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衡地理发展的多维透视与空间政治再赋权——以哈维的“统一场论”为参照
2015-03-18付清松江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镇江212013
付清松,江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镇江 212013
不平衡地理发展既是贯穿人类历史进程的普遍现象,更是资本主义的标志性特征,在20世纪70年代资本主义新一轮深刻的地理和空间重组中,它作为最显著的景观之一再度引起批判理论的强烈关注,成为“最值得大力研究和关注的概念”[1]6。今天,我们更迫切地“思入”这一问题,因为它是离我们最切近、最直接的时空条件,在极大地影响我们生活的同时,也为我们的活动所改变,深化对它的认识将有助于公平、正义乃至人的自由、平等和解放等一系列现实和未来政治问题的解决。
一、不平衡地理发展的双重视域及思考模式
在一般层次上,作为内嵌于人类社会的基本经验,不平衡征兆着历史发展的偶然性、异质性、多样性、非齐一性和不确定性等特征,因此,关于不平衡地理发展的“历史之问”长期占据着历史叙事的焦点,特别是在资本主义推动的世界史进程加速之后,对文明多样性、差异性和民族平等的尊重,更是伏尔泰开创的理性主义启蒙史学以来整体史书写中锚定的重大主题。伏尔泰以降,从年鉴学派到世界体系理论,从斯塔夫里阿诺斯(L.S.Stavrianos)的全球史观到德里克(A.Dirlik)的全球现代性(global modernity),历史学内部要竭力克服的便是各种地域和种族中心主义。
得到整体史观滋养的人类学,不论是泰勒(E.B.Tylor)奠基的文化人类学传统,还是博厄斯(F.Boas)以历史特殊论和文化相对论为支点开创的博厄斯学派,都具有穿透中心主义观念障碍的旨趣。对广义历史发展不平衡的强大兴趣绝非仅限于上述领域,哲学也一直在历史认识论和辩证法等多重线索上追逐着它的奥秘,比如当代著名历史哲学家海登·怀特(H.White)就从“历史叙事的‘虚构性’出发在元理论层面提出对中心主义的质疑”,“萨义德有关东方主义的研究也从具体的个案审理欧洲中心主义的政治后果”,并“倾向于为历史多样性打开空间”[2]41。阿尔都塞的多元决定论(overdetermination)则力图从结构视角对偶然性和不平衡发展做元哲学论证。
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作用下,不平衡地理发展实现了一次本质转移,它诉说的不再是自然禀赋的先在差异和人类文明的初始多样性,而是在不断扩大和深化的资本积累中如何维系资本主义的活力,以至于哈维说,“如果没有内在于地理扩张、空间重组和不平衡地理发展的多种可能性,资本主义很早以前就不能发挥其政治经济系统的功能了。”[3]23这种不平衡不是统计学意义上脱离一般平衡过程的随机倾向,而是结构上的,它以前所未有的系统性和独特性表征着资本主义固有的新型不平等、不公正等社会痼疾。阿明就曾痛陈,“自古以来,区域的不平衡地理发展一直是历史的一大特征,但是直到现代,随着全球被纳入资本主义体系,两极分化才成为这个过程内在的副产品”[4]1。
不平衡发展同资本主义的这种独特性关联,使得破解资本主义不平衡地理发展的“密码”都是一个历久弥新的思想史事件。自由主义、保守主义、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地理学以及城市社会学都将其作为重要的理论议题。仅仅在西方经济学中的“经济趋异论”中就有基于核心-边缘模式的“增长极”、“倒U型”和“输出基础论”、“积累和循环因果论”等众多理论模型,马克思主义内部也发展出马克思的经典资本主义叙事(不平衡更多地被视为资本积累的前提和后果),列宁、卢森堡和第二国际的经典帝国主义叙事(关注非资本主义和国家间的不均衡竞争),二战后的新帝国主义叙事(强调结构的非对称性)以及哈维、史密斯(N.Smith)、马西(D.Massey)等人的历史地理唯物主义叙事(凸显空间和地理维度)。关于资本主义的不平衡地理发展虽众说纷纭,但其思考模式可基本归纳为以下四种。
