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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色的玫瑰——试析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女性的生存困境

2015-03-20刘洁

广州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白玫瑰红玫瑰男权

摘 要:张爱玲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讲述了主人公佟振保与几个女人的情感纠葛。作者选取了“男人眼中的女人”这一视角,深刻地揭示出女性在男权意识统治下的生存困境。作为情妇的红玫瑰,热情奔放,却让男人望而却步;作为妻子的白玫瑰,单纯柔顺,却又让男人深感乏味。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究竟是选择做娇艳的红玫瑰,还是选择做纯洁的白玫瑰,尺度难以把握。本文通过两位女主人公角色的转变来简要分析作品中体现的“男权意识下女性角色转变反映的生存困境”,并进一步探究造成这种困境的根源。

收稿日期:2015-06-02

作者简介:刘洁,女,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当代文学。

一、引言

张爱玲,作为三四十年代上海孤岛文坛红极一时的作家,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展现了一个又一个异常丰富的心理世界。这部作品,更像是张爱玲写给自己看的一篇文章,她所运用的写作方法,仍然是惯常使用的,很少将主观的情感流露于文中,尽量“把自己思想的某一部分隐藏起来,以提防分析者的进攻。” [1]但是即使是这样不着痕迹的情感流露,我们仍然可以从中窥探出一些深刻的内容。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于1947年收录在张爱玲的《传奇》增订本中。 小说讲述的是男主人公与几个女人的情感纠葛,这其中有最为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是“白玫瑰”——男主人公“圣洁的妻”,一个是“红玫瑰”——男主人公“热烈的情妇”。在小说的一开头,作者就这样写道:“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取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还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小说并没有对“红玫瑰”和“白玫瑰”两种类型的女人做出严格意义上的价值判断,而只是在很稀松平常的故事发展中揭示出她们自身的生存状态,叙写她们自身的情感体验,并在这些生存状态和情感体验中显现出她们在男权社会中所面临的生存困境。这种艺术手法,正如张爱玲曾在《自己的文章》中所说:“喜欢有更深长的回味的苍凉,喜欢像葱绿配桃红的参差的对照。不喜欢采取善与恶,灵与肉的斩钉截铁的充实的那种古典的写法。” [2]

纵观张爱玲的小说作品,可以认为,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是小说集《传奇》中的一个传奇,是张爱玲小说中的一枝奇葩。近年来,随着“张爱玲热”的逐渐升温,学界也对《红玫瑰与白玫瑰》这一作品产生了极大的热情。但就前人对这部作品的解读来看,有相当一部分人集中在对主人公佟振保分裂性格的分析上,另有一部分学者,则倾向于对文中的“红玫瑰”王娇蕊和“白玫瑰”孟烟鹂做单一的、平面的人物性格分析。持此种观点者认为,“红玫瑰”王娇蕊是典型的“爱将”形象,或是将“白玫瑰”孟烟鹂解读为苍白乏味的失败的贤妻形象。另一方面,却较少有研究者对两位女主人公王娇蕊和孟烟鹂做出比较深层次的立体剖析,并通过这些人物形象的分析,看到这两个女性形象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本文意在通过分析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两位女性人物形象,揭示在男权意识的笼罩下女性进退维谷的生存困境,并进一步探寻造成这种生存困境的根源。

二、“红玫瑰”从良后的隐忧

“红玫瑰”王娇蕊,是一个受到五四运动后城市文明浸染的新女性。王娇蕊出生在一个华侨家庭,自小被家人送去英国读书,“无非是为了嫁人,好挑个好的。去的时候年纪小着呢,根本也不想结婚,不过借着找人的名义在外面玩。玩了几年,名声渐渐不大好了,这才手忙脚乱地抓了个士洪。” [3]王娇蕊天性中的吸引力,在加上少女时代便习就的爱情技巧,自然让她有着十足的魅力。这种魅力,吸引了佟振保,也造成了自己的悲剧。本部分即是从“红玫瑰”的悲剧入手,体现笔者对于王娇蕊的隐忧。

