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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历史学的性质——以考据和义理之争为中心

2015-03-19张靖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5年16期
关键词:考据义理历史学

论历史学的性质——以考据和义理之争为中心

张靖

摘要:宋学是讲义、理,关注解释、综合,汉学是讲考证,讲究对一个一个文本的具体研究。只讲汉学则烦琐细碎,缺乏全面之观察,只讲宋学则空谈心性,为人所诟病。历史学的性质应是考据和义理的统一。

关键词:历史学;考据; 义理

中图分类号:I026 文献标识码:A

历史学的性质,一般说来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科学与艺术之争,二是考据和义理之争。考据与义理,或称为考证与综合,在中国传统的学术思想史中称为汉学与宋学,在西方学术思想中称为文本批判(text critical)和诠释(hermeneutics),本文统称为考据与义理。[1]P429-435

一、考据与义理并重

著名华裔历史学家何炳棣先生对历史学的基本经验之一是,“考证与综合并重,考证与综合之间更重视考据,考证鉴别整理资料或材料,综合是依据材料说明历史发展前因后果及历史地位,如同盖房子一样,考据犹如砖瓦,综合犹如盖房子,语言叙述好犹如装修,以艺术化手段叙述历史,然盖房子最为重要”。[2]P66国学大师钱宾四所作新亚书院之招生简章以及旨趣承其一贯之风,“主在先重通识,再求专长”,“首先注重文字工具之基本训练,再及一般的人生文化科目,为学者先立一通博之基础,然后再就其才兴所近,指导以进而修习各种专门智识与专门技术之途径与方法”。[3]P3-6博通是全面的,讲求整体贯通和理解。对于较长时间处在初学阶段者,较早地从事“窄而深”的文本考证自然不是不二法门。即使用心力作一两篇小考证文章,恐怕也极为不值,这样做的代价是整个知识体系的断裂而不完善。

科林伍德所讲的“剪刀加浆糊”之历史学,是先有预定问题,然后大量搜集材料,再对文本进行考证,写成论文。[4]P274借用科林伍德的“剪帖式”历史学确实有夸大此类研究水平的嫌疑,其实际是先有预定之问题和答案,然后再搜集材料,不管材料搜集全面与否,大概採择有利之史料,抛弃不利之史料,一篇论文写成。科林伍德所言的历史研究是“当我提出问题之时,我已经知道答案”。[4]P275笔者以为科氏之意,是将别人的陈述作为自己的证据,当阅读、思考达到某程度时,便会“水到渠成”,历史研究者会有豁然开朗之感,明白其来龙去脉,文章自然就出来了。以上两段案例以及引用科林伍德的著作,只为说明切勿为小考证而考证,多读书达到贯通之后,自然有体会和感触,文章便随心得来。

二、历史上的考据与义理之争

笔者先简要说明考据与义理单方面发展到极端后产生的结果。汉代经学僵化后如《汉书·艺文志》记载:“后世经传既已乖离,博学者又不可思多问阙疑之义,而务碎义逃难,便辞巧说,破坏形体,说五字之文,至于二三万言。后进者弥以驰逐,故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安其所习,毁所不见,终以自蔽。”[5]P1723宋明理学的一个分支陆王心学发展到泰州学派,不依据文本而空谈心性,黄宗羲、顾炎武等人甚至将明亡之因归之于泰州学派。有清一代,考据学大行其道,几乎完全排斥义理,明后期的心学泛滥是清代实学(考据学)兴起、发展的重要因素,这一点是清代学术思想史研究中的共识。

章学诚少时用“神解精识”方法来认识历史,短板在于不能沉潜于训诂考证。从1766年北京第一次章戴会晤,至1773年宁波、杭州两度会晤,面对戴东原的考证挑战,章实斋自信学问进入之途不限于考据一端,从识解与大义方面求索,也未必不能通于“道”。[6]P11、39兰克认为历史研究的最高级方法是精神直觉,即“以情理物”,以精神感觉来体悟史料所包含的信息。余英时讨论近代有关“士”之起源诸说,引证诸多训诂学的解释,明言“引证的目的是为了说明单靠训诂不足以解决历史的问题”。[7]P4笔者举例来说明这个问题。孟子论井田仅是“识其大略”,后来学者只要识得井田之核心即可,无需纠缠细节。晋之“作州兵”、鲁之“作丘甲”、“郑子产作丘赋”等,都是破除旧制,开始对野人征赋。这些结论都难以完全凭借考据来证明,只有从西周、春秋、战国兵制整体之演进入手, 方可理解诸多改革的本质。

戴东原的学术历程可分为三个阶段,1754年入京,尤以1757年在扬州与惠栋会晤之前,理论上义理为首,考证次之,文章居末,实践上从事考证以扶翼程、朱之义理。1757年至1766年,义理、考核、文章各为学问之源,将宋儒之义理抹杀,正式创立自己的义理说。1767年至1777年最后十年,东原以义理为考证之源,自己的义理是由考核六经、孔孟义理而得。戴东原最终认为,考证限于对具体事实的研究,日久极易淡忘,且所征引之典籍,人人得而见之,故又易为人所剿袭。义理则为一种抽象思考活动,自具有内在一贯之系统。[6]P135-136、141故文章不在多,做学问者能形成自己的体系难能可贵。在清朝考据学声音的阴影下,考据的戴东原以考据获得衣食之源,义理的戴东原是其真面目,由考证而得之义理为最高,清中期的学术思想实现了从“尊德性”到“道学问”的转变。戴东原似有一种精神分裂,一面迎合京城的考据派,一面在考据中求义理,其学问基本体现了求真和经世致用的结合,[8]P11-30博士学究式的、专为智识而智识之狭义的目标不当取也。[3]P3

