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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与想象之间:论沈兹九与胡愈之的南洋书写

2015-03-19陈桃霞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南洋知识分子

陈桃霞

(华中科技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4)

浪漫与想象之间:论沈兹九与胡愈之的南洋书写

陈桃霞

(华中科技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4)

1942年,郁达夫、杨骚、巴人、胡愈之、沈兹九等知识分子无奈地卷入到二战中的流亡大潮中,他们也将个人的流亡经历比之成书。文章主要对沈兹九的《流亡在赤道线上》与胡愈之的《少年航空兵——祖国梦游记》进行解读。对列维·斯特劳斯而言,流亡是另一种人生的开始,《忧郁的热带》充满了浅吟低唱的乡愁,这种乡愁以流亡者的精神苦痛为底色。从文明古国万里投荒,人迹罕至的原始丛林成为他们的栖息之地,沈兹九的流亡书写忧郁而苍凉,诗意浪漫,胡愈之的南洋文本则激越而乐观,作者热情地呼唤着新中国的诞生。不同于西方流亡书写对个体生命本质的省思,中国流亡知识分子的南洋书写充满了浓郁的启蒙色彩,彰显了他们在现代知识分子与传统士人的感时忧怀精神。

流亡;南洋;科幻;革命;启蒙

“导致非自愿性流亡的危险无须来自于自己国家的统治者,它也能来自于外部。不过在这里,‘流亡’就是‘逃亡’。通过这种逃亡,人们试图逃避压迫、奴役或敌对征服者强加给他们的斩草除根式的灾难。”[1]面对越来越紧的风声,流亡者产生无处不在的焦虑感。在二战的黑暗时代,大 逃亡遍及全世界,来自五湖四海的流亡知识分子会聚在美国、英国、加拿大甚至土耳其。1942年2月,当巴人、郁达夫、胡愈之、杨骚等知识分子向苏门答腊仓皇逃离时,其内心的悲怆与一年前流亡至纽约的列维-斯特劳斯相似,后者表示,“1941年,我又出海远航过一次,那次旅行的经历在未来的时代有着深远的意义,但我当时并未预料到这一点”[2]。这次远航对列维-斯特劳斯来讲是另一种人生的开始,世界开始对他充满敌意,逝去的时光再也无法重现,《忧郁的热带》充满了浅吟低唱的乡愁,这种乡愁以流亡者的精神苦痛为底色。1941年开始,日本加快了南侵的步伐,南下开展抗战工作的中国知识分子只好继续流亡。1942年2月3日、4日,沈兹九、胡愈之、郁达夫、王任叔、高云览等28人搭乘小舢板,穿过布雷水域,渡过马六甲海峡,开始了流亡的航程。船上简陋的条件和难以预料的前途造成了他们的恐惧和焦虑,这是一个时刻面临灭亡的群体。他们辗转于“风下之国”的热林中,千岛之国的倭刀丛中,并展开了惊心动魄的特殊战斗。流亡者隐姓埋名,与国内不通音讯,流亡生活空虚而沉重,与重重忧患紧密联系在一起。对巴人、郁达夫等流亡知识分子而言,从故乡到新加坡,是从文明古国万里投荒,而此番流亡,人迹罕至的原始丛林成为他们的栖息之地。洪灵菲作为一名年轻的革命者在南洋的流亡中成长,其逃亡充满了血色浪漫。巴人、胡愈之、沈兹九和杨骚则在流亡前心智已经成熟,其流亡书写有着“断肠人在天涯”的宇宙洪荒之感。在保东村的郁达夫每天写诗,其11首乱离杂诗,大半作于此;杨骚心中氤氲着浓烈的“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之悲。沈兹九与胡愈之的流亡书写同样有着不一般的风景,它们生动而真实地描绘了流亡中的革命战斗生活。

