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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芣苢》主题解读的时代性

2015-03-19沈英英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时代性主题诗经

沈英英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1331)

《芣苢》主题解读的时代性

沈英英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1331)

摘要:《诗经·周南·芣苢》篇主题众多,大致有群歌互答、妇人乐有子、治疗妇人难产、令妇人堕胎、伤夫有恶疾等多种观点。分析《芣苢》篇主题产生的时代背景,可以启迪我们反思《诗经》文本解读的褊狭,促使我们关注经典解读方法的多样性、有效性和合法性。

关键词:《诗经》;《芣苢》;主题;时代性

收稿日期:2014-11-28

作者简介:沈英英(1991-),女,陕西安康人,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先秦两汉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识码:A

文章编号:编号:1008-6390(2015)03-0035-05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这是《诗经·周南》中的《芣苢》。清人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这样评价《芣苢》:“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今世南方妇人,登山采茶,结伴讴歌,犹有此遗风焉。”[1]此乃诗人言诗,极尽曼妙之想象,诗思之美由此传布,文学解《诗》渐成学界主导。但稍微梳理一下《诗经》研究史,历代关于此篇的主题众说纷纭,这一看似简单的问题的复杂面相就呈现出来了。

一、《芣苢》主题概说

(一)群歌互答

这是近代以来学界比较认同的一种说法,清人方玉润首发其端。方氏说:“夫佳诗不必尽皆征实,自鸣天籁,一片好音,尤足令人低回无限。若实而按之,兴会索然矣。”然后他以诗性的笔触为读者勾勒了一个古代妇女采摘劳动的生活画面,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我们似乎已经可以看见,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里,一群年轻的妇女手提竹筐,相互之间有说有笑,奔向了广阔的大自然,一边呼朋引伴,一边往芣苢多的地方走去。寻到长势良好的芣苢,就高兴地采摘起来,采摘的节奏越来越快,妇人们的劳动热情也越来越高涨,采摘的动作一直在变换着,嘴里还不停地哼唱芣苢歌。一曲罢了,引来阵阵喝彩。人们就在这样的欢声笑语中结束一天的劳作。诗中一直在重复“采采芣苢”一句,一连用了“采、有、掇、捋、袺、襭六个动词来描绘采摘芣苢的动作,用反复和递进的修辞手法将气氛烘托到了高潮,呈现了妇女们采摘芣苢劳动场面的欢快和谐,数千年的生活情景复活了,扣动着读者的心弦。接着方氏再证以当世采茶之风习,所谓“今世南方妇人,登山采茶,结伴讴歌,犹有此遗风焉”[1]。翻检今日通行《诗经》读本无一不是对方氏之说的推衍。如程俊英、蒋见元在《诗经注析》中说:“这是一群妇女采集车前子时随口唱的短歌。这首诗从劳动的发展过程,表现了心理的发展过程。不断的采取,随着不断的歌唱,越来越多,越唱越高兴。语言的反复,篇章的重叠,表现了对劳动的热爱。”[2]高亨《诗经今注》云:“这是劳动妇女在采车轮菜的劳动中唱出的短歌。”[3]陈子展、杜月村《诗经导读》说:“《芣苢》是一群妇女在野外采摘车前子时,互相唱和的诗歌。诗分三章,在重章叠奏中,随着采芣苢由少而多……就把妇女们劳动轻快、欢乐的形象给烘托出来了。”[4]

(二)宜子说——“妇人乐有子”

先秦时期,《芣苢》一诗并没有明确的主题。直到《诗序》,给《芣苢》冠上了“后妃之美,妇人乐有子”的说法。《诗序》云:“《芣苢》,后妃之美也。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郑笺》曰:“天下和,政教平也。”孔颖达申述其说曰:“天下乱离,则我躬不阅,岂思子也?今天下和平,于是妇人始乐有子矣。”[5]体诸家之意,“妇人乐有子”绝不是对女性生育的赞美,而是借此称美文王之化,以赞颂太平盛世,包含有鲜明的教化主题,这显然是经学时代的解读。《诗序》的观点是经学时代普遍认同的一种说法,后人解《诗》多据《诗序》申说。如袁燮撰《絜斋毛诗经筵讲义》曰:

臣闻《易》之《咸》曰:“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夫人心至于和平,则风俗粹美不可以有加矣。无以感之,岂能臻此哉。然则,何以感之,曰行远自迩始,治外自内始,未有其家不可教,而能化行于他人者。故宫闱之邃,风化之枢机也。后妃无妒忌之行,其心既和平矣。众妾进御于君者,当如之何?诗人观夫芣苢之采,既为之三咏三叹,而序《诗》者则蔽以一言而曰“后妃之美”。盖非后妃之贤德,其本心则必不能使当时之妇人亦皆遂其本心也。[6]

袁燮这段文字是对“后妃之美”的推衍,人心和平则风俗粹美,这是对《诗序》“和平”一词的解说,《诗序》“和平”本义是指天下太平,袁氏阐释侧重于风俗。在袁氏看来天下风俗的粹美源于文王道德之化,文王修身明德以至家齐,后宫群妃无嫉妒之心。德化由近及远,天下妇人感后妃之德皆有和平之心。解说充满了对圣人文王的赞颂。范处义《诗补传》又说:“《芣苢》,后妃之美也,和平则妇人乐有子。《芣苢》之诗,所以为后妃之美者。盖不妒忌之效,能使一家之和平为天下之和平,妇人皆以有子为乐。此岂一朝夕所致哉,其化之所被者深。”[7]这一解说就明确地指出了妇人乐有子的原因。文王的德化深厚,后妃不嫉妒,天下和平,致使室家和平,妇人以有子为乐。这完全是对《诗序》观点的申说。李樗、黄櫄撰《毛诗李黄集解》则曰:

诸家之说,多以和平为天下和平,惟程氏皆以为室家和平。其以和平为天下和平者,则以天下未治,兵革不息,为妇人者,我躬不阅,奚暇乐有子也?然观《周南》之诗,自《关雎》以下,其言不妒忌,皆是总上文不妒忌之辞,惟其后妃不妒忌,故众妾得以有子为乐,天下化之,亦以有子为乐也。故和平当言室家和也。[8]

李、黄不认同诸家天下和平之说,而取程颐室家和平的观点。天下和平之说旨在赞颂文王的治理使天下和平,这种太平盛世为妇人创造了良好的生育环境,于是妇人以有子为乐。室家和平则强调了文王的道德能和谐妻妾,故后妃不妒,众妾以有子为乐,而化及天下。二说无大异,后一解说似更切近文本本义。

