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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现代地理学想象及其理论建构:以索亚为例

2015-03-18王志刚江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镇江212013

关键词:索亚哈维后现代

王志刚,江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镇江 212013

后现代地理学想象及其理论建构:以索亚为例

王志刚,江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镇江 212013

随着后现代哲学思潮席卷整个人文社会科学,“地理学想象”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也毫无例外地开始了后现代化进程。这种重构的批判人文地理学(或称为历史地理唯物主义)在继续伸张空间意识的基础上,对空间性进行了本体论建构、现象学批判以及政治学诉求的三重理论建构。基于后现代地理学视角,“中国梦”作为全球化背景下的地方性乌托邦想象与实践,它需要承担起未来想象和现实批判的双重功能,回应空间同质化与不平衡地理发展等重大的现实空间问题,增强制度和政策的空间敏感性。

地理学想象; 后现代主义; 历史地理唯物主义; 空间敏感性

如索亚(Edward W. Soja)所述,在长期以来的批判社会理论传统中,人们关注进步、迷恋历史,空间仅被理解为空洞的容器,并没有成为理论的焦点。而作为专门研究空间的学科,现代地理学只是负责收集、整理事实材料,描述、阐释地球表面的地区/空间差异。但20世纪六七十年代,后现代哲学思潮席卷了整个人文社会科学界,地理学受到的直接影响是,数量地理学逐渐式微,一种强调地方/区域独特性的后现代批判人文地理学开始主宰地理学研究。本文的主要任务是阐明后现代地理学形成以及在其中历史唯物主义话语变迁的逻辑,并通过中国语境来测度这种地理学想象的理论建构和政治潜能。

一、地理学想象及其后现代化

既作为一种知识(理论)又作为一项实践活动的“地理学想象”(geographical imagination),有着悠久的历史,其语义结构最早可追溯到古希腊城邦哲学,但这个概念本身的提出则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事情,美国社会学家赖特·米尔斯(Charles Wright Mills)的“社会学想象”(sociological imagination)[1]起到了直接的激发作用。胡大平主张“地理学想象”这一提法的流行归功于马克思主义地理学家大卫·哈维(David Harvey),前者在一篇专题评论长文《地理学想象与社会理论》[2]99-144中指认哈维套用米尔斯的“社会学想象”一语而发展出有关“地理学想象”的理论[3]24。笔者赞同这个结论,哈维于1972年出版的《社会正义与城市》中专门讨论了一种相应于社会学想象的地理学想象,其思想主要包括:(1)认识地理环境对个人的影响;(2)协调个人与周围地理环境的关系;(3)认识周围地理环境对社会及其活动的影响;(4)评价其他地区的地理环境;(5)创造性地改变和使用空间;(6)评估由他人创造的空间构型的意义[4]204。由于哈维个人的努力,“地理学想象”引起了地理学界的关注,并逐步成为整个西方学界研究的热点之一。

这里,笔者补充解释几点:第一,如果说米尔斯的“社会学想象”注重将个人的生活经验与社会结构联系起来,突出意义的历史建构,强调一种时间敏感性,那么哈维及其后学者们的“地理学想象”就是主张一种空间意识(spatial consciousness)。这种空间意识使人们洞察到生活于其中的空间会加强、维持我们作为工人的剥削,支持基于种族、性别和国籍的文化与政治统治的压迫形式,加重特定形式的歧视和不正义。吉登斯(Anthony Giddens)的“时空脱域”以及哈维的“时空压缩”,都在现代日常生活诊断方面表现出一定的空间敏感性。索亚的后现代地理学“促使人们向着将历史叙事空间化并重新阐释批判社会理论的方向迈进”[5]19,在确切的意义上也是弘扬一种批判性的空间化意识与视角。