沈兹九的《流亡在赤道线上》(1946)对这段逃亡生活进行了饱含深情的追忆,无论记事、写景还是怀人、抒情,都呈现出一番别致之美。她以优美而忧郁的文字开篇:

赤道上的晴空,它的美丽明朗,是生长在温带上的人所不能想象的。月亮特别亮,白云特别白,蓝天特别蓝,太阳也特别热而烈。我在杭州上海、在北平、在汉口、在重庆从来也没有看到过那样美丽的天空。

这是她在赤道上感受到的晴空,浪漫、伤感,她将逃亡生活作了诗意化表述,逃亡当天新加坡乌云蔽日的惨淡在其记忆中已成为点缀日后南洋晴空的背景。这段有着《故都的秋》式的沉郁、悲凉的文字也定下了全篇的情感基调。浪漫忧郁的气质贯穿这部作品始终,如被取名为“初恋”的酿酒,与郁达夫最后一面时迷离恍惚的回忆。面对“蝗军”肆意破坏的椰园,作者生出乱世中个体生命有如椰叶,朝不保夕之感。徐志摩、刘呐鸥、徐訏笔下的南洋风情,此时被流亡者以一种满怀沧桑的话语表达出来,从单纯的旅行到被迫的流亡,且一路溃逃,从水域到村居山芭、原始丛林,知识分子的文化理想、革命伟业在贫瘠的物质生活、荒凉的热带丛林中逐一破碎。《流亡在赤道线上》追溯的即是这一群体在这段东奔西突逃亡生活中的沉重与无奈,是一种身心皆在场的书写,也是流亡知识分子迁徙颠沛的感性显现。首先是对流亡经历的叙述。作者从新加坡逃离前的闷热天气与惨淡之夜开始,众多文化人忧心忡忡地齐聚一室,他们曾是新文化的圣手,革命文学的身体力行者,此时,新加坡的前途,文化人的命运,殖民者的态度成为他们共同探讨的话题。当国内知识分子颠簸流离,哀叹于“一张平静的书桌”之不可得时,这支域外的文化队伍同样面临着人生的重大抉择。流亡中危险重重,印尼警察、日本“蝗军”的盘问,迫使他们隐姓埋名,不得不一次次改变藏身之地。从新加坡始,望嘉丽、保东、巴厘岛、巴爷公务、马达山,每一个隐匿点变更的背后都有一段充满辛酸的历史。其次是对流亡风景的描述。“流亡有时候可以提供的不同的生活安排,以及观看事物的新奇角度……但未必减轻每一种焦虑或苦涩的孤寂感。”[3]流亡虽然并非自愿,但依然是一次旅行,革命流亡者依然是旅客的身份,他们虽然有类似列维·斯特劳斯在1935—1938年间前往巴西雨林见闻各种奇风异俗的奇特经历,却内心焦虑,惶恐不安。巴爷公务物产丰富,如果没有日寇的入侵,此地生活闲适安然,作者“一直留恋着这个恬静、凉爽,美丽的赤道高原”。当地印尼人的朴讷单纯和华侨的热情及奇特的热带风光使流亡者对此留恋不已。作者沉思冥想,逍遥于山林之中,身心俱寂,与自然化为一体。满眼苍翠的马达山气候温和,土地肥美。巴厘岛苍天蔽日,一望无际、参差不齐的热带树木让人迷失,林中遍布各种动物,猴子、山猪、老虎,还有如枯木般蛰伏的巨蛇,此地枯寂蛮荒,隔绝于文明世界之外。然而,热带雨林对人更多的是吞噬,或是热如蒸笼,让人无所适从的天气,或是黑烟似的不断向人发起袭击的蚊群,转眼之间,“胳膊全黑了,用手一抹,竟是一手血和死蚊虫”。最后是知识分子的反思。在新加坡即将沦陷,英军大步撤离时,胡愈之毅然表示,“我是不能走的,新加坡抗战一天,报纸得出一天,我怎能走呢?”个人担当意识与民族主义情怀一览无余。流亡、战争让知识分子遭受毁灭的命运,个人才能亦无从施展。毕业于上海交大的“山芭科学家”只能在南洋做个新闻记者,他却利用简陋的条件成功地发明了“白而光亮”的肥皂,这一技术迅速在当地普及。无论流亡还是流浪,革命知识分子学以致用、自力更生,与民众真正融合在一起。他们乐观善良,刚烈执着,悲悯苍生。旅行也是一次发现的过程,旅行者因多重文化身份,对异域文化产生了丰富的反思。作者敏锐地发觉了青年华侨对祖国的误读,中国野蛮、肮脏、盗匪如毛的印象无疑是殖民地教育渲染的结果,华侨世代经商,他们难免与传统文化有所疏离,华侨之间也帮派林立,随着革命工作的开展,华侨对祖国的观点逐渐发生改变。流亡者携带者自身文化记忆,学习并研究当地历史文化,使流亡也成为一次启蒙之旅。沈兹九的南洋流亡书写由是在浪漫想象与忧郁伤感之间。

