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吾“谐和”思想探究
2015-03-19魏文文
魏文文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241000)
李健吾“谐和”思想探究
魏文文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241000)
李健吾文学批评的精髓除了“自我”和“人性”之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关键词“谐和”。“谐和”二字的频繁出现既与李健吾本人心性相合,也是他在文学批评中竭力追求的结果,是研究李健吾批评思想新的着力点。本文试从传统与现代的和谐、现实与艺术的和谐以及内容与形式的和谐三个方面探究李健吾的“谐和”思想。
和谐;传统与现代;现实与艺术;内容与形式
0 引言
作为中国现代文坛前三十年“批评部门里的头一个宁馨儿”[1],李健吾建立起独特的批评体系及风格,不仅得到同时代朱光潜、萧乾、沈从文等“京派”同行的赞许,还影响了后代一批批优秀的批评家。当现代文学批评遭遇危机时,再次回顾李健吾的文学批评显得格外重要。悉心研读李健吾的批评著作可以发现,其批评的关键词除了“自我”和“人性”之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谐和”,这也是至今未被学者提起的。“谐和”两字频繁地出现在李健吾文学批评的文体中,既与李健吾本人的心性相和,也是他在文学批评的矛盾中竭力追求的结果,是研究李健吾批评思想的一个新的着力点。
柳鸣九在李健吾逝世多年后谈道:“与李健吾稍有接触后,就很容易地发现他是个重友谊、讲交情、崇义气的人,他乐于与人接近、与人亲和,与人建立和谐、愉悦、诚挚、善意的关系,即使是跟他有年龄差距、有学养深浅不同、有地位悬殊的年轻人。”[2]文章源于心性,李健吾这种亲切、和谐的性情在他的批评文章中表露无疑。李健吾的“谐和”思想主要表现在传统与现代的和谐、现实与艺术的和谐以及形式与内容的和谐三个层面。
1 传统与现代的和谐
李健吾早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外文系,又于1931~1933年留学法国,19世纪以来的西方各种文艺思想(唯美主义、象征主义、未来派、达达派等)在他年轻的心中生根发芽。他精悉的作家、理论家就有佩特、王尔德、戈蒂耶、波德莱尔、兰波、马拉美等,尤其是福楼拜以及一些漂洋过海而来的“现代性”诗学侵蚀着一颗传统的中国心。李健吾在评论何其芳《画梦录》时就说:“(何其芳)缺乏卞之琳先生的现代性,缺乏李广田的朴实,而气质上,却更纯粹,更是诗的,更接近于十九世纪初叶。也就是这种诗人的气质,让我们读到他的散文,往往沉入多情的梦想。”[3]李健吾把目光主要聚焦在以戴望舒、卞之琳为代表的现代派诗歌,努力把印象派批评与现代派思想融为一炉,表现出自觉的现代批评意识。至此,李健吾文学批评的“现代意识”一发不可收拾,在对象征派、现代派诗歌的批评中确立了与中国新诗现代化趋向相呼应的现代诗学批评理论。他不仅关注象征主义诗学,还对心理小说与意识流手法格外重视,并且创作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运用意识流手法的小说《心病》。
西方文艺思想对李健吾的影响固然很大,但是李健吾是从小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长大的批评家,有学者指出:“漠视西方学术文化对现代中国文化所发生的深巨影响,固然是盲人瞎说,而轻视固有传统的力量以及那种深刻得多的民族文化心理所凝聚的潜能,同样是痴人说梦。”[4]李健吾企图在传统和现代之间寻求谐和的方法,“梦想抓住中国的一切,完美无间地放进一个舶来的造型的形体”[5]。因而他的文学批评不是离开中国传统的“全盘西化”,而是通过灵活运用西方的艺术技巧,传达出生龙活虎的中国精神、中国气质。“五四”时期,当“反传统”运动逐渐高涨,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被沦为批判对象时,李健吾并未随波逐流,而是理性地表达出对孔子的喜爱与同情,“我假如是一个摩登女郎,不打谎话,我真想嫁给他”,“我从来不觉得孔子腐。我绝不像有些思想激烈的人们,一口咬定这个老头子要不得。”[6]在他的批评文章中,刘勰、王国维等中国古代文论家曾被多次提起,受古典批评的熏染,李健吾的批评文体体式被王一川称为“现代文体——古典遗韵型”,他指出:“李健吾的批评文体在批评中讲求字句的锤炼,可谓字有字法,句有句法,使他的文章具有一种古典韵味,在现代批评文体的总体框架中,不时涌动传统诗文评的古典思韵。”[7]
