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经》灵验记研究
2015-03-21吴章燕
吴章燕
(福建师范大学福清分校文化传媒与法律学院,福建福清350300)
关于佛经灵验记研究,近年来学界都将焦点集中在《心经》《金刚经》《法华经》《维摩诘经》《坛经》及《观世音经》等大众比较熟悉的经典上,如刘亚丁《佛教灵验记研究》一书中涉及《观世音经》类灵验记、《法华经》类灵验记、《金刚经》类灵验记研究[1];张海沙《佛教五经与唐宋诗学》中论及《心经》的灵验记载[2];台湾学者郑阿财教授《敦煌佛教文献与文学研究》对敦煌遗书的灵验记进行了研究[3]。在这些研究成果中,《涅槃经》类灵验记都未引起足够的重视,尚无人涉猎。《涅槃经》又称《大般涅槃经》,或称《大涅槃经》,于公元421年传译到中土,向来颇受重视。《涅槃经》灵验记以其独特的内容在该领域研究中应占有一席之地,唯有如此才能全面客观地认识佛经灵验记的特点和价值。
一、主题分类
检阅历代佛典文献中辑录出的《涅槃经》灵验故事,作者似乎都希望承袭经本中的精神,以“功德”的观念作为架构,描述故事中的主角因受持、读诵《涅槃经》而获得的各种感应。
(一)神通异能
神通异能表现在顽石点头和手放光明。《佛祖统纪》卷二十六载:“师被摈南还入虎丘山,聚石为徒讲《涅槃经》,至阐提处则说有佛性。且曰:‘如我所说,契佛心否?’群石皆为点头。旬日学众云集,忽雷震青园佛殿,有龙升天,因改寺曰龙光。”[4]道生法师讲《涅槃经》感化顽石的故事流传久远,他在提出“一阐提有佛性”之说时,被佛教徒驱逐出建业,后入虎丘山,聚石开讲,感得石头也能通佛性而为之点头。此故事旨在宣传《涅槃经》“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之义,也赋予道生讲经的神通力。宋代《三宝感应要略录》卷二载:“昔西域有一婆罗门,从手放光,人异之问阿罗汉,不知因缘。后得通大士,来到彼家,见放光云:‘善哉,婆罗门。昔以手触《涅槃》尊经,以是因缘,能放光明,汝未来得佛,亦名光明尊矣。’”[5]848《三宝感应要略录》主要辑录诸书中有关三宝感应的故事,以便将浊世末代的众生导入佛法之门,使趣向断恶修善之道。婆罗门乃佛教外道,其手能放光是手触菩萨乘经典《涅槃经》产生的殊缘,且藉此殊缘未来还能证得光明尊佛。如此方便的成佛捷径,真可验证《涅槃经》人人可成佛果的主张。
(二)往生不动国
不动国,即东方不动国,与西方安乐世界相似。《涅槃经疏私记》云:“于此东方过二十恒河沙等世界有佛世界,名曰不动。其仙住处纵广正等,是满一万二千由近延是也。”[6]此土清净不动,不为三灾所动。《三宝感应要略录》卷二载“杨州有居士,不信《大般涅槃》常住佛性理,更闻‘常住’二字不堕恶道,生不信云:‘闻一部典,犹不可免恶道,况二字乎?’后时居士,微疾而死,心上少暖未发葬,七日醒云:‘吾至阎魔天子城,王呵云:‘汝谤深经,报在阿鼻。’尔时忆持因果,白王言:‘设谤故堕恶道,闻常住二字故,亦可闭恶道门户。’时空中忽有光现,光中说偈曰:‘若信若不信,才闻常住字。决定不堕恶,即生不动国。’王欢喜而放还。’自说此因缘,流泪修行,临终之时,得不动国迎乎。”[5]847此则故事描述一在家居士,因为不相信《涅槃经》“常住”之理,不久因微小疾病而死并进入地狱,此是诽谤经典的报应。居士在地狱中虔心向佛道,七日后死而复生,临终往生不动国。死后堕地狱道恐怕是在世之人深惧之事,而免除地狱之苦的方法就是信奉《涅槃经》“常住”佛性之理。
(三)舌烂报应
舌乃六根之一,六根即眼根、耳根、鼻根、舌根、身根、意根。《法华经》卷六《法师功德品》云:“若善男子、善女人,受持是法华经,若读、若诵、若解说、若书写,是人当得八百眼功德、千二百耳功德、八百鼻功德、千二百舌功德、八百身功德、前二百意功德,以是功德,庄严六根,皆令清净。”[7]依受持、读、诵、解说、书写经典等五种行,则可依经典之力量,而使六根清净,并得六根种种之功德。五种行中,读、诵、解说都与舌根有关。舌根果报,表现在用口舌演说佛法,令众生起欢喜快乐之心;若以口舌诋毁佛法、宣扬邪说,让其舌烂不得言语是最好的惩罚方式。《高僧传》卷七《释道温传》载:“时中兴寺复有僧庆、慧定、僧嵩,并以义学显誉。庆善《三论》,为时学所宗;定善《涅槃》及《毘昙》,亦数当元匠;嵩亦兼明数论,末年僻执,谓佛不应常住,临终之日,舌本先烂焉。”[8]“佛身常住”是《涅槃经》宣说的最基本教义之一,僧嵩公然诽谤正法,“谓佛不应常住”,临终时惨遭舌烂就是最直接的报应。《涅槃经》言“若有诽谤佛正法者,当断其舌”[9]607;“若言如来、法、僧无常,如是说者,为自侵欺亦欺于人。宁以利刀自断其舌,终不说言如来、法、僧是无常也”[9]625。诽谤正法、说言三宝无常就应断或自断其舌,如此的下场对僧众、普通民众都极具威慑力,促使人们毫不怀疑地奉行经典。与“舌本先烂”相反的果报是“舌不燋烂”“唯舌不烂”,此类故事佛经中并无记载,而是后世信徒为推崇经典的殊胜而自行演绎、创造的。
