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明信片
2015-03-19孔明珠
孔明珠
晚霞将金边镶在乌镇西栅一座复古的明清建筑屋檐上,中央牌匾上“孔另境纪念馆”六个字苍劲有力,是王元化伯伯手书。乌红门框抱柱上镌刻着对联“坦荡胸怀不脱文人本色,宽宏气度长留达士高风”,那是1979年6月在上海龙华殡仪馆为我父亲平反昭雪大会上,秦瘦鸥先生送的挽联,2007年4月“孔另境纪念馆”开馆时,由书法家陆康先生题写。
那是父亲纪念馆开展之前一个冬日,我大姐海珠在那里驻扎布展已经忙了好几个月了,我关心得很少,正好《东方航空》杂志的朋友想去乌镇采访,便领她们驱车前往。
父亲的纪念馆中,有实物一百六十件,很多都是我非常熟悉的东西。离开四川北路老家已经二十多年了,乍一看见这些老旧的物件,我很兴奋,笑着不停地向朋友介绍。突然,我停留在一个玻璃展柜前愣住了。明信片,这几张泛黄的明信片,有父亲笔迹的,妈妈名字的,写着需要物品的方块卡片,我以为早就消失在世上的这些纸片出现在眼前,猝不及防!急急地,我要拿出来看看清楚。
乌镇旅游公司负责接待我们的小高找来钥匙,打开玻璃柜,取出三张泛黄的明信片。拿在手里,我的眼镜片一下子模糊了,说,这是我爸被虹口公安分局拘留的时候从里面写出来,要我们去送东西的明信片,是我少年时的噩梦。
我家是新式弄堂的街面房,我们住三楼,信箱设在底楼大门进来的走廊上,木头信箱正面有一小方块玻璃,可以看见里面的邮件。我家信件报纸比一般人家多,一因我父亲是知识分子,二因我哥哥姐姐亲戚在外地多。明信片不同于一般信件,它正面是地址,上款收信人,下款邮寄人。翻过来,写的内容一目了然,一般人们是为了快速传递信息又省钱而寄明信片,上面写的都是些不干紧要的字句,方便阅读。也有喜欢集明信片的人,为的是漂亮的图片和珍贵的邮戳。我家信箱中明信片很少。
至今我还记得1968年7月4日那晚。晚饭后,我在父亲书房闲坐,先是有人来敲门,是不常见到的里弄干部,站在楼梯上问我家还养鸡吗?我们有点莫名其妙,城市里不准养鸡之后,我们一直很守法,早就不养鸡了。父亲搭了一句腔,你不相信可以上晒台看看。哦,女干部听见父亲说话,脖子伸长张望了一眼,讪讪告别。没隔十分钟,楼梯门再次被敲响,声音沉重有点不同凡响。开了门,上来一群高个子的公安人员,大皮靴夸嚓夸嚓响。领头的问父亲,你是叫孔另境吗?父亲说,是的。他说,跟我们去公安局走一趟。我妈妈在旁急了,问你们什么事情?那人不理我妈,对我父亲说,去谈谈话,谈完就回家。我妈她一急就要口吃,鼓足勇气问,拘……拘……拘留证呢?那人居然笑了。
父亲站起身,阻拦妈妈再说话,关照她去收拾几件衣服,拿上洗漱用品。他自己到写字台上把每天要吃的药拿上,还拿了两包香烟,接过妈妈递给他的换洗内衣裤和一只搪瓷缸子牙刷毛巾,跟着公安下楼。等到楼梯门砰地被关上,我飞也似的往东面房间沿街的落地钢窗跑,赫然看见楼底下真的停了一辆吉普车。过一会儿,看见父亲无声地从弄堂口出来,上车,车开走。
回到大房间,妈妈已经急得六神无主,幸亏慌忙中已问到是虹口公安分局,她和大姐商量第二天请假不上班,一起去问究竟为什么要把父亲抓去。大姐气愤地说,一定要他们出示凭证,不能毫无依据就抓人。
父亲就这样消失在黑夜里,那年我十四岁。