胡愈之身历晚清、民国和新中国,他的一生与革命息息相关。1928年1月为暂避国民党当局的迫害,他以《东方杂志》驻欧洲特约记者的身份流亡法国,沿途经过西贡、新加坡,穿越马六甲海峡。三年后回国,途中参观莫斯科,《莫斯科印象记》是他对东方社会主义景观的最早描述。南洋流亡是胡愈之的二度流亡。这一时期的胡愈之以其文化影响力发表了大量的政论,他的南洋书写有回忆性散文《郁达夫的流亡与失踪》。作为革命家、政治家,他早期的政论集《南行杂记》(生活书店,1940)中的六篇文章就有四篇以越南、暹罗的民族、民主革命运动为关注重点,如《侵略者炮火线上的越南》、《暹罗与越南》、《今日的安南民族》、《越南与中国抗战》。在这些篇章中,作者从思想政治的角度与二战的宏观视野对南洋展开思考。《少年航空兵——祖国梦游记》则以科幻小说的形式对南洋/新中国进行想象与建构。

胡愈之在南洋遇到一些当地出生的华侨青少年,他们不了解祖国的历史,更看不清祖国的未来。作者怀着对年轻一代的热爱和对祖国光明前途的信心创作了这部政治小说。他在开篇写道“献给我们的后一代”。这部文本以17万字的篇幅描写了一个曾智杀过日寇的华侨青年陈逖先向往祖国,最终踏上渴望已久的祖国土地的传奇经历。主人公历经了旧中国的黑暗,也看到了理想光明的新中国。文本开头以章回体小说的形式,通过科幻手法,描写了新中国的理想画面,用以对比和讽喻旧中国腐败落后的现象。它通过主人公具有科幻意味的旅程来展开情节,揭示主题。科幻小说作为一种类型书写,在现代文学史上留下了不少经典文本,如老舍的《猫城记》、张天翼的《鬼土日记》、张恨水的《八十一梦》、聂绀弩的《一个残疾人和他的梦》及沈从文的《爱丽丝中国游记》,等等。由于中国近现代史的特殊性,中国知识分子往往具有强烈的感时忧怀情结,这些文本通常有着不言而喻的意识形态色彩。《少年航空兵——祖国梦游记》同样打上了这一烙印。