第一种被称为历史主义或播化论(diffusionist),认为西方是资本主义的引擎,不平衡地理发展是从中心向外有差别扩散的结果,原始积累、资本主义乃至帝国主义成为必要之恶甚或进步的历史运动,这是以资本为圆心、以进化论为半径画出的不平衡地理发展图式。其观念基因在斯密滥觞的自由主义经济学传统中绵延不绝。新古典经济理论的区域研究逻辑也与播化论内在一致:资本、劳动力和技术等生产要素完全自发、自由流动,因此,地区发展无论是平衡还是不平衡,都是市场自动造成的“自然而然”的过程。这种无视经济之外复杂因素作用(特别是政治干预)的“数理模型拜物教”可谓名副其实的“经济决定论”,罗斯托“经济成长的阶段”学说是当代播化论的另一著名版本。
需要指出的是,由于马克思在理想类型上研究“资本一般”,认为资本会逾越一切自然和社会障碍并按照自己的面貌创造新世界,“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5]277,甚至印度也将在英国殖民的“布道”下走上资本主义,所以被一些人批评具有播化论和欧洲中心主义倾向。但这种批评显然无视他晚年书信中的多次澄清[6]341-342,761-775,屏蔽了他在广义历史唯物主义视角下透视到的西欧资本主义的地方性、偶发性、特殊性和暂时性。
结构主义与播化论相对,它专注于“不发达的发展”,挑战西方现代化话语中裹挟的发展主义神话。不平衡被解释为发达国家利用原始积累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建立起的经济、政治、军事和科技优势,勾结落后国家的精英集团对其施以(新)帝国主义、(新)殖民主义剥夺和控制的结果,它们的不发展不在于自身(资源、人种、运气、不愿或不努力),在先发优势被列强持续锁定的竞技场里,它们很难像罗斯托期许的那样起飞和发展(战后日本和韩国崛起只是冷战时期的特例)。战后不平等交换、依附与不发达等左翼理论就是这样思考的,它们呼吁自治、“脱钩”、民族解放和拒绝参与某些改变环境的活动等政治抵抗。
环境决定论经过孟德斯鸠、巴克尔和华生等人的发展,成为解释不平衡地理发展的一种非常流行的模式,重农学派、自然唯物主义和拉采尔、哈特向等人的地理学与其保持着极近的亲缘关系,强调自然界限、环境承载力的深度生态学、环境伦理学则将其血脉延续至今。它们主张不平衡地理发展由自然条件和资源禀赋决定,人对环境的适应构成了领土上的专门化、劳动分工及地区生活方式差异的基础。这虽能解释自然差异在不平衡地理发展中的“先天”作用,却无力揭示资本主义不平衡地理发展之“后天”的社会历史属性,因为,如马克思所言,“在土地所有制处于支配地位的一切社会形式中,自然联系还占优势。在资本处于支配地位的社会形式中,社会、历史所创造的因素占优势。”[7]49
第四种地缘政治学认为政治实体之间的政治斗争不可避免,不平衡地理发展是在各级领土上被组织起来并在不同规模上运行的各种权力之间在政治社会斗争中的无序产物,历史(社会运动、文化规范、革命等)和地理(资源、人力、先期投资等)的大量不确定因素和意外事件在决定斗争形式及其结果方面都发挥着作用。“均势-失势论”、“文明冲突论”以及帝国主义理论传统都以强调不平衡地理发展的地缘政治内涵而著称。
毋庸讳言,以上认知都道出了真知灼见,且存在交叠共识,但也毋庸置疑,它们都有严格的适用情境、条件和范围,面对规模各异、性质悬殊、起因复杂的不平衡地理发展问题,它们仅有有限的解释力,而且由于对象层次、视角偏好等原因,还常常相互矛盾。
二、“统一场论”与不平衡地理发展的多维透视
有没有可能建立一种既有普遍的历史认识论效力又可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不平衡地理发展理论,从而既呈现资本主义不平衡地理发展的多维图景,又能将不平衡发展的不同认知和基于这些认知的改造世界行动沟通起来?这正是哈维在三十多年的不平衡地理发展研究中逐步萌生并努力实践的愿景。在2004年海德堡大学第八期海特纳讲座上,哈维运用自己的历史地理唯物主义范式以及关系、过程和总体辩证法对前期成果予以系统整合,提出了具有元理论诉求的“统一场论”:(1)资本积累过程在社会-生态生活之网中的物质性嵌入;(2)资本在时空中积累的似规律性(law-like)特征;(3)剥夺性积累,即马克思讲的原始积累在当代的一般化;(4)发生在各地理规模上的政治、社会和阶级的斗争。它要回答的中心问题是生活之网、剥夺性积累及通过再生产实现的积累如何一起运作,政治与阶级斗争如何随着资本主义不平衡的地理发展而持续变化[8]58-59。
