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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对五四运动的认识与思考

2015-03-20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9期
关键词:个人主义五四运动胡适

周 良 发

(安徽理工大学 思政部,安徽 淮南 232007)

【政治与哲学文化研究】

胡适对五四运动的认识与思考

周 良 发

(安徽理工大学 思政部,安徽 淮南 232007)

胡适对五四运动的态度,前后有明显变化,由起初赞扬继而深表同情,及至晚年的批评。胡适认为五四运动的爆发除了中国政府的外交失败,还与北京高校学生庆祝一战胜利的游行活动有关,而五四运动的价值在于独立人格的形成,并成为社会发展的主要推力。胡适没有系统研究五四运动,但其言说仍对后世学人的形上致思颇多启发意义。

胡适;五四运动;认识;思考

1919年5月4日,北京大学等十多所高校的学生上街游行,并迅速波及全国学界和工商业界,迫使北洋政府拒绝在和约上签字,成为中国现代史上的重大转折点。作为新文化运动的旗手,胡适多次发表演讲撰写文章,表达自己对学生运动的观感,充分体现了五四知识分子在民族危机时的理性思考。由于胡适没有系统研究五四运动,故其演说与为文并未体系化,但我们仍能从中寻绎出一位自由主义者的独特认知。

一、对五四运动的态度

五四运动是新文化运动之思想启蒙的巨大成果,无疑表征着国民自主意识的空前觉悟。国民自主意识的觉醒意味着思想启蒙已初见成效,必将令新文化倡导者胡适为之欢欣鼓舞。然纵观其一生,胡适对五四运动的态度有着前后明显的转变,由起初的赞扬继而深表同情,迨至晚年的批评。

1.赞扬

五四运动爆发时,胡适不在北京却也未置身事外,5月7日他参加了上海组织的声援北京学生运动的国民大会,并跟随大队人马游行。[1]3251920年5月4日五四运动周年纪,胡适与蒋梦麟联名发文《我们对于学生的希望》。文中无不洋溢着胡适对学生爱国运动的赞许,将其誉为“几十年来的一件大事”,并从中总结出五大“好效果”:一是表明了学生具有强烈的自动主动负责的精神,二是激发了学生对国家命运的关注,三是磨炼了学生的演说能力、组织能力和办事能力,四是增进了学生团体活动的意识和经验,五是致使许多学生萌生求知的欲望。在胡适看来,这些“好效果”都是大学课堂上无法产生的,故“不得不认为学生运动的重要贡献”[2]。这种赞誉虽然不是最高的褒扬,但出自深谙西方民主政治的洋博士胡适之口却实属难得。

2.同情

胡适一贯反对学生罢课,尤其是牺牲学业的罢课行为,却又以自由主义的立场对学生运动深表同情。在他看来,学生走出校园,走上街头,实是“非常社会中的非常之举”,并进而指出,政治是否清明,社会是否文明乃由成年人监督和批判。未成年人(指青年男女学生)的任务是安心学习知识文化,社会事务往往不需要他们的关注和参与。但在“非常社会”中,社会政治生活已被成年人弄得混乱不堪,致使青年学生没有安心学习的社会氛围,遂不得已担负起干预纠偏之责任。对于社会上批评学生干政的言论,胡适义正辞严地为学生辩护:“其实并不是学生自己要这样干,这都是社会和政府硬逼出来的。”[2]试想若不是帝国主义的虚伪和北洋政府的懦弱,青年学生怎会冒着生命危险游行请愿?翻阅史册,大凡政治清明、国势兴盛的时期,乏见文人士子群起干扰朝政的事例。如是观之,他认为汉末的太学生、宋末的太学生、明末的东林党、晚清的公车上书以及清末起义的革命党无不与当时的政治黯然、社会动荡密切相关。从中不难发现,胡适对学生运动有着深刻的理解和同情。

3.批评

随着时间的流逝,胡适晚年对五四运动的态度出现重大转变。此时他的思维世界里已经没有了赞许和同情,代之以措辞颇为严厉的批评。在1950年出版的《胡适口述传记》中,胡适虽然肯定了学生运动最终促使北洋政府亲日官员的下台和中国代表团拒绝在和会上签字,但同时让中国的政党(主要是中国国民党和共产党)看到了学生潜在的政治影响力,以至于“当时所有的政党都想争取青年知识分子支持,其结果便弄得人人对政治都发生了兴趣”[3]206。关注社会政治生活本无可厚非,然在胡适看来,政治因素的大量介入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他当初构想的超越政治的新文化运动和文学改良思潮。深究其因,则在于胡适归国之初便打定二十年不谈政治,致力于以“再造文明”为核心义理的中国的文艺复兴事业,旨在思想文化上为中国现代国家建构奠定坚实的理论基础。