印尼爱国侨生陈逖先因不满日寇侵略,同当地一些少男少女(除中国孩子外,还有两个印尼孩子,一个印度女孩子和一个混种男孩子)组成了少年义勇队。他在报了杀父之仇后,在逃避追捕中梦见自己回到中国,此时中国已是一个享有高度现代化的民主富强的国家,人民也十分文明。陈逖先与几个新结识的少年朋友到中国各地旅游,见到了各种崭新的社会现象,了解到许多国际、国内的政治问题。然而,虽然中国已是新社会,却还有一个名为“巴鲁图国”的黑暗统治区,这里乾坤颠倒,遍布着凶残狡猾的特务。主人公与其同伴不幸落入魔窟,历尽磨难后,他们最终逃出黑暗。这部作品艺术地描摹了新中国的轮廓,生动而形象地表达了海内外同胞对新中国的理想和渴望。文本展现了一副令人振奋的新中国图景:作为世界五大国之一,它是“少年中国”;它实现了和平与民主,与世界其他弱小民族一同反抗强权,与各民族国家保持真正的友爱与合作;它有比火车快十倍的高容量的洲际航空列车、超短波电话机和博览会;它以集体农业化为手段,最终成为工业国(平均每五人就有一架飞机);它还收复了台湾和澎湖列岛……

作为一部政治历史科幻小说,这部文本通过战时南洋华侨少年的一个梦,鼓励华侨青年回到“新中国”去参加建设,表达了作者的爱国情怀和政治理想。作者表示,“这是一部少年科学幻想小说,说的不是现实的事,但却反映了我对未来中国社会主义制度的认识,以及中国与南洋各被压迫民族相互联合,相互支援,争取民族解放,实现社会主义的愿望。”[4]在出单行本时,他特意在扉页上加了一个声明:“本书非文艺作品。”作者显然是希望读者重视这部作品的政治色彩和现实意义。这部文本无论语言、文体还是情感都充满了《新中国未来记》式的豪情与诗意。如“我们少年人,对这快要成为过去的老中国,早已没有什么可以希望,可以留恋的了。我们的希望,我们的理想,我们的未来前途,就只有新中国”。“永远向着未来,不要怀念过去。一切为了明日,不要迷恋昨日。”这部文本是新文学发轫后中国作家最早创作的科幻小说之一,也是第一部以长篇小说的形式描摹新中国雏形的文本。杰姆逊认为:“第三世界的文本……总是以民族寓言的方式投射一种政治:关于个人命运的故事包含着第三世界的大众文化和社会受到冲击的寓言。”《少年航空兵——祖国梦游记》无论思想还是内容都是作家本人政治理想的艺术再现,从中可以看到五四知识分子感时忧国的气质,显示了革命作家南洋书写的政治性色彩,它也是这一群体国民/国族叙事的典型文本。中国五四知识分子普遍充满了启蒙与代言的激情。1929年9月中旬经过新加坡,后在当地华侨中学任教的老舍以童话小说《小坡的生日》表现了东方革命的热潮,预言了东方革命的势不可挡。在强烈的政治思想性中,老舍旁涉了南洋华侨与当地社会的一些问题,显示了一定的现实批判精神,但作者的革命乐观情绪一览无遗。流亡中的胡愈之在生命如秋叶、朝不保夕之时,仍然对启蒙、革命的目标念兹在兹,在莽莽丛林中决绝地祭奠着老中国的魂灵,对华侨少年∕新国民寄予深切的厚望,无比热情地憧憬着社会主义新中国。梁启超在1902年的《新中国未来记》写“未来时”的历史回忆,表达了作者对朝廷和社会现状的不满及在改良与革命之间的动摇。《少年航空兵——祖国梦游记》则是情感明晰,赞扬大于批判,理想主义多于怀疑主义。它也明显受到科学家、小说家威尔斯的《时间机器》(中国译名为《五十万年后之世界》)、《不可见的人》、《宇宙战争》、《月中的第一人类》等赋予想象力的著作及关于时间空间问题的短篇小说(会刊一集《空间与世界的故事》)的影响。这几部小说假定四度空间的可能,认为给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原理做了一个先导。[5]借政治小说发表政见,也有日本政治小说《百年一觉》的影响。《百年一觉》讲述了1887年,伟斯德用催眠术入睡,因在地下室,失火时幸免于难。113年后,才被一个老医生发现救活,阅历了种种新事物。他一觉醒来,世界已变了样。他必须重新认识世界,弥合一百多年来的历史所造成的认识、情感与心理上的巨大差距。于是耳闻与目睹成为他认识世界的基本手段。小说产生了大量的对话体。作为一个闯入桃花源的外来者,他对一切都处于茫然无知状态,理德便有了向他解释、说明的责任,帮助他认识新社会的合理性。《少年航空兵——祖国梦游记》同样以梦来展开叙述。陈逖先对新社会的认知由元龙引导,交通工具、社会建制、合作办学……“像一个教常识课的小学教师那样,元龙一路向逖先殷勤指点着”。乘坐航空列车漫游到新中国后的陈逖先,由少年国际招待所华侨部主任林在田进一步引导参观新中国各方面的成绩。《少年航空兵——祖国梦游记》与《新中国未来记》都以“幻梦”法与“寓言”体谋篇布局,但不同于后者缺少情节性,“毫无趣味”、“使人厌厌欲睡”,前者在对话体中刻画了一系列人物形象,并在美好的愿景中批判法西斯——盎泰克谛克国,使作品在浪漫的想象中不乏现实主义色彩。《新中国未来记》中李去病、黄克强认为中国国民性落后,思想不开化,李去病对“奴性”心理更是严辞痛责。胡愈之的这部文本则对新中国的国民进行深情讴歌,陈逖先们热情开朗、虚心好学、意志坚强,有着强烈的民族自尊心、自信心,更有着联合全世界先进民族共同进步、反抗强权的勇气。这部作品虽然没有《小坡的生日》中童话与现实之间明显的断裂,也在美好的想象中发出了不和谐之音,即对新中国过于乐观的想象。鸦片战争以来,建立现代民族国家成为数代知识分子的梦想,吸引着无数有识之士为之赴汤蹈火。然而,以解放个体为己任的中国启蒙运动与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迫切希望之间往往会产生矛盾,因为为建立现代民族国家而建立起来的各种组织、秩序、纪律等等,都以每一个个体的丧失为代价,在中国,个性解放与民族解放之间的对立更加激烈。华侨少年兵孙锦涛对少年航空队过于集体化的生活有所疑虑,认为这无法实现个人的行动自由,“集体有时不一定是正确的”。而在作者笔下,新中国一切都集体化,他不会预料到苏联的“大清洗”与中国“文革”的高度极权化。然而,无论如何,作为一名流亡者,革命知识分子充满深情地在异域对新中国展开想象,体现了他们强烈的爱国激情,寄寓了流亡知识分子的家国梦想。在陈逖先看来,“中国,这一块他所从未到过的地方,乃是五花八门,富丽堂皇,变幻无穷的另一个伟大世界。……总之,世间再没有一件东西,比这幻想中的伟大世界——中国——更来的亲切,更富于兴趣”。对祖国的盛赞,对其文化与山川河流的深情讴歌在文本中俯拾皆是。