第二,其实在1969年的《地理学中的解释》一书中,哈维就已经涉及 “地理学想象”这个范畴,只是在这本被称之为地理学“新圣经”的著作中,这种想象被“科学”的光芒极大地掩盖了。众所周知,20世纪50年代,与其他社会科学门类一样,地理学也经历了一个实证化的阶段,因此无论是普林斯(Hugh C. Prince)*早在1961年英国学者普林斯(Hugh C. Prince)就已明确提出了“地理学想象”这个概念,但由于当时的历史条件使然,没有得到广泛的传播。还是哈维,他们对于“想象”的运用以及地理学想象的提炼,都经历了一个被学术界怀疑和忽略的过程。哈特向就曾对“想象”这个范畴表示过质疑,他说,“由现代文化景观之探讨,以及由早期探险家和移民记载的少得可怜和不太可靠的叙事所得到的想象复原,也许会令人们感到很有兴趣,但其科学价值却是值得商榷的”[6]186。这种怀疑可以说代表了当时主流西方地理学者的态度和倾向。

20世纪70年代初,西方地理学界的有识之士开始向“科学正统”提出了挑战,寻求把该学科重新定位为社会科学,并接近更多样化的理论和方法视域,包括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等。正是在这样的历史机遇和学术环境下,作为实证地理学反叛者的哈维1973年再次提出地理学想象时,迅速地引起同时代地理学家的共鸣。这涉及实证主义方法论的评价问题。作为20世纪最为著名的社会学家之一,米尔斯在呼吁社会学应该培养一种能够洞察社会本质的想象力的同时,也用很大精力去质疑结构功能主义理论和实证主义方法论。因此,对于地理学以及更广泛的人文社会科学而言,人们对空间视角的重视首先表达了一种理论态度:告别传统以实证主义为特点的方法论以及历史叙事的决定论。

第三,“地理学想象”的流行不仅与反实证主义方法的学科努力相关,更与20世纪资本主义发展塑造的社会环境和及其批判密切相关。在确定的意义上,米尔斯的终极关怀在于如何解决他本人所处的时代危机。米氏倡导作为一种重要的心智品质与实践活动的社会学想象力,强调社会学的研究对象从个人困境回归到大众议题,并且要求社会学家承担起为公众拆卸社会结构对普通公民日常生活支配的链条这样的历史与政治责任。而“地理学想象”这一知识表达了近乎相同的旨趣,即地理学家试图基于“空间转向”与“空间生产”的知识克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带来的普遍物化,从而打开生活多样性的可能性。当然,作为专门处理空间问题的学科,不能说地理学出现了“空间转向”的问题,在直接的意义上,它是通过地理学(或后现代地理学)想象表达重新定义空间的理论诉求。这里的空间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环境与容器的概念,而是以一种更可塑性的方式来界定——空间/地方可以生产、再造和消退,空间/地方之间还可能相互重叠,或者各个地方空间可能画地为牢并进行防御、抗争。它反映了20世纪60年代西方文化革命失败之后,激进左派试图通过知识学以实现政治突围的另一条路径——通过“空间”、“边缘”和“地方”等视角再度打开资本主义话语(权力)所封闭的异化了的日常生活实践。

第四,“地理学想象”具有后现代主义隐喻特质。上述空间批判理路,一开始并非源自地理学内部传统,而是马克思主义、结构主义和各种后现代主义理论的事业,地理学想象综合它们生成新的话语和政治实践。“这也说明了在地理学对资本主义社会批判中为什么会存在着显著的马克思主义、结构主义以及女性主义的合流”[7],“为什么地理学想象也热衷于后现代化”[5]。哈维的《后现代状况》是学界争相引用的标志性文本,是否如瑞泽尔一样将哈维列入后现代社会理论阵营,这还有争论。但可以肯定的是,后来的格里高利(Derek Gregroy)在哈维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一种更为宏大的知识构想,其《地理学想象》更多地运用当代人文社会学科中诸如后结构主义、后殖民主义、女权主义、文化批评等后现代研究方法,将哈维的概念阐述为一种复数的(实际上是多元的)地理学“想象”(imaginations),并视其为“人类研究的重要主题”。这种地理学想象,在笔者看来,更多地延续了萨义德《东方主义》中的“想象地理学”(imagination geography)精神,试图通过诸如“地方”、“区域”、“丛林”、“马赛克”这样的地理学概念和隐喻把东方社会放置到特定的想象空间,以一种空间化思维来审视东西方之间的关系。