二、对五四运动的认知

由于五四运动将新文化运动从“再造文明”引向“社会改造”,基本上打断了胡适设计的循序渐进的中华文明再造的进程,使其不得不回过头来重新审视这个影响中国现代历史格局的重大事件。1928年5月4日在上海光华大学纪念五四运动的讲演中,胡适对五四运动爆发的背景、发生以及影响作了颇为细致的解读,为人们呈现了新文化之改良派的五四观。

1.背景

关于五四运动爆发的背景,众所周知的是北洋政府外交的失败。一战之初日本便对德国宣战,强行占领中国山东半岛,并迫使北洋当局承认日本在山东的权益。1917年8月14日北洋政府对德国宣战,国人以为此举可以停付对外赔款,可以废止治外法权,可以收回关税主权,可以解决山东问题。翌年11月11日,德国投降,一战结束。根据威尔逊十四条,中国作为战胜国必能在巴黎和会中获益,至少可以收回山东主权,结果却是山东由日本接管。何以如此?胡适指出:“威尔逊毕竟是一个学者的理想家,在政治上玩把戏,那里敌得过英国的路易乔治及法国的克列孟梭这一班人呢?学者遇着‘老虎’,学者惟有失败而已!”[4]128胡适看到了问题的表象却没有找出问题的根源,那就是帝国主义列强的伪善,其文明外衣下包裹的乃是利益至上原则。除此之外,胡适认为北京高校学生庆祝一战胜利的游行活动的影响不可忽焉。1918年德国战败,一战遂此告终,全世界都在庆祝战争结束,中国自亦受其影响。胡适说:“所有北京城内的学校,一律停课,数万学生,结队游行,教育部且发起提灯大会,四五万学生,手执红灯,高呼口号,不可谓非中国教育界第一创举。影响所及,遂为以后的‘五四运动’下一种子。故虽谓五四运动,直接发源于此次五六万人的轰轰烈烈的大游行,亦无不可,非独此也,教育部且于天安门一带,建筑临时讲台,公开演讲。事后北大停课三天,要求教育部把此临时讲台借给北大师生,继续演讲三天。”[4]129学校停课、筑台演讲、结队游行等系列活动,皆与五四运动的情景极其相似!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庆祝一战结束的游行演讲是五四运动的一次预演或彩排。虽然胡适没有直接表达出来,但字里行间透露的正是这个意思。

2.发生

巴黎和谈失败的消息一经传来,“全国愤怒,莫能遏制”[4]128。此前的热望换来的却是失望,巨大的心理落差必然引起国民喧哗与骚动,其中最先向当局发难的是北京高校学生。5月3日晚,北京大学校内一片沸腾,北大、高师、法政等校学生代表一千余人聚集北大法科礼堂,商讨如何拯救国难、挽回国家主权等问题,并决定翌日举行学界大示威。正如胡适所言:“于是到了五月四日那一天,学生界发起北京全体学生大会,开会以后,到处游行。”[4]128游行虽说受到军警的阻挠,但学生的爱国行为却没有白费,“五月十四日那一天,中国代表团又在和会内重新提出‘山东问题’,要求公平办法”[4]128。

然而五四运动并未就此结束,因有一些游行学生被捕,部分学校校长和教师被免,故胡适指出:“为欲营救被捕的学生,为欲挽留被免的师长,同时又要继续伟大的政治运动。”[4]129所以从5月20日起,北京学生一律罢课,影响所及,全国学生相继罢课,包括天津、济南、上海、南京、保定等主要城市,但北洋政府不为所动,仍大肆逮捕学生投入北大校内设置的临时监狱。时值胡适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导师杜威访华,当他看到北大临时监狱中的学生也大受感动。学生的爱国之举无不令国人动容,6月3日上海工商业界宣布罢市,终使北洋政府妥协,罢免亲日官员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三人的职务,这是五四运动的初步胜利。后来在学生、知识分子、工商业者、留学生和华侨的共同努力下,北洋政府再次妥协,中国代表没有出席6月28日的和约签字,也就是说执政当局并不承认这个和约,且在两年后的华盛顿会议上终将山东主权收回。至此五四运动宣告落幕,胜利固然不是完全由学生取得的,但学生的首倡之功不容抹杀,这样一来我们就不难理解胡适所谓“最后的胜利终于归属学生界了”[4]130的意涵。