季本《诗说解颐》则曰:“芣苢,车前,盖宜子之草也,欲宫中之人宜子,而皆采芣苢,可以见后妃之不妬忌矣。”[9]这种解说从芣苢的药用功能解释了“宜子”的功效,并申说采芣苢是后妃不妒的表现。历代学者也多赞同“后妃不妒,妇人乐有子”的说法。然芣苢与“妇人乐有子”的关系何在?闻一多的解释有助于我们深入理解这个问题。闻一多考证认为芣苢与胚胎古音相近,进而明确古人根据一种类似律的魔术观念,认为食芣苢即能受胎生子。[10]他从古音韵和巫术说的角度解释了芣苢“宜子”的功能。又在《匡斋尺牍》中解释《芣苢》说:“古代有种传说,见于《礼含文嘉》《论衡》《吴越春秋》等书,说是禹母吞薏苡而生禹,所以夏人姓姒。这薏苡即是芣苡,古籍中凡提到芣苡,都说它有‘宜子’的功能,那便是因禹母吞芣苡而孕禹的故事产生的一种观念。”[10]王充的《论衡》载此传说云:“禹母吞薏苡而生禹,故夏姓曰姒。”[11]即大禹是其母吞薏苡所生。《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也记载了这一传说,谓“鲧娶有莘氏之女,名曰女嬉。年壮未孳,嬉于砥山,得薏苡而吞之,意若为人所感,因而妊孕。”[12]而《逸周书·王会解》说:“桴苡者,其实如李,食之宜子。”[13]“桴苡”即是“芣苡”。在古老的传说中,人们将“芣苢”当作一种食之能生子的植物来描绘,辗转相承,传说被当成了真实的事件,而闻一多又从文化人类学的视角将这种思维方式呈现出来了。由此可见,“芣苢”宜子的说法渊源有自,《诗序》之说并非杜撰。今人李山、华一欣在《对话诗经》中说:“将芣苢的子粒兜入腹前衽中,并且敛衽紧系于衣带,诗篇精细地描写这两个动作,极可能是在暗示妇女的受孕与坐胎。因为以某种象征性动作表达某种祈祷意义,是巫术仪式的惯伎。这样看来,诗篇所表现的,并不是实际的采摘芣苢的劳作场景,而是展现着某种祈求愿望的巫术仪式。表达‘乐有子’的诗篇,实际是祈子仪式上的乐歌。”[14]这一说法完全是对闻一多说法的推衍,是在文化人类学知识背景下力图发掘《诗经》时代初民思维的一种努力。

(三)治疗妇人难产

学者由芣苢宜子之说进而延伸为对芣苢药用功效的科学考证,由此产生了芣苢“治疗妇人难产”的观念。陆玑说:“芣苢,一名马舄,一名车前,一名当道喜,在牛迹中生,故曰车前,当道也,今药中车前子是也。幽州人谓之牛舌草,可煮作茹,大滑,其子治妇人难产。”[15]明确提出了芣苢子的药用功能。此后学者多有遵循这一观点进行解说的。朱子《诗集传》曰:“采之未详何用,或曰其子治产难。”[16]朱子应当是借用陆玑的观点,但对“芣苢”功效的解说还有犹疑。朱子的弟子辅广在《诗童子问》中说:

毛氏以芣苢为宜怀妊,陆玑以为治难产,而先生独取陆玑之说者,盖以今医治难产者,用其子故也。毛氏以为宜怀妊者,亦只是陆玑之意,非谓其能治人之无子也。化行俗美,室家和平,使为妇人者相与采此以备难产,则其乐有子之意可见矣。[17]

辅广认同朱子芣苢子有治疗妇人难产的功效,并实以当时医疗例证。明确否定了芣苢子使人有子的说法,妇人采芣苢子以备难产,实乃妇人乐有子之期盼。辅氏认为《诗序》之说和陆玑观点异曲同工。朱子之学渐成学术主流,其说影响日大。宋人罗愿在其《尔雅翼》中曰:“芣苢,妇人所采,今车前草是也。大叶长穗,生道旁,喜在牛迹中生,故曰车前,又名当道也。幽州人谓之牛舌草,江东呼蝦蟆衣,可煮作茹,其子主易产,故妇人乐有子者以为兴。”[18]罗愿认为芣苢能治妇人难产,采芣苢实则妇人乐于有子的心态呈现。明梁寅所撰《诗演义》说:“芣苢,车前草,大叶长穗,好生道旁……或曰其子治难产。”[19]以上皆学者之说,犹有可致疑处,而药学书之论说则无可辩驳。《神农本草经》说:“泽泻,味甘,寒。主风寒湿痹;乳难。”[20]“乳难”就是难产的意思。《本草纲目》亦曰:“泽泻,主头旋耳虚鸣,筋骨挛缩,通小肠,止尿血,主难产,补女人血海。”[21]这几种观点很客观地从“芣苢”的药理入手,申说芣苢治疗难产的药用功能,否定了芣苢宜子的观点,但依然认同妇人乐有子的主题解说。

