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旧事

▶ 周 舟 （天水市职业技术学校）

走过来的土地

荞麦一样挽着裤腿的土地

麦子一样梳着辫子的土地

油菜花一样穿着裙子的土地

我1988年离开

而当我返回

它们都鸟一样飞去

留下我的两次恋爱

一次婚姻

孤零零站在那儿——

现在我的恋爱旧了

婚姻也旧了

而女儿恰恰相反

2003年才八岁的她

陪我站在唐家风台那个

足以看见渭南镇的高处

面对一丛丛初春的树林

她对我说：

一辆辆绿卡车

向我们开来了

我想

她的感觉是对的

我并不是刻意于某一事物的命名

渭河在上游叫渭河

在下游也叫渭河

可那条蹦跳着窜进渭河的小溪

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当渭河以宽阔的水域

摆渡 提灌 甚至

目睹一场凄楚的爱情

悲痛欲绝的时候

小溪活蹦乱跳地经过了渭南镇

它的长度没人计算过

它的流量没人计算过

我观察

它的水深

也就刚刚没过小孩的光腚

它没有名字

它不可能有名字

它怎么可能有名字呢

——我这么说

并不是刻意于某一事物的命名

而事实上

离开渭南镇多年后

我的视野中

却总是浮现着

一个母亲拖着孩子

奔走的情景

沿着一株开花的杏树走进去

翻过铁路

经过一顷麦地

向左，涉过山溪

是一株开花的杏树

杏树，我可以继续往前走吗

一片风停在杏树上

三颗过夜的露珠停在杏树上

两只恋爱的蝴蝶

停在杏树上

杏树静谧，安详

就像教堂

但杏树，我可以继续往前走吗

我走到田亩之南

我走到春天之北

云卷云舒里

劳动，是舞蹈的一部分

——这样想着，向右

我已来到一片开阔的坡地

渭南镇向天空搭着麦田的梯子

铁路为什么要穿过镇子的南面

渭河为什么要流过镇子的北面

教堂为什么坐落在镇子的西面

学校为什么要位于镇子的东面

这是我生活的城堡

渭南镇为什么

会把一条小路孤零零领出来

陪我到山上到田野上

它为什么要让我

结识蜻蜓胡麻柿子树

它为什么要让我

认识王才李得熊四宝

为什么站在房顶才能看见油菜花

为什么蹲在河滩里才能瞅见萝卜地

渭南镇

离我的大学256 公里

离我的家乡362 公里

离我的记忆22年的距离

碧绿的春天金黄的秋天

簇拥在她的周围

她为什么比书本上的还要美

为什么要同一棵树保持稻草人的距离

为什么要同起伏的麦地

保持大海脊背的距离，为什么要同

几座老去的坟墓保持旧鞋子的距离

从这一点距离上看过去

渭南镇

像是把麦田的梯子搭到了天上

他为什么要朗诵

他为什么要朗诵

而不是挖土豆

他为什么要朗诵

在地埂上在水渠旁

在一列火车也不跑的铁路上

为什么他的朗诵

不用方言不用鸟语不用拖拉机的突突声

他站着朗诵

摇头晃脑的他

是春天的一棵树吗

可他为什么

不穿一件春天的衣服

他为什么要朗诵而不去挖土豆呢

一大片原野

被他朗诵得空空旷旷

如果他还在朗诵

接下来谁会颔首静听

成为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