3.影响

五四运动之后,新文化运动旗手陈独秀、胡适二人因政治立场不同分道扬镳,陈独秀等人走上无产阶级革命道路,与胡适设计的资产阶级改良路线相去甚远。革命意识的觉醒使新文化运动后期带有浓厚的政治化倾向,这是胡适不愿看到的,但也不得不正视现实。这里所谓“正视”,从他对五四运动影响的评定可以清晰看出。

在胡适看来,五四运动的影响有直接与间接之分。直接影响无外乎包括中国代表没有签字、鼓动国人抑制日货、两年之后收复山东等,因国人对此耳熟能详,且早有定论,故胡适没有细致道来。他着重剖析了五四运动对社会、政治、教育、思想文化等领域产生的间接影响,比如五四运动首开学生干政先河、学生刊物日渐增多、平民教育拉开帷幕、劳工运动澎湃涌动、妇女地位逐步提高、政党开始重视知识青年等。尤其是在政党重视青年学生方面,胡适在不同场合数次援引孙中山为例加以说明。他认为,中山先生最早将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联系起来,并高度评价了五四青年思想观念上的重大变化。在《致海外国民党同志函》中,孙中山如是说:“自北京大学学生发生五四运动以来,一般爱国青年无不以新思想为将来革新事业之预备,于是蓬蓬勃勃,发抒言论。……吾党欲收革命之成功,必有赖于思想之变化。兵法攻心,语曰革心,皆此之故。”[5]207言下之意,思想文化的力量高过一切,革命若想获得成功,非先从思想方面入手不可。基于这种认识,孙中山一面组建广东军政府,一面撰写理论著作,其重要著述皆完成于此期间。胡适认为,中山先生思想观念的转变“亦就因为受着五四运动的影响的结果”[4]133。

三、对五四运动的思考

1935年5月12日胡适发表《个人自由与社会进步》一文,再度省思五四运动问题。此时相距1919年五四运动已有十多个年头,多年以后重新审视或许能够挖掘出这次运动更为深远的价值和意义。五四运动改变了新文化的方向,已是不争的事实。基于学理的层面、哲学的视域和自由主义的立场,胡适认为五四运动的价值在于促进了个人主义的勃兴,并由此推动社会发展。

随着时间的推移,胡适发现人们对五四的记忆日渐减退。“除了北京大学依惯例还承认这个北大纪念日之外,全国的人都不注意这个日子了。”[4]204是年胡适本未打算著文纪念五四,皆因清华大学张熙若(即张奚若,字熙若)发表纪念文章引起他萌生一些感想,故为文以作为五四纪念的尾声。张奚若在《国民人格之培养》中指出,五四的价值和意义在于思想启蒙、人性解放,从而推动了个人主义(即胡适毕生倡导的自由主义)的兴起。个人主义虽不乏缺点和流弊,但它承认个人的思想自由和言论自由。[6]89在他看来,个人主义分为假的个人主义和真的个人主义。前者即为我主义,只顾个人利益而无关社会和集体;后者即个性主义,不顾个人利害而追求真理。胡适将真的个人主义称为“健全的个人主义”,也就是他在新文化运动中所竭力提倡的真正意义上的个人主义。依胡适之见,这种个人主义具有两大益处:一是充分发展个人的才能,二是培育自由独立的人格。

针对时人批评承续五四运动而来的个人主义人生观,胡适认为:“这种批评是不公道的,是根据于一种误解的。他们说个人主义的人生观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人生观。这是滥用名词的大笑话。”不唯如此,胡适还连用三个反问句予以驳斥:“难道在社会主义的国家里就可以不用充分发展个人的才能了吗?难道社会主义的国家里就用不着有独立自由思想的个人了吗?难道当时辛苦奋斗创立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志士仁人都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奴才吗?”[4]204胡适向来以温文尔雅闻名,这种语气在其著作中并不多见,对时论误解的愤怒之情状可见一斑。