(四)因果轮回
《续高僧传》卷二十五《释僧安传》记载了一则“雌雉”故事[10]657。故事讲的是僧安讲《涅槃经》时,一只雌雉来座伏听,凡到僧众吃饭时间,它也出外饮水啄食。不论白天晚上讲经,雌雉都按时来听。忽有一日,《涅槃经》卷三还未讲完,雌雉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惊诧中,僧安告知雌雉已经转生“人道”。后一日,僧安行至一地,判断雌雉即投胎某家,径至其家呼唤“雌雉”之名,果然一女出来,如旧相识,欢喜礼拜。更奇异的是,雌雉对《涅槃经》前三卷熟悉了然,对三卷后内容则茫然不解,其所述之事与转世为人前的情形遥相呼应。
“雌雉”故事是在六道轮回观念的影响下产生的。“六道”,即地狱、畜生、饿鬼、人、天、阿修罗。众生因其未尽之业,于六道中受生死轮回之苦,称为“六道轮回”。地狱、畜生、恶鬼道称为“五趣”中的“三恶趣”,堕此之人不但长久被系缚于苦迫之中不得自在,而且因恶趣苦多而根本没有修学的闲暇,除非有他人救济的机会,否则就只有旷劫受苦。“雌雉”故事的主角前世是禽、今世为人,正是籍由听闻《涅槃经》的功德从畜生道转世人道的经典案例。“雌雉”故事的叙事模式成为后世模仿的蓝本,如唐慧祥撰《弘赞法华传》卷九所载的“鸽儿”故事[5]41同样是听闻经典的功德由畜生道转世人道的一个典型,结尾的呼名情节与“雌雉”故事如出一辙。
(五)诵经愈病
《续高僧传》卷二十《释惠祥传》载:“年十九染患三月,救疗无征,夜中宴坐叹曰:‘大丈夫本欲以身从道,于末法中摧伏非法,如何此志未从为病所困?’将晓有一人长丈余,谓曰:‘但诵《涅槃》无愁不差。’至旦即诵,三日便瘳。当年诵通,卒其所望,进具听律,镜其文理。住宁国寺,常讲《四分》及《涅槃经》。”[10]597惠祥生病之所以能感得神人相助,是因为他誓言说要在末法时代致力正法来摧伏非法。《涅槃经》正是摧伏非法的最佳经典,经中列述了种种佛弟子应该遵行的戒条,如禁止受蓄不净物、禁止吃肉等,只有守持戒律、护持正法才能证见佛性得成佛果。神人有感于惠祥扶持正法的大志向,便推荐了此经,因此诵读三日便愈,快速解决了三月以来不能治的顽疾。经中常把《涅槃经》比作“良医”“药王”,只要诚心受持可解一切病痛。对于缺乏医学知识的古代人民而言,诵经祛病实在是吸引他们产生涅槃信仰最现实的出发点。
《大般涅槃经》和佛教其他经典一样,传入汉地后在相当长时期内受到人们的推崇。它对佛法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的宣扬,不仅在义理方面赢得文人探讨的兴趣,也赢得了广大社会民众的崇信。灵异故事的记载推动《涅槃经》的传播深入到社会各阶层。
二、《涅槃经》灵验记特点
(一)内容上反映涅槃思想的盛行
在《涅槃经》各类灵验记中,最有特色的应是那些宣扬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人人成佛、常乐我净的不动国、常住思想的事迹。从创作时间看,主要集中于晋唐间,这正是《涅槃经》译本进入中土并迅速流布的阶段。经中所提倡的“常乐我净”、“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的主张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影响了汉地佛教信众的信仰。上至帝王、文士,下至僧庶、百姓,都浸染在涅槃信仰的热潮中。经中提出的“度生死海,达涅槃彼岸”,更为广大信众指出了生死归宿的终极目标。法身常在、人死后精神不灭、常乐我净的理想世界,无疑对惧怕生死轮回或死后堕入恶道的信众产生了巨大的诱惑力。《涅槃经》灵异记的创造和传播反映了当时的涅槃思想盛行。
(二)形式上运用多种文学手段
从文学创作方面看,神异故事题材新颖、内容丰富,是作者在广搜博闻的基础上对故事进行加工改造而成,形成了直白、生动、有趣的文学风格。再加上作者运用了夸张、拟人、想象等艺术手法,使读者产生好奇心和阅读兴趣。这些夸张、不可思议的情节吸引了大量民众,进而使其产生了学习佛理和修行方法的兴趣。