她和大多数年轻的女孩子一样,最初并不十分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样的男人,想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但是在几年的婚姻生活后,在小说的男主人公佟振保出现后,她开始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对于振保,她知道自己是真的遇到了爱情。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段感情,她不再和男人们玩感情游戏,而是认真地将自己的一颗心捧了出来。作品中这样写道:“娇蕊问道:‘要牛奶么?’振保道:‘我都随便。’娇蕊道:‘哦,对了,你喜欢吃清茶,在外国这些年,老是想吃没的吃,昨儿个你说的。’振保笑道:‘你的记性真好。’娇蕊起身掀铃,微微瞟了他一眼道:‘不,你知道,平常我的记性最坏。’”这样一个魅力十足的女子,面对着自己的心爱之人是可爱的,她细心的记下对方的喜好,无微不至地表达自己的爱意。在追求爱情的时候,她是勇敢的,甚至是任性的。文中还有一段描写非常细致,勾勒出了一幅动人的“少妇思春图”:“娇蕊这样的人,如此痴心地坐在他大衣之旁,让衣服上的香烟味来笼罩着她,还不够,索性点起他吸剩的香烟。”可以看出,这时的王娇蕊是真的动心了,在心爱的人面前,她不再欲擒故纵,而是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

但另一方面,她妩媚动人,是男人们眼中公认的尤物,也擅长玩一些欲擒故纵的爱情游戏。这样一个女人,对男性有着极大的诱惑力,以至于佟振保在初见她时就被她深深地被她吸引了。作品中这样写道:

“她那肥皂塑就的白头发底下的脸是金棕色的,皮肉紧致,绷得油光水滑,把眼睛伶人似的吊了起来,一件条纹布浴衣,不曾系带,松松合在身上,从那淡墨条子上可以略微猜出身体的轮廓,一条条,一寸寸都是活的。” [4]

可以看出,作者对“红玫瑰”的外形做了细致的白描。这样一个女性形象,很自然的带有吸引男人的魅力,以至于她洗澡时掉落的发丝都能让男人神魂颠倒。“红玫瑰”正如美国剧作家奥尼尔《大神朗博》一剧中的“地母”形象那样“一个强壮,安静,肉感,黄头发的女人,二十岁左右,皮肤鲜洁健康,乳房丰满,胯骨宽大。她的动作迟慢,踏实,懒洋洋地像一头兽。她的大眼睛像做梦一般反映出深沉的天性的骚动。” [5]王娇蕊就是这样的一种有着“地母”特质的女人,充满着爱欲和魅惑力。

在振保看来,他自己不过是王娇蕊众多情夫中的一个;而娇蕊却对振保动了心,她对振保说自己已经为他建造了一所新的公寓,这所新的公寓,是她捧出的一颗心。在小说中,王娇蕊为了爱情,愿意为佟振保剪去细心养着的长指甲,愿意为他穿上传统的中式衣服。娇蕊为了这样一个男人,愿意放弃她所拥有的一切。在振保深恐奸情暴露,要结束这段感情的时候,“她抱着他的腰腿号啕大哭,她烫得极其蓬松的头发像一盘火似的冒热气。如同一个含冤的小孩,哭着,不得下台,不知道怎样停止,声嘶力竭,也得继续哭下去,渐渐忘了起初是为什么哭的。” [6]娇蕊的眼泪并不能留住这个男人,因为在爱情面前,娇蕊是冲动的,她以为爱就是她单方面的决定,殊不知,她视为终身寄托的那个男人,却并不愿将这样一份感情当做归宿,这是“红玫瑰”个人的悲剧,也是女性在男权意识统治下的社会生活中的普遍悲剧。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振保对于王娇蕊,也是有感情的,只不过他关心她的肉体,超过了关心她的灵魂。娇蕊爱他,他再清楚不过,只不过这样一个女子,受过西方的教育,又如此风情万种,娶来做老婆是“不上算”的。他还有很多东西要靠自己的努力去追求,不像朋友王士洪,家底殷实,又有个好性子,可以容这样一个女人胡来。在传统观念的制约之下,振保选择放弃这段感情。就娇蕊自身来说,她热情大胆,勇于冲破婚姻的城堡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是值得称赞的。但在旧的社会制度下,她仍然不能彻底摆脱传统的男权思想对于女性的道德伦理制约。娇蕊在振保的眼里是没有头脑的尤物,他渴望她的身体,希望从她的身体上得到满足,红玫瑰娇艳可人,但也是有刺的,若危害到自己,这朵花自然会被无情丢弃。

