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乔：一场与新疆的相遇

文源江

司徒乔：一场与新疆的相遇

文源江

1943年，身材瘦削、满腮浓髯的广东籍画家司徒乔，带着画笔，辗转数千里来到新疆。两年里，他的画笔从博格达峰到天池，从喀什到伊宁，肆意挥洒。1945年9月，他在抗日战争胜利声中，于重庆举行新疆画展。一时间，新疆风情，轰动了整个山城。而画家的艺术生涯，也进入另一个高峰。

“……冰天雪地下制水彩，真是忙煞了一切协助我的人，因为开水一会儿就冷成冰，要不停地换，一幅画搁笔时，照例我的双手早就冻僵了。我们略进早膳，赶回巩哈县，归程中进山去看几个大马群好多选几匹好马。当黄昏弥漫四郊雪野正映着紫霞时，一群群赤黑枣青的大小英俊，正被人们用长绳圈套。那狂奔疾袭、翻冰溅雪的场面，恐怕就是最麻木的灵魂，看了也会兴奋的吧！我决定画一幅圈马图状诸英俊奔腾挣扎之姿。回到县府，因为印象既深，技巧问题又异常复杂，胸海狂澜如川决河渍之不可收拾……荒寒骋马，学海逶迤，望着澄澈如水的青天，重又前进，无数牧户农庄，星缀银野，鞭举而雪花乱飞，蹄落而血泥印长。忆昔年肄业燕京，立冰绘雪之痴，至此可谓极雪国大千之大观，可是要真表现雪景，还要有澄明心境之修养，始能悟其洁；有灵快笔触，始能状其清。一个岭南游子，走马匆匆，所能表达的实在有限。”

这段文字是1944年司徒乔在他的《新疆猎画记》中所写。在那段日子里，司徒乔与新疆几乎融为一体。

与新疆结缘

1924年至1926年，司徒乔就读于燕京大学神学院，1928年赴法国留学，师从写实主义大师比鲁。

1942年，归国后的司徒乔在重庆军委会政治部任设计员，1943年，他随重庆军委会政治部前线视察团的西北视察组进入西北，结果只见到一处抗战前线。此时已经41岁的司徒乔深感报国无门，于是毅然决定入新疆采访写生。这个身材瘦削、满腮浓髯的广东籍画家，带着画笔，辗转数千里来到新疆，而这一时期也成为司徒乔艺术人生的华彩篇章。

新疆的生活条件和创作条件十分艰苦，司徒乔经常要在零下40℃左右的天气里画水彩，而且他还曾险遭军阀盛世才的缉捕。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司徒乔作画的热情从未受过影响。在他笔下，普通底层人民总是主角，正如他的妻子冯伊湄所说，司徒乔的每一幅画都采用了不同的手法，创造了不同的意境，他不但不肯模仿别人，甚至不愿意重复自己，色彩或俏丽轻盈，或凝重浑厚，但没一幅是叫人看了伤感的。

织地毯的工人、待雇的失业者、女教师、打铁匠，套马、养蚕、采桑、种稻、婚礼、搬家、歌舞……司徒乔在新疆创作的数百幅作品，为当时的新疆生活百态描绘了全景。

司徒乔吃住都在当地各族居民家中，所以与当地居民形如一家人。在他的画作中，时有介绍当地风土人情的文字出现，甚至还有维吾尔文。1943年，司徒乔在当时的乌鲁木齐组织天山画会，被军阀盛世才通缉，幸而得到焉耆一位爱好美术的维吾尔族站长的保护，也可足见他在新疆的群众基础。

司徒乔爱马，但只有到了新疆，方有了“以马为至亲”，“尤以在马背上作画为至乐”的体验。在伊犁地区画马时，司徒乔说，自己“胸海狂澜如川决河溃之不可收拾”。至此，司徒乔纵横狂放的艺术个性得到了自如的发挥。

司徒乔的女儿司徒双曾经说过：“父亲喜欢这儿，他常对我们说，新疆人活得潇洒，除了生死没大事，生活状态也很乐观随性，不压抑。”

在司徒双的记忆里，他们对新疆的了解多是从父亲的画中得到的。10岁时，司徒双看到父亲画的《套马图》，从而被深深震撼。“那么多马，那么激动人心的场面，我现在都难以忘怀。”

司徒乔画作灵动飘逸，清爽明净，除了画画，他还喜欢写散文。他的文字自然清新，文采超然，与画风相得益彰。

“未几一轮寒月，凌枝而上，重重雪峦，为银月所映，一片清空，如真如幻。俄而月峰霁霁，车至峦开，重重雪峦，为银月所映，一片清空，如真如幻。”（《伊宁岁晚》）

新疆人民豪放旷达的性情，与司徒乔甚是相得。他因此写道：“凡沉迷于‘程门立雪’、‘塞林归牧’、‘雪渔图’一类题材的作家，整天在构思冰雪生涯的，雪下人物必然是颤抖抖的，牧童必然是瘦削的，天空必是晦暗可怕的。假如他们也来一赏西域雪国明快的天日，恐怕‘凄’字先从他们画学辞典中抽掉。这里的人，对于风风雪雪的来临，丝毫感觉不到一点‘凄’意，一个胡子冰成两道硬白柱的老汉，一面在马上与大自然搏斗着，一面还是引吭高歌，年轻的更是不消说了。”

开内地画家画新疆之先河

两年时间里，司徒乔的画笔从博格达峰到天池，从喀什到伊宁，肆意挥洒。新疆于司徒乔，可说是他艺术创作的转折点，而他也自认“心头正暗自迎接那艺术创作之新机来临”。

“给我印象最深处，是他始终保持着原来的素朴、勤恳的工作态度。他不声不响地，十分严肃地把自己当成人民中的一员去接近群众，去描绘现实生活中被压迫的底层人物。而在同时期的艺术家中，却近于稀有少见的品质。”沈从文在《我所见到的司徒乔先生》中这样写道。

司徒乔对于内地油画在新疆艺术界的启蒙，以及新疆风情对于内地艺术界的吸引和推广，贡献不可磨灭。与司徒乔同期或更早来新疆作画的内地画家，大都只在乌鲁木齐一地或周边采风，且鲜少有作品在内地引起关注。司徒乔不同，他几乎跑遍了南北疆。且每到一地，就与当地人同吃同住，关系极亲密。他的画作如实地反映了当时各民族的生活状态，以及各民族间友好的相处氛围。而司徒乔的画作所独有的异域风情，也在当时引起了全国艺术界的轰动。

司徒乔在新疆举办过一次画展，这是新疆文化史上第一次个人画展。新疆画家艾里说：“正是他的这些富于艺术感染力的作品，引导人们去发现边疆地区山河风貌的自然美和各民族兄弟的风俗美，同时，也让人们开始从更高的角度去认识和判断美术文化的价值。”

1945年9月，司徒乔在重庆举办了“司徒乔新疆写生画展”。一时间，新疆风情轰动了整个山城。徐悲鸿评价其画作“感觉色调为中国当代最敏感之人，又有灵动之笔，供其纵横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