李健吾具有“京派文人”共有的特征:既有文化保守立场,同时又能汲取西方批评的精华不断充实发展自身。为了达到传统与现代的和谐,李健吾不但对中西批评理论进行融会贯通,竭力调和传统与现代两种批评模式,还致力于构建一个注重传统审美倾向的现代批评体系,这在同时代的“京派”批评家中是少见的。
2 艺术与现实的“谐和”
李健吾初到巴黎留学,选择19世纪法国作家福楼拜作为研究对象,放弃了在中国正风行的象征主义,因为他觉得“象征主义”对中国没有用处[8]。李健吾的艺术生活开启于一个内忧外患、动荡不安的时代,抗日战争的爆发让一批批有志之士忧心忡忡,他们无一不在苦闷与困难中惶恐度日。而此时的李健吾却选择走出书斋积极抗日,他参与上海的话剧演出,在当时的剧坛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并被称为“剧坛盟主”。即便为了宣传抗日,李健吾仍没有放弃对艺术的追求,他斥责当时剧作忽略美和艺术的倾向,企图在现实和艺术之间寻找恰当的节点。李健吾像福楼拜一样是一个艺术的“崇拜者”,并且多次提出“我接受唯有艺术可以完成的精神胜利。我用艺术和人生的参差,苦自揉搓我渺微的心灵”[5],“一般人笑骂我是为‘艺术而艺术',我向来一笑置之。不是骄傲,而是因为我相信艺术不容我多嘴”[9]。
“艺术”是李健吾“精神胜利”的法宝,但是当人生无法实现理想时,他只能在艺术的殿堂里寻找心灵的慰藉。李健吾具有一种强烈关注现实的精神,同时他又主张践行艺术的标准,他既不想抛弃“为艺术而艺术”的标准,又想兼顾现实,因此只能在二者之间寻求和谐。李健吾的“为艺术而艺术”与其他“京派”批评家所强调的不同,是扎根于现实的艺术,“没有活的时代放在刘西渭面前,刘西渭也就不活了。这就是我的脾气,我要艺术成为艺术,我同时更要它结实得犹如野地里的大树,到了紧要关头,宁可牺牲美好,也必须抓牢水土相宜的生命。”[10]尽管他竭力调和二者的平衡,但随着社会时代的变化,“现实”和“艺术”之间却时时发生冲突,这在他对“街头诗”和“诗歌大众化”的批评文章中可以看出。李健吾认为田间诗作是“一首首爱国爱土地的诗行”,肯定其生命的力量和战斗的鼓舞作用;同时,在文中又指出“大众化”、口语化的诗歌如马凡陀“山歌”里面的“粗窳的制作”[11]。当一个批评家站在时代和政治的漩涡里,他就失去了艺术家应有的公平,由此李健吾在现实与艺术之间,最终打破了其竭力维持的和谐局面,更多地倾向于现实。这不仅是批评家李健吾的遭遇,也是那个时代很多中国作家遇到的问题,但这些都不能否认李健吾是一个忠于自己艺术理想的批评家。
3 内容与形式的“谐和”
李健吾在对蹇先艾的《朝雾》、林徽因的《九十九度中》等的批评文章中多次谈到内容与形式的和谐,“我不明白内容和形式是怎样分开的,形式和内容不可析离,犹如皮和肉不可揭开”[12],“我相信真的内容绝摘不掉好的形式,形式即内容”[13]。这里所指的内容与形式的和谐是小说创作的技巧,是针对“完全疏忽小说的结构(即形式),并且错误地认为只要表现的内容丰富即可”的现象提出的,是一种艺术上的谐和、完美。他不仅在小说的创作中追求内容与形式的完美一体、情与景的和谐无间,在新诗批评方面也从内容与形式方面着眼,竭力追求内容与形式的和谐。李健吾抛开一般新诗批评家关注的格律、音节等新诗的形式问题,而从内容与形式的角度分析作家的表现方式,进一步探究新诗的“晦涩”与“明白清楚”等问题。他认为孔子的“辞达而已矣”与子曰“情欲信,词欲巧”二者并不矛盾,一者偏重于内容,另一者偏重于形式,二者此起彼伏,乃中国文学传统。至于“达”,则是二者之间的最终标准,即内容与形式的完美、谐和。
李健吾的内容与形式的和谐观念是中西文化调和后的产物。李健吾曾经在一次演讲中分析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内容与形式的和谐观念,他指出:“孔子所谓‘文质彬彬',子贡所谓‘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子贡这段话很少有人注意),这都是求内容形式的一致。现代人把文——形式——比作铠甲,还没两千年前子贡说得适当,因为铠甲是能脱离人体的,而‘鞟'则不能脱离虎豹之体。”[14]福楼拜的形式与内容的一体观念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李健吾。1935年,李健吾在研究福楼拜的过程中发表了一篇重要的论文《福楼拜的内容形体一致观》,文章专门探究了福楼拜对小说内容和形式的看法,针对福楼拜提出的“我相信形体与内容两种东西,自来在一起生活,决不分开”,李健吾指出:“缺乏形体的东西,也不会有观念的存在……实际形体是思想的肉,犹如思想是灵魂的肉、生命的肉。美的思想不会没有美的形体,美的形体不会没有美的思想。”[15]李健吾探究福楼拜的内容与形体的一致观,也是在谈自己对内容与形式的看法,他把这种观念方法杂糅在其批评文体中,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4 结语
