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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晚唐隐逸诗探视唐末儒释道思想的流变

2015-03-20赵静

广州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末世淡泊禅宗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385(2015)05-0062-04

收稿日期:2015-09-15

作者简介:赵静,女,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宋元文学。

晚唐诗坛呈现出多重风貌,既存着伤时感乱、怀古咏史的诗风,也存着以李商隐、温庭筠为代表的绮艳诗风,还有以抒写淡泊情怀为主要内容的山林隐逸诗歌。在晚唐乱离的生活环境中,许多诗人追求平静的心境和精神的寄托,诚如罗宗强先生所言:“这个时期诗人们追求的隐逸生活,却是在乱世中寻找一个安身之地,在精神上寻找一点慰藉与寄托。” [1]因此晚唐有许多著名诗人都是隐逸家山终老,如许浑、方干、陆龟蒙、司空图和郑谷等,而这一时期的隐逸诗所呈现的不再是盛唐隐逸诗中对人世生活的热爱和对归卧自然的享受,而是一种清冷的色调和淡泊的情思。这些隐士诗中寄托着末世文人孤高避世的写作趣尚,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尤其是对文学有着深刻影响的哲学思潮,从晚唐隐逸诗创作可以探视到唐末儒释道三家思想的流变及其对唐末文人的影响。

一、儒家淡漠时政的末世感触

唐代儒学复兴对文学创作方面产生了重要影响,初唐陈子昂所倡导的“风雅兴寄”的文学革新精神与中唐的古文运动都有效地发挥了传统诗教的社会功能。但自从安史之乱后,随着各种社会矛盾的激化,儒家的传统诗教观发生了重大变化,时至唐朝末年,在岌岌可危的社会时局下,儒家思想逐渐淡去了现实功用色彩,表现出了更多空言明道的性质,这一流变在晚唐很多山林隐逸诗中都有着充分的体现,这类文学作品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唐末士子文人对社会时政的淡漠。

在朝臣党争、藩镇割据的混乱时局下,晚唐诗人早已壮志消弭,纷纷远离政治、走向山林,选择了布衣终老的隐逸生活。他们的诗作中反映出一种孤高避世的末世心理,呈现出了大厦将倾的时局下末世文人消极避世的社会心态。 [2]曹邺的《山中效陶》就充分体现了末世文人淡泊的审美情趣。

落第非有罪,兹山聊归止。山猿隔云住,共饮山中水。读书时有兴,坐石忘却起。西山忽然暮,往往遗巾履。经时一出门,兼候僮仆喜。常被山翁笑,求名岂如此。齿发老未衰,何如且求己。

整首诗所展现的精神风貌充分体现了在儒家入仕方面的心态。在封建社会,对于士子文人而言,最大的不幸就是遭逢落第,无法建功立业,很多人因此郁郁寡欢、愤恨终生。可在落第之后诗人曹邺却在山中与猿为邻的隐居生活中得到了解脱,感受到了仕宦生活无法体会到的欣喜和愉悦,林泉雅趣让他忘却了烦恼忧愁,找到了精神慰藉。盛唐诗人们曾有过的理想模式和生活方式在唐末的现实中已经完全失去了可能实现的土壤,诗人们再也没有盛唐文人的入仕热情和豪言壮语。在末世穷途的境遇下,如何安身立命,建立新的人生模式,成了重要的人生课题,他们已经不再用儒家的诗教观来“补察时政、泄导人情”,不再对朝政和士风进行改造,而是逐渐走上了一条淡泊功利、追求安宁的生存之路。陆龟蒙《新秋杂题六首》也体现了这种儒家思想的转变,试以六首之中的“行”为例分析:

寻人直到月坞北,觅鹤便过云峰西。只今犹有疏野调,但绕莓苔风雨畦。

在入仕历程中经受多次打击的陆龟蒙也曾激烈的指陈时弊,然而在李唐王朝将倾的环境下他从希冀走向了绝望狂傲,最终又走向归隐淡泊,安乐于寻人弥鹤、坐看风雨的山野生活,表现生活的乐趣,而非儒家的济世情怀。刘德仁的《听夜泉》、司空图的《偶诗五首》、郑谷的《自贻》等也都表现了他们不慕世俗繁华、宦情淡泊、不问世事的心理。诗人们通过日常琐事中蕴含的闲适情趣来标举对世俗的淡泊甚至淡漠,让自身从壮志未酬的痛苦中解脱。

从上述表现诗人淡漠时政的隐逸诗可见,晚唐时期,儒家思想所提倡的济世热情已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通过表达对时局的淡泊和对世事的超脱。其作品中所表现的内容,已经不在于积极进取、风流浪漫的现实生活,而是尘世无碍的山林生活和隐逸情趣。虽然这类作品中充满着无可奈何的避世悲哀,没有过高的诗境和情调,但是却真实地反映了末世文人的生存状况和精神寄托。在整个社会政治、经济、军事都无可挽回的境地中,社会充满了李唐王朝临近死亡的腐烂气息,文学作品中呈现出的末世感触正是对文人们淡漠时政民生的真实反映。