索亚早年的后现代地理学与“第三空间”元理论概念无疑包含着这种后殖民主义地理学想象,但其后的都市空间经验分析与空间正义理论逐步脱离了后殖民宏大语境,将关注的焦点更多地转变到微观尺度的地方——城市空间、景观和文化上。这与地理学以往的知识遗产(包括现代地理学)既有联系也存在研究主题、概念、认识论和方法论的重大差别,从更广泛的人文社会研究来看,它是“后现代转向”和“文化转向”以及“空间转向”学术互动的产物。

在索亚看来,必需创造一种新的“认知图绘”,去穿透后现代主义和历史决定论的“反动”面纱,以建构一种激进化的空间知识和话语。实质上,这种政治化的空间意识与空间实践,就是地理学的后现代化努力,即致力于从文化领域批判晚期资本主义的权力和话语逻辑,揭示20世纪70年代以来资本主义空间状况的新变化,在接受当代空间的分裂、差异的基础上提出重构社会空间形态的方案。

二、后现代地理学想象的三重建构

地理学是关于空间的知识和学问。所谓地理,就是空间因素或者空间维度。在索亚看来,空间这一术语应该在以下几个层面得到应用:(1)在一般意义上,重申批判社会理论被遮蔽的空间视角,表现为人们对物质世界的实际理解以及本体论、认识论和理论方面的话语重构。(2)作为一种特定的现象学和意识形态上的过程而得到应用。这种过程与作为一种现代性生产方式和物质文化的资本主义的生存和发展联系在一起。(3)上述两项工作——空间化的一般意义和特殊意义——在今天主要交织于对城市和区域重构过程的分析。在理论和实践上把捉资本主义空间性的当代生成,已逐渐成为正在崛起的后现代批判地理学压倒一切的目标。在索亚的讨论中,这三个层面富有启示性地交叉在一起,但并不失却它们独立的特性。作为本体论的重构过程(“后历史决定论”),与资本积累和阶级斗争的物质政治经济学(“后福特主义”)以及文化批评(“后现代主义”),在洛杉矶城市-区域这样一种示范性的地方语境中,顺利地汇聚在一起。在这一语境下,索亚逐步形成了历史决定论批判——空间本体论——后现代批判人文地理学(历史地理唯物主义)——后大都市经验分析——“第三空间”和空间正义乌托邦为中轴的洋洋洒洒的后现代地理想象言说。

1.通过对历史决定论的批判,重申批判社会理论中被淹没的空间性,并将其本体论化。在索亚看来,一种本质上是历史决定论的知识,蔓延于现代社会批判理论之中,以至于在康德那里本来相对平衡的时空维度发生了偏移——时间(历史)占据了优势地位,空间被则被贬损为一种毫无活力的视角。这种历史决定论盛行的直接后果是扼杀了人们对社会生活空间视角的敏感性,在实质上等同于创造了一种批判性的沉默,人们“心照不宣地将空间附丽于时间,而这种时间掩盖了对社会世界可变性的诸种地理阐释,扰乱了理论话语的每一个层面”[5]23。因此,如何解构刻板的历史叙事模式,从时间的话语牢笼里解脱出来以构建一种空间化的解释学[5]2,便成为一项重要的理论任务。

索亚认为对历史决定论的批判,不仅需要进行经验性的考察,而且需要在(包括本体论在内)每一个抽象层面上,都要对社会批判理论进行一种深刻地解构和重构。在笔者看来,如果说哈维重视的是资本主义原始积累和阶级斗争中的空间和地理问题,那么索亚则更多地集中于对历史决定论展开批判,强调人的精神性和物质性空间结合的重要性,通过这种认识论批判以破除“透明性幻象”和“模糊幻象”,达到建构一种空间本体论的目标。索亚认为,旧的本体论哲学仅仅把社会存在看做是历史性和社会性的,而忽略了它也是空间性。他的路径是提出一种“存在论的三元辩证法”,即“在空间、时间和社会存在三者之间,或者说人文地理的创造、历史的构建和社会的构筑彼此之间”[5]37保持一种恰当的平衡。这种本体论的三元辩证法通过两种途径向空间性彻底开放:一个是“社会—空间”辩证法(空间性—社会性),另一个是“历史地理学”(空间性—历史性)[8]92,即历史地理唯物主义。

