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自主性:大转型的新向度———评波兰尼的《大转型》
2015-03-19王欣,杨君
王 欣,杨 君
(华东理工大学 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上海200237)
社会转型是人类文明史上永不停歇的话题,每一场转型都伴随着颠覆性的变革。大体上涵盖了经济领域市场化、政治领域民主化、社会领域世俗化倾向的大转型,其内容之繁杂、过程之艰辛吸引了无数国内外学者的关注。中国当下面临着由农业社会向工业化、信息化社会转型,由传统社会向现代、后现代社会转型。面对市场的裹挟,在经济夹缝中顽强生存的社会还有无自主性可言?换言之,作为一个与国家、市场并存的领域,社会的自主性又是何以维持的?这些中国现实中的社会问题让笔者重读波兰尼的《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起源》,跟随作者的思想脉络重新思考大转型下社会的自主性何以可能,这既是对当下社会理论的反思,也是对人们生活世界的重新建构。
一、作为一个理论命题的社会大转型
“转型”作为一个理论命题,一直是学术界探讨的重要主题。“社会转型(Social Transformation)”概念源自西方社会理论,它“描述社会结构具有进化意义的转换和性变,阐释了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变”[1]。
关于大转型下社会的研究,国内外学者由于社会背景和观察视角的不同而持有不同的理解。当前主要包括三个视角:一是借鉴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历史哲学叙事,从现代化理论的线性发展视角出发,认为社会转型是从一种社会结构向另一种社会结构的整体性变迁。在马克思笔下,不同的社会形态具有不同的结构特征,这些特征是在经济“五形态”、社会主体“三形态”和技术“四形态”范畴内实现的阶段性多线发展[2],是在阶级斗争基础上从单一性走向现代化、多元化发展的巨大进步和裂变。这种现代化的线性发展理论视角在本质上是一种抽象的西方中心主义,是一种用西方国家的特殊性来代替普遍性的尝试,在研究过程中常常会忽略其他国家特殊性的具体现实。第二,从中层理论的二元性结构来研究和解释转型下的社会,如古典社会学家涂尔干的“机械社会”和“有机社会”、滕尼斯的“共同体”与“社会”理论、斯宾塞的“军事社会”和“工业社会”理论都承认社会具有二元性,并宣称市场经济加剧了社会变革。同样,许多学者将转型的中国社会定位在“从自给半自给的产品经济转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从农业转向工业、从乡村转向城镇、从封闭半封闭转向开放、从同质的单一性转向异质的多样性、从伦理转向法理、从传统转向现代、从边缘半边缘转向核心等”[3]的二元转换思维上,认为经济的发展和市场的推动促进了社会发展。这种二元性视角的中层理论具有很强的解释力,但是带有明显的市场决定论的偏向,过于强调市场在传统向现代过渡中的作用而容易忽视人的主体性。第三,从国家能动性的政治视角出发,亚里士多德笔下的社会是为国家提供最高的善,即正义,但相比较于社会,国家才是最高的集体[4]。马基雅维利主张权力是国家的核心、是政治的目的,无论社会如何转型都应从属于政治并为国家服务[5]。
由此,很多学者沿用国家政治视角提出转型下的社会应以国家善治为主导,选择依赖于本国的原点结构(国家的起始条件或国情)、顺应经济发展的内在规律,主动培育社会转型的初始条件和后续条件[6],以效能化与民主化为目标,进行国家与社会的互动[7]。然而,这些学者在国家、市场社会的三元框架内过于强调政府和国家的主导性地位,将社会均纳入到管理体制的被动体系之内,由于过于强调国家宏观的主体性而使社会和个人能动性弱化,更没有看到社会的力量。