流亡中的胡愈之以乌托邦想象表现出对未来世界的美好憧憬,显示了中国文人根深蒂固的“治国平天下”的儒家使命意识。清末以来产生了一大批士子学人关于西学救国的论述。从清末到五四,民族国家论述成为主流,报刊、杂志、文学作品等文化媒体,共同营造出一种建构民族国家的“文化想象”(李欧梵语)。康有为呼吁“去种界同人类”,少年中国学会会员认同无政府主义“劳动神圣”的道德观点,张竞生主张“异族通婚、世界大同”,等等,新中国情结成为国人始终无法摆脱的梦想。《大同书》、《少年中国》(康有为),“美的社会”的蓝图(张竞生),基本上都承袭了清末以来中国文人强国强种的文化想象。时代交替,文人在历史与未来之间回旋,敏锐的现代体验往往是文学生产的动机与动力。以梁启超的《新中国未来记》、陆士谔的《新中国》为代表的文本同样对新中国进行热烈的想象,它们都是建立在进步的时间观和对未来的展望上。“现代性概念首先是一种时间意识,或者说是一种直线向前、不可重复的历史时间意识。”[6]这种时间意识催生了中国现代性思想。建构民族国家的乌托邦理念与西方19世纪末兴起的民族国家理论形成互动和对话。后者剖析历史上民族国家形成的要素,如语言、历史、疆界或血缘等。无政府主义思潮及中国建构民族国家的文化想象与西方主流民族理论之间产生了一种复杂的辩证关系。“大致而言,乌托邦理论籍教育民众期望达到改革社会(国家)结构的目的;民族国家形成理论则籍历史的诠释提供借镜警告,希望不重蹈历史覆辄。”[7]对乌托邦的想象以清末为开端,随着后来的历史选择而发生改变,并形成民族国家叙事的传统——苏俄的共产主义叙事资源。在鲁迅笔下黑暗、悲惨的世界里,也涌现着建立公正乌托邦世界的激情,尽管痛苦地徘徊于希望与绝望之间,他依然和大多数中国知识分子一样,怀揣着现代性的梦想,期望以精神和文化革命来治愈中国的疾患。洪灵菲、戴平万、许杰、陈残云、巴人、艾芜等早期普罗作家、左翼作家,更是在高喊着“革命”的口号中延续着他们的南洋/中国的乌托邦叙事。南洋这一与中国在上世纪二十年代中后期以来有着相似民族历史命运的地理空间,就这样被融合进知识分子的革命叙事框架中,并成为中国作家上世纪60年代后期的国际共产主义叙事资源。胡愈之根据自己的流亡经历,从政治功利的视角表达了对未来中国社会主义制度的认识,对祖国的希望和憧憬,以及中国与南洋等被压迫民族相互联合,相互支援,争取民族解放,实现社会主义的愿望。

