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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在一幅画前掉眼泪(上)

2015-03-21廖廖

读者欣赏 2015年12期
关键词:文盲评论家艺术史

如何在一幅画前掉眼泪(上)

廖廖·专栏

我们常常为一部电影、音乐剧或小说而感动流泪,却难以为一幅画感动流泪。通常的解释是,电影、音乐和小说的情节让人更容易有代入感,我们的情感随着跌宕的剧情和变换的节奏而酝酿、起伏、转折、倾泻。而当我们挤在熙攘的人潮中看一幅画,目光停留在画上不过几秒或几十秒,没有前戏,没有高潮,也没有结局,简直秒射。

其实,如果一幅画能够激起我们强烈的情感,我们也可以给它脑补一个千回百转的故事,就像“同人文”干的那样。18世纪的艺术爱好者就是那么干的,当时的艺术评论家会为一幅伤感的浪漫主义作品而落泪,甚至会在评论中虚构出画中主角的年纪、生平、恋情,乃至心理状态—18世纪的脑补技术不亚于今天的“同人文”作者。

重点在于,今天的我们认为为一幅画而脑补一个故事进而感动自己是一个浅薄的举止。艺术评论家教育我们,欣赏一幅画应该保持理性,而不能涉及个人情感。艺术家也不会创作感动人的作品。达·芬奇在《论比较》中说,画家不会流泪,因为眼泪严重扰乱了内心的情绪。

艺术教育让我们不能在一幅画面前轻易流露情感。我们的理论家认为,哭泣是情绪失控的表现,失控意味着不能“理解”作品的“真正意义”,而在一幅画前感动落泪就意味着无知、原始和肤浅。在艺术评论家看来,欣赏一幅画的唯一正确道路就是秉持客观的立场与冷静的态度,思考它的技法、构图和艺术家意图,分析其在艺术史中的位置。

艺术评论家对一幅画有着理性而严谨的分析公式,他们的画评是写给艺术史的,而不是写给喜欢这幅画的人看的。理论家们以自己看过无数作品而骄傲,他们因为掌握艺术史的话语权而傲慢,却从来不会说自己为一幅画而感动流泪。艺术于他们而言,仿佛一门外语或者一项运动,只需背熟所有知识,熟练运用技术与公式。

并不是说艺术史无用,如果没有艺术史的知识,我们无疑是新时代的文盲—视觉审美上的文盲。今天的中国文青其实“文艺的成色”并不高,至少大家对艺术史并没有系统的认识。随着文艺知识的普及,我们会读越来越多的书,逛越来越多的画展,我们的眼睛会慢慢变成专业的器官。我们面对一幅画时,那些强烈的感情、好奇的探寻、懵懂的真挚,都会随着艺术史知识的加深而逐渐减弱、消失。不再有幻想,只有分析;不再有憧憬,只有解读;不再有神秘,只有对比。迷人的颜色,要作象征符号的解读;动人的线条,要理解为隐喻的标签。我们“误读”一幅画的风险越来越小,直觉和想象力却越来越迟钝。就像一个初涉云雨之事的后生,虽然技巧不足,但胜在热情有余。当有朝一日技巧娴熟,他会发现自己的热情早已淡薄。

随着书单越来越厚,纯真慢慢成为传说。艺术史的知识浇灭了我们的天真与热情。旁人的经验、注解的标签,影响着我们的情感与观感。这是艺术史对艺术开的玩笑,这是艺术为知识付出的代价。当我们还在懵懵懂懂的时候,当我们被告知“一幅画的价值不在于让人感动”之前,倘若能拥有在一幅画前感动流泪的经历,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对于艺术品来说,观众的感受也构成了它的一部分,尽管艺术家与评论家可能不以为然,但是一件艺术品应该不介意观众的感动的泪水为它增添新的价值。一幅画不仅意味着拍卖价格与历史地位,还有令人感动的价值。(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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