二、道家养炼心性的精神指引

道教在唐代占有统治性地位,乃至诗仙太白都曾一度醉心于求仙访道,采药炼丹。时至晚唐,道教仍一直保持着外在组织上的兴盛状态,但是由于社会环境的不同,道教内部产生了重大变革,变化的核心就是道教信徒不再醉心丹药,而是开始炼养心性,注重对内在修养的提升。晚唐的大量隐逸诗作都体现了唐末文人士大夫在道家变革的思想影响下开始将精神触角向内心收缩,着意淡化了对外在现实的关注。

唐代道教原本极其盛行外丹术,所谓“外丹术” [3]即以炼制丹药、求取长生为目标。很多诗作中都有对炼丹生活的细致描述,顾况《步虚词》“残药沾鸡犬,灵香出凤麟。壶中无窄处,愿得一容身”提及炼丹服药的场景。韩翃在《赠别华阴道士》中用“紫府先生旧同学,腰垂彤管贮灵药”两句展现了炼丹道士的仙风道骨。孟浩然的《山中逢道士云公》以“忽闻荆山子,时出桃花源。采樵过北谷,卖药来西村”描摹了道士售卖仙药的场景。在发展过程中唐人逐渐对炼丹服药的安全性开始引起重视,由于其无法验效而且毒性反应较多等原因至唐朝末年外丹术彻底宣告失败,道教内部也从对外丹修炼的关注转入了以修炼自身为主的内丹术。如陆龟蒙的《寄茅山道士》:

终身持玉舄,丹诀未应传。况是曾同宿,相违便隔年。 问颜知更少,听话想逾玄。古箓文垂露,新金汞绝烟。 蜂供和饵蜜,人寄买溪钱。紫燕长巢硐,青龟忽上莲。 箧藏征隐诏,囊佩摄生篇。圃暖芝台秀,岩春乳管圆。 池栖子孙鹤,堂宿弟兄仙。幸阅灵书次,心期赐一编。

这首诗表现了诗人在隐居生活中自身对道教的参悟过程。前半部分表现自己也曾倾心于炼丹服药的外丹术,但后半部分开始表现道教对自身心灵境界的提升,创造了一种仙风道骨、尘世无碍的意境,体现了自己在炼心养性过程中的收获,并在最后一句点出了此次寄书的目的“幸阅灵书次,心期赐一编”希望自己能够得到茅山道派的书。其另外一首《寄茅山何威仪二首》中还用“年来已奉黄庭教,夕炼腥魂晓吸霞” [4]表明自己已经皈依茅山派。这些诗里所提到的茅山道是唐代最大的道教流派,在理论创建方面有着不同于传统道教的独特性,这一派别不注重以葛洪为代表的金丹术,而是强调对人体之精气神的修炼,由于唐王朝前期风行的炼丹服药热潮,茅山道一直没有得到充分的发展,直到晚唐社会危机的时局下,文人士大夫急需一种精神丹药,这种强调内心修养的道教思想才得到了更广泛的关注。诗作中也对重视炼神、轻视炼形的茅山道有诸多体现,他们对茅山道的信仰和亲近主要表现在精神层面。这一时期,有关道教的诗歌也逐渐褪去了盛唐时期此类诗歌的铅汞、水虎之气,而多了几分清虚、静谧的色彩。

这种思想还被司空图贯彻到了诗歌理论层面,在司空图的诗论性文字中有着诸多体现。司空图多次在诗中使用“道心”的概念,如“茶爽添诗句,天清莹道心”“黄昏寒立更披襟,露浥清香悦道心”。这里所讲的“道心”是自然的本性,是一种超然物外、天人合一、人心和谐的状态。诗人实现了这样的状态便能获得平静的创作心境。司空图的这种诗论思想体现了道家所追求的自然和谐的精神境界,更体现了晚唐道教由外及内,对内在精神的追求。

从这些提及道教的晚唐隐逸诗中可以看出,唐朝末年大部分士人对吃丹饵药表示出了审慎克制,而大力提倡内在精神气质的修养。罗浮山道士轩辕集善能摄生益寿,宣宗皇帝曾向他问长生不死之道,道士崔希范于僖宗年间写成《入药镜》一书,提出“静定为药境”的说法,提倡人们炼心养性,以便改邪归正、戒贪除欲,最终达到忘物忘我的境界。晚唐隐逸诗中自由自在、从容不迫、重在意境的营造,给人以丰富美感体验的创作倾向也正体现了养炼心性的内修观念在文学创作中的影响。