(四)令妇人堕胎

学界亦有从药理学角度反驳芣苢宜子之说的,如宋人王质《诗总闻》曰:“芣苢,旁近皆有,车前草也,与卷耳同,不必幽远。故衣袵可罗致,盖妇人及时采药,以为疗疾之储者也。初茁亦可啖。……《总闻》曰:‘此草至滑利,在妇人则下血,非宜子之物;在男子,则强阴益精,令人有子,非妇人所当属意者也。”[22]王质明确表示芣苢在男子有宜子功能,但在女子则非宜子之物,认为芣苢“非妇人所当属意”之物。在王氏看来妇女采芣苢则有宣淫之意,这一解说无疑带有道德说教的迂腐之气。明代丰坊《鲁诗世说》推衍王氏之说,曰:

考《本草》曰:“车前子味甘,寒,无毒,主气癃止痛,利水道小便,除湿痹。久服轻身耐老。”乃《神农》本经之语,初无怀妊之说。至《唐本草余》等始云“强阴益精,令人有子”,盖因毛说而附会之也。滑伯仁:“车前性寒,利水,男子多服,则精寒而易痿;妇人多服,则破血而堕胎。岂宜子乎?毛苌陋儒,必欲以《二南》为妇人之诗,故妄为凿说如此。且强阴益精,宕子所欲,而妇人采之,则淫妇耳,岂文王之世所宜有哉!”[23]

这一解说先考证了《本草》中对车前子的药用解释,认为车前子是延年益寿的药,本没有妇女宜子的说法。《唐本草》宜子的观点是附会《诗序》而来。又引滑伯仁的话,以极其尖锐的语言推翻了宜子的观点,认为芣苢性寒,不宜多服。在丰坊看来采强阴益精之药乃淫佚放荡之行,《芣苢》一诗则为诲淫之诗,非文王德化之世所当有。这一观点彻底否定了《诗序》之说。

(五)伤夫有恶疾

今文《鲁诗》《韩诗》两家认为《芣苢》主旨是赞扬妇人有贞德之性,伤夫有恶疾而不离弃。此说与《毛诗序》完全不同,鲁说曰:

蔡人之妻者,宋人之女也,既嫁于蔡而夫有恶疾,其母将改嫁之,女曰:“夫不幸,乃妾之不幸也,奈何去之?适人之道,壹与之醮,终身不改。不幸遇恶疾,不改其意。且夫采采芣苢之草,虽其恶臭、犹将始于捋采之,终于怀撷之,浸以益亲,况于夫妇之道乎?彼无大故,又不遣妾,何以得去!”终不听其母,乃作《芣苢》之诗。君子曰:“宋女之意,甚贞而壹也。”[24]

《韩叙》曰:

芣苢,伤夫有恶疾也。《韩说》曰:“芣苢,泽舄也。芣苢,臭恶之菜。诗人伤其君子有恶疾,人道不通,求己不得,发愤而作。以事兴芣苢虽臭恶乎,我犹采取而不已者,以兴君子虽有恶疾,我犹守而不离去也。”[24]

二家的观点基本一致,认为芣苢乃恶臭之菜,以兴君子虽有恶疾,妇人守而不离。赞颂了蔡人之妻的忠贞,不因丈夫有病而离弃。但是,姚炳则对此观点进行批驳,其《诗识名解》曰:

以芣苢为臭恶之菜比恶疾,此刘向传经之孽耳。即果有宋女之事,亦是引诗自况,非宋女之所作明甚。且恶疾之比,出《列女传》,不出《韩诗》,《韩诗》但言伤夫耳。刘向谓宋女伤夫之恶疾而歌芣苢。薛君即取以实其诗,刘峻《辨命论》又因薛君之说而冤及冉耕,辗转相因,讹成典故,不亦谬乎。旧有虾蟆衣理患癞之说,据此则是以芣苢治恶疾,非以芣苢比恶疾也。彼谓芣苢为臭恶之菜者,诬矣。《本草》又称,虾蟆能治恶疾,李时珍谓虾蟆喜伏于芣苢下,故江东号为虾蟆衣,岂芣苢以藏伏之,故亦感其气而能治恶疾与?[25]