需要指出的是,“统一场论”中四个方面的概念工具和具体内容,哈维在之前的《资本的界限》、《资本的城市化》、《资本的空间》、《正义、自然和差异地理学》、《希望的空间》、《新帝国主义》等文献中已做了专门而细致的阐述。因此,本文着重分析四个要件的内在关系、认识论地位及“统一场论”的元理论特征。在这个四位一体的叙述结构中,前三个要件在认识论上体现着历史辩证法的客体向度,其中,第一要件构成叙述的广义历史唯物主义基础;第二个进入了狭义历史唯物主义视野;第三个剥夺性积累涉及资本主义与非资本主义关系,是对狭义视野的拓展;最后的阶级斗争彰显着历史辩证法的主体向度。
在哈维看来,解释社会过程如何、为何及在何处嵌入生活之网是构建不平衡地理发展一般理论的哲学基础和逻辑前提,因为它同历史发展的更为基础性的问题即“自然的生产”相关。一定的社会生态系统(人与自然及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及人的观念都是在自然生产的关系和过程中具体地、历史地生成的。自然生产的性质和特征在根本上取决于生产方式,因此,今天的社会生态系统已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产物,资本通过各种中介成为嵌入我们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生活的主导性力量。这种嵌入,通过资本分子化积累的时空逻辑,体现在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过程中的时-空关系,以及政治权力逻辑同资本的地理、空间或领土逻辑的关系与矛盾中。资本积累之时间消灭空间的要求必须通过资本生产出新的空间去解决,由此,资本主义在原有地理差异与不平衡基础上,再生产出新的地理差异与不平衡。但是,正如卢森堡指认的那样,资本积累始终是生产性积累(生产领域的剥削)和非生产性积累(生产领域外的剥夺)的统一,因此,作为资本再生产必要条件的剥夺性积累即原始积累的常态化、一般化及在意识形态上的合理化,须纳入不平衡地理发展理论,它也正是新自由主义和新帝国主义的主要积累方式,表明“中心地区”的活力主要不再靠生产剩余维持,而取决于其掠夺和控制剩余的能力。借助剥夺性积累,考察不平衡地理发展的“资本”视角和“非资本”视角实现互补和交融。
列斐弗尔、哈维和史密斯等一致确证,资本主义借助不平衡地理发展持续获得幸存,但马克思又说过,资本的界限是其自身,如果不平衡地理发展只是资本自身把控的游戏,那么它不就在不平衡地理发展中万古长存了吗?然而,不论在哪一种空间尺度上,阶级斗争都同资本积累一道共同塑造着不平衡发展的景观。更重要的是,如史密斯说的那样,“尽管面临大面积失败,但我们只能寻求阶级斗争来结束资本主义的不平衡地理发展。”[9]211然而,哈维阐明,不平衡地理发展的普遍性和极度复杂性又恰恰是造成今天阶级斗争极度混乱的关键。在不平衡发展的不同时空尺度上,反资本主义、反帝国主义和反剥夺性积累的斗争有时相互支持,有时又画地为牢甚至相互妨碍和冲突,促成相互协调和支援的政治抵抗是不平衡地理发展理论面临的最大难题。
这也是“统一场论”试图攻克的难点,由于哈维一直坚持借助黑格尔、马克思、怀特海、奥尔曼等辩证法家构建自己的过程、关系和总体辩证法,强调对过程、洪流、关系的理解优先于对要素、物、结构和组织系统的分析,整体大于部分之和且两者相互构造对方,反对孤立的因果链及无数孤立且有时矛盾的假设[1]57-65,90-94,因此,他主张既要区分不平衡地理发展的不同尺度,如全球、国家、区域、地区、城乡和城市内部等,又须将其作为一个系统的总体,并在不同认知环节间穿梭实现视角互换,树立“既-又”思维,把握普遍性嵌入到具体社会过程诸环节中的方式,从而确立某环节何种行动是恰当的,并通过具体的中介同其他环节的不同性质的政治行动加以协调。
