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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家庭主义与明治时期日军的精神教育

2015-03-20李庆辉

外国问题研究 2015年4期
关键词:日军

李庆辉

(南开大学 日本研究院,天津 300071)



军队家庭主义与明治时期日军的精神教育

李庆辉

(南开大学 日本研究院,天津 300071)

摘要][内容 军队家庭主义是近代日本军部为维护天皇在军队的地位和推行对外侵略扩张政策,将家族伦理关系与军队精神教育相结合,利用日本人长期以来在传统封建家族制度下养成的绝对服从的观念,以实现对士兵进行思想控制、驱使其唯命是从地进行侵略战争的军队教育观。明治时期,伴随着日军从初建的旧士族军队向近代国家军队的转变,其军队家族观念也从传统的封建藩国观演变成为家族国家理论下的军队家庭主义。探讨明治时期日本军队家庭主义的形成过程,有助于我们进一步探讨近代日军侵略成性、疯狂扩张的原因所在。

[关键词]明治时期;军队家庭主义;家族国家理论;日军

近代日本军队是一支极具侵略性和强悍战斗力的武装,是日本借对外扩张手段实现国家近代化路线的中坚力量。而军队家庭主义是提升日军战斗意志、维持军队纪律、培养尚武弑杀精神、孕育效忠天皇思想的重要一环,是日军精神教育的核心内容。日本军队家庭主义的理论土壤是家族国家理论*家族国家理论是原有的日本封建家族制度与天皇制国家制度相结合的产物,是日本对国民进行思想统制、战争动员的国家伦理观。可参见李卓的《近代日本家族国家观浅析》(《日本学刊》,1992年第4期)、《家族国家观——近代日本政治的误区》(《天津社会科学》,1996年第6期),武寅的《论日本近代家族国家》(《历史研究》,1992年第3期),秦坤的《日本家族国家伦理观与近代军国主义的融合》(《贵阳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1期),庄娜的《“家族国家观”的悖论》(《外国问题研究》,2009年第2期),崔世广的《试析日本近代家族制度与军国主义的内在关联》(《中国抗战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学术研讨会文集》,上卷,2005年)等文。。明治维新以来,伴随着天皇专制政体的确立、国家近代化的进行以及对外侵略扩张政策的制定实施,日本的家族制度与天皇制政治体制结合,形成了具有激进民族主义和军国扩张主义色彩的家族国家理论。日本军队家庭主义正是在家族国家理论的法理支持下,在军队近代化过程中不断发展,更在对外战争中得到强化。明治时期,军队家庭主义的发展与形成在不同时期呈现出阶段性的特征。首先,在明治初期,初创的日本军队的复杂成分构成和封建家族制度的残余使军队家庭观念带有浓厚的封建性和“有藩无国”性;其次,伴随着军队近代化的改革和家族国家理论的形成,军队家庭观念与效忠天皇思想相结合,传统的军队家庭观念呈现出“家国一体”色彩;第三,经过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后,家庭主义被大肆渲染,与家族国家理论相结合,形成了近代日本军队家庭主义,并上升成为日军精神教育的“法宝”。

幕末时期,日本并无真正意义上的国家军队。军事权专攥于武士阶层,而武士不过是幕府将军、各藩大名的私人武装,武士只对自己的领主效忠,封建的主从关系和“藩即是国”的意识使得武士心中毫无国家观念。武士的效忠对象不但多元分散化,而且由于日本二百余年无战事,武士大多耽废武艺。武士落后的战斗力,在镇压1837年的大盐平八郎起义中便暴露无遗,“大盐之乱在军事上显现出一个重要事实,便是幕府军事组织的退废与无力”[1]1。幕府腐朽不堪的统治和西方列强的殖民入侵使日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民族国家危机。在这种情况下,以长州、萨摩、土佐、肥前等强藩为主的地方诸侯势力与皇室公卿集团相结合,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倒幕运动。1868年,明治政府成立,经过戊辰战争,德川幕府被推翻,明治新政权也初步得到巩固。但是,所谓的明治官军皆由各藩藩兵组成,根本不听中央政府的政令和调动,在推翻幕府后,各藩军队也陆续归藩,国家几近无兵可用。在这种情况下,建立一支直属中央的国家军队便成为明治政府的当务之急。1871年2月,在大村益次郎的指导下组建了御亲兵,“御亲兵由萨摩、长州、土佐三藩士兵组成,其中:萨摩步兵4大队、炮兵2队,长州步兵3大队,土佐步兵2大队、骑兵2小队、炮兵2队,共计1万人。”[1]27同年4月,设置东山、西海镇台,8月,改设东京、大阪、镇西、东北4个镇台,至1873年1月全国共有东京、仙台、名古屋、大阪、广岛、熊本6个镇台。镇台士兵由各藩健壮武士组成,“主要担负国内治安的全部镇台兵力为14个联队,大约3万1 000名”[2]。另外,在各县派驻1小队维持地方治安的常备兵。御亲兵、镇台兵、常备兵构成明治政府统治全国的军事力量,标志着近代日本国家军队的建立。