这段文字指出了因刘向的误导,造成了鲁、韩的杜撰。而薛君和刘峻则完全是误读,恰因冉耕患有麻风病,因而将这一杜撰之事牵连到冉耕身上,辗转相传而谬。因此,芣苢只是治疗恶疾的草药,并非把芣苢这种恶草比作恶疾,芣苢也不是恶臭之菜。姚氏又以《本草》之说矫正了人们认为的芣苢能治恶疾的观点,提出了虾蟆能治恶疾,苢芣被称为虾蟆衣,乃因其喜伏于芣苢下。芣苢感蛤蟆之气亦能治恶疾。

二、时代思潮对主题解读的影响

纵观上述观点,关于《芣苢》的主题大致有三种解读倾向,即经学解读、文学解读以及文化人类学的解读。

汉儒首先对《芣苢》主题做出解说,《毛诗》提出“后妃之美,妇人乐有子”的主题,成为主流观念。阎若璩在《尚书古文疏证》中说:“第今观之,二《南》以《关雎》配《鹊巢》,《葛覃》配《采蘩》,《卷耳》配《草虫》,《樛木》配《江有汜》,《螽斯》配《小星》,《桃夭》配《摽有梅》,《兔罝》配《羔羊》,《芣苢》配《采苹》,《汉广》配《行露》,《汝坟》配《殷其雷》,《麟之趾》配《驺虞》,各十一篇,整然相合,信其为房中之乐。”[26]后世经学家将其申说为后妃不妒,众妾雨露均沾,皆怀孕生子。实际上,这是借称美文王的德化惠及女子,来称颂当时的太平盛世。又有经学家给《芣苢》冠上“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的主题,以此突显统治者的清明,致使天下太平,为妇人提供了“乐有子”的环境。后人赞同这一解说理路的大多脱不了这种教化的框架。《鲁诗》《韩诗》又提出伤夫有恶疾的解说,认为《芣苢》诗以采有恶臭的芣苢,兴君子有恶疾而妇人不离。或者解说为因夫有疾而妇人不离,作《芣苢》之诗。这类解读似有另辟蹊径之意,但终是反映妇人的贞顺节操,仍然与教化的思路一脉相承。也有经学家脱离了政治教化的解读方式,从芣苢的药理入手,对《芣苢》诗做出解读的。这种解说,以比较科学的方式解释了芣苢是一种能使难产妇人顺利生产的药。此观点依然与政治教化有相通的地方。妇人摆脱难产,就减少了失去子嗣的危险,妇人和孩子的平安,带来了室家的和乐,间接地表达了妇人乐有子的主题。但是,也有人从药理学进行反驳,认为芣苢不能使人生子,而是一种堕胎药。解读的理路与前面如出一辙,带有鲜明的教化色彩,依然不出经学解读的框架。因此,在经学解读占据主流的时代思潮下,所有的解读都未能脱离教化理路的影响。

经学解读的影响达千年之久,直到清代,才有学者开始摆脱政治教化思想的束缚,从文学的角度对《芣苢》做出新的解读。方玉润以为《芣苢》是描绘妇女采摘劳动的歌谣,并以诗意般的语言描摹了当时景象。马克思主义“劳动创造说”的传入,使得这一解说基本上成为今天的主流观点。马克思主义认为,“文学艺术起源于劳动”,即“人类在为满足物质生活需要的生产劳动过程中萌发和孕育了人类最初的艺术创造和审美意识。”[27]中国现当代的一些学者接受了这种文艺理论,认为《芣苢》是“妇女劳动的短歌”,即劳动创造了人们的审美意识,创造了表现审美的诗歌。

