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慧廉、柏格理与中西文化交流①
2015-03-20唐建荣潘朝霖
唐建荣,潘朝霖
(贵州民族大学,贵州 贵阳 550025)
苏慧廉(1861 ~1935),英国传教士,牛津大学著名汉学家。1883年到中国温州传教,定居温州二十载。在温州,他建教堂,修学堂,办医院,设禁烟所。1906年,受邀赴李提摩太创立的山西大学堂就任西斋总教习,任职五年。同时为当地教会服务。苏慧廉敬重中国文化,学习深研中国文化,他将儒家经典《论语》译为英文,翻译《佛经》,编写《中英佛教辞典》,出版《儒释道三教》专著,主编《四千汉字学生袖珍字典》,收录汉字常用字方便来华传教士学汉语,该字典作为来华传教士培训教材,风行一时,被称为“苏慧廉标准”。他还尊重地方文化,将《圣经》译为温州方言,方便温州百姓入教。回国后,被聘为牛津大学汉学终身教授,讲授《中国与西方》、《中国与英国》等课程,推进中西文化交流。他翻译出版的《圣经》、《儒释道三教》、《中英佛教辞典》成为牛津大学最认可的经典翻译,奠定了他在英国汉学家的地位。因而受聘牛津大学汉学教授,该职务是终身职务,至今只有九任,他是第四任。苏慧廉既未上过大学,也无学位文凭,更不是牛津毕业生,能受聘为牛津大学终身教授,足以说明他的学术成就。世界一流的牛津大学不拘一格用人才,对今日中国大学具有深刻的启迪。中国通的苏慧廉,被称为当时首屈一指的教育家,被公推为筹建中的华中联合大学校长,他回国筹集资金,准备办一所中国最好的大学。经过多方努力,筹到30 万英镑启动金,可惜因一战爆发,让计划流产,留下中国高教史上的一段遗憾历史。他还有较强的社交和沟通能力,与蔡元培、胡适、严复、丁文江、黄炎培、费正清、晏阳初、林徽因等文化名流有交往,他生命的轨迹直接或间接影响了费正清、晏阳初、林徽因等人的命运。他与胡适共同努力,争取到1 100 万英镑庚子赔款退回中国,用于教育事业。正因为他对中国教育事业和中西文化交流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先后两次获中国政府荣誉奖励:一次为清代三代正二品官服,一次为民国政府文虎勋章。在英国,他被尊称为“孔夫子”,作为传教士“耶先生”,在中国传播“德先生”和“赛先生”,同时他敬重中国的“孔先生”,并把“孔先生”介绍到西方,因而被称为英国的“孔先生”,这说明中西文化是可融的,“德先生”、“赛先生”、“耶先生”与“孔先生”完全可以相邻为伴,同璧生辉。[1]
柏格理(1864 ~1915),英国人,欧洲著名十大传教士。1887年到中国西部传教,先在云南昭通,1905年到贵州威宁石门坎,直至病故百门坎。柏格理在石门坎传教创造的“石门坎文化”现象,是中国近代教育史上一道亮丽风景线,引起海内外学者极大的关注,更值得教育界深入研究。
一百多年前,在中国西部极度贫困的石门坎,柏格理克服了今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不畏艰辛,九死一生,矢志不移。修教堂、办学校、设医院、开家政、创苗文、译《圣经》、传播科学文化,提倡文明健身,把石门坎办成了西南苗族文化最高区,被称之苗疆文化圣地。名声远播海内外,当时海外邮件直寄“中国石门坎”即可收到。在石门坎,柏格理是牧师传教,是教师办学,是医生治病,是教练健身。他传播科学文化,提倡文明健康。最值得称赞的是:以石门坎学校为中心,把石门坎办成了当时中国西南最大的基础教育网络基地,管辖云贵川边界百余所学校,先后培养了四千多名小学生,数百名中学生、中专生,数十名大学生,四名研究生、慱士生。形成了苗族历史上第一批知识分子队伍,创造了中国近代教育史上的奇迹。“石门坎文化现象”创造了苗族历史上的多项第一:
“关于石门坎教育和卫生的成就,文献记载着许多个第一:创编苗文,结束了苗族无母语文字的历史;创办乌蒙山区第一所苗民小学;建威宁县第一所中学;培养出苗族历史上第一位博士;在中国首倡和实践双语教学;开中国近代男女同校先河;倡导民间体育运动;创建乌蒙山区第一个西医医院;建中国第一所苗民医院;创办中国西部最早的麻风病院……”[2]P3-4
苏慧廉和柏格理在中国传教及贡献,是客观的。但一度被遗忘在历史的角落,甚至在国内学界有人不加区分地来把他们钉在“文化侵略”的耻辱柱上!这是不客观的,也是不公平的。文化学者沈迦说过,传教士的“涌泉之恩”,我们“滴水未报”,为此,他用六年时间写作《寻找苏慧廉》,苗族学者沈红(沈从文孙女、中国社科院研究员)也用数年时间写作《石门坎文化百年兴衰》,书中用翔实史料向世人展现了苏慧廉、柏格理来华传教对中西文化交流、对苗族文化的提升做出的杰出贡献。这是两本值得阅读的佳作,也是研究中西文化交流史的力作。
本文拟对苏慧廉、柏格理在华传教及贡献作比较分折,求教于专家。从共性上看,其共同点有以下几点;
第一,对宗教有坚定的信仰。苏慧廉、柏格理都是坚定的基督教信仰者。他们放弃英国优裕的条件到中国传教,且举家献身宗教事业和中西文化交流,实属不易。1881年,英国传教士李华庄在温州去世,需招募人去温州。苏慧廉夫人苏路熙在回忆录《中国纪行》中写道:“……这本杂志说正在招募一个年轻人去温州接替另一个年轻人。苏慧廉这时突然感到自己就是那个人”。他传教意念非一时冲动,父亲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从小受父亲影响,耳濡目染,再加上温州第一个英国传教士曹雅直独腿传教故事深深感动了苏慧廉,所以他才会产生“自己就是那一个人”的意念。到温州后,他深得著名传教士李提摩太的欣赏和提携,李提摩太的传教策略、神学思想都深深影响到苏慧廉。李提摩太去世,苏慧廉悲痛万分,专门为他写了《李提摩太在中国》一书,以示敬仰怀念。该书也是苏慧廉唯一一本在中国被译出版的书。
柏格理传教也深受父母影响,父亲是循道公会的传道员,母亲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同时,他深受李克斯顿非洲传教事迹的感召,毅然放弃伦敦优裕的会计工作,前往中国贫困的西部传教。在前往中国西部旅途中,历经艰险,长江乘船遇险,船毁人侥幸获救。[3]P683在赴云南昭通山道上,骑马又被摔下山谷,几近死亡。到贵州威宁石门坎,两次暗杀,多次被绑架毒打,他置生死于度外,深感“神与我同在”。
为什么他们会有如此坚定的信念?沈迦评价道:“他们首先是一批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没有功利心。”信仰坚定,志存高远,就不惧任何困难。