李健吾的文学批评思想中,传统与现代、现实与艺术以及内容与形式之间是和谐统一的。在中西传统与现代思想的共同影响下,李健吾在具体的批评实践中力求在现实与艺术之间找到平衡,在批评的标准上达到内容与形式的一体化。“谐和”是一个批评家应有的精神觉悟,除了以上三个方面,李健吾还追求语言与文字谐和、心灵与体验的统一、感性与理性的交汇等,正如他在《为“诗人节”》中提出的:“让我们说一句大胆的话,写‘旧诗'的人们,写‘新诗'的人们,认真踏实在民间和传统中寻找生命,认真踏实在语言和文字之间追求和谐,认真踏实在心灵和生活之间体会表现的适切,认真踏实去感受时代和民族的现实教训,相信有一天会在一个顶不期而遇的。”[16]这种和谐无间的诗学理论贯通于李健吾文学批评思想中,值得后世批评家探究、学习。
[1]吴小如.《咀华集》《咀华集二集》[J].文学杂志,1948 (2):10.
[2]柳鸣九.仁者李健吾,浪漫弹指间——我与法兰西文学[M].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07:48,50.
[3]刘西渭.读《画梦录》[J].文学月刊,1936(1):4.
[4]许道明.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新编(导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2.
[5]李健吾.以身作则(后记)[M].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
[6]李健吾.道不远人[J].青年界(复刊号),1936(1):1.
[7]王一川.中国现代学引论——现代文学的文化维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201,202.王一川还把朱光潜、李长之、梁宗岱等人归入这一类型。
[8]转引自李健吾.拉杂说福楼拜——答一位不识者,李健吾文学批评选[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380.
[9]李健吾.使命(跋)[M].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48.
[10]李健吾.与友人书[J].上海文化.1946:1.
[11]张新赞.在艺术化与现实化之间——李健吾的文学批评[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4:242.
[12]李健吾.九十九度中,李健吾文学评论选[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61.
[13]李健吾.蹇先艾先生的《朝雾》——读后随话[J],清华文艺,1927:4.
[14]李健吾讲.文学批评的标准,文哲(上海文化文哲研究组)[J].1939(1):6.
[15]李健吾.福楼拜的内容形体一致观[J].文学季刊,1935(2):1.
[16]李健吾.为“诗人节”[J].文艺复兴,1946(1):5.
责任编辑 闫桂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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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5787(2015)04-0056-03
10.13887/j.cnki.jccee.2015(4).15
2015-05-18
魏文文(1988—),女,安徽蒙城人,安徽师范大学2013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