从三岁开始,我便无数次听他讲解放前两次坐牢的故事,一次是被国民党警察局抓去,一百天后经鲁迅先生营救出狱;另一次是被日本宪兵捕去的,足足关了四十四天。我问他是不是和电影里一样严刑拷打呢?父亲喝得半醉,嘎嘎笑:辣椒水没有灌过,老虎凳是还没上就哇哇乱叫痛死了痛死了那样。他最爱吹嘘的传奇是国共分裂后,自己被共产党派去杭州主持市委宣传部工作,不料组织遭破坏那次。一天赴会正遇里面大搜捕,他如何立即领会一位好心门房对他做的暗号,飞快地死里逃生。第二天他上街便看见那些被处死的战友的薄皮棺材在眼前抬过,血水嗒嗒滴……
那些惊险故事我一直是半信半疑的,因为妈妈和哥哥姐姐们一听见他老生常谈就离开房间去做自己的事,只有我和小哥哥被他严厉喝住,强制听完后,他会夸我们两个一个是金童,一个是玉女,是爹爹身边的宝贝。
父亲被带走后,我凡下楼、走去上学,背上一直仿佛有别人的眼睛盯着。每当我打开信箱赫然见到明信片,认出父亲的字迹,立刻紧张到血冲上头。快速抽出来,藏在衣服里,磕磕绊绊跑上楼,我为自己没有当场遇见那个已知晓秘密的邮递员而庆幸,为邻居没有先我一步透过小玻璃发现这张明信片而觉得运气太好了。
拿在我小手里这张仿佛燃烧着的纸片上,父亲究竟写了什么?
明信片一:
云琴:
D.860药片已经吃光了,请用我第四医院门诊卡去挂个西医内科的号,要求配30粒(2.70元)D.860药片。另外,可去信北京要一点药片和胰岛素(要鱼蛋白的)来。这里每星期三下午可以送东西。届时请送来。(倘能提早更好,但药片不是一次就可配到的,要多跑几次医院)
另外还要一个包袱布,一把蒲扇、火柴两包。
祝好!
D860是医治糖尿病的药片,父亲长年服用,不能断档。我受妈妈委托到医院替父亲配过几次药。因为要谎称父亲摔倒不能走路来医院等原因,我心里是又怕又恨,挂完号与歪歪斜斜的老人们一起等候在木条椅上,一会儿站起从门缝里向内张望,祈祷等会儿叫号轮到的是那位看上去善良的医生。
一般代配药总能达到要求,只是有时会不按照我的想法配足。看来妈妈派我去求是对的,我看上去那么瘦小,大眼睛里含着眼泪。有一次,不熟悉我爸名字的医生大声把名字报出来,仿佛快要拒绝我的“非分之求”,只听见那边的护士大声应道,哦,是那个白头发的孔老头,他怎么啦?我说他起不来,护士看了我一眼对医生说,配给她吧,小孩老作孽(可怜)的。
去信问北京姑妈处讨药片和胰岛素也是一件为难的事情。父亲的姐姐孔德沚是茅盾先生的妻子,与弟弟一样也患有糖尿病,而且相当严重。“文革”中,茅盾是受中央保护的前文化部长,我姑妈看病配药是不成问题,但姑父是位很谨慎的人,一般不到万不得已,我爸妈不敢麻烦他们。现在父亲陷入窘境,不开口也不行了。记得我们收到过北京寄来的小包裹,里面是注射用的胰岛素。
父亲总共在上海虹口公安分局看守所关了七个多月,寄来过很多张明信片,被保存下来的只有这三张,现存放在乌镇西栅景区内的孔另境纪念馆。
明信片二:
云琴:
血不验,针药等由此地医院配,但为防万一起见,还是请你立即发一电报至北京。电文如下:“另境病无药,请速多寄几瓶胰岛素来。”此病如无针剂,十分危险,不得不采取多方设法措施。
天气冷了,请送一条薄的棉被和两件棉毛衫来。
我的茶缸坏了,请去买一只较大的(中至中大一点的)送来。
我近来很消瘦,油脂营养不够是原因,请用那只圆形饭盒购买一匣花生酱来,以补不足。
再买一块“四合一”香皂来。
祝全家福!