第二,入乡随俗,学习并尊重中国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到中国传教,必然遇到语言、文化及生活习惯的诸多难关。苏慧廉、柏格理效法耶稣门徒圣宝罗:“和犹太人在一起,就做犹太人,和希腊人在一起,就做希腊人”。他们到中国,就做中国人,做温州人,做石门坎人。苏慧廉在温州,除苦练汉语外,还勤学温州话。经过半年努力,学会温州方言,苏慧廉这个中文名,源于中国传统文化“聪慧廉直”之意。取中文名,讲温州话,着清朝装,食温州饭,按中国礼仪接待到家的温州人,为他们准备茶水香烟和食品,与温州百姓打成一片,融入当地。苏慧廉发挥自己特别的语言造诣优势,借用拉丁字母给温州方言注音,将《圣经》译为温州方言传教。他还虚心学习中国音乐,将中国著名的《茉莉花》歌词改编为《圣经至宝》,并建议用中国乐曲为教堂唱诗班伴奏。他还敬重中国儒家文化,将《论语》译为英文,介绍到西方,将《佛经》译为英文,加深中西文化交流的内容。他第一个编写了《四千汉字学生袖珍字典》,作为西方传教士到中国必备的工具书。在没有计算机检索分类的时代,能从中国繁多复杂汉字体系中检索出四千常用汉字,这需要对中国汉字文化有深入的理解和研究,十分难得。苏慧廉坦言,“我信仰我的上帝,但对你们的文化是尊重的。你们的文化有生命力。”回国后,他担任牛津大学汉学教授,专授中西文化课程,继续推进中西文化交流。他还培养了美国著名的中国问题专家费正清,费正清在回忆录中多次提及恩师苏慧廉,并高度评价了他在中西文化交流中的贡献,费正清对他编写的《四千汉字学生袖珍字典》赞不绝口,这本字典对费正清研究中国问题,成为美国哈佛大学著名汉学家予以很大的帮助。
柏格理到中国,先在安徽安庆学习汉语,他对中国文化饶有兴趣,崇尚儒家思想,取儒家“格物致理”之义,取名柏格理。并且用一生实践去体现宗教慈善和儒家仁爱的理念。到贵州威宁石门坎传教,他虚心拜苗族杨雅各、张武为师,学苗语,着苗装,穿草鞋,住苗家,吃苗饭,与苗族融为一体,做石门坎人。路遇苗族老人,礼让先走,赢得苗族对他的尊敬,苗族人民把他看成一家人。“苗民也视他为最可信赖的人,称他为‘拉蒙’(苗王)。在民间流传的《苗族救星》一书中,他被视为花苗的民族英雄。”[4]正如柏格理在《苗族纪实》中所述:“我们听到汉人和诺苏人时常提起洋人。所以,我们第一次到你们这里来时有些紧张。但是,当见到你们后,我们发现你们不是洋人,而是我们自己的同胞一样,你们和我们是一家人,只不过你们来自很远的地方。和他们是一家人!在我生平中还从未被给予给如此崇高的赞扬;而且是被中国最贫穷和后发展起来的少数民族群众认可为一种父兄般的形象,这对于我来说是最大的幸福,成为苗族中的一位苗族人!”。并且苗族人民也因为他更加接受耶稣,“大花苗中第一个听到福音者,他称耶稣为‘拉蒙’,意为‘苗王’”[5]P99。
为了让更多苗族接受传教,柏格理与杨雅各,张武等人潜心研究,几经失败,创立了简明易学的柏式苗文,它以拉丁字母为基础,结合苗族服饰符号花纹,深受苗族百姓欢迎。柏格理用这套苗文译《圣经》和赞美诗,极大地方便了传教。柏式苗文本《圣经》流传至今。柏式苗文,不仅用于传教,还用于学校编教材,办苗文报,普及文化。《苗文基础》、《苗族原始读本》就是当时的校本教材,苗族百姓学苗文后,可以记录民族诗歌、故事、传说,也可用于日常通信和记帐。很快,这套苗文传遍乌蒙山区,当时威宁县苗族受教育的人口比例超过汉族和其它少数民族,受到苗族高度赞扬。
“沈红说,这套老苗文‘上得教堂,进得学堂,下得草堂’,得到苗族极大的认同。藉著文字,牧师们与柏格理合作,翻译了苗文圣经和赞美诗,学校也用它来编写《苗文基础》《苗族原始读本》等教材,出版苗文报。而苗族同胞则用以通信、记账,记录民族歌谣、故事和传统知识。据说当时云南、贵州、四川边境许多苗民都通晓‘平民夜读课本’,乌蒙山区三分之二的苗族同胞因此扫盲,识字率率超过其他少数民族,甚至一度超过汉族。”[6]
第三,修教堂,办学校,传播科学文化。苏慧廉在温州先后修建了城西等多座教堂,让温州有更多固定的传教场所,他用温州方言传教,很快被温州百姓接受。温州成了中国教徒最多的一座城市。他还开办了艺文书院和其它学校,提高温州百姓文化水平。后受邀到山西大学堂任西斋总教习,一任就是五年。后又雄心勃勃地拟筹建中国最好的一所大学“华中联合大学”。苏慧廉教育理念是教育塑造心智健全的人、心胸坦荡的人、有精神追求的人。这与儒家倡导的德育至上教育理念不谋而和。苏慧廉夫人及女儿也在艺文书院任教,专教中国女孩,教励女孩学习文化,走向社会,追求妇女平等。由于苏慧廉在中国教育界的公认地位,他被公推为筹建中的“华中联合大学”校长,负责这所大学的筹备工作。后因一战爆发,这个计划搁浅。后来,他女儿谢福芸在北京创办“培华女中”,子承父业,为中国培养了不少优秀女性人才。林徽因就是其中姣姣者,与苏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苏慧廉在《中国与英国》一书中自述:“我曾服务于他们,并在他们中间度过了我的半生。中国的未来需要耐心,也需要持续的同情。”妻子苏路煕在回忆录中也说:“我在中国的岁月,从暴乱始,自革命终。我在中国的生活有价值吗?有价值。”苏氏夫妇的表白,真诚地表达他们对中国的情感和在中国从事中西文化交流事业价值的肯定。
柏格理在石门坎传教办教育则异常艰辛。虽然土地是当地土司捐赠,但修教堂、办学校的钱最初都是当地苗族百姓每人捐100 铜钱汇集而来,柏格理从实际出发,提出“哪里有教堂,哪里就有学校”的口号,把教堂与学校合二为一,房顶上钉红十字木块,礼拜是教堂,平时是学校,对学生免费施教,践行儒家“有教无类”教育思想。1908年,他回国疗伤,筹集到2 000 英镑,回石门修建了能容200 余人的学校,这所学校取名“石门坎光华小学”。教育内容按当时先进近代教育体系授课。之后又获教会津贴支持,陆续修建了学生宿舍、礼堂、足球场、游泳池。对没有进学校读书的成年人,让他们做完礼拜后分班学文化,读《平民夜读课本》,通过努力,石门坎苗族整体文化素质得到较大提升。在石门光华小学基础上,经过柏格理及后继者近半个世纪的努力,以石门为中心,幅射云贵川三省边界陆续修建了百余所学校,石门坎一跃而成为“苗族文化复兴圣地”,从石门坎教育中走出了中国苗族第一批知识分子队伍,第一位苗族医学博士吴性纯,第一位苗族教育家朱焕章,还有许多人在新中国建国后成为贵州各行业管理人才和建设人才。“有人统计这里出现了两个苗族博士,培养出中国共产党厅级以上干部约20 名、县处级以上干部近100 名。”[7]“光华校旗树黔疆,齐声高唱大风泱泱”就是石门坎教育盛况的真实写照。巧合的是,柏格理创办学校取名:“光华学校”,苏慧廉创办在北京的学校取名“培华学校”。他们创办学校意在为中华育人,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体现对中华的一片真挚感情。对比今日中国许多学校“洋名”、“洋味”,不知这些学校是否感到汗颜?
第四,培养杰出的平民教育家。一战爆发后,有数十万华工进入欧州进行劳工服务。苏慧廉对中国有深厚的感情,因而对华工充满同情。他在伦敦开办一个旅馆,在欧州创办法国华工青年会,专为华工服务。不经意,一个中国留学生走入他的门下,并成为他的高徒。晏阳初耶鲁大学毕业后,奔赴法国,成为苏慧廉手下的义工,在华工青年会工作。晏阳初受苏慧廉的教诲和影响,从教在法华工识字写信开始,起步了他一生的中国平民教育梦想。从法国回来,他在河北定县展开著名的实践调查和平民教育,并为之奋斗一生,成为中国著名的平民教育家。
柏格理创办的石门坎光华学校,也培养了苗族平民教育家朱焕章。[8]朱焕章在在石门光华小学读书,深受柏格理人格魅力的影响。小学毕业后,他在柏格理后继者王树德牧师资助下,又到云南昭通宣道中学求学,以优异成绩毕业。毕业后,他不忘家乡,不忘光华学校的培养之恩,回到石门光华小学任教,起步了他苗族平民教育的梦想。后来,为提高自己的水平,更好的服务苗族平民教育,他在苗族第一个愽士吴性纯帮助下,得到教会资助,又到华西大学预科、教育系深造。在大学期间,刻苦努力,学业优异,毕业时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时逢蒋介石参加该校毕业典礼,对朱焕章发言留下深刻印象。会后专门接见了朱焕章,并挽留他在成都工作。朱焕章谢绝了蒋介石的好意,义无返顾回到石门任教。蒋介石为此赠送他一头荷兰牛,以资鼓励。原华西大学礼堂内,就立有朱焕章的塑像。
回到石门坎后,他担任了光华学校校长,推进苗族教育事业的发展,也促进了苗族平民教育的发展。他亲自编写《滇黔苗民夜读课本》,又称《西南边区平民千字课》,这套课本印刷出来后,免费送到云贵川三省边区苗族百姓手中,百姓高兴万分,各村寨以松柴照明,开展夜读活动,形成了二十世纪中叶中国西南三省边界苗族地区最大规模的平民教育盛况。数以万计苗族受益,提高了文化素质。他又努力争取各界支持,创办石门坎中学,并担任校长至1950年。在朱焕章努力下,以石门坎中学为中心,在云贵川边界设分校,管辖96 所小学、5 所中学、1 所卫校、一所神学校。朱焕章对苗族教育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得到社会的肯定。当选为全国仅有的苗族二名国大代表,在南京参加国大会议期间,再次受到蒋介石的接见,并再次挽留他在南京工作。朱焕章再次谢绝,仍回石门中学任教。他将一生心血,献给苗族教育事业。当之无愧苗族教育家,当之无愧平民教育家。东有晏阳初,西有朱焕章,相互呼应中国二十世纪中叶东西部乡村教育运动,构成中国乡村平民教育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对今天中国奋斗小康社会中的新农村建设,仍具强烈的现实意义。
第五,禁毒品、修医院、当医师、施仁爱、救死扶伤。英国用鸦片毒害中国,苏慧廉、柏格理却是坚定的反对者,主张禁烟,反对毒品毒害民众。苏慧廉在温州家中设立禁烟所,让吸毒者到家中戒毒。温州丁先生是一名瘾君子,因吸毒让家庭一贫如洗。在苏慧廉帮助下,丁先生彻底戒毒,走向新生。此事让苏慧廉名声大振,温州吸毒者们看到了希望,纷纷找上门要求戒毒,于是,苏慧廉夫妇在家中开办禁烟所,为百姓服务。针对当时中国落后的医疗条件,苏慧廉在温州建立了定理医院和白景德医院,为百姓治病。他还因会拨牙和修正倒睫毛而被视为“神医”。一位叫三郎的麻风病人不远百里前来求诊,得到苏氏夫妇的热心救治。
柏格理在石门坎传教,当地毒品同样盛行。许多人大量种植鸦片,并吸毒。柏格理印发了数千份小册子,宣传科学种植蚕豆,奉劝百姓拒种鸦片。他还挽救了二十多名吸毒自杀者,在他努力下,当地禁种鸦片运动有了起色。柏格理还是一名勇敢热忱的医师,他在石门坎的家最初就是医院病房。每当礼拜结束,百姓就会川流不息地到他家中问诊求药。他和夫人亲自为病人种牛痘,引进牛痘疫苗,控制了当地天花。苗族夸奖他:“柏格理亲自为我们苗家人治大脓疮,不嫌脏,连大麻风都不怕。”[9]P238对广西都督诱杀活埋广西麻风病人的暴行,他给予强烈抨击。他主动联系英国麻风组织,得到一笔捐款,他用这笔款定期购买粮食布匹等物品,分送当地麻风病人。在他和后继者努力下,石门坎建立了中国最早的麻风病院,收治方圆百里百余名麻风病人入治,充分体现了宗教慈善和儒家仁爱。不仅建麻风病院,为满足更多百姓治病需要,柏格理经多方努力,建立了乌蒙山区第一所西医院。
1915年,石门坎流行伤寒,许多学生和百姓相继病倒。柏格理夫妇日夜守护并医治病人,许多人获救,他却不幸被感染。药品有限,他坚持把药品用于学生和百姓,最后,他倒在石门土地再也不能起来,把生命献给他一生热爱和奉献的苗族。当地苗族以最隆重礼仪为柏格理送葬出殡,数千人失声痛哭,守候多日不愿离去。苗族百姓自发捐资为他修建了坟墓。今天石门耸立了一块中外绝无仅有的苗文、英文、汉文三种文字铭刻的石碑,就是对柏格理最好的纪念。
从个性上看,苏慧廉与柏格理不同之处在于:
第一,苏慧廉传教在中国东部,处于沿海相对发达城市,传教受众主体是汉族,文化程度相对苗族要高。温州交通相对发达,经济相对繁荣,信息相对流畅。柏格理传教在中国西部,是中国极度贫困苗族山村。山岭崎岖,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生存环境恶劣,经济落后,传教受众主体苗族,当时处于“三盲”(汉字字盲、汉语语盲、数字字盲)状态,这就注定了柏格理传教的艰辛。
第二,苏慧廉深研中国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他将《论语》、《佛经》译为英文,并著《儒释道三教》、编《中英佛教辞典》,回国后在牛津大学开设中西文化课程,系统完整地向西方介绍中国文化,介绍儒释道三教,其著作、讲学、讲课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因而成为国际知名汉学家。两次荣获中国政府荣誉表彰。他还有较强的社交能力,与中国多名上层人物和知识界名流有深交和友谊。他的传教更多地体现“阳春白雪”。
柏格理则不同,他目睹苗族生存生活环境,更多去思考和实践将科学文明传播给苗族,力图改变他们生存和生活条件,而不是去著书立说,也没有时间去著书立说。他带领苗族百姓挖山开路,让人行山道变为马道,开通了通往昭通、毕节的通道,这是百年前开路致富的典型案例。为改变生产生活环境,他建立实业推广部,当年推广的许多成果今天仍影响石门苗族的生活和生产方式。如建土灶、改造手摇麻纺机,引进洋芋(土豆),玉米、小麦良种。当年由于新的技术和良种的推广,由于开通石门与山外的通道,让石门坎在当时成为相对生活较好的地方,周边地区百姓向往石门,羡慕石门。柏格理提倡全民健身。石门每年端午举办的全民运动会连续举办二十多届,每届运动会都吸引成千上万的人参与。第二十届运动会就吸引了云贵川湘四省100 多支队伍参加,盛况空前。在婚姻问题上,他主张恋爱自由,反对父母包办。反对近亲婚姻,反对妇女缠足。要求男婚年限不低于20 岁,女婚不低于18 岁,鼓励各民族通婚,开办家政学校培训指导。他还创办了苗族历史上第一所孤儿院,让失去父母的孤儿得到救助并接受教育。石门坎教会《溯源碑》中“文章机杼持操实业经论,道德森林饶有民生主义”的文字,真实地记录了柏格理崇尚儒家民本思想,奉行中山“三民主义”并付之于石门实践的历史。这本身就是一件饶有寓意的事情,西方传教的纲领性碑刻中大书“民生主义”,敬仰儒家民本思想,在此我们看到了中西文化的融合和交汇,看到了柏格理务实为民的件件实事,从这个角度讲,柏格理传教更多体现“下里巴人”。
需要指出的是,柏格理石门传教及办学,并未得到当时政府的首肯,反遭到管控限制。1936年,贵州省政府把石门教会学校作为“重要案件”前往调查,调查报告说,“一般民众遂为所惑,每日唱诗歌,读圣经,不知有县政府,更不知有国家,加之英人柏格理深入苗寨,改英文为苗文,该花苗只自认为苗文,老幼男女皆能诵习”。调查报告上报后,中央政府又派“边政设计委员会”调查组到石门坎调查,调查结论升级:“今教士突于石门坎地方,妄创苗文……如其合理成熟,浸假由石门坎传演,遍及邻疆,籍文字而团结,在文化上屹立异。……本会窃以为应当特别注意,能禁止则禁止之,否则逐渐取缔之”。为管控,中央政府责令贵州省成立“石门设治局”,直属省政府管理。尽管政府不予认可肯定,但石门苗族则把传播科学文化的柏格理视为“苗族救星”,因为他把生命献给石门苗族,改变石门苗族落后的生产方式和陈规陋习,让石门坎成为当时西南苗族地区文化中心、人才中心、科技传播中心。