2.当代资本主义空间的现象学批判。在广义上,上述历史地理唯物主义框架或者索亚称之为强健的批判人文地理学,代表着由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和福柯(Michel Foucault)生发出来的广泛意义上的社会批判理论。这种知识来自于对时间、空间和社会的重构过程在理论和实践上的一般理解。在狭义上,“历史地理唯物主义”表征着由索亚、哈维和卡斯特(Manuel Castells)等人剖析西方资本主义城市化过程从而揭示开放未来可能性的理论。当然,在具体阐释路径和内容上,索亚和哈维等人都有所区别。哈维主要强调从资本积累和阶级斗争等维度分析资本主义城市空间生产过程。卡斯特则在生产之外的消费过程来探讨集体消费和城市社会运动给城市社会变迁所带来的影响。索亚也从社会过程的视角,提出建构一种“历史地理唯物主义”的设想来对当代资本主义展开分析和讨论,主要包括:作为资本主义存在的空间条件——不平衡地理发展问题;当代资本主义的阶级与空间政治问题;作为当代斗争落点的城市权问题。

首先,作为资本主义幸存的地理条件的不平衡空间发展问题。不平衡空间发展、城市和环境等是历史地理唯物主义学者研究的中心问题。在从空间角度重构马克思的理论过程中,索亚、哈维等新马克思主义者都强调地理的不平衡发展导致地区经济、政治、文化发展不平衡的问题,并将其作为资本主义批判的中心问题。索亚提出,资本主义“内在地建基于区域的或空间的各种不平等,是资本主义继续生存的一个必要手段。”[5]162而差异化与均等化之间的这种张力,是当代资本主义得以前进的潜在动力。这从另一个角度深刻地回答了列斐伏尔提出的问题——资本主义得以存在的空间秘密。

其次,当代资本主义的剥夺与阶级等空间政治问题。索亚总体上继承了曼德尔(Ernest Mandel)的观点———利用不同社会空间发展的不平衡性,资本主义内部各部门或区域实现“价值的地理转移”;同时,通过国家间的转移,资本主义实现剩余价值增殖的同时,也有效地缓和了国内的阶级矛盾。这就涉及后现代地理学另外两个重要议题,即剥削和阶级问题。在索亚看来,剥削,实际上是整个资本主义制度的地理过程,资本主义社会“中心—边陲”的空间结构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剥削关系和阶级关系。这种结构类似于一种纵向的社会结构,它们和阶级(横向结构)不仅彼此交织,而且发端于同一个源泉——资本主义生产方式。

再次,作为当代斗争落点的城市权问题。在索亚和哈维等人的著述中,地理、空间和城市的概念使用有时候是交替的,并没有做严格的区分。哈维提出他有关地理/空间方面的兴趣一直以西方为中心,“且集中在都市。”[9]而索亚也明示他的地理学想象,“也始终是特殊的和集中于城市性的。”[10]13都市始终是他注意力的中心。在确切的意义上,后现代地理学关注的地理/空间是社会空间,尤其是城市社会空间,主要是以发达国家的城市性为基本背景。在当代西方社会,城市不仅作为工业生产和资本积累的中心,而且在劳动力、交换和消费形式方面作为资本主义社会再生产的控制点而存在,也因此成为解放政治斗争的新的地平,即城市以及城市权成为中心问题。尽管索亚对“城市权”的阐释在形式、规模和内容上都与列斐伏尔、哈维有所区别,但核心理念是一致的——城市权就是参与空间生产和保持差异性的权利,尤其是对城市空间生产过程的控制权,“对城市形成和再生产方式的控制权,以及以根本和彻底的方式对城市-区域进行再造的权力”[11]5。

3.差异与地方为中心的政治学:地理学想象的焦点和归属。在当今时代,一场彻底意义上的资本主义革命,必然是基于一种激进化的空间意识的革命。索亚和哈维、卡斯特等学者在反对资本主义空间剥夺的同时,提醒人们应当重视一种乌托邦式的地理学想象。这种地理学想象承载对新的空间秩序的渴望,潜藏着各种被压抑和边缘化的空间诉求,它强调“他者”的声音,认同产生于主体间性、性别与种族、时空地理错位的各种差异化形态,试图开启一个不断追求“变革、自由和解放”的生活世界(lived world)所构成的差异化和彻底开放的“第三空间”。