另境68.9.16
如果说,父亲在第一张明信片中措辞较公式化,那么这第二张不仅信息量大,而且流露出感情来。
首先经他不断争取,狱中医疗条件有改善,日常用药由监狱内医院配。但父亲还是担心自己患的严重糖尿病随时会有不测发生,所以要求妈妈发电报去北京向姑妈求助,他甚至拟好了电文。在父亲的眼中,我妈妈一直是不能干的,按他的朋友施蛰存先生的话说,小父亲十五岁的妈妈一直是被父亲呵护着的。我父亲一生不爱求人,即使是至亲,他对在北京做大官的姐夫是很尊敬而客气的。此刻他人在狱中百般无奈,发出的指示也变得比平日的“家长作风”柔软很多,对妈妈和对姑妈都用了“请”字,还特意向妈妈做了不得不这样做的解释:“此病如无针剂,十分危险,不得不采取多方设法措施。”
还可以从明信片当中读出我父亲是当家人,理财属于他管,具体生活上安排一向也是由他操心,并不像其他一些在家当甩手掌柜的知识分子。他仔细关照妈妈棉被的厚薄,茶缸的大小,还指定用家里“那只圆形饭盒购买一匣花生酱来”,以及需要香皂的品牌。
那一年我已是十四岁少女,因为瘦小尚未发育,小学毕业后被分配进东宝兴路铁道旁新建的红军中学,上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然后上级指示到,“复课闹革命”!
父亲关进看守所之后,我外婆病了,是胃癌晚期。因我们家房子大,妈妈把原本在阿姨家居住的外婆接到家中,睡在父亲的大床上。外婆的病已到除了止痛无需治疗的地步,没有住院,也请不起保姆,就由我日夜陪护外婆,端茶送水喂粥,直到表姐从宁波乡下出来接替我。
买花生酱的事我还记得,我家楼下就是南货店,有零拷花生酱。那一大匣子新鲜花生酱香是香得来,舀一小勺撒点细盐加点冷开水可以调出小半碗花生酱,筷子尖戳戳是奢侈的下泡饭小菜。当然我知道这是父亲的救命食物,没有偷吃。
明信片三:
云:
天气很冷了,我此地的棉被太薄了,所以请你把那床木茹丝棉被给我送来,这里的棉被改作垫褥。我现在需要下列各物:
棉被一条
《糖尿病》书一册(在大书架里,绿色硬面)
香烟十五包(以后千万勿忘及时送来)
橡皮膏一匣
旧绒布衬衫一件或两件
棉袄(向伟成借用)一件
领套一个
茶缸(前次拿回去修理的)一只
关节镇痛膏十张
旧皮短大衣一件
送物时把一条毯子被拿回去!