初建的日本军队虽然在性质上发生了变化,从传统的武家私兵成为国家军队,但仍带有浓厚的封建传统性和“有藩无国”性。尽管家庭观念从平安时代末期武士团出现之时便在军队中扎根发芽,并历经千年发展、潜移默化地成为武士的性格之一,但旧有的军队家庭观念与近代意义的军队家庭主义是截然不同的。旧有的军队家庭观念中的“家庭”仅限于和武士自身有着血缘关系或主从关系的利益团体,而其效忠的对象也是家长或领主,而近代日军家庭主义中的“家庭”则把整个军队看作一个整体,而天皇便是这个大家庭唯一的家长和效忠对象。造成明治初期的日本军队家庭观念带有封建传统性和“有藩无国”性的原因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从国民观念上来看,明治初期,日本全国还是弥漫着浓厚的藩国封建意识,国民的国家概念十分淡薄,而士兵的来源是全体国民,国民的家族观念决定着军队的家族观念。尽管“明治四年的废藩置县政策切断了士族与旧诸侯的地缘纽带,领土与领民的关系在法理上已经废除”[3],原有的幕藩体制已经解体,但大多数人仍以“藩民”自居,只知有藩,不知有国,原有各藩武士和人民把自己的“母藩”作为一个“家庭”,而自己不过是这个“家庭”中的一员,这就造成日本存在着许多“小家庭”,而这些家庭之间并无民族国家利益的联系,日本不过是众多家庭的松散联合体。

其次,从士兵构成上来看,军队大多由各藩旧武士组成,藩阀意识严重。同时,明治初年的皇室在军队中影响力有限,而皇族将领的存在也只不过使倒幕运动更具号召力和正统性。1873年日本颁布“征兵令”,“征兵令”的初衷是要创建打破阶级壁垒的国民军队,杜绝武士对军队的垄断。但由于各种免役规定和代人制的泛滥,引起了农民对征兵举措的反感,甚至出现了反对兵役的“血税一揆”。征兵范围的大大缩小,使“征兵令”的实施变得举步维艰。如1875年依征兵规定“陆军全部常备兵征集人员合计10 480人,另有4 264名补充人员,而实际适龄壮丁大约30万人,服兵役者仅占3%。”[1]57因此,由等级观念根深蒂固的旧士族和带着逆反心理的农民组成的军队,其国民统一性和团结性微乎其微。

再次,从军队上层建筑构成来看,封建的武士团领导机制在日本军队中影响很大,传统的小家族集团意识使军队呈现为数个派系,而明治政府的中央集权尚未强化到使军队团结在天皇制政权的指挥之下。明治初期军队的高级将领多出自长州、萨摩两藩,陆海军实权掌握在这两藩旧武士手中,即所谓的“长州的陆军,萨摩的海军”。军队中藩阀的存在造成派系对立。例如,1873年,在“征韩论”中失败的西乡隆盛下野,深受传统武士家庭观念影响的萨摩新政府官员及士兵也纷纷追随西乡归藩。1877年,西南战争爆发,而主力正是这些旧士族。在此之前的1874年、1876年也相继发生佐贺之乱和萩之乱,其领导核心也是旧士族领袖江藤新平和前原一诚。这一系列旧军人领导的士族叛乱,从侧面反映了传统的封建军队家庭观念的盛行和军人“有藩无国”意识的根深蒂固。