索亚的后现代地理学把空间差异置于未来想象的焦点,并以此为基础发展一种新的政治学。这种政治与旧的现代主义政治的区别在于:后者是为反对资本主义而斗争的一种追求平等的经济政治——寻求经济平等,而新的政治学是一种尊重差异而不是着重寻求平等的文化政治。这种政治学与各种具体的地方性斗争联系在一起,因为在直接的意义,地方上表达的就是差异性和独特性的诉求。马西(DoreenMassey)、哈维、卡斯特和索亚都曾对地方这一范畴进行过讨论。与哈维警惕地方力量、卡斯特持悲观主义的“地方消逝”论点不同,索亚的后现代地理学将地方看成是自我身份认同的有效据点,是反抗空间霸权的重镇和基地。他认为后现代社会的权力斗争以及对于空间的激烈争夺使得地方性话语成为空间政治中极为关键的一个部分[12]76-93。在2010年出版的《寻求空间正义》一书中,索亚认为,伴随着并在某种程度上推动洛杉矶各种正义联盟兴起的,就是一种地方意识以及地方政治(place-based politics)的崛起。当然,这种地方视角实质上反映了索亚边缘抗争的态度,“第三空间”表征着新文化政治脉络下一种以激进姿态反抗霸权的边缘立场想象。索亚坚持认为,只有在边缘才可以获得一种特殊的中心位置和永久性的全局地位,在实质上边缘“是一种战略性的站位,是对中心—边缘关系的打破、粉碎和超越”[8]106。笔者以为,这样一种表面上十分激进但其实是一种退守的政治诉求构成索亚地理学想象的最终归属。

总体上,通过对历史决定论的批判,索亚重申了批判社会理论中被长期淹没的空间视角,基于过程辩证法对资本主义地理不平衡发展等空间问题展开批评,并试图用“城市权”和“空间正义”这样的话语为当前资本主义的替代运动提供一种政治想象。这便是其后现代地理学想象的具体内容。

三、想象的地理:中国梦及其空间敏感性

从历史诗学和政治学视角来说,地理学想象的最重要意义也许是打开地方性实践的空间想象力。如果说列斐伏尔偏重于对空间生产的知识建构,福柯着眼于权力关系的空间化分析,那么索亚发现了两者相似的一面:一种“引爆”(detonate)与“解构”(deconstruct)的新思维模式和附着于地理想象上的“他者空间”,即“第三空间”[13]163。索亚很关注中国,他对中国前景很看好,认为中国是一个让人兴奋的地方,充满了创造性的混杂性(他者性)——一种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新的创造物。因而,索亚的后现代地理学虽然是生成于西方资本主义的知识话语,但并非跟中国没有关联,它的理论积极之处对“中国梦”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有着重要的启示,理论消极之处则对我们有着警示的意义。总体而言,在当代全球化语境中,中国需要一种“地理学想象”,借助于这种知识对内实现民族复兴、国家富强和人民幸福,对外对世界和平和安全的福祉做出更大的贡献。

1. 基于后现代地理学想象对空间特别是地方视角的重视,我们认为“中国梦”在实质上就是当代全球化背景下一种地方性的地理学想象和实践。

与空间问题紧密相连的是“地方”这一概念,它的存在体现了空间的差异性以及空间发展的不平衡性。在近代中国社会摆脱外来侵略、寻求“民族复兴”梦的过程中,我们逐渐找到了异质于西方社会的独特的复兴道路。中国共产党“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道路,以及生发于乡村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和建设道路等,其实质都是一种相对于全球社会的地方创新。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以及每年有关“三农”问题的中央1号文件,就是对当代中国城乡二元对立空间格局的战略回应。从全球视角来看,中国日益提高的国际影响力和地位以及总体上和平与稳定的国际环境是实现“中国梦”的历史机遇。在这种大好局势下,中国如何通过日益增强的国力划定边界,通过地理想象塑造特定的空间关系话语体系,然后通过空间知识的传播来培养民族国家意识,塑造和建构一个不同于后殖民主义语境想象的“新的东方”。这个新的“想象的共同体”是站在我们中国的立场和视角,去理解和想象金融危机和欧债影响下的西方世界以及世界其他地方。可以说,国家越是能够稳固和强化这种地理想象,它的合法性就越能够得到巩固,“中国梦”的实现就会越顺利。

