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嗣同之“仁本体论”的建构
2015-03-19程志华张学敏
程志华,张学敏
(河北大学 哲学系,河北 保定 071002)
所谓“本体”乃“根本的体”,亦即根本性的“载体性存在”。或者说,所谓“本体”,不仅是天地万物的根源,而且是天地万物的归宿。因此,“本体”不仅在根本上“承载”天地万物的存在,而且在根本上“承载”对天地万物的解释[1]。比如,在《周易》,由纯阳爻和纯阴爻构成的“乾”“坤”本初卦体便被视为“本体”。汉代的京房说:“乾分三阳为长中少,至艮为少男。本体属阳,阳极则止,反生阴象[2]473。明代的王阳明则认为,“本体”不仅是“知”和“行”的依据,而且亦是“知”和“行”的归宿。他说:“此已被私欲隔断,不是知行的本体了。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圣贤教人知行,正是复那本体,不是着你只恁的便罢。”[3]9由此可见,“本体”是哲学史上的重要范畴。正因为如此,哲学家大多非常重视本体论。就晚清众多思想家来看,谭嗣同的本体意识尤其明显。首先,他界定了何为“本体”,认为其乃“根本性的体”。他说:“日中天,则无朦气之障,而还其本体。日之本体,如盘者也。”[4]244其次,谭嗣同以中国传统思想为基石,借鉴西学尤其是西方科学,对儒学的本体论进行了重建,此为在同时代思想家当中显得尤为可贵。系统地看,其本体论建构具体展开为如下脉络。
依着中国传统哲学的资源,谭嗣同认为,“元气”是形成天地万物的根本,因此,“元气”即是天地万物的本体。具体来讲,宇宙充满着“元气”,“元气”之凝固便形成各种元素,不同元素之结合进而形成各种天体和人物。他说:“元气氤氲,以运为化生者也……”[4]247“天以其浑沌磅礴之气,充塞固结而成质,质立而人物生焉。”[4]248-249进而,在西学东渐的冲击下,出于会通中学和西学的考虑,谭嗣同把“元气”归结、等同为西方科学的“以太”,以之同为天地万物的本体。所谓“以太”,本指物理学中光、电、热等传播的一种介质。他说:“任剖某质点一小分,以至于无,察其为何物所凝结,曰惟以太。”[4]10对于这样一个自然科学概念,谭嗣同将其予以抽象、提升,并与“元气”相较,从而赋予其哲学意义。对此,他说:“遍法界、虚空界、众生界,有至大之精微,无所不胶粘,不贯洽,不筦络,而充满之一物焉。目不得而色,耳不得而声,口鼻不得而臭味,无以名之,名之曰‘以太’。”[4]9
那么,谭嗣同何以论证“以太”之为本体呢?具体来讲,其论证大致分为两步。其一,说明天地万物乃由“质点”即基本元素构成,而此基本元素即为“以太”。他说:“任举万物中之一物,……其为物眇乎其小矣,而要皆合无量之微质点黏砌而成。”[4]120“每 分之 质点,又各有无数之分。”[4]30-31“原质犹有七十三之异,至于原质之原,则一以太而已矣。”[4]22其二,说明天地万物均由“质点”按照不同结构组成,而此组成源于“以太”之“黏砌”。他说:“与身至相切近莫如地,地则众质点黏砌而成。何以能黏砌?曰惟以太。任剖某质点一小分,以至于无,察其为何物所凝结,曰惟以太。”[4]9-10这样,经过两个步骤的说明,“以太”便被“逼显”出来,进而与“元气”一样成为世界万物的本体。当然,谭嗣同认识到,“以太”若要成为世界本体,它必须具备“超验性”;否则,它只能停留于科学意义而为“元素”,不能具备哲学意义而为“本体”。对此,他认为,在经验范围之内,任何一种“元素”都不能成为“载体性存在”即“本体”。因此,他赋予“以太”以“超验性”的特征。具体来讲,一个方面,“以太固无始终也”[4]48“不生不灭”[4]22;另一个方面,“至于以太,尤不容有差别”[4]11。如此来看,前一个方面超越了时间维度;后一个方面超越了空间维度。很显然,既超越了时间,又超越了空间,“以太”便从经验界超越出来,进入了超验的形上世界。