最后,从军队建设步伐上来看,明治初期军制的混乱使得军队问题重重,忠君爱国的精神教育更无从谈起。明治国家军队成立后,不但内务操练和战略战术混乱不堪,连武器、服装制式也是五花八门,而此时明治政府国库空虚,军费有限,对军制的整顿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军纪败坏也是明治初期日军的一大弊病,由于“征兵令”的实施,造成军队人员构成复杂,旧武士与市民、农民子弟为伍,而武士原有的优越性和高傲性使得军纪的维护十分困难。同时,“废藩置县”、“秩禄处分”的政策切断了武士与原领主的主从关系,使武士出身的军人在精神上突然失去了束缚,变得更加骄横跋扈、目空一切,无视军纪的存在,甚至在1878年发生了“竹桥骚动”这一以下犯上的叛乱事件,军人忠君爱国意识的淡薄由此可见。

1874年日军侵台失败后,明治政府便把清朝视为阻碍其对外扩张的眼中钉,1881年山县有朋在《邻邦兵备略》中更是公开把清朝作为假想敌。“1882年,朝鲜发生清除亲日派的壬午军乱,清国影响力增强。1884年,亲日派发动甲申事变试图夺回权力,但最终失败。在甲申事变中,日本政府虽尝试使用武力支援亲日派,但由于没有对抗清国军事实力的自信而作罢,之后,日本便全力实施军事扩张计划。”[4]13明治政府一方面是对军队的扩充和镇台制的改革。“1886年,陆军的模范兵制从法式向德式转变,1888年,原来的6个镇台废除,改编成作为联队上级编制的第一至第六师团。”[4]13后又编成近卫师团和北海道第七师团,共8个师团,这是甲午战争中日本陆军的基干力量。另一方面,明治政府不断加大对军队军费的投入。“军费占国家预算比例,1868~1877年十年间平均为15.9%,随着陆军的整顿扩张,1878~1882年五年间平均为17.3%,1883年以后常在20%以上。”[4]14由于清朝北洋水师的强大,特别是“长崎事件”的发生,使日本认识到自身海军建设的落后,此后便加大对海军特别是军舰的投入,日本海军的“主要舰艇从英国、法国引进,费用占军费比例逐年增加,1883~1887年五年间平均为24.8%,1888~1892年五年间平均为28.2%。”[4]14

扩张军备是日本为对抗清朝、加快军队现代化的重要步骤,而加强军人的家庭主义教育,使其形成“家国一体”意识则是提高军队战斗力和绝对效忠性的“内核升级”。日军的家庭主义教育与军纪整顿、天皇效忠精神相结合,家庭观的“家庭”概念发生了变化,从“藩国”上升到“家国一体”,天皇成为所有军人效忠的“大家长”。“竹桥骚动”被镇压后,陆军卿山县有朋以此为契机,于1878年10月发布《军人训诫》[5]85,声称“今日之军人,纵非世袭,亦与武士无异,故应遵循武门之习,效忠我大元帅皇上,报效国家”。《军人训诫》中提出的“忠实、勇敢、服从三点约束,此乃维持军人精神的三大根本”[6]。训诫把封建武士与领主的主从关系嫁接到日本军队与天皇的上下服从关系上,使传统的效忠服从家庭思想得以在军队中保留下来。1882年1月,明治政府又以天皇名义发布《军人敕谕》,要求作为军人应该具备的五项条件,即“尽忠节”、“正礼仪”、“尚武勇”、“重信义”、“行质素”,并规定军人必须背诵。在《军人敕谕》中,进一步明确指出:“我国军队世世由天皇统率”,要求军人绝对效忠天皇。虽然发布《军人敕谕》的直接原因是为了防止自由民权运动波及军队,以及1881年发生的与北海道开拓使事件相关的鸟尾小弥太、三浦梧楼、谷干城、曾我佑准的违反军人政治干预的四将上奏事件[5]85。但其最根本的目的在于把军人与天皇捆绑在一起,以天皇的权威来压制军队内的其他自由思想,从而达到全军精神上的统一,这是传统军队家庭观念向近代“家国一体”军队家庭主义转变的开端。