另境68.11.8
(注:云琴是我妈的原名,云为爸对妻子的爱称。)
这张明信片信息量更大了,待我一一解读:
1. 丝棉被
十一月是秋季了,监狱里不见阳光,父亲的被子显然太薄了。我家里人口多,孩子一般盖棉被,父母大床上是从家乡乌镇或是奶婶婶老家湖州带来的丝棉被。那时还没有鸭绒被、羊毛被、驼毛被什么的,丝棉被属于高级被子。父亲写“木茹丝棉”可能是“木薯丝棉”之误,是指吃木薯叶长大的蚕茧纺出来的蚕丝,属于天然丝。最后一次被抄家的时候,父亲工作的出版社开来一辆大卡车,把沙发、樟木箱等稍微值点儿钱的东西全部拉走,包括两床丝棉被和父亲的丝棉袄。这条“木茹丝棉”被子不知是劫后余生还是后来添置的。父亲一向掌管家里财政大权,调拨这条“木茹丝棉被”表明他对家里的财产一清二楚,另外是每天晚上冷惨了,迫切需要保暖。
2. 《糖尿病》书
父亲是在五十岁左右患上了糖尿病,一发病就比较严重,除了吃药片还常常需要肌肉注射胰岛素。“文革”后,家里一贫如洗,连医药费都不能报销,故化验费、打针费都要节约。父亲在家看医药书,自我监控病情。按照医生教的书上写的,指导我们在家里化验尿糖和打针。
用玻璃试管装上溶剂,再滴入他的尿液,在煤气灶(经济条件好的时候是用酒精灯)小火上不停摇动,即所谓验尿糖。做这件事必须耐心,加热、摇晃,有时玻璃试管会爆裂,有时会烫到手。我长到十岁以后,许是太聪明伶俐,此事很倒霉地落到我头上。我没办法反抗,只好撅着可以挂酱油瓶的小嘴,皱着塌鼻头屏住呼吸动手做。
父亲天生具备领导才能,解放后“公私合营”,他经营管理的“春明书店”并入上海出版社系统。父亲秉性耿直行事作风大胆,自然没能在国营出版社当上社长之类的行政领导,然在家里他则全盘掌控,对于我们这帮孩子(七个)包括妈妈,加两个保姆,他应付自如,通常只需坐在书房里遥控指挥即可。
我接到父亲的指示,去厨房的煤气灶上加热试管化验尿糖。尽管小心翼翼,恐怖的事情还是经常发生,那试管内液体受热翻滚后颜色有时清有时浊,有时变乳白色,非常吓人。那时我读过一本《化身博士》的小说,真的很害怕有妖怪从里面变出来。我战战兢兢用揩台布裹着试管拿去给父亲看,他很镇定,会判断是几只“加(+)”,根据情况加减服药量,有时问题严重,他说必须打针,就派妈妈去后弄堂请原老护士汤师母上门。
汤师母富贵人家出身,长得很美,眉眼间冷中带媚。她挽一只藤编包,里面是装了消毒后针具的铝盒。她来是给父亲面子,上门打针费也是必须要付的。看父亲的神色,汤师母那一针扎下去对于他来说基本上属于享受。可是父亲手头太拮据了,无奈中转而让我妈学打针,妈妈表示害怕,父亲就冲她说:“你鸡也敢杀,为什么不敢打针!”妈妈每天外出上班,回家要做家务,很累,她愤怒回嘴道,杀鸡也是被你逼的,你为什么自己不动手!
父亲“闷脱”,转而“花”我三姐,说她功课最好,最聪明,让她买一只猪头或者半只冬瓜,在上面练习扎针。三姐倒是勤劳孝顺的好女儿,她刻苦练习,琢磨怎样的角度可以使手掌击打爸爸的臀部在先,真正的针扎在后,这就是“声东击西”吧。父亲对我三姐很满意,唤她“乖囡”。可三姐是复旦附中住校学生,只有周末回家。尿糖验出来不好,情况紧急的时候,父亲发飙,捞起针筒,揪住自己的肚皮肉,斜刺里插进去注射。我偷偷在旁观看,只见胰岛素药水一进入父亲皮下,他便仰头舒出一口气来。久而久之,父亲的肚皮上布满了针眼,有时发紫,变成僵硬的块块,揉也揉不平。多少年之后,我每看外国电影中有面目狰狞的吸毒者,自我注射海洛因的镜头时,当年老爸自己打针的形象总会浮现在眼前,不寒而栗。
3. 香烟十五包