如果说论定“以太”为本体论的事情,那么对现象界进行解释便是宇宙论的事情,因为二者乃“体”与“用”之关系。因此,在论证“以太”乃世界本体之后,顺着“体”与“用”关系的理路,谭嗣同便需对现象界进行解释。对此,他说:“学者第一当认明以太之体与用,始可与言仁。”[4]10所谓“以太之体与用”,实就世界本体与现象世界而言,即指“以太”为本体,现象世界是“用”。关于现象界,谭嗣同的理解是,“以太”作为根本性的“载体性存在”,不仅是天地万物统一之决定性根据,而且也是现象世界发展变化的根本原因。质言之,“以太”作为世界本体,不仅决定了现象世界的存在,而且决定了现象世界的变化。唯有同时具备这样两个方面,“以太”才可谓作为“载体性存在”之本体。关于“以太”决定现象世界的存在,谭嗣同已如前述。关于“以太”之为现象世界发展变化之根本原因,他则说:“日新乌乎本?曰:以太之动机而已矣。”[4]36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在谭嗣同,“以太”对发展变化虽有决定作用,但并非指“以太”本身产生质变。也就是说,尽管“以太”决定了现象世界的发展变化,但“以太”本体本身是“不生不灭”的,即不能发展变化的。否则,“以太”便不可谓为天地万物之本体。质言之,尽管现象世界变化万千,但就本体而言,“以太固无始终也”[4]48。
要之,通过一番论证,谭嗣同确定了“以太”乃世界本体,亦对现象世界进行了宇宙论解释。不过,在谭嗣同,论证“以太”为本体并不是目的,其目的在于通过论证“以太”本体以强化“仁本体”。也就是说,论证“以太”本体只是论证“仁本体”的手段。在他看来,“仁”充塞于宇宙乾坤之中,弥漫于天地万物之间,且它“衔接”自然、人伦和政治领域,故为世界之本原即本体。他说:“夫仁,以太之用,而天地万物由之以生,由之以通。”[4]12那么,如何将“以太”与“仁”贯通呢?谭嗣同认为,“以太”作为世界本体,为实体的本有,即具有“物质性”。他说:“一(指以太——引者),故不生不灭;不生,故不得言有;不灭,故不得言无。”[4]22除了“物质性”外,“以太”还具有“精神性”。他说:“今既有知之谓矣,知则出于以太,不生不灭同焉;灵魂者,即其不生不灭之知也。而谓物无灵魂,是物无以太矣,可乎哉?”[4]27在谭嗣同,“物质性”与“精神性”尤其是后者乃“以太”与“仁”之相通之处。此为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谭嗣同认为“以太”与“仁”均具有“通”的特性,故“以太”与“仁”是相通的。他说:“仁以通为第一义;以太也,电也,心力也,皆指出所以通之具。”[4]6基于这样两个方面,既然“以太”与“仁”是相通的,若谓“以太”为本体,当然可谓“仁”为本体。质言之,二者是同等的,均为天地万物之本体。故此,谭嗣同说:“以太”“精而言之,夫亦曰‘仁’而已矣。”[4]121
关于“仁本体”之内涵,谭嗣同进行了三个方面的界说:其一,“仁”为天地万物之源。他说:“仁为天地万物之源,故唯心,故唯识。”[4]7其二,“仁”是不生不灭的永恒存在,即“不生不灭,仁之体”[4]7。他说:“虽仁至如天,仁乎何增?不能强无,虽不仁至如禽兽,仁乎何减?不增惟不生故,不减惟不灭故。”[4]16其三,“仁”与佛家的“慈悲”、基督教的“爱”等是相通的。他说:“孔谓之‘仁’,谓之‘元’,谓之‘性’;墨谓之‘兼爱’;佛谓之‘性海’,谓之‘慈悲’,耶谓之‘灵魂’,谓之‘爱人如己’、‘视敌如友’;格致家谓之‘爱力’、‘吸力’,咸是物也。”[4]9其四,“仁”之属性为“通”,而“通之象为平等”。也就是说,由“通”可推出“平等”之结论。他说:“仁以通为第一义。以太也,电也,心力也,皆指出所以通之具。”[4]6“通之象为平等……无对待,然后平等。无无,然后平等。平等生万化。平等者,致一之谓也。一则通矣,通则仁矣。”[4]9基于这样四个方面,“仁本体”得以确立且丰富起来。对此,李泽厚曾说:“‘反而观之,可识仁体’,不再是‘以太’为体,而是以‘仁’为本体了。在这种情况下,也就可以说‘以太’即‘仁’,‘仁’即‘以太’。”[5]546
[1]程志华.客体·主体与道体[J].哲学研究,2013(4):43-50.
[2]卢央.京氏易传解读[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4.
[3]王阳明.传习录[M].阎涛,注评.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
[4]谭嗣同.谭嗣同全集[M].北京:三联书店.1954.
[5]李泽厚.中国思想史论[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