南洋沦陷前,胡愈之以笔为枪,宣传抗战,亲自在救亡组织中承担要职;流亡中,他一面秘密组织同仁社,一面热情描绘新中国未来的图景,激发同胞的爱国热情。作为政论家与革命家,《少年航空兵——祖国梦游记》是其写作生涯中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在“万马齐喑究可哀”的逃亡历险中,它体现了知识分子的浪漫主义精神和革命乐观主义态度。作为科幻小说,它洋溢着政治文学的光彩,作者对时局、政治的评价,对人生、社会、历史人物的看法,都具有一定的前瞻性。这是一本很好的青少年读物,叶圣陶称它“是一本好书,少年们值得看,成人们也值得看”[8]。胡愈之的文学成就值得重新认识和研究。

[1]李工真.文化的流亡:纳粹时代欧洲知识难民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64.

[2]卢瓦耶.水的故事[A].[法]卢瓦耶.流亡的巴黎:二战时栖居纽约的法国知识分子[M].张文敬,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1.

[3][美]萨义德.知识分子论[M].单德兴,译.北京:三联书店, 2002:53.

[4]胡愈之.我的回忆[A].胡愈之.胡愈之文集(第六卷)[C].北京:三联书店,1996:390.

[5]胡愈之.威尔斯的新历史[A].胡愈之.胡愈之文集(第一卷)[C].北京:三联书店,1996:120.

[6]汪晖.韦伯与中国现代性问题[A].王晓明.批评空间的开创: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8:2.

[7]彭小妍.海上说情欲:从张资平到刘呐鸥[M].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2005:25.

[8]张又君.胡愈之南洋流亡的一个侧影[J].新文学史料,1986, (2).

(责任编校:周欣)

I206

A

1673-2219(2015)01-0053-04

2014-09-25

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20世纪以来中国文学中的南洋书写”(项目编号13g578)阶段性成果。

陈桃霞(1981-),女,湖北咸宁人,文学博士,华中科技大学博士后,武汉商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20世纪中国文学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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