作为一个“热烈的情妇”,王娇蕊自然是优秀的,但是男人们大多只是把这类女人当作生活的调剂,闲暇时的玩物。将她们娶回家来,给自己生儿育女,过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王娇蕊为了爱情奋不顾身,不顾世俗的眼光和内心遭受的谴责,但是这些努力都被佟振保无情地拒之门外,而在一次次无情的拒绝中失去了意义。

即使受到佟振保的抛弃,王娇蕊依然选择了离婚,像是在证明自己确实爱过。虽然她大可以像振保说的那样求士洪的原谅,继续维持婚姻生活,从而获得稳定的物质基础,但是她并没有这样做。人物的这种行为,在张爱玲塑造的女性形象中可谓是绝无仅有的,但张爱玲也明白“极端病态与极端觉悟的人究竟不多。时代是这么沉重,不容易那么容易就大彻大悟。” [7]

在任何时代,一个没有了经济来源的女人想要在社会上生活下去,是十分困难的。一直以来,娇蕊习惯了享受男人的宠爱和给予,她最大的本事,就是玩弄男人,这样的女人,除了再次依附男人,借由婚姻获取生存之外,别无他法。张爱玲用极其简单的叙述点出了娇蕊此后的生活——她再次走上了以婚姻谋生的道路,嫁给一个朱姓男子,并且生了孩子。此时的娇蕊已经成为了一个传统的女人,回归家庭过上了平静安稳的婚姻生活。自振保之后,娇蕊学会了爱,也明白了女人的生命里除了男人也还有别的东西,这种爱已经不是原先那种热烈的的男欢女爱,而是包含着更多伦理的爱。然而,这种向“礼”的回归,也不能保证王娇蕊婚后的生活平静幸福,她的前途仍然是吉凶难料的。因为懂得了爱情,她丢掉强烈的个性,回归家庭,相夫教子。

总之,作者这样安排“红玫瑰”的结局,体现了张爱玲对这一类挣扎在男性欲望与自身独立意识之间的女性人物命运的思考。因为“红玫瑰”热烈奔放,男人喜欢她,却不愿意娶她。因为遇到真爱,她愿意收敛开放的性格,甘愿做一个温良的女子,但男人却惧怕接受。因为懂得了爱情,她丢掉强烈的个性,回归家庭,相夫教子,但终将迷失自我。也因为失掉了自己,爱情自然不能长久,婚姻家庭也将变得乏味。娇蕊深陷这样的怪圈之中却难寻出路,她只能循着男人的脚步,永远也没有幸福的可能。

三、“白玫瑰”失节后的苍凉

如果说,“红玫瑰”王娇蕊是佟振保的一个用来满足欲望的牺牲品,那么“白玫瑰”孟烟鹂则是佟振保婚姻围城中的一个摆设,同样是男权社会的受害者。本部分即是从“白玫瑰”的悲剧入手,表现孟烟鹂失节之后的苍凉。

“白玫瑰”孟烟鹂,是佟振保的妻子。孟烟鹂成长于旧式的家庭中,少了一些妙龄少女应有的灵动与活泼,更多的是木讷和笨拙。她个性软弱顺从,婚前从母,婚后从夫,这些在孟烟鹂的眼中都是自然而然的,不需要刻意的去学习。她时常把诸如此类的话挂在嘴边“等我问问振保看”,“顶好带把伞,振保说待会儿要下雨的。” [8]她虽然念过大学,但却缺少知识女性应有的气质和头脑。

孟烟鹂是振保在母亲的催促下娶进门的妻子,初见面时,“她立在玻璃门边,穿着灰的橙红条子的绸衫,可给人的以一个印象是笼统的白。”,“她的白把她和周围的恶劣的东西隔开来,像医院里的白屏风,可同时,书本上的东西也给隔开来。” “在中学的时候就有同学的哥哥之类写信来,她家里人看了信总说是这种人少惹他的好,因此她从来没回过信。” [9]由此可见,孟烟鹂是合格的大家闺秀,单纯温和,但也正是因为这种严格的礼教约束,使得她不懂得与人交际,从而变得寡淡无味。