三、禅宗物我两忘的个性解放

禅宗初创于唐初,盛行于晚唐五代,唐末社会国运衰退、诗人们报国无门、万念俱灰,内心充满苦闷。禅宗的观念就是消除烦恼,达到超脱,正好适应晚唐诗人的心理需求,因为在唐末严酷的社会环境下许多文人走向了亲近佛教、笃信禅宗的道路。晚唐隐逸诗中的经常提到“忘机”“发禅心” [5]等不仅体现了晚唐诗人忘物忘我的淡泊心态,更反映了唐末社会儒门淡泊,诗人多皈依佛门、倾心禅宗,以求得心灵慰藉的思想倾向。

唐末隐逸文人多倾心禅宗,津津乐道于倾心禅悦,出入佛老,清静无为的淡泊情怀。许浑信仰南宗禅,周贺曾为衲子,郑谷拜释奇为师,李洞等人常年寄居精舍。文人们对禅宗的倾心和禅宗自身的修为要求有着密切的关系。禅宗主张通过修为禅悟、明心见性来解脱人世烦恼。在唐末动荡绝望的社会环境下,这种既高雅又简便的修为方式成为了文人超脱世俗的一种精神寄托,更是应乱世持自身的一种途径,因此在晚唐的隐逸诗中有着多方面的呈现。许浑的《寄天乡寺仲仪上人富春孙处士》就反映了诗人的禅悟体验。

诗僧与钓翁,千里两情通。云带雁门雪,水连渔浦风。 心期荣辱外,名挂是非中。岁晚亦归去,田园清洛东。

这首诗表现了诗人在隐逸生活中用禅宗思想修持自身所达到的精神境界。许浑在隐逸生活中上深感自己越来越与“诗僧”“钓翁”相契合,在“云带雁门雪”的环境中,已经逐渐达到了忘却荣辱名利的境界。晚唐禅宗以清寂淡泊为旨归的思想倾向,使得诗人们的心灵有所止泊,精神有所寄托,让他们在乱离的生活环境中也能持有一份平静的心境让他们在隐逸生活中用渔樵躬耕、弈棋作画、坐禅论道等远离尘俗的高雅乐事平衡了世俗的浮躁,越来越趋向于空寂明净。李山甫的诗也深切体现了这一点,如其《迁居清溪和刘书记见示》:

担锡归来竹绕溪,过津曾笑鲁儒迷。端居味道尘劳息,扣寂眠云心境齐。还似村家无宠禄,时将邻叟话幽栖。山衣毳烂唯添野,石井源清不贮泥。祖意岂从年腊得,松枝肯为雪霜低。晚天吟望秋光重,雨阵横空蔽断霓。

这首诗写的是自己的山居生活,李山甫写到自己如同僧人那样担其锡杖,绕过竹林来到溪边定居。在经过河津之时不免嘲笑起儒生们的迷妄,实则这里的“鲁儒”指的是诗人自己,这是过去的“我”,而非现在的“我”,过去的自己向往功业名声,是一种人生道路上的迷误。为了走出这种迷误,诗人选择抽身于俗世之中,在归隐山林的生活中,逐渐平复了俗世烦忧,不为俗世所累,进入了一种“心境齐”的境界。“味道”指的是体悟佛法,“扣寂”指自己已经了解了源自生命本然的空寂,找回了自己本来的寂然清净的心性,进入了“眠云”的高超境界,毫无世俗荣辱的牵绊。在佛禅思想的指引下,晚唐诗人一栖心佛禅的方式理智地回避了来自现实社会的矛盾斗争,消除了内心中的痛苦烦恼,回归到心灵的清寂。

从这些晚唐隐逸诗中可以见得佛教禅宗思想在晚唐时期的主要精神内涵,在这种精神指引下晚唐文人的思想世界发生着重大的改变,并因此形成了清寂的心性,笔下呈现除了清寂出尘的诗境。吟诗、品茗、弹琴、漱泉、读书、念经、听钟、看云,与僧人相遇往还,登临山寺、歇宿禅房等生活内容反反复复出现在晚唐诗人的作品中,他们不厌其烦地描写着清贫宁静的林泉隐逸生活,表达着清净无尘的淡泊心性。

晚唐隐逸诗从多个角度反映了唐末社会儒释道三家哲学思想的流变。虽然“三元共轭”的局面仍旧持续,但是在新的政治形势下,三教无一例外的追求新变。这个过程加速了三教合一,还影响了士人的价值取向,而这一过程中的新变与融合也淋漓尽致地反映在晚唐诗作中。唐末大厦将倾的时局,使得文人们更多转向对个人命运和家庭安危的思考,甚至只求如何做到远祸全身。儒释道三家在此阶段的变革也都趋向于淡泊的精神境界,诗人们在精神上进行自我调节,沉湎于独处闲居的日子,纵情山水之间。创作了大量寄情山水描写闲居生活的诗作,这些清雅脱俗的诗章不仅为敝俗浮躁的唐末诗坛留下了最后一抹清雅的亮色,更成为对一个时代历史文化思想的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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