胡适之所以怒不可遏,两点原因,或许虽不中亦不远矣:其一,社会主义革命道路与他的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相悖;其二,因为时人未能洞晓个人自由对社会进步的重要作用。至于第一点胡适并未予以申论,倒是对第二个方面论说颇详。当他看到张奚若文中“这种忠诚勇敢的人格在任何政治下都是有无上价值的,都应该大量的培养”[6]时,即表示完全赞同。为了增进说服力和可信度,胡适则进一步论道:西方文化的繁荣兴盛,恰恰是“欧洲十八九世纪的个人主义造出了无数爱自由过于面包,爱真理过于生命的特立独行之士,方才有今日的文明世界”[4]204。无独有偶,现代新儒家梁漱溟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中也认为个人独立有助于社会进步。在他看来,西方近代以来能够形成“德谟克拉西精神”,正因为其“个性伸展”而致使“社会性发达”。[7]47胡适、梁漱溟二人的表述略为不同,然其义理旨归却不谋而合。有鉴于此,胡适得出了结论:“一个新社会,新国家,总是一些爱自由爱真理的人造成的,绝不是一班奴才造成的。”[4]204

事实上,早在五四运动之前一年,胡适在《易卜生主义》一文中即注意到个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他说:“易卜生的戏剧中,有一条极显而易见的学说,是说社会与个人互相损害;社会最爱专制,往往用强力摧折个人的个性,压制个人自由独立的精神;等到个人的个性都消灭了,等到自由独立的精神都完了,社会自身也没有生气了,也不会进步了。社会里有许多陈腐的习惯,老朽的思想,极不堪的迷信,个人生在社会中,不能不受这些势力的影响。”[4]23易卜生主要阐述了社会对个人的摧残和戕害,而他开出的济世良方却只是对社会极力容忍。这是胡适不敢苟同的,因为“社会国家是时刻变迁的,所以不能指定那一种方法是救世的良药;十年前用补药,十年后或者须用泻药了;十年前用凉药,十年后或者须用热药了。况且各地的社会国家都不相同,适用于日本的药,未必完全适用于中国;适用于德国的药,未必适用于美国”[4]24。基于这种认识,胡适主张发展个人的个性以此推动社会进步,并进而指出,个性的发展须有两个条件:第一,个人有自由意志;第二,个人有责任意识。在他看来,只有具备这两个条件才能形成独立的人格,而独立人格则是社会发展的必备要件。若不能至此,则诚如胡适所言:“社会国家没有自由独立的人格,如同酒里少了酒曲,面包里少了酵,人身上少了脑筋;那种社会国家绝没有改良进步的希望。”[4]24

细品胡适的五四观,可以清晰地发现他既无令人拍案叫绝的理论建树,也无赚人噱头的惊世之语,更无兴之所至的臆断狂想,只有一些极其平凡质朴的文字,真实地记载着一位自由主义者的深沉之思。时光流转,一代思想大师胡适离开我们已有半个多世纪,但他对时代课题的关怀精神还在绵延,其中若干极为可贵的探索仍可资取法,对后世学人的形上致思颇多启发意义。总的来说,胡适对五四运动前后态度的巨大变化,对五四运动过程的细致梳理,对个人自由与社会发展的精诚思考,为今人审视五四提供了一条不同路径。多年以后,当我们再次回望五四运动时,尚能从胡适的著述中汲取智慧和力量。

[1] 胡适.胡适文集(七)[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2] 胡适.我们对于学生的希望[N].晨报副刊,1920-05-04.

[3] 唐德刚.胡适口述自传[M].北京:华文出版社,1992.

[4] 胡适.胡适文集(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5] 中山大学历史系孙中山研究会.孙中山全集(五)[M].北京:中华书局,1985.

[6] 张奚若.国民人格之培养[J].独立评论,1935,(150).

[7] 刘梦溪.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梁漱溟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

【责任编辑 刘 蓉】

Hu Shi’s Understanding and Thinking on the May 4th Movement

ZHOU Liang-fa

(Department of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Theory, Anhui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uainan 232007, China)

Hu Shi’s attitude had a significant change about the May 4th Movement. He praised and showed sympathy in his early life, but later he harshly criticized. He thought that the May 4th outbreak was due to Chinese government diplomatic failure, and it’s related to Peking university students to celebrate the end of the First World War. The May 4th value lied in the formation of the independent personality, and became the main thrust of social development. Hu Shi didn’t study May 4th Movement systemically, but what he said had a lot of inspiration significance for the later scholars.

Hu Shi; May 4th Movement; understanding; thinking

2015-03-29

周良发(1979—),男,安徽六安人,安徽理工大学思政部讲师,哲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哲学与中西文化研究。

B26

A

1009-5128(2015)09-004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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