2. 基于后现代地理学想象的重中之重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空间物化现象的批判,我们主张“中国梦”应该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批判的武器”,承担起未来想象和现实批判的双重功能。

梦就其实质来说是一种乌托邦想象。“它作为一个未来承诺,是激发人们的意识、意志、热情和想象的东西”[14],这是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所必需的东西。然而,在今天中国的历史条件下,伸张一种空间乌托邦梦想还面临着许多困难,其一,市场经济产生的广泛物化有着巨大的阻击,其二,现实的社会主义制度在意识形态上一直倾向于贬低和取消这一维度。就前者来说,随着新经济体制下市场力量的累积,它作为一种自发力量按照资本的逻辑重构社会面貌的能力越来越强,加上当代中国通过政权力量和先进的通讯技术将已经断裂的地方联结起来,为资本的快速流动提供统一的全国市场,其结果便是一种“去地方化”逻辑正在主导我们日常生活空间以及我们对于周遭空间的认知能力。这一“去地方化”空间生产模式的确立和不断复制,混杂着一种强有力的后现代消费主义文化,正逐步瓦解和颠覆社会生活的多样性和地方性的景观、集体记忆和文化传统,其最终的结果是造就同质性的社会与同质性的个人。因此,面对这些难题,“中国梦”应该承担起地理学想象内涵中的社会批判功能,通过社会批评来推动中国社会的发展和进步。

3. 基于索亚的后现代地理学想象从元理论叙事经过中层理论,再到经验分析,最后政治学路径的理论中轴,“中国梦”作为一种未来承诺,应该具有现实性和实践性的特质,必须回应当代中国重大的现实空间问题,加强各种制度和政策的空间敏感性。

当代中国正进行着史无前例的空间变迁,这是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时代命运。在当代全球空间体系下,“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加入资本主义发展体系中,任何社会形态或地域都必须承受结构上、组织上和法律上的原始积累名目下的巨大变革。”[15]153中国也不得不承接全球空间发展的部分后果。例如,作为最显著的空间产业的房地产业高烧不退的现象,很大一部分是由国际金融危机带来的后遗症。在某种意义上,要想实现“中国梦”,必须首先实现“住房梦”和“空间梦”。我们必须用空间化的思维重视和回应这些重大的现实空间问题。再以不平衡发展问题为例。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最有意义的变化也许就是:(1)开放市场,(2)权力下放到地方。就前者而言,用市场体系来转变经济规则,必然要求阶级关系和财产制度等都做出相应的调整,因而总一些人以某种方式变得越来越富有而其他人则因为种种原因而变得贫穷,形成贫富悬殊的社会空间结构。就后者而言,涉及中央与地方空间关系的重构。地方分权意味着政治治理和经济发展的空间尺度下降到城市层次或更小的县域空间层面。地方(城市)政府按照市场逻辑来运作,区域之间的空间差异或者说差距就会拉大。可以说,科学发展观的五个统筹思想,涉猎了城乡、区域、国际国内三大空间关系,而“两个大局”思想、“西部大开发”、“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中部崛起”这些政策的出台都表征着当代中国政府对地理上的不平衡发展问题的高度重视。当然,这远远不够,它要求在实现“中国梦”过程中,基础设施建设、城市规划、土地政策、户籍制度等全方位的制度和政策,都具备空间敏感性,惟有如此才能化解空间矛盾,为梦的实现奠定空间条件。

4. 索亚地理学想象的后现代性质警示我们,“中国梦”必须保持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引领,必须正确处理好“中国梦”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和制度之间的关系。