波兰尼不仅看到了社会剧烈转型,还发现了社会自主性力量,他从梅因的社会群体运动上升到整体利益,用社会的自主性来理解和解释发生在19世纪的欧洲社会变迁,认为在转型中国家的角色并不占据主导地位,反而是在社会的自主性运动在与市场经济自发调节的博弈过程中带动了社会的剧烈转型。他在《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起源》一书中,重点从市场与社会两股力量相反的双向运动中理解并解释大转型,不再把国家、市场与社会看作是一个统一的运行主体,而是在各自的运行逻辑和双向力量的发展中来分析,正是他的独到分析引导我们在大转型中发现了社会的自主性力量。
二、社会及其自主性
社会是什么?在亚当·斯密与马克思那里,市场和社会是混为一体的概念,即市场就是社会。波兰尼通过对“双向运动”的解释,将市场和社会进行了区分,认为市场内嵌于社会,当市场的自我运行脱嵌于社会时,会引起整个社会的反制。但波兰尼的社会范畴与马克思在广义上的整体性社会具有同质性,是一种建立在工业文明基础上的综合性社会,这个社会不仅具有宏观的抽象性,还和传统道德规范、行为伦理等具体内涵密切相关。随着工业化、城市化、全球化的发展,市场经济围绕效益和理性计算而展开,国家追求宏观的公正与发展,公平与保障成为社会的专属名词。当企业、政府把历来兼任的社会职能还给社会时,整体性社会逐渐让位于市场、国家与社会三分的领域划分,狭义的社会概念内涵市场不管、政府又无力兼顾的社会问题。
在三分领域内,对社会的理解存在着不同的观点,一种认为社会是在国家之下,与市场经济并立的一个公共领域,即哈贝马斯提出的通过公共讨论形成公共意志以弥补选举不足的公共领域范畴[8];一种认为社会是非政府、非市场组织的领域,包括NGO、NPO、社团、协会等带有公益性质的众多社会性组织的场域;还有一种观点认为,社会是带有民间草根性的、与国家政府相对立的空间,其深层内涵是官民对立[9]。
显然,社会不仅指政治意义上自治和自由的市民社会,也不是和国家、市场相独立的单独领域,它是经济发展过程中由于市场化、工业化和高流动带来的诸多市场自身无法解决、政府也无力事必躬亲的诸问题域。社会最大的功能是保障功能,补救市场的失灵,缓解政府的管理压力,保护社会的稳定。正如波兰尼“双向运动”所描述的:从市场经济脱嵌于社会并向完全自发调节的“大转型”起,一个力量相反的社会自我保护运动就一刻也没停止过,而当市场脱嵌于社会并试图将社会中的虚拟商品也纳入到经济理性体系时,社会的自主性力量开始不断地浮出水面并为人权、自然等争取本来的权益。在反抗市场的“脱嵌”运动中,是社会的自主性力量维持了经济的平衡发展。
根据词源上的概念考察,society是从拉丁文societas一词演化而来,在拉丁语中,societas是协会、结社、联盟的意思[10]。从词源上可知,社会在很大程度上是民间组织的大集合体,带有强烈的自主性质,但这种自主性需要政府的引导和舆论的规管,否则社会无力承担起对人民大众负责的重担。正如王绍光在接受《二十一世纪》访谈中提到的,社会的自主性不等于完全放开让市场来运作,也不等于让社会依靠自己的力量自生自灭,而是在成员自律、组织互律和政府他律的基础上实现的社会良性发展[11],它通过对市场侵蚀性扩张的反抗、对国家权力的制衡和约束,与市场、国家形成一种互补合作的关系。从本质上看,社会自主性是在社会主动获得活动空间过程之中蕴藏的一种行为倾向[12]。因此,社会自主性是以个体的自主意识为本位,通过公共领域的平台搭建和社会组织团体的发展而凝聚起来的一股能动性的社会力量,虽然受到国家的积极引导,但以独立性发展为主。
自主性社会作为与市场、国家相并列的主体形式,既不受制于市场,也不依附于国家,具有自身的独立性。这种独立性既不是对立,也不是反抗,而是在和国家、市场双向交流中形成的“各司其职”的自主性倾向。但是在大转型的变迁中,工业化走上历史的舞台,国家对社会视而不见的守夜人身份和市场经济的步步“脱嵌”运动导致社会被不断地侵蚀,直至其自主性力量不得不奋起反抗。