近代的傅斯年高喊“史学就是史料学”,“我们反对疏通,我们只是要把材料整理好,则事实自然显明了”,“要把历史学语言学建设得和生物学地质学等同样,乃是我们的同志!”[9]傅孟真确实促进了当时史料之拓展,但那只是史料学、历史文献学而已,与历史学是有相当大差距的,是世界科学主义潮流下实证主义之风在中国的产物! 何兆武先生曾对傅斯年的“史学就是史料学”进行过尖锐的批判,[10]P1-10“史学即史料学”,按照中国传统的史学、史才、史识的评价标准,只是停留在“史学”。科林伍德所言的“一切历史皆思想史”,一方面,历史过程不是单纯的实践过程而是行动过程,它有一个由思想过程所构成的内在方面,历史学家所要寻求正是这些思想,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另一方面,历史学家要在自己的心灵中重新思考(重演)它们,并且形成自己对它的价值判断。[6]P212-215史学即史料学是根本不成立的,史料本身是不会说话的,并且历史学家也需要以“同情之了解”认识史料中的思想动因。[11]P279若仔细比较陈寅恪的“同情之了解”和科林伍德的“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二者几近相同。

三、史学发展前沿的考证与义理

时至今日,历史学的发展经历了从叙述史学到分析史学,再回归到叙述史学三个阶段。[12]历史哲学分为两派,一为“玄想的历史哲学”,一为“批判的历史哲学”。前者总是以一套理论作为指导,然后再动手找材料,后者则分为两种,狄尔泰、克罗齐、科林伍德的理想主义和海登·怀特、福科等人所从事的语言分析或一般性的历史知识检讨。[6]P234-239笔者以为,“玄想的历史学”是认识世界两种方法之一的哲学方法,侧重通过抽象认识事物,历史学则是通过认识个别来认识事物。[13]P27-38玄想的历史哲学所指导下历史学基本为分析史学,其走上僵化的原因是历史学家总是被束缚于理论之中,以论代史,将史料填入理论框架之内,此种状况在中国20世纪50、60年代达到顶峰。至于批判的历史哲学中的福科、怀特之流,他们不是历史学家,而是思想家、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基本上产生于欧洲旧大陆,当今在美国持有这种思想的历史研究者毕竟是少数。[14]P1-19有学者认为20世纪70、80年代,公众对年鉴史学的极度迷恋,是由社会矛盾、离析,政治失望与沮丧等造成的,并且对这种支离破碎的新文化史给予极大嘲讽。[15]P153-179笔者认为与其说他们自诩“旁观者清”还不如说他们难以“入乎其内”。若从近代欧洲的历史以及史学思想整体演变看,欧洲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走上另一个极端,伴随着建立在观察、分析与实证的近代科学兴起发展的同时,整个欧洲对人类社会充满着自信与乐观,并且形成直线型发展的思维模式。他们追求在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中普遍使用如自然科学一样的科学方法。历史学在实证主义之风鼓动下探寻历史规律,变得科学起来。[16]P155作为“科学的历史学”的反动,从历史客观主义向历史相对主义的演变是正确的,但是从事语言分析或一般性历史知识检讨者认为,历史学家犹如小说家在“编织情节与故事”,这实在是矫枉过正。

笔者不赞同后现代主义史学,它有破而无立,但是给我们提供了以往所忽略的研究视角。当下学术发展大势是众多学科的结合,历史学吸收和运用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等其他社会科学的方法是可取的,但是绝不能为了应对诸多学科的挑战,被动地吸收诸多学科理论,变得“四不像”。吸收其他学科的理论,正说明了在考据和义理之间,更要注重义理,单个的具体的、细密的“窄而深”的文本考证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以历史学吸收人类学为例,历史学家需要将田野考察融入“他者”中,当然历史学家运用人类学的方法不止是田野调查一种。何炳棣先生的《明清社会

史论》认为,明清两代由科举进入政治领域的平民,靠荫亲关系的仅占6%。中国古代科举制存在着“机缘机制”(社会学名词),科举制给予出身穷寒人家的人“机缘”以登上政治舞台,社会更够流动,死化的机器得以延续。[2]P301读书人为何对孔子长期尊重而不衰,科举制的理论基础是“有教无类”,“类”作为普通名词为“族类”。贵族、平民“自行束脩”便可以聆听教诲,孔子提出了一个伟大的办学原则,奠定了科举制的基础,有了机缘机制,社会才有活力,才能延续发展、促进上下层的流通。总之,在历史学前沿的视野下,在考据和义理并重同时,我们更应该注重义理。

学界对考据和义理之争表面上达成共识,但是实际上尚未在理论和实践上达成统一,其原因绝非学者功力水平的差异而“为小而小”,很大程度在于小考证的文章能获取较大的现实利益。本文的主旨是,历史学应该是考据与义理的统一,并且在考据的基础上更加注重义理。

本文为陕西师范大学2014年大学生创新项目“指定服役制度与早期国家统治方式—以先秦籍田礼为例”(编号:cx14090)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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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丁金荣

张婵婵/青海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在读硕士(青海西宁810007)。

杨健敏/广东金融学院财经传媒系讲师,硕士(广东广州51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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