1889年监军部发布第1号监军训令《军队训练的要旨》。指出“军纪犹如小儿之家庭教育,使其培育德育之心,军队之中亦应进行此种家庭教育。军队中家庭教育即中队教育,中队长总揽一切教育之事务,谋求我等亲族之幸福荣誉”[7],这是军部首次把家庭教育放置军队训练教育的高度。随着1890年《教育敕语》和明治民法论战中以穗积八束为代表的保守派的胜利,家族国家理论成为日本国民道德的最高准则,明治政府将传统家族制度与天皇制政体相结合,把天皇作为全体日本国民的家长,把国家的主权喻为家长权,一国即一家、天皇即父母。作为天皇制政体重要权力机构的军队,其家族观自然不可避免的打上家族国家理论的烙印,“家庭主义即建国之主义,国家为一大家庭,教体即忠孝不二之大道。政体为比他国优越之立宪君主制,大众苍生团结一致、保持和乐、抵御他国之侮辱以发扬我皇威。国体至美至善,国家为大家庭,而军队又岂能独立于外?”[8]2

军队家庭主义的发展在整个近代日本军队教育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它奠定了之后日本军队家庭主义精神教育的主旨。但是,战争是检验军队精神教育效果和战斗力的唯一途径,在此之前的日本军队尚未经历过大的国际战争,在甲午、日俄战争之前,其对士兵的绝对控制和激发潜在战斗力的“优点”尚未引起重视。因此,这一时期的军队家庭主义与之后相比较,有两方面不同。首先,理论性大于实践性,尚未形成行之有效的军队家庭主义教育体系。尽管1889年的监军部训令第1号已经指出中队是进行军队家庭主义教育的基本实践单位,但在日本军队内并没有形成一套从上到下、层层指导的军队家庭主义教育体系。其次,道德约束性与军纪约束性的滞后脱节。近代以前日本军队家庭观念的约束性更多体现在军人的道德方面,明治建军以后,这种情况并未改变,监军部训令第1号虽指出军纪和家庭教育的关联性,但在实际当中,维持军纪的更多是陆海军刑法和内务令等,这种情况一直存续到甲午、日俄战争爆发。

经过甲午、日俄战争后,日本军队在国内的地位急剧上升,军队扩充所遭受的阻力也大为减小。甲午战争后的1898年,日本一举增加了第八至第十二师团,共5个师团20个步兵联队。海军从1896年开始着手十年建舰计划。然而,“战时军队急剧扩充,不仅仅有受过军队教育的现役兵,还有大量的从社会中补进的未受过教育的预备兵和补充兵,如此,军纪的维持变得十分困难,这种矛盾在日俄战争后显现无遗。”[5]90尽管日军中对违反军纪的行为惩罚十分严厉,“但是以惩罚为手段来强调军纪是相当困难的,而日俄战争的经验之一便是士兵必须出于自发性地服从命令,之后便在军队中极力强调家庭主义。”[5]90军队家庭主义是家庭观念教育在军队中实施的标志性口号,其实质就是在天皇制国家的政治前提下,运用家族伦理中的等级观念和忠孝的伦理来维持军队内部的军纪。把家族国家理论中“爱国即对天皇尽忠义,对天皇尽忠义即爱国”[9]的概念嫁接到军队教育中,服从上官即服从天皇,军官便是天皇在军队中的总代表,以天皇的威严和不容动摇的权威来压制士兵的反抗,以培养军人的服从精神。

在1908年颁布的《军队内务令》中,明确提出“兵营乃共苦乐、同生死之军人的家庭,起居之间而将军纪惯熟于心,锻炼军人精神”[10]1,“兵营内生活实为一大家庭,融融和乐之间使全队一致团结,士气旺盛,勤劳于军务,上下敬爱,缓急相救,有事之日欣然而起,乐于献身于国事,实乃日本帝国军队之根本”[10]10,正式将军队家庭主义教育和遵纪、爱国、训练联系在一起。1912年,时任第一师团步兵第三联队长的田中义一率先在其所在部队搞起了旨在“兵营生活家庭化”的改革。田中义一对“军队家庭主义”这样解释道:“中队长是严父,中队附下士是慈母,内务班班长上等兵是兄长,中队内的气氛若无家庭之温情,就不能涵养真正的军纪”[11],主张改革军队教育和内务训练。这种“家庭化”的兵营生活在军队内迅速以中队为单位、以内务班为实施基本对象得到推广,“严父慈母”也成了在军队内流行的口号,每年各地新兵入营时,中队长首先对新兵训话到“中队长乃尔等之父,班长乃尔等母,老兵乃尔等之兄长”[12],“军队家庭主义”从此成为日本军营生活的一大特色,也成为日军精神教育的“法宝”。