(一)对自然的全面侵害
自然作为社会的本源性基础,是孕育一切生灵的母体,神圣不可侵犯,没有自然就没有人类社会中的一切。自然的这种本源性既不能被商品化所替代,更无法被当成物品由市场来拍卖。然而正如波兰尼所揭示的,在自由主义者的理念中,工业社会的本性是市场的无限扩张,它用征服自然的理念打开了向自然无限索取的欲望,掀起一场征服自然的狂潮:美国新奥尔良本可以吸纳洪水的大片沼泽地被休闲产业全部侵占,海湾石油被急速开采,城市地表下陷此起披伏,面对洪水只剩下脆弱的防范工具。
(二)传统社会关系的崩塌
市场经济时代的到来迫使社会调整自身以期与市场机制的需要相适应,而市场经济在自身运行中存在的缺陷会不断地积蓄于社会体内直至形成巨大的破坏性力量,使原有的社会结构被打乱,传统的社会关系也被肢解。
市场与社会无法被完全割裂,包括经济行为在内的一切人类行为都是社会性的形塑和定义,所有的经济制度都嵌入社会关系与社会建制之中[13]。但“自我调节市场”作为革命性的创造出现在人类发展史上时,一场将市场与社会撕裂的脱嵌运动拉开了帷幕。英国圈地运动便是这样一个案例,它使原有的社会秩序、组织结构、古老的法律传统和习俗被破坏殆尽,人们世代居住的房屋被拆毁,专属于农村的自我防护体系遭到毁坏,乡村因为人口的流离失所而荒芜,原本淳朴的农民被市场逼进城市后蜕变成一群群的小偷和乞丐[14]。波兰尼用欧洲工业革命以来的发展史和历史性事件证实了当市场经济将势力入侵到人类社会中时,这种乌托邦式的自由放任经济势必会打破原来社会的有机结构,造成人与人之间、甚至国家内部和国家之间的紧张感不断加剧。
(三)虚拟商品的“反叛”
商品是为了在市场上出卖而生产出来的东西,可以区分为虚拟商品和真实商品。从虚拟商品的本质来看,劳动力作为一种带有尊严的个体,本身是无法被完全商品化。劳动力作为一个有人格、有情感、有社会属性的人,生存于非契约性的社会关系中,诸如亲属关系、邻里关系、同业关系、信仰关系等,这些人格化的关系需求渴望个体的忠诚而非市场的理性选择。而由纯粹理念支撑的市场经济在自由运行中试图将人类自身转变为其价格完全由市场来决定的货币化商品,用强大的市场力量迫使社会生存本身屈从于市场法则而使社会逐渐走向毁灭。
契约自由原则的推行使市场规律下的人作为一种劳动力与之生活的其他活动相分离,原子式的个体主义组织代替了本原生存的一切有机形式,人们在市场面前为了生存不得不把自己的劳动力明码标价、投放到市场经济中,承受市场价格的波动和人格的践踏。作为社会主体的人,在价格面前人格与尊严被一步步背离其本性而被侵蚀得遍体鳞伤。
(四)市场逐利动机的侵蚀
市场社会中的企业以盈利为目的,逐利的本性必然引发竞争,竞争的一端连接着企业的组织结构优化,另一端连接的是垄断市场的形成。垄断是自我调节机制的附属产品,其背后是企业在动荡不安的市场中寻求一片安全之地社会性的夙愿。此时市场中的经济压力蔓延至社会领域,势必造成整个社会的动荡与不安。
三、“自主性社会”的削弱
从现实来讲,市场经济充满着竞争,竞争必然导致垄断,参与市场经济的产品如果全部放开,则生活必需品对人们的威胁程度将会被市场无限放大,极易膨胀为对社会的致命威胁。在异化的自由主义那里大量的垄断组织已经排斥了自我标榜的“自由”理念,他们控制市场排斥异己,于是“控制”成为自由市场崇拜者谋取利益的手段[15]。此时,不得不借助于国家的干预手段来保障国民的生活和社会的稳定,其背后是企业组织作为市场参与者的被迫选择,没有国家的干预性保护,等待企业组织的将是恶性竞争和破产。
沿着波兰尼的观点出发,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自主性社会已被市场经济侵蚀得面目全非,必须要扭转市场的覆灭性侵蚀境况,同时变政府的守夜人与强力干预为合理引导,以此发现社会、发挥社会的自主性力量并还原社会以其本面目。
四、大转型与社会自主性的可能性