三、宗教功能
(一)宗教信仰的重要手段
汤用彤先生说:“佛法,亦宗教,亦哲学。宗教情绪,深存人心,往往以莫须有之史实为象征,发挥神妙之作用。故如仅凭陈迹之搜讨,而无同情之默应,必不能得其真。哲学精微,悟入实相,古哲慧发天真,慎思明辨,往往言约旨远,取譬虽近,而见道深弘。故如徒于文字考证上寻求,而乏心性之体会,则所获者其糟粕而已。”[11]佛教经典教义多是形而上的论说,对普通大众而言枯燥且难懂。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提升信众的宗教体验呢?灵异故事无疑是一个最有效果的方法。佛经灵异故事的真实性与否难以考证,透过灵异故事的记载获得宗教的心性体会才是价值所在。《大般涅槃经》的佛性论等思想艰深晦涩,只有士大夫阶层才能领会其中的深奥思想;而对于普通民众而言,佛典的人人成佛、祛病长寿、因果报应才是引起他们学习的最大乐趣。《涅槃经》的重要作用就在于它宣扬众生皆有佛性、人人可以成佛的观点,读诵此经可以解脱困厄、祛病长寿、轮回转世以至最终成佛。《涅槃经》的灵异记,就是通过经典制造种种神异神迹,使人们认识众生平等和因果报应的佛理,从而到达常乐我净的彼岸涅槃世界。因此,灵异功能是佛教徒传播经典的最佳手段。
(二)超自然的宗教体验
语言文字本来只是记录佛法的工具,宗教学习者必须依靠文字的内在含义进行修行领悟以证得佛果。这就意味着,文字本身并没有什么超自然的神圣功能。但是中国佛教徒认为通过读诵经文、书写经文、礼拜经文就可以获得神异的感应,于是文字就带上了神圣性。人们通过文字获得超自然的宗教体验。神异故事中记载的驱鬼、祛病之事,使得人们产生一种超自然的信仰。而僧人们通过读诵、书写经典而产生的神迹感受,也是一种宗教体验。在经典的佑助下,高僧的形象逐渐高大起来,他们利用人们的尊敬、爱慕、畏惧等感情为自己弘法提供有利条件。有研究者认为,“佛教的早期传播与其说是靠佛理感化人心,不如说是‘神异动颛愚’,佛教教义在神异色彩的笼罩下得以初步传播。”[12]
总之,《涅槃经》灵异故事表现出与其他经典不同的内容、特点,《法华经》以观世音救苦救难的事迹深受士众信奉,《金刚经》重视念诵经文摆脱危难往生净土,而《涅槃经》主要宣扬众生皆有佛性、人人成佛的终极目标。从东晋末法显《泥洹经》初译入中土到唐代,《涅槃经》灵异故事就不断产生,由此可见涅槃信仰流传广泛、影响深远,形成中国佛教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现象。
[1]刘亚丁.佛教灵验记研究[M].成都:巴蜀书社,2006:183-243.
[2]张海沙.佛教五经与唐宋诗学[M].北京:中华书局,2012:69-72.
[3]郑阿财.敦煌佛教文献与文学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370-418.
[4]大正藏:第四十九册[M].台北: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96:266.
[5]卍续藏:第五十一册[M].台北: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88.
[6]大正藏:第三十七册[M].台北: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96:253.
[7]大正藏:第九册[M].台北: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96:47.
[8]梁·慧皎撰,汤用彤校注.高僧传[M].北京:中华书局,1992:289.
[9]大正藏:第十二册[M].台北: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96.
[10]大正藏:第五十册[M].台北: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96.
[11]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12]许展飞.论《高僧传》中僧人神异事迹的文化价值[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6):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