哈维借助其总体辩证法刷新了对“理论”的理解。在他看来,理论通常被理解成“一组静态、已被全部阐明的观点,它们等着运用于‘现实’世界并接受检验”[8]61。但如此定义理论是有问题的,相反,理论不是已完成的形式抽象和纯粹逻辑,而是一种不断发展的论述结构,必须被“视为一套生成和改造的原理,它嵌在持续的过程之中,由于内在化的异质性和矛盾,这些原理揭示了创造某种新的然而是短暂的事物状态的可能性。”[1]77,78因此,对不平衡发展的任何单一解释,都有还原论、绝对主义、“单子中心主义”或“莱布尼茨奇想”(幻想在局部环节就能获得总体认知)之嫌,“统一场论”就是通过对辩证法和理论的再定义,在不平衡发展既有认知基础上的再出发,它不是不同认知成果的拼盘,也不是在“统一”的词义下恢复还原主义和有机主义的权威,而力图“翻译和转化不同研究结构积累起来的知识体系,并揭示这种转化和翻译如何表现出新的且往往有趣的洞察力。”[1]7-8
在以上意义上可以说,“统一场论”是由广义和狭义、客体与主体、时间与空间、资本与非资本以及国家、阶级斗争等多重视角和线索,依据关系、过程和总体性原则相互交织而成的宏大而开放的叙述体系,实践着哈维所说的形式足够简单而内容足够复杂的元理论诉求。透过“统一场论”,我们能够看到一幅资本主义不平衡地理发展的全景图。
三、知识与政治的再赋权:基于当代中国空间实践的考量
在现代化和城市化都急剧提速的当下,中国也外在地耦合了西方空间生产的时代画卷。列斐弗尔所说的那种“空间本身的生产”虽不能说完全替代了“空间中的物的生产”,但无论是各大城市群的重组,还是举国上下推倒式重来的旧城更新,或者力拔山兮气盖世般地一座座新城再造,以及如火如荼地新农村建设,大到飞机场、高速公路(铁路)、地铁、中央公园、城市地标、大型商场、主题游乐园等遍地开花,小到“把家装进行到底”,铺天盖地式的空间运动无可争辩地征兆着我国已踏上空间生产的历史舞台。在这种情景中,不平衡发展的空间和地理形象不仅更加突出,且直接与空间生产实践相关。
同西方相比,我国的空间生产实践又呈现某些异质性。首先,西方是资本主义空间生产,以资为本,首要地满足资本增殖的需要,维护资本整体利益;我国是社会主义空间生产,以人为本,尽管有时也出现权资共谋、压抑民生的空间生产,但与社会主义性质格格不入;其次,西方是资本积累同阶级斗争双重主导的空间生产路径,空间矛盾在根本上是对抗的;我国是政府主导、人民参与、资本服务的空间生产格局,空间矛盾属于非阶级矛盾;再次,西方历来将空间差异和不平衡作为剥夺边缘和半边缘或输出、转移矛盾和危机的工具,而我国则以不平衡伸张文明和现代化道路的多样性,倡导互利共赢。
站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视域来看,不平衡地理发展理论是当代西方左翼知识和政治的再赋权,表达着他们在理论和实践困境下的双重突围,试图以空间为视角在不平衡和差异中寻求替代资本主义的新方案。虽然中西空间实践的异质性使得哈维的“统一场论”并不完全适用于中国,但“统一场论”对我们仍有启示。
首先,在理论方面。中国知识界对不平衡发展的理论化应着眼构建适合我国国情、具有本土意识和地方关怀、能与西方主流理论竞争的“中国式政治经济学”解释路径。曾几何时,由于过分依赖西方主流经济学的理论套路,我国的不平衡发展被视为单纯的经济问题即市场的外部效应,这种观点大多套用新古典经济学的趋同理论,认为自由市场中的生产要素流动将自动消除不平衡。但波兰尼早就指出,市场并非脱嵌于政治和社会,自由主义崇拜的自由市场本身就是政治权力时而有为、时而无为的干预结果,放任是无为的干预,而打破地域、身份、户籍、税率等市场障碍则是主动的干预。因此,我们在不平衡发展的理论化过程中,应加强政治、政策和制度供给等方面的研究。
其次,在认识方面。应以“统一场论”为参照,把握我国不平衡地理发展的多重性。我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不平衡地理发展在性质、尺度、层次、成因、动力、机制和机理等方面具有极大的复杂性和多义性,在认识上应避免还原论和绝对主义。比如自然资源的不平衡可能是有益的,但政治经济的不平衡可能是有害的,适度的不平衡是积极的,两极分化则有破坏性。再如,甲地欠发展的主因可能是自然条件限制,乙地或许是历史遗留,丙地可能是政策和体制供给不足,而丁地则可能是资本的副作用等。城乡、东西、沿海和内地的不平衡在许多方面可能迥然相异,既要在整体联系中统筹考虑,又要因地制宜、对症下药。