一个缺乏自主性的社会是不能充分行使其职能、无法承担其责任的社会。当下我们探讨市场化社会已经不同于波兰尼所处的时代境况,在全球化时代,社会大转型有了新的表现形式。正如麦克·布洛维所言,“第三波市场化已经横扫世界,摧毁了以往两个世纪以来人们为保卫世界而费心竭力建立起来的社会,它不仅废除了以往艰难赢得的成果,还把商品化拓展到新的领域……这一经济风暴的最后据点是社会本身。”[16]保卫社会,维持社会的自主性发展,成为转型时代的重要命题。
(一)国家的赋权与积极引导
国家和社会作为两个独立的领域并没有清晰的边界划分,模糊又充满动态的边缘分界线让国家作为一种引导性力量得以在社会中扮演积极的角色,为社会的健康发展备足良药。波兰尼的社会自主性力量源自对市场入侵的自发性反抗,是社会力量不约而同的汇聚,国家角色被一定程度的弱化。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国家作为社会的代言人,其主导下的社会自主性力量为市场经济勾画出良性发展的运行轨迹。此时,国家不再是一种刚性的负面力量,而是扮演一个合理规约和积极引导的角色,主动赋权于社会,并为社会的自主性交往提供充足的制度空间和行动资源。国家对社会的赋权不再是一种行政整合,其政治控制的维度被限制在最小范围内,给予社会以足够的自主性发展空间。
大转型的时代背景下,非政府部门、公益组织、网络平台的兴盛都得益于这股由国家赋权并积极引导的社会自主性力量的发展,市场经济的泛滥性扩张在自组织中受到一定程度的遏制,经济原则在群体性道德“失范”的呼声中受到规约,市场性扩张因为网络媒体中社会自主性力量的壮大而被淹没在舆论的口舌中,家庭伦理、道德规范被重新唤醒,在与市场的抗争中通过不断的重塑而登上社会的宝座。这股潮流的发展将会使市场经济的超扩张、强侵蚀、弱自控、无向度的盲流容纳于社会自主性的发展之中,回归于社会文化发展的关系网络,最终在国家的引导下还经济以诚实守信、予群体以道德重建、赋社会以和谐共生。
(二)公共领域的开放性沟通
公共领域是社会生活的一个公众领域,原则上向所有公民开放,人们可以在这里自由地集合、自由地表达和公开他们的意见,其中报纸、期刊、广播电视等是公共领域的媒介[17]。哈贝马斯坚持公共领域是介于国家和社会之间进行调节的公共空间,公众作为公共意见的载体而存在,因而这种公共性可以使社会公众对国家活动实施自主性的民主监控。
网络公共平台的搭建,使社会自主性得以完全的彰显,网民们在新的公共领域中进行重新协作,用全新的方式实现再组织,重组后的自主性组织可以在虚拟化的空间中实现资源的最大整合。看似无组织、高自由的网络个体,在社会中通过自组织的方式将能动性发挥到最大功效,从个体到群体,他们按照自身内在形成机制和更新原则而存在,与生活世界保持密切联系而较少受到政治干预。这种意义上的公共领域是具有自身调整、整合和发展能力的,当面临策略性力量的侵蚀时,能够自我拯救,同时还有足够的机会来行使这些能力[18]。
(三)社会组织团体的兴盛
社会性组织的发展彰显了一种自主性魅力,它们往往假借集体意识形态的团体运动来发声,体现了自主性社会以制度化和组织化的方式对国家行政力量进行规约。根据王颖的定义,具有共同利益或共同兴趣的成员自发形成的社团通过自组织的形式将社会成员组织起来,形成新的网络式社会关系,它们处于国家科层系统的边缘或完全处于科层系统之外,在社会成员间或企业之间进行横向连接,成为个人及政府及企业与政府之间的沟通的中介[19]。这种横向沟通的社团活动为自上而下的治理模式增添了新的联动策略,为社会的自主性发展开辟了新的多元化途径。
社会组织团体包括公益性组织机构、社团、协会,它的兴盛是对社会内部自主性力量深层挖掘的结果,它们来源于非政府、非经济性的自愿联合,扎根于社会的生活世界而表现在公共领域之中,是自主性社会不可或缺的有益组成部分。有自由就有协作,有合作就有发展。当然,社团机构作为群体利益的组织架构,无法排除它们为自己的利益和体验而披上公共诠释的嫌疑,但作为个体自主选择的结果,它们确实为社会个体提供了组织基础和利益表达渠道,当诸多的群体性社团组织齐发声发力时,社会的自主性运转机制便自然而然地开足了马力奔向前方。