国外学界就后现代地理学想象的性质达成了一个普遍的共识:这种后现代空间理论已经越出了地理学边界,更多地延续了福柯和德里达的立场,致力于从话语(意识形态)上反抗资本主义霸权。如西方学界所批评的那样,索亚的晚期马克思主义或后现代地理学,经历了一个从“对城市问题的马克思主义分析”到“对马克思主义问题式的城市化阐释”[16]87,即“从空间阐释的马克思主义化变迁为马克思主义空间化”的历史过程[17]104。这对于我们“中国梦”的建设有警示的意义。从意识形态色彩来看,“中国梦”话语方面具有一定的国际可通约性,不像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那样具有较重的意识形态色彩。“中国梦”宣扬的是一些中性的概念,没有要求宣誓举什么旗,走什么路。就民族复兴而言,“中国梦”绝不只是中国共产党人的梦,而是当代中国每个公民共同的梦想。就个人幸福而言,要让每个中国公民共同享有人生出彩和梦想成真的机会。这体现了新话语体系的包容性,能够调动一切积极因素来参与建设“中国梦”。但我们一定要意识到,绝对不能离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来谈论“中国梦”,那样就会使民族伟大复兴偏离康庄大道,就会使“中国梦”沦为抽象的乌托邦口号。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是一条历经艰辛探索才寻找到的,被实践证明了的适合中国国情的正确道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是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实际相结合生成的科学理论成果,因此在确切的意义上,实现“中国梦”的关键就在于如何切实地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1](美)C.赖特·米尔斯:《社会学的想像力》,陈强、张永强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版。

[2]胡大平:《地理学想象与社会理论——社会理论视域中的大卫·哈维》,载《社会理论论丛》第3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3]David Harvey.SocialJustandtheCity, London : Edward Arnold Ltd ,1973.

[4]阙维民:《历史地理学的观念:叙述、复原、构想》,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5](美)爱德华·W.苏贾:《后现代地理学——重申批判社会理论中的空间》,王文斌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

[6]Richard Hartshorne.TheNatureofGeography, Pennsylvania: The Science Press Printing Company,1939.

[7]Richard Peetand Elaine Hartwick.TheoriesofDevelopment:Contentions,Arguments,Alternatives, New York:the Guilford Press, 2009,Chapter 8.

[8](美)Edward W.Soja:《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和想象地方的旅程》,陆扬等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

[9]吴敏:《英国著名左翼学者大卫·哈维论资本主义》,载《国外理论动态》2001年第3期。

[10]Edward W.Soja. “Taking Space Personally”, in Barney Warf, Santa Arias(ed).TheSpatialTurn:InterdisciplinaryPerspectives, Routledge,2009.

[11]David Harvey.RebelCities:fromtheRighttotheCitytotheUrbanRevolution, London: Verso,2012.

[12]Edward W. Soja.PostmodernGeographies:TheReassertionofSpaceinCriticalSocialTheory, London:Verso, 1989.

[13]Edward W.Soja.Thirdspace, Oxford: Blackwell,1996.

[14]胡大平:《地理学想象力和空间生产的知识——空间转向之理论和政治意味》,载《天津社会科学》2014年第4期。

[15]David Harvey.TheNewImperialism,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3.

[16]Mannel Castells.TheUrbanQuestion:AMarxistApproach, London:Edward Arnold Ltd,1977.

[17]Edward W.Soja.Postmetropolis:CriticalStudiesofCitiesandRegions, London:Blackwell Pulishers Inc.,2000.

责任编辑 吴兰丽

On Imagination and Theoretical Construction of Post-modern Geography:Taking Soja as an Example

WANG Zhi-gang

(SchoolofMarxismJiangsuUniversity,Zhenjiang,Jiangsu212013,China)

Along with the post-modern philosophy sweeping the whole human social science, there is no exception for “geographical imagination” to the beginning of the post modernization process in the 1960s-1970s. Based on stretching spatial awareness,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critical humanitarian geography (or historical-geographical materialism) conducts on spatiality with tri-theoretical construction of ontology construction, phenomenological criticism and political appeal. Based on post-modern geographical perspective, as local Utopia imagination and practice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globalization, it needs for“Chinese dream” to assume the dual function on the future imagination and the critique of the reality, to response to such major real space issues like spatial homogeneity and unbalanced geographical development, to strengthen spatial sensitivity of institutional and policy.

geographical imagination; post-modernism; historical materialism; spatial sensitivity

王志刚,法学博士,江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与空间理论。

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13CZX012);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项目(14YJC720021);江苏省社科青年基金项目(14MLC002);江苏大学青年骨干教师工程项目

2015-03-10

B089.1

A

1671-7023(2015)05-00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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