父亲烟瘾很大,抽烟是件大事,他平时一天起码一包“大前门”,后来改抽“飞马牌”。在“三年自然灾害”香烟需要凭票供应的时候,他一个人份的票不够用,逼着我妈在办公室假装抽烟,以烟民身份再取得一份。还不够,父亲将自己抽完后的烟头都积起来,隔些天就召集我们一起剪去焦蒂、拆散烟丝,去印刷厂讨来很薄的印刷《辞海》的纸张,拿出一只铜质的小机器教我们自制香烟。家里“卷烟组”开工的时候,兄弟姐妹谁也逃不掉。父亲那副说一不二严厉的样子,就差把我们赶到马路上去捡烟头了。
按我现在估计,那天晚饭后父亲被公安带走谈谈,当日没放回来,他一定当庭挣扎、抗议过,然胳膊扭不过大腿,退一步求其次,父亲想到的第一条,恐怕就是不能被剥夺抽烟的权利吧。你看他写的“香烟十五包(以后千万勿忘及时送来)”,数目巨大,口气凌厉,根本不考虑妈妈能否筹措到这笔买香烟的款子。
4. 橡皮膏
父亲脚上的皮肤很干燥,到了秋冬季节,保养得不好的话,脚后跟必定要开裂,口子裂大了会渗血,得用橡皮膏贴上,软化后慢慢愈合。皲裂和癣一样,是真菌引起的,需要保暖,滋润,去死皮才不容易发作。父亲因为小腿上有常年难以愈合的伤口,行动不便,每晚要有人帮他洗脚。他有一块白色的珊瑚石,轮到我替他洗脚,最是百般不情愿的就是用珊瑚石打磨他的脚后跟。脚后跟在温水中泡软,石头只要在皮肤上轻轻一搓,就会有乳白色的死皮泥浆似的滚落,一忽儿工夫,大脚盆里的水都浑浊了,像米汤一样,并有轻微的臭味,令人作呕。
不知父亲是真的不懂还是心肠硬,他怎么就一点也不疼惜我这个十来岁的女孩子,他只管自己惬意,举着报纸在看,而我,就像大街上擦皮鞋的三毛一样,被资本家有钱人剥削与压迫。我心里小小的怒火在燃烧,但是,父亲只要放下报纸看我一眼,夸我是他的掌上明珠,我就不生气了。
5. 旧绒布衬衫
谁都知道吧,绒布旧了以后特别柔软,父亲爱旧绒布衬衫,爱旧绒布被里,我小毛头时候用的尿布都是旧绒布撕成的。父亲是一个懂生活的男人,
6. 棉袄(向伟成借用)一件
前面说过,父亲仅有一件丝棉袄,在最后一次“扫四旧”的时候被“造反派”拿走了。同年冬天,为了这件取暖的棉袄,妈妈特地向单位申请领回来,被当场驳回,不知是棉袄已被谁挪为己有还是他们仍然认定丝棉属于“四旧”。伟成是我的二哥,他长得很英俊,是家里最像我父亲的男人,身材也差不多。二哥与三哥不同,他性格外向不爱待在家里,喜欢在弄堂男孩堆里混“路道”。父亲知道,把他的棉袄借走之后,他会有办法不让自己冻死。
7. 领套
记得父亲有一条青灰色用粗毛线打的领套。我妈妈其他女红不太在行,打毛线还不错。父亲的丝棉袄与罩衫都是浅灰色的,青灰色领套戴上,衬着一头银白色往后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非常协调。
8. 茶缸(前次拿回去修理的)
当时都用搪瓷茶缸,有盖子。与搪瓷脸盆、搪瓷痰盂一样,磕磕碰碰之后搪瓷脱落,可以去弄堂口修理,也可以去买一支玻璃纸包着看得见颜色的搪瓷胶,自己抹在磕破的地方,等胶干了以后再用砂皮打磨一下就好了。
9、10(略)
第三张明信片末署的日期是1968年11月8日,这是父亲进虹口公安分局四个月后,看上去他的情绪已渐渐平息下来。
从父亲被虹口区公检法军管组带走那天算起,父亲在虹口公安分局总共被“保护性拘留”关押了七个多月,因缺医少药,营养不良,腿部溃疡加剧恶化,导致组织大面积坏水流脓,濒临截肢。于1969年2月12日得以保外就医,直至1972年4月11日才正式宣布被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