明治政府所倡导的军队家庭主义把军营视为一个大家庭,将军队中的上下级关系视为父子兄弟关系,运用家族的伦理道德来规范军纪和人际关系,以图增强军队内部的团结和维持军队内部的秩序。由于其遗留有浓厚的封建性,强调绝对服从、家国一体和献身精神等,与军国主义的军队培养需要所契合,所以日本统治者积极地把家族国家理论导入军队教育,将传统的家族伦理道德与近代军队的内部管理和思想教育相结合,培养出适合对外侵略扩张的战争机器。而实际上,“军队家庭主义”不过是掩盖军队内强制、暴力、惩罚的一个虚假的光环,是军队暴力、体罚合法化的说辞。有人甚至露骨地提出“为彰显惩罚之威力,作为家庭之父母的将校下士应勉黽努力,藉惩罚之威力改悛兵卒,以图整治中队家庭”[8]45,毫不掩饰地指出可以在军队中对士兵滥用暴力。在“军队家庭主义”实践的最基础单位——内务班中,“班中的兵卒要为班长打洗脸水、打扫房间、洗衣服、去酒保那里打酒,甚至替班长修理保管枪支。班中每人要轮流为班长做这些事情,被称为班长室当番”[13]。在这里,要求“兵卒当一心一意接受将校及下士之训导,心中牢记侍奉其犹如侍奉父母”[14]89的“军队家庭主义”,变成了泯灭士兵人性和个性、充满欺骗和暴力的洗脑工具。

军队家庭主义是日本军队精神教育的重要伦理观之一。它为日本在历次对外侵略战争中动员士兵、鼓舞士气发挥重要作用的同时,也体现出了众多异于他国军队教育观的特点。

首先,军队家庭主义是天皇专制统治在军队内权力延伸的工具,是连接作为“大日本帝国陆海军统帅”的天皇与军队的纽带。在颁布《军人训诫》、《军人敕谕》后,天皇成为军队内最高精神支柱,尤其在1889年颁布的《大日本帝国宪法》中规定“天皇统帅陆海军”、“天皇规定陆海军之编制及常备兵额”后,天皇成为法定的军队最高统帅。尊皇论者更将天皇比作全日本唯一的宗教领袖,“我等一般臣民皆乃神之间接子孙,而历代天皇陛下为神之传承。因此,神与天皇陛下为父子关系,而神乃吾人臣民之同族宗家祖先。对于我国臣民而言,天皇陛下为现存最伟大之神,须仰视尊奉、绝对服从”[15]155。军队家庭主义把军营比作家庭,认为“我大日本帝国在国体上乃一大家庭,而兵营是其一份子、一小家庭。兵营内之军队家庭教育以锻炼军队精神为第一要务”[14]1,“天皇是日本民族之家长。对个人而言,家庭中父亲是家长,而在军队中中队长是家长。为家长而奉献自身性命,是大和民族建国以来之美德,是大和魂,是武士道之根源”[16]100。要求“下级接受上官之命令如接受朕之命令,无论何事何等场合,须立即执行”[14]107。

其次,军队家庭主义是日军维持军纪的“道德宪兵”,是控制日军士兵人身、精神自由的枷锁。军队家庭主义的“忠孝”思想和家长制的权威为军纪的维护提供了无形的道德屏障。中队是军队家庭主义贯彻的基本单位,“中队中之善良兵卒亦是家乡中之善良子弟,家乡中之顺从子弟也是中队中之顺从兵卒”[16]101。因此,士兵为了个人和家族的名声不得不逆来顺受。军队是日本封建残余思想最为浓厚的阵地,更是士兵肉体、灵魂的监狱。在军队中,士兵毫无个人隐私而言,“中队长以下干部需详知部下兵卒之身份、职业及其他一切大小事宜”[14]128,“兵卒事无巨细、勿论公私,皆要与班长相谈”[17]。上级对下级,长官对士兵,老兵对新兵都有家长般的绝对权威,军队内的暴力行为不仅在“士兵不论何种场合必须严格服从其上级”这一铁的原则下被合法化,而且美其名曰“上官对士兵的爱护”,曾有人感叹道“未经历内务班生活的知识分子,恐怕始终不会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恐怖袭击着大众的阴暗的世界”[18]。

