和对社会流俗的格格不入来体现作为文人知识分子的价值”来衡量、定义作家,我们且不说“作家”和“文人知识分子”在概念上的差别,狄先生的意思就是,作家天生就要具备这些素质,或者修炼到具备这些素质,才可以做“作家”。按狄先生话说,作家就是教育别人的人,那教育别人的人理所应该受到尊重。狄先生还有一句,“最起码”不能与流俗“同流合污”。流俗者,市井之流,柴米油盐是也,凡人之辈,吃喝拉撒是也,“作家”自然就不能与流俗为伍,得像 “上帝一样思考”,而不能市民一样“狗苟”,作家是不能混同于老百姓的,是要为艺术去“献身”的。

作家,是以写作为生的一个群体,而作家的劳动,按现在话说,就是以“码字”为职业;而问题恰恰出在这里。中国人认得汉字,能够把汉字“组织”在一起去表达一个“意思”,一个“想法”,甚至一个“故事”,对读过几天书的中国人不算太难的事。没有网络的时代,在家“创作”,或者就是写点日记吧,大有人在,并非人人都可能当作家。电脑和网络给写作以方便,给传播以方便,给阅读以方便,以写作为职业,或者次职业,或者业余职业,甚至就是业余吧,提供了便捷的途径,所以狄先生感叹踏入作家“门槛”的人多了,多到“无限制的扩军”,网络降低了作家的“门槛”,而平面媒体的“铺天盖地”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至少我没有听说过,找不到工作“在家开博当作家算了”,也许只有像狄先生这样作家的“书香子弟”能够如此,那么“谬种流传”也是你“自家门前雪”,忿忿不平也需你“清理门户”。更何况“开博”未必就不能成为作家,80、90后的作家从“开博”出来而不可收拾多了去,也不需识途的“老马”去指点、去引路,也不要有“酸葡萄”心理,任其“一江春水向东流”吧。

作为一个社会人,受不受到尊重,是由多方面因素决定的。我以为,“尊重”一词于群体,是比较概念化的,不能混同“群体”和“个体”之间的差异。作家这个“群体”受到尊重,并不意味着每个作家都会受到尊重,正如“教师”和“医生”的群体和个体一样,在受到尊重上是具有差别的。如果这个群体受不到应有的尊重,原因可能有两个,都和群体的社会价值相关,就是社会对这个群体作用的需求下降,再则就是这个群体对社会的实际作用下降。“作家除了文学之外,难道不应有他的道德和社会担当吗?”此言适用于一切社会人,不独与“作家”相诘问,所以我说,“作家为什么不受尊重”是一个伪问题,我们更不能苛求“作家”成为一个超越社会和道德准则的群体。

狄先生说到了索尔仁尼琴死后的哀荣,说他令后人敬仰和尊重是因为他的 “著作和生活可作为整个俄罗斯的道德指南”。不错,索尔仁尼琴揭露了黑暗,维护正义,追求自由,是所有作家的楷模。“为苦难而生”(林贤治语)的索尔仁尼琴在被驱逐之后,批判矛头直指美国的民主、技术、艺术,而桑塔格(美国二十世纪末最重要的知识分子)对美国本土批评,并不亚于对索尔仁尼琴,而她对索尔仁尼琴的评价是“他对西方一无所知”。另一位“持不同政见者”,他当年的盟友萨哈罗夫早就指出,索尔仁尼琴的身上有一股权力主义的气味,大俄罗斯民族主义是“从半官方宣传武库里出来”的。尊重、不尊重是相对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苏联体制的不宽容造就了索尔仁尼琴,如果苏联政府像美国政府容忍桑塔格那样容忍索尔仁尼琴,那就没有今天的索尔仁尼琴了。作家也不是完人,即使是索尔仁尼琴。

为我们所熟知的作家杨朔、刘白羽、峻青等,以他们的清新而美丽的文字感染几代人,譬如《雪浪花》《荔枝蜜》《秋色赋》《长江三峡》。我们今天并不苛求和责备乃至批评他们粉饰太平,掩盖黑暗,为历史作伪证的“自觉行为”,因为他们生活于那样的背景下;他们在今天应不应该还受到尊重呢?

作家,像其他职业一样,是人人可为的,可为而不一定有所为,更何况即便鼓捣几句“诗文”,也未必就想当作家,或者能够当作家,闲来无事,敲几个字,诌几句诗,偶尔刊一“豆腐块”,未必就来抢“作家”的饭碗。所以狄先生大可不必担心六千万的“博客”会败坏“作家”的声誉。该尊重的不会漏掉,不该尊重的,不会谬奖,即使谬奖,也不会掩盖“真正作家”的光辉,尤其像狄青先生一样的“大家”——因为他们与“社会流俗格格不入”,更不要说去和俗流“同流合污”了;因为他们是一个超脱得不食人间烟火的“作家”,是具有“与社会的对抗性、对现实的批判性、对社会真善美的提升以及影响人心灵层次”的属性的作家,是“高尚品德”的作家,“社会精英”的作家。真的,作家的门槛不能太低,不能太低。

我喜欢把写作当成业余生活的一部分,我不说有多高尚,如同有人喜欢“搓麻”一样。有人问斯特恩(美国小提琴家):“你为什么不拉帕格尼尼的协奏曲?”斯特恩回答“我不喜欢它”。喜欢就是一切爱好的理由。

我的一位同学,是个心外科专家,却喜欢书画和小提琴,徐邦达(书画鉴定大师)和林跃基(小提琴大师)都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你选错了行”。他的音乐论文曾发表在《中央音乐学院学报》上。可他对我说“我选对了行”:“业余就是业余,业余的享受是专业享受不能相比的。譬如我在课题审定意见和研究生论文评语时下笔的愉悦和轻松,和我信手敲击键盘、随心写作的那种快乐和惬意是两码事。”快乐的感觉是独特的,是因事、因人而异的。

我不会说“是人是鬼都来做导师”,想我能,别人也能。我在面对学生的时候,也会想一想,我是人还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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