现代有学者认为这首诗是祈子仪式上的乐歌,这种观点无疑得益于西方文化人类学理论的启发。20世纪初,一批知识分子最先自觉地接受了各种西方思潮,闻一多是最早将文化人类学的研究方法运用到《诗经》研究中的,他认为采芣苢“宜子”,有“接触巫术”的影响。现在有学者认为《芣苢》是祈子仪式上的乐歌,就是根据闻一多的观点推衍出来的。在原始社会,人们对世界的认识还很少,将许多不能解释的现象赋予神秘的色彩,以某种歪曲的观念来解释。爱德华·泰勒在《原始文化》中认为:“野蛮人的世界观就是给一切现象凭空加上无所不在的人格化的神灵的任性作用。……古代的野蛮人让这些幻象来塞满自己的住宅,周围的环境,广大的地面和天空。”[28]泰勒的观点解释了原始人的这种思维观念。在母系氏族社会,人们并没有认识到男性在生殖中的作用,以为生育是女性的事情,并且对女性的生殖能力感到异常惊奇。于是,就产生了生殖崇拜。但是人们不能解释妇女是如何怀孕的,于是就附会上吃了什么东西或者干了什么事情,致使妇女怀孕。比如,简狄吞燕卵而生商始祖契,姜嫄因为踩踏了天帝的脚趾印受孕生下了后稷,大禹的母亲因为吞食了薏苡而生下了禹,女嬉因为食芣苢而怀孕等等。这种现象就是费雷泽所说的交感巫术中的“接触巫术”,“事物一旦互相接触过,它们之间将一直保留着某种联系,即使他们已相互远离”。[29]闻一多在解说《芣苢》的时候也提到了巫术的概念,认为古人是根据类似律的魔术观念确信芣苢能受胎生子的。人们在这种思维下,形成了芣苢宜子的观念。

纵观《芣苢》的主题解说,可知文本解释与时代思潮息息相关。经学家的解读,曾经以鲜明的教化色彩引领时代潮流。但是,经学教化已经成为过去,“经世致用”的理念不再适用于今天,代替它的是文学的解读方式。人们完全抛开了《诗经》产生的时代背景,而以一种文学赏析的方式来解读《诗经》中的篇章,致使《诗经》的解读完全脱离了产生时代的文化土壤。因此,文学的解读方式是难以触及事实本相的。《芣苢》产生的时代,是原始巫术思维深刻地影响着人们的时代,人们的固有观念认为“芣苢”一定与妇人的怀孕生子有关。未知事物的不可知性和神秘性都使芣苢被赋予了这样的功能。而闻一多和当代文化人类学者的解读试图重现这首诗产生时期人们所具有的观点、信念和认知世界的方式,探究这一时期人们是如何思考,如何感知这个世界的。这种观念当是最接近当时人们思维的一种解说。

三、结语

经典的解读一直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今天我们在解读经典的时候,不能抛开时代背景和文化思潮,把《诗经》仅当文学作品读是无法获得真切的理解的,且缺乏应有的深度和广度。对于经典作品所蕴含的文化漠视必然带来解读的褊狭。我们应该认识到,经典是一个民族思想文化的载体,经典的传承和理解影响一个民族的生存和发展。如何在更广阔的视野下解读经典,运用什么样的解读方式才是合理的,值得我们认真思考,以免造成经典的误读。另外,每一个时代对经典的理解都带有时代思潮的痕迹,经学时代的教化观,后经学时代的文学解读,以及西方文化传入后的文化人类学理解,都有其深刻的时代背景。因此,经典解读要避免以今律古的偏谬,今人读《诗》对汉儒教化说的尖锐批判无疑是缺乏历史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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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于湘]

Epochal character in the interpretation ofFuYi’s themesby SHEN Ying-ying p.35

There are various themes inTheBookofSongs·ZhouNan·FuYi, such as a group songs answering each other, happiness for having sons, treating dystocia, abortion, sorrow with husband’s disease. The analysis ofFuYi’s era background can enlighten us reflect on the literary text interpretation intolerance ofTheBookofSongs, and promote us to focus on the classical interpretation methods in the diversity, effectiveness and legitimacy.

Key words:TheBookofSongs;FuYi; theme;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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