(四)草根个人自主意识的觉醒
脱离了单位制的束缚后,个人作为独立自由的社会人,用平等的主体身份与外界进行交往以实现自身的利益。网络平台搭建起来之后,透过个体的声音形成的社会舆论在21世纪成为公民表达其立场和观点的主要方式。法律制度的完善为公民自主意识的觉醒起到关键作用,拥有结社自由和和言论自由的公民往往把两者构建于自愿性的社会团体组织中,使个体的要求和意见汇聚成群体性力量,或通过公共舆论或通过团体组织,全力维护社会的公正性。草根个人虽然因为职业、收入、受教育的不同而出现分化,带来个体之间的差异性和多样性,正是这种多元化的色彩让自主性社会的发展更加强健。
草根性的个体自主意识还体现在以契约关系为基准的社会交往互动中。市场经济运行机制促生了平等个体的自由交往,平等的契约性互动为行动者个体创造了沟通的条件,在开放的公共领域中行动者个体通过融合他人的立场和视角而进行自主性的活动,使个体的独特价值得以肯定。
麦克·布洛维所指的第三波市场化浪潮便是当下各国面对的转型局势,没有社会的自主性、国家的合理性引导和市场的健康发展,就没有世界的未来。国家的赋权与积极引导为市场和社会的良性运行提供支架,公共领域的开放性沟通让社会得以舒展放松,社会组织团体的兴盛和个人自主意识的觉醒是社会自主性不竭的动力来源。那么从西方波兰尼笔下的社会转型到东方中国的转型社会能否同日而语呢?答案很显然,不能。
五、从西方到中国:对波兰尼“大转型”理论的评价与反思
波兰尼对市场自由主义理论提供了迄今为止最强有力的批判,他的以社会自主性力量为主力的双向运动堪称是分析社会转型的经典理论,为研究中国转型的学者提供了一条可资深入的路径。刘守刚运用波兰尼的分析方式将社会对市场的反抗细分为与未来面向一致的超市场力量和相反方向的反市场力量,认为现代国家就是在社会应对市场原则的扩张运动而从两个方面进行反抗的运动中发展起来的[20]。孟捷、李怡乐进一步分析反向保护运动的动力和主体,认为在“由精英驱动的波兰尼式过程中”,还有来自下层的因素在起作用[21]。
此外,诺斯反对波兰尼过于浓重的道德关怀,认为他在冲突论的视角下简化了国家、市场和社会之间更复杂的博弈关系。显然,学者们的批判只是基于各自的理解视角不同,并没有对双向运动中市场扩展和社会保护性运动进行否定,更没有质疑社会这股强有力的自主性力量的崛起。不过,波兰尼的理论特别是双重运动并不是一条普适性的铁律,应结合各国不同的历史条件和具体国情来认识,面对市场的扩张,既可能带来社会的积极回应也可能带来一股消极的退守潮流。
西方社会的大转型建立在工业文明基础之上,后发型发展中国家的社会转型面临着不同时代多元多轨同步的困境,剧烈转型带来的诸多突生性问题爆发性增长,社会的自主性发展在转型中步履维艰,不得不借助于国家的宏观力量进行积极引导和完善。在中国改革开放取得瞩目成就的背后,必须看到市场经济原则已渗入到社会的各个领域并开始脱嵌于既有的社会制度和文化传统,“理性计算”成为一种被普遍接受的社会心理。经济上的贫富差距、道德上的巨大滑坡被普遍承认,在诸多社会实践面前,国民对道德文化传统的呼吁、对社会反抗力量的凝聚运动此起彼伏,还市场于社会的号召在各个领域发出声响,呼声的主要收听者除社会外,还有国家和政府。此外还应警醒地注意到,市场经济已经跨出国门在全球范围内建立起霸权地位,经济领域中纠缠着政治利益,社会自组织中夹杂着经济主体的诉求,单单用波兰尼的双向运动已经无法为错综复杂的中国社会转型给出一个满意的解释,但国家作为社会的代言人,其对市场入侵和社会反抗的两股张力的有效制衡在转型中尤为醒目。这股由国家引导并大力推动的新的社会自主性力量开始崛起,逐步引导经济力量在社会、自然环境和谐共生的关系中平稳发展,在当下已经成为一个新的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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