再次,军队家庭主义是一种畸形的伦理观,而受此熏陶的日本军人的心理也发生扭曲,充满掠夺性和对生命的轻视。日本军国主义统治者利用军队家庭主义美化战争,称战争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国体的完整和家族的存续,而“皇室乃我大日本帝国国体之基础,换言之,乃我大和民族之宗家。”[14]5因此战争便是保护皇室,“若世间无战争之存在,便无今日国家之生存,战争即国家之母”[15]283-284。同时,又宣扬“质素清洁即实用纯朴,全无浮华虚饰,是我国自古以来之美德,又是吾等军人之本质、富国强兵之根本”[14]95,把贫穷吹嘘为“质素清洁”,长期处于穷苦状态下的士兵一旦走上战场,便表现出极大的贪婪性和掠夺性。军队家庭观强调军人的团结,“将兵一体乃皇军之特点、优点,而将兵一体由军队家庭教育训练而成。无论任何情况,当抱有信赖上官命令立即执行之信念”[19]。士兵必须把军队集体荣誉看得高于个人生死,而“身为军人,一朝有事当无人生之生死欲望,率先奔赴战场”[14]85,军队家庭主义造就了无数愚昧无知的军人,他们只知效忠天皇,视自身生命如草芥。一到战时,平素深受欺凌的士兵便把积压许久的怨气和不满发泄到嗜血杀戮中,并将此作为自己英勇杀敌、保家护国的骄傲资本。这种变态的战争心理使得日军士兵在战场上充满了疯狂、野蛮和残暴。

结语

从1868年明治政府的成立到1905年日俄战争中的胜出,日本在短短不到40年的时间里从一个贫穷落后的封建国家迅速蜕变为亚洲唯一的世界列强,军队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甚至可以说“近代日本是依靠战争而获得国家的发展,是以牺牲国民的生命和幸福而取得的。”[5]76明治时期军队的扩张和改革对于军队的发展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军队的精神教育建设,而“近代日本的特征之一,就是成功塑造了一支忠实于天皇的军队。”[5]73军队家庭主义教育对于日本军人的影响是不容小视的,它是维持天皇在军队中影响力的保证,也是军人在战场上无条件服从的道德禁锢。

同时,军队家庭主义的形成不是偶然的,它是在日本近代化先天不足、国内侵略扩张思想盛行的背景下,被急功近利、有着狂热军国主义思想的明治政府统治者所利用,而浓厚的封建家族制度残余和尊皇思想则为其提供了理论土壤。军队为国家存在和发展的重要保障,而军队的性质决定了它在国家命运转折的时候发挥的是积极作用还是消极甚至是毁灭性作用。在军队家庭主义培养下的近代日本军队,完全变成一支心理扭曲、嗜杀掠夺、仅供军国主义统治者驱使的战争机器,它不仅摧残了无数人的生命,更把日本绑架上了走向灭亡的战车。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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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郭冬梅]

Army Doctrine Family and the Spirit Education of Meiji Japanese Army

LI Qing-hui

(Institute of Japanese Studies,Nankai University,Tianjin,300071)

Abstract:Army doctrine family was that the modern Japanese army headquarters combined the family ethic relationship and the army spirit education,and utilized the character of absolute obedience that developed under a long period of the traditional family system,as well as to control the soldiers’ mind and drive them do their bidding to aggress. The value was to maintain the Emperor’s authority in the army and push the policy of foreign aggression and expansion. In the Meiji era,along with the initial construction of the old aristocratic army convert to the modern national army,the traditional feudal family was also developed into the modern army family values. Inquiring into the process of army doctrine family contributes to investigating the wanton aggression of the modern Japanese army,and to discussing the reason for crazy expansion.

Key words:the Meiji era;army doctrine family;the family state theory;Japanese army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01(2015)04-0024-06

[中图分类号]K313.41

[作者简介]李庆辉(1987-),男,河南鄢陵人,南开大学日本研究院博士研究生。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新编日本史”(编号:13&ZD106)。

[收稿日期]2015-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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