再次,在干预措施上。要进一步强化政治手段的作用。一方面,全球的不平衡地理发展绝非像自由主义宣称的是纯粹经济和市场过程,而历来是(新)帝国主义通过剥夺性积累维系其中心和霸权地位的特定政治规划。“帝国主义的特征在于通过开拓非均衡性地理环境,并利用空间交换所必然产生的,我称之为‘非对称性’的关系来进行资本积累”[10]28。今天,“全球化”替代“发展”和“现代化”成为对不平衡进行意识形态包装的新话语形式,在全球化浪潮中,中心借助不平衡对发展中国家进行剥夺性积累或转嫁危机的机制已全面开启。在国内一些人将全球化奉若神明的今天,中国要特别警惕国际上的剥夺性积累,改变不平衡发展格局也绝不只是经济和贸易问题,更是一项反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的政治斗争。
就国内来说,不论新中国成立后利用对农村剩余积累的剪刀差支援城市发展从而奠定新中国强大的工业基础,还是改革开放“让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的政策秩序,都是伟大的政治动员实践。但随着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思想的确立,不平衡发展的政治属性却在很大程度上被今天中国的大众意识遗忘,权力如果试图保持中立、放任资本对空间生产的强势干预,那么诸如空间分利格局的两极化、强势力量的空间暴利、弱势群体空间消费的无力等将难以根除,人势必成为海德格尔所称的那种被动的“存在者”。如果不对资本适当监管,任凭其主宰不平衡发展进程,那么西部大开发就可能异化为东部对西部的“大剥夺”。在解决不平衡发展问题中继续发挥社会主义政治传统和优势仍是当务之急。
最后,在社会发展维度上。我们应利用社会主义制度的优势,将不平衡的地理发展转化为有益的差异的不断增殖,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以及塑造人的真正质性差异打造历史基础。历史发展的事实已表明,资本主义内部始终生产着差异和不平衡,但它们最终都被动员起来服务于资本积累的特殊社会动机,而非主要用于人本身的发展。尽管社会主义同样遭受“如何调解不平衡地理发展的权利(政治的、经济的和文化的)和一些有关权利的普遍理想”[3]88的痛苦,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便是社会主义必须将决定不平衡发展的主导权掌握在社会手中而非仅仅由资本决定,并将依据不同的社会生态环境评估不平衡发展转化为差异的社会条件,它坚信在物质基础不被两极分化的基础上建设一个“真正差异的世界”是可能的。
[1](美)大卫·哈维:《正义、自然和差异地理学》,胡大平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
[2]胡大平、张亮:《资本主义理解史》(第5卷),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3](美)大卫·哈维:《希望的空间》,胡大平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4](埃)萨米尔·阿明:《全球化时代的资本主义对当代社会的管理》,丁开杰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8]David Harvey.Spaces of Neoliberalization,Franz Steiner Verlag,2005.
[9]Neil Smith.Uneven Development,Oxford:Basil Blackwell,2008.
[10](美)大卫·哈维:《新帝国主义》,初立忠、沈晓雷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