在嫁给了佟振保之后,烟鹂“很少说话,连头都很少抬起来,走路总是走在靠后。她很知道,按照近现代的规矩她应当让他替她加大衣,种种地方伺候着她,可是她不能够自然地接受这些份内的权利,因而踌躇,因而更为迟钝了。” [10]她是中国传统女性的代表,她自认卑微,甘愿活在夫权的统治之下。可是她对于男人的喜好,却单纯到一无所知,甚至连“最好的户内运动”,她也不喜欢。烟鹂对于自己和振保的结合,起初是高兴的,甚至是期盼的,她盼望着能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虽然如此,烟鹂还是有一些惋惜的,因为订婚与结婚之间相隔的太短了。“据她所知,那应当是一生最好的一段。现在是好的,将来还要好——她把双臂伸到未来的窗子外,那边浩浩的风,通过她的头发。” [11]这是一个新妇对未来满满的希望,她相信自己的婚姻和未来的生活都会向她所期许的方向发展。

可婚后的生活并未能如她所愿,因为烟鹂不能在夫妻生活方面满足佟振保,这让振保开始在外面宿娼。对此,“烟鹂绝不疑心到。她爱他,不为别的,就因为在许多人之中指定了这一个男人是她的。他就是天。” [12]

但如果是烟鹂做错了事情,情况就没那么乐观了。振保当着外人对她指责纠正,不给她留一点颜面。因为总是如此“她怕看见仆人眼中的轻蔑,为了自卫,和仆人接触的时候,没开口先就蹙着眉,嘟着嘴,一脸稚气的怨愤。只有在新来的仆人面前,她可以做几天当家的少奶奶,因此她宁愿三天两天换仆人。” [13]甚至一向关系还不错的婆婆也开始到处宣扬她不中用,埋怨她只生了个女儿。

渐渐的,烟鹂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怨妇,逢人便絮叨自己家里的事情。这让本来就不热闹的家里更是门庭冷落——没有朋友愿意上她家的门了。“振保的朋友都不喜欢烟鹂,虽然她是美丽娴静的,最合理想的朋友的太太,可以做男人们高谈阔论的背景。”“烟鹂自己也没有女朋友,因为不和人家比着,她还不觉得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低落。” [14]她是孤独的,没有朋友,甚至连自己的丈夫振保也不鼓励她和一般太太们来往。

其实振保也并不十分喜欢烟鹂,更谈不上爱,但烟鹂出现的时间恰巧是母亲催促他成家之时,恰巧烟鹂符合中国传统上理想妻子的标准——温柔贤惠。正是因为这样,振保出于自己的家庭需要才愿意和她组成一个家庭,这只是为了完成他应该做的事情,并不是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孟烟鹂在佟振保的生活里不过是一个摆设而已,她的顺从并不能获得丈夫的宠爱,反而让丈夫厌恶。

如果说红玫瑰王娇蕊向传统的回归是骨子中个性意识的丢失,那么孟烟鹂则是本来就缺失这种个性意识。在她的头脑中,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见,丈夫的意志就是她的想法,压抑着自己内心的需求,她试图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退却中求得些许的安稳。她在婚姻中从未感受丈夫给予的宠爱,这样的婚姻是不幸的。她是一个既矛盾又自卑的个体,没有丈夫的爱,但却自欺欺人地将丈夫当做真命天子,但他的丈夫佟振保却从未想到过她的感受。

在性别不平等的社会环境下,女性始终不能针对自己的需要采取相应的行动,只能逆来顺受。在传统的家庭教育中,父母灌输给女孩子“三从”“四德”的思想,她们被要求要专注于满足男人的需要与发展。在男权社会中,女性往往认为自己是弱者,她们崇拜男性,企图依赖男性,需要男性的保护,以此来获得安全感和心理寄托。

烟鹂将丈夫振保看做自己的天,毫无主见和意志可言,又受到男权主义的化身——丈夫佟振保的连番否定,始终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这是女性长时间以来被男权社会中男权意识主导的结果,烟鹂堪称是千千万万个甘为男性附庸的女性典型。在传统的夫权压抑下,烟鹂已经放弃了争取主动的权利,亦或是根本就没有这种能力。长此以往,女性只能生活在男性的支配当中。

烟鹂始终得不到别人,甚至是丈夫的同情,于是她开始反叛,孟烟鹂——纯洁的白玫瑰,竟然出轨了。她的出轨对象,竟然是地位比她更为卑贱的裁缝,这似乎是她企图用这种同病相怜的“平等”来纾解自己在不幸婚姻围城中的孤独和空虚。在奸情暴露之后,她开始焦虑,变得非常不安,她看到丈夫眼中对于他的蔑视,她想求得他的原谅。为此,她只有更加卑躬屈膝地顺从丈夫,但是这样的妥协并没有换来丈夫的原谅,反而让自己越陷越深。

总之,孟烟鹂始终不能正视自己的需求,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存在的价值。她只会继续顺从的生活在振保的夫权统治下,成为一枝丧失了自我意识和自由灵魂的、苍凉的“白玫瑰”。

四、造成女性生存困境的根源

造成作品中女性的这种生存困境的根源,除了两位女主人公自身的原因,与当时的社会背景,以及男主人公心中根深蒂固的男权意识是分不开的。本部分即是从女主人公自身原因,当时的社会背景,及男主人公的男权意识入手,探究造成作品中女性的生存困境的根源。

小说中作为“红玫瑰”的王娇蕊和作为“白玫瑰”的孟烟鹂都没有获得真正的幸福,不论是在她们保持本性之时,还是做出改变之日,都没有得到过佟振保一丝半点的真情。“红玫瑰”王娇蕊在遇到振保之后学会了爱,但也因此失去了振保。她选择回归到传统的家庭生活中,变成了一朵乏味的“白玫瑰”。“白玫瑰”孟烟鹂曾把丈夫佟振保当做自己的“天”,但也因此迷失了自己。在空虚孤独的婚姻生活中,她和裁缝有了奸情,成了人家的情妇,变成了一朵“红玫瑰”,变成了“放浪”的女人,但也因此让丈夫更加鄙视她。自此,“红玫瑰”和“白玫瑰”在无意之中完成了角色上的互换。两朵花,或娇艳动人,或圣洁美丽,婚姻和感情的完满幸福总是和她们擦肩而过,因而只能留下无尽的哀叹。

从社会背景来看,当时的中国,仍然是封建文化传统根深蒂固的时代,男权意识仍然是社会的主导意识。在这种意识主导之下,女人一旦威胁到男人的权威,必定会受到惩罚,王娇蕊和孟烟鹂就是这种不公平待遇的受害者。虽然在当时,也有一部分女性也曾试图冲破传统的束缚,她们上新式洋学堂,穿新式洋装,出入各大交际场所,努力争取自己应有的权益,但性别仍然束缚着她们真正意义上的进步,就像作品中的娇蕊,勇敢追求自己的真爱,但是却也最终无法真正冲破传统的束缚,依然为传统所不容。作品中红玫瑰和白玫瑰分别象征了男权意识中既定的“妻子”和“荡妇”的形象,一方面,男人们容易因为感官的刺激被红玫瑰吸引,但是理性上又否定这种女人给予的特殊的享受;另一方面,他们在理性上肯定白玫瑰的贞洁,而在感性上又对此感到欲求的不满。

不论是在古代封建社会,还是在现代民主社会,以小说中佟振保为代表的男性仍然不在少数。以佟振保为缩影的这一类男性,他们生活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接受过传统的中国教育,又经过西方文明的洗礼,思想和行为一方面受制于传统的礼教,另一方面又不自觉地接受了某些现代文明的价值观念。他们将女性大体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妓女和贞女”,另外一种是“情妇与妻子”。贪心的男人们渴望将这两类女人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以满足自己的性爱理想和婚姻理想。正是在这样一种不公平的男权意识的主导下,才培植出许许多多像红玫瑰王娇蕊和白玫瑰孟烟鹂这样变色的花朵。她们本来有着自己自然的本色,或鲜红,浓烈魅惑;或纯白,圣洁清纯,但在男主人公佟振保介入她们的生活之后,两朵美丽的玫瑰也为迎合他而寻求改变,最终也只能是萎谢了。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和社会制度中,男权意识一直都占据着很主要的地位,男性总是试图按照自己的审美、价值观、思想、道德伦理需求等因素对理想的女性制定行为和思想上的准则,而女性也渐渐地在这一套要求的束缚下不自觉地变成了男性的附庸、陪衬、乃至奴隶。女性为征得男性的青睐与宠爱,不得不将自己塑造成为迎合男性需求的形象,并以此为乐。

在男主人公佟振保的心里,“他是他世界里的主人”,他要“创造一个‘对’的世界,可以随时带着,在那袖珍的世界里,他是绝对的主人。” 他曾留学海外,受到西方教育的熏陶,但不可否认的是,他骨子里仍旧是传统的中国人,正是因为这样,才会一方面喜欢个性张扬的娇蕊却不愿与她组织家庭,但另一方面囿于传统的制约娶了单纯的孟烟鹂却不能给她幸福,使得两个女人都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在佟振保的意识里,前途和名誉要比一个女人要重要的多。在这样一个被男权文化浸染的男人的眼中,女性不外乎“满足男性家庭需求”和“满足男性生理需求”这两类。这两类女人对男人们来说各有各的用途,泾渭分明,相辅相成。但归根结底,又是以“贞”、“淫”来判定她们的角色和性质,使她们适应男权社会,从而更好地服务于男权社会。

在男权意识中,男性普遍希望自己同时拥有两种女人,一种是在家庭中温婉,保守,顺从的女人,她们在家庭中药担负起服侍男人,照顾家庭,养育孩子的重任,另一种是能给自己鲜活的感官享受,满足自己对于女性肉体,也就是性的欲望的女人。在这样一种不可能实现的择偶标准下,女性的处境的确是艰难的。在这样一种社会普遍意识的指引下,女性不自觉的向男性的审美靠拢,就如张爱玲自己所说“以美好的身体取悦于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妇女职业,也是极普通的妇女职业。” [15]

可以这样说,《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分别代表红玫瑰和白玫瑰的王娇蕊和孟烟鹂在生活中角色的转变正是这种男权意识的产物。男人们希望自己的配偶一方面在外人眼中是娴雅的,传统的妻子形象,但是对于自己,又希望妻子能像情人一样懂些调情的计俩。这让身处围城之中,或者还未踏入婚姻的女子进退两难,尺度难以把握。沿袭着传统,内敛矜持,让人乏味;迎合着潮流,热情开放,又让人又爱又怕。

王娇蕊和孟烟鹂是大千世界中女性的两个缩影,她们的生存困境都是在时代大背景下以佟振保为代表的男性的男权意识造成的。如果说烟鹂是婚姻的受害者,那么娇蕊便是男人们获取虚荣的牺牲品,同样可悲。从红白玫瑰角色转变陷入的生存困境,可以发现,男性总是渴望按照自己的需求去塑造女性,不管是红玫瑰还是白玫瑰,她们本来的特质在男权控制下全部消失殆尽。女人们一直以来渴望的男女平等仍然不存在,女性的生存处境仍然艰难,男权意识仍然主导着女性的生存。

综上所述,可以这样说,女性自身的原因是造成她们生存困境的源头,当时的社会背景是女性生存困境的“温床”,而男性心中的男权意识仍然是主导。

五、结语

在现代文坛上,张爱玲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女性是她写作的中心,多以描写女性人生命运为主,大都具有苍凉的悲剧意味,同时又饱含作家对于女性的同情和对人性,以及社会的反思,从而成为时代的经典。其作品中语言运用的纯熟,意象选取的精妙,言情的深刻,为她在现代文学史上奠定了重要地位。

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张爱玲巧妙地以男主人公佟振保为主线,牵扯出两个性格不同,角色相对的女性,并将她们置于同样的生存背景之下,通过她们角色的反转以及性格当中出现的变化,深刻揭示出当时中国女性共同的生存困境:一个女人,不论是贞女还是荡妇,不论是圣洁的妻还是娇艳的情妇,都逃不开男权社会对她们的价值判断与约束。男权意识仍然是主导,男人们永远将他们的道德限制和人格限制强加于女人,这就使得她们总是处在生存的困境中,无论如何努力,也是徒劳。这一点值得研究者们加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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