第三,苏慧廉传教最后荣归故里,成为牛津大学终身汉学教授,成为英国的“孔夫子”,在大学讲坛继续推进中西文化交流。柏格理传教最后病死异国他乡,相对默默无闻,但他活在苗族人民心中,以精神遗产影响中西文化交流。在柏格理精神影响下,当时一批又一批从石门学校走出的苗族人才,中专生、大学生、博士生们都先后回到石门,反哺家乡,或教书或行医或从事技术推广普及,让科学文化文明在石门扎根。这与今天贵州闻名全国的“春晖行动”本质是相近的。可以说,贵州“春晖行动”的根源于石门,这并不夸张。
第四,苏慧廉主张各国平等,对鸦片战争后西方列强对中国的侵害极为不满。他与胡适共同努力,让中英庚子赔款1 100 万英镑退还中国,用于中国教育事业。这是对中国教育事业的一大贡献。柏格理倡导各民族平等,多次出面救助被官府土司关押的苗胞,多次制止当地官府土司迫害苗胞的行为。中华民国成立,仅以汉、满、蒙、回、藏五个民族(红黄蓝白黑)五色为国旗,柏格理致电民国外交部长伍廷芳:“西南各族,同居中华领土之上,就应有一色标记列为国旗之上”。一百年前提出中华各民族平等,且出自英国传教士之口,尤为可贵。
综上所述,苏慧廉、柏格理传教中国,扮演了“德先生”、“赛先生”的重要推手,对近代中国科学民主文明传播,对推进中西文化交流起到积极作用。他们当之无愧中西文化交流的和平使者,有恩于中国,有恩于苗族。正如胡锦涛同志时任贵州省委书记时对柏格理的评价:“柏格理去了,在中国一个荒凉的小村里,留下了他的一个坟墓,留下了他培养出来的一代中华精英……他传播了知识和西方文化,留下了奉献和敬业精神……柏格理用实践告诉人们:进步的科学文化和艰苦创业,可以在贫困的落后地区,实现教育的超常规发展”。[10]这个评价同样适用于苏慧廉。
今天,我们可以告慰九泉之下的苏慧廉、柏格理:历史不会忘却你们,中国不会忘却你们,苗族不会忘却你们。你们是“德先生”、“赛先生”,也是“孔先生”,你们用理论和实践证明了中西文化的共融互补,可以让这个世界更美好。
[1]沈迦. 寻找苏慧廉[M]. 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
[2]沈红. 石门坎文化百年兴衰·前言[M]. 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06.
[3][英]柏格理等.在未知的中国[M].东人达等译.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
[4][6]张心齐. 苗族救星·序言[A]. 中国基督教圣教书会,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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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东人达. 滇黔川边基督教传播研究[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9]张坦.“窄门”前的石门坎[M]. 贵阳:贵州大学出版社,2009.
[10]冷智. 坎上中国[N]. 新华网:2006-10-11. http://www. gz. xinhuanet. com